父亲似乎用了很多钱雇了一个老师,让他教我很多东西,说是上学的时候总会需要的。我点点头,安然接受,而不是逆来顺受。母亲每隔一天就端着大碗大碗的补品往我的胃里灌,我皱皱眉头还是会喝下去。父亲很高兴,因为有关以前学过的知识点我全都还记得,只是忘记了一些人。在他认为损失不大,便是好事。所以老师很快就失业了。
小柒说其实这样子也算是缺乏人情味,现在这社会钱可不好赚,他好不容易找到你爸这只肥羊,唉,就让我给搅和了。我不怎么想搭理他,没有什么委屈可言,是最近心里闷得慌。再说他都会说现在的钱不好赚,难道我爸的钱就好赚呀?!让他走了也好,起码对于我来说,终于是自由了,可以独自出门。我在书摊上买了一张地图,用很长的时间走了很多地方。后来我发现总有一些城市可以古老而年轻,璀璨而暗淡,喧哗而寂寞。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自私而冷漠,他们排斥所有和他们不同语言的人。我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人,装着这样的人的城市。
“宝贝女儿,学校已经找好了,省重点呢。不过你是准备复读高二,还是直接升上去?”父亲摸摸我发红的脸蛋。
“直升吧。我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
“应该会很累吧?”母亲的眼神有点疼惜。
我微微笑起来,“没事的。真的没事。我已经休息太久太久了。”
九月,我已经开始以另一种姿势滋生。终于背上书包,我从走木大街拐进那条小巷,寻找那座突兀的校舍。在此之前小柒不停地跟在我的身后“念经”,念叨着学校是地狱,地狱。地狱是念重音的,强调着那是多么恐怖的地方。我看着他笑,我知道他天生对学校很感冒,所以即使可以拿奥数比赛的大奖状回家,还是会照例逃学,迟到已经是小意思了。可是老师却可以帮他编很动人的请假理由,什么思考的灵感不能绷紧,需要放松之类的话塞满了他的书包。
我游走在街道之间。这座城市就我而言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可我早已不惧怕什么。一切不过这样,我只不过是丢了些记忆。不过而已。我不会再幻想一夜醒来后什么都记了起来。其实我的记忆已经足够我生活。只要我记得回家的路,只要我还知道怎么写文字,只要我还记得我亲爱的父亲母亲。这样就够了。
在没走进校门之前我抬头看了看大门口的牌匾。呵,省重点,多自负的光彩。有一位年轻的女人站在那里,穿一身淡蓝色的制服,蛮耐看的。只是裙子短了一点,容易走光,我是那么想的。她朝着我微笑,估计是没看出我心里想的东西,不然说不定会追着我跑上十条街。
“你是落儿吗?”
“嗯。我是苏落儿。”我微微抬起头,然后纠正了一下她的亲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拒绝这种陌生的亲昵,我不敢问自己。
“你好。我是你们高三级的书记,兼11班的班主任,也就是你将要生活一年的班级。很欢迎你哦。”她来了一个更暧昧的动作,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还时不时拍拍我的肩膀。
“谢谢。”我很礼貌的回答,然后闪躲了一下。老师有点知趣地把手放下来,然后带我走进校长室。
“校长先生,这就是苏落儿了。”
我向校长鞠了一下躬,他扶了扶眼睛站了起来,满身古龙水的味道,其实说是男人味也是听得过去的。
“落儿,很高兴你可以成为我们学校的学生。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我和你父亲可是忘年之交呢,也算是校友,这就是你父亲的母校。你父亲这人不忘本啊,赚了钱也惦记着母校。学校的体育馆就是你父亲出资建的。”我微微地点点头,校长看起来已经60有余了,怪不得和父亲是忘年之交,也差不多忘年了吧。过了一会儿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告诉我有关这个学校的光辉历史,我对他所说的学习环境很满意,但不代表我也乐意继续看他口水四溅的样子。他让我感觉很渴。
我屁股坐得发麻,他还孜孜不倦地将着自己如何使这个学校发展成现在的样子。一节课过去了,他终于有了一些动弹的迹象。
“我带你去教室吧。”
“嗯。”
我们是坐电梯上了8楼的。那时候我在想,这学校还不错嘛,上课还可以坐电梯。但走出电梯后才发现,那门口有一块很大的公告:学生禁止上下电梯。我的表情有一些扭曲,应该不怎么好看。从电梯前经过的那些学生用极愤怒与羡慕合为一体的眼神望着我,那些眼神太具杀伤力。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校长带我走进教室,他看起来比我要兴奋,又或者是激动。
“各位同学,今天高三(11)班将要多一位新成员。苏落儿。大家鼓掌,记得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笑了起来。安静而温暖,这是苏欲后来对我说的。因为那时候我并不是拿着镜子站在讲台旁,其他人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得到的,他们看不见。他们的脸上是惊世的诧异,所以我相信他们都知道,都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孤本,眼睛里干净得只剩下晶莹莹的水,一晃一晃的。
“大家好,我是苏落儿,多多指教。”
“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坐电梯的女孩,可牛了。你看校长那样,简直就是……”
“苏落儿,不错的名字哦。”
大家都在小声地议论着,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嘴巴毕竟长在他们脸上。
“苏落儿,你是喜欢苏格拉底,还是帕格尼尼?”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突然站了起来,她的头上有很多明晃晃的小饰物,零星得很好看。我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班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哲理是深沉的东西,我的思维太过简单,承受不起。音乐是我的至爱,我爱帕格尼尼,仅仅是因为他那精致的鼻子和他的灵魂。”空气很冷,在九月。我张开嘴巴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我已经太久太久保持沉默的姿态。
只是一句话,我成为了苏欲的同桌。似乎没有理由,但又必定有缘由。
体育课上,除了几个男生抱着篮球去球场外,其他的同学都不动声色地坐在教室里。这的女生似乎不怎么八卦,没有见谁三五成群的在一起三姑六婆地谈世界,大家都捧着书本埋头苦读。苏欲带着我的手走出静得如坟墓一般冷清的教室,在校园里游荡。她拉着我的手,我不闪躲,因为她的手如此让人眷顾。
“苏欲,苏欲,今晚你有空吗?”
“左枷熙,我是告诉你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再跟着我!”
一个穿着整洁校服的男孩站在我们面前,左手拿着一个蓝莓味的可爱多伸手递给苏欲,右手还捧着厚厚的牛津字典,脸蛋微微发红。听到苏欲的拒绝之后扶了扶眼镜,笑着说:“那你把这个收下吧……”然后转身想走,苏欲在后面大声叫祝蝴,然后蹬蹬蹬地迈大脚步走过去,对他说:“左枷熙,我真的不适合你,你回教室好好看书吧,明年还要考个好大学呢。”
“嗯#赫欲为了你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算了算了,估计你的脑袋排斥我的话,吸收不了的,我和你太难沟通了……”转身拉着我的手跑了,我听到那个叫做左枷熙的男孩站在原地笑得像孩子一样天真,轻轻地说:“无论怎样,你还是我从一开始就喜欢的苏欲,喜欢耳朵里塞着耳机听帕格尼尼手指的呓语,抱着苏格拉底的梦境走到底的女孩。”我猜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应该是微微扬起的。苏欲连头也没有回,把脸朝向了我。
“苏落儿,你怎么会来这个学校?”
“在家也是孤独的寂寞,还不如出来大家一起自由的寂寞。”
“自由?这可是鬼也不愿呆的地方。太束缚了。也许时间久了你便会明白。”
“也许习惯了,也就好了吧。苏欲,你可以叫我落儿。”我们相视而笑。
“落儿,你是不是丢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记忆……”
“或许吧。苏,你怎么知道?”
“呵,没什么了。听说的。”
“哦。”
那天的对话就一个“哦”字,戛然而止。或许我的逃避,逃避丢掉的记忆吧。这也算是残疾吧。可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把记忆也丢了……突然间真的难过得不行,脑子里“咕咕”地响起来。眼泪莫名地掉了一地。
放学的时候看到那个叫做左枷熙的男孩手上又拿着一个蓝莓味的可爱多站在教学楼下面,看到我一个人走下楼,扶了扶眼睛走过来,问苏欲呢。我轻轻地摇头,其实不是不知道,而是苏欲今天下午只上了两堂课就早退了,她走的时候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说:“hey!落儿,等一会儿你放学的时候会在楼梯口看到左枷熙,他手上要是拿着一个蓝莓味的可爱多你就替我吃了它。”我笑她在自作多情,可是为什么他却恰好拿着一个蓝莓味的可爱多呢?我看着他的眼睛,嘴里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这是自作多情,还是独自沦陷,彷徨,无岸的等待,怎么会有停下来的一天呢。”左枷熙听完之后,笑了一起,眼镜背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说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落儿你是很善良的女孩吧。我低着头看着手心的指纹,然后径直往前走,不知道为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追了上来,把那个蓝莓味的可爱多放在了我的手心,转身走了。我回头看着他背后沉甸甸的书包随着他的脚步声发出有规律的声音,心里开始思念未知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