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苏欲要那么做,要在友情之间寻找最终的依靠,温暖我可以给,可是余力不足,我的爱也死去了,谁温暖我呢。她为何愿意做这样堕落的女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绵绵不绝地思念她。那种说不出的依恋,也许是因为我们都一样寂寞,也仿佛是看到颓废时的自己,纵使我不会让自己那么做。
过了一个星期,苏欲来上学了。没有人过问她最近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不在乎,别人也不在意。但让人奇怪的是,在苏欲没有回来之前上音乐课和美术课的时候,那两位自称是艺术家的老师总是情不自禁地望望我旁边的座位。有一天他们竟然同时问我,苏欲上哪去了?我有一些迷茫,他们怎么有空关心起苏欲了。我说,我不知道。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关于苏欲回来,我心里是觉得有些温暖的。可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多加理睬我。我看着她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她独来独往地生活。
“苏,你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呵呵,没事不要来找我。来找我就和我做爱。我是贱女人。十八岁的贱女人。”她大笑,沧桑中带着风骚,让人恐惧。
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苏欲慢悠悠的从教室外走进来,她的脸上有些骄傲,又近乎于负气的神情。老师已经不再开口说什么,也许是考虑到了学生的自尊心问题,又或是她也懒得再开口了。当她在全班面前一再声明:如果老师对你任何恶劣的行为没有表现出任何指责和教育的话,那就是你已经被教育界所放弃了。所以我相信老师采取了后者,过了更年期的女人总会做出以为让人琢磨不透而却清楚明了的事情。
校长还有老师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谈话,对我强调不要再和苏欲交往,我难过的背过身子。MP3里奶茶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天的云是否都意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掉下来。苏欲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教室的最后面,走之前她说:“苏落儿,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讨厌乖巧的孩子!我们从来就不一样,以前是我猜错了谜底。”她和一堆平时学习上不务正业,在学校里混世的公子哥坐在一起。我小心地回过头看看她,她的课桌上已经再也看不见一本书,满桌都是各种各样的化妆品。整整一天的课她都在脸上涂涂抹抹。有人说,看到苏欲上课的时候和一个男生肆无忌惮地亲吻。我依然没有说话,我宁愿自己什么都听不见,那样苏在我的心里永远会是那个荡着秋千,一笑倾城的女子。看看自己的四周,我身边的位置就那么空了,空了,就那么空了……
有些事情,有些人,挥挥手别离了,甚至连告别的话语也可以一同省略。关于现在的苏欲,我不再祈求什么。她选择的,也不过是她的生活,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权力去干涉任何一个人的追求。这句话是左枷熙走之前对我说的倒数第二句话,倒数第一句是再见,即使我再也回不来,即使我死了,也不要告诉苏欲。说完之后他让我闭上眼睛,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消失在了进入候机室的入口。他说,落儿是一个善良的女孩,看到离别的情景会掉眼泪的,我想看着所有的人微笑着送我离开。可是我忘了告诉他苏欲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女孩了,他永远判断不出她的方向,他心疼着这个一进门就用负气的眼神看着他和妈妈的女孩,他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警告你,别以为你妈妈嫁给了我爸爸,你就可以做我的哥哥,我苏欲八辈子都不会承认你们的!原本他可以呆在家里修养身体,可是为了这个永远不会叫他哥哥的妹妹请求妈妈送他进学校,他说哥哥是要好好照顾妹妹的。直到他的眼睛渐渐看不清她的模样,他开始不停地背着妈妈走进眼镜店配越来越高度数的眼镜,只是为了能再多一些时间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每天买她喜欢吃的蓝莓味的可爱多。然而现在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就算马上去国外做手术也已经太迟太迟,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眼癌晚期哪怕是找到了合适的眼角膜或者去掉眼珠都没有百分之一百成功的几率。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我接到了左枷熙的电话,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他说善良的女孩,这里的太阳刚刚升起来,因为我感觉到温暖的阳光了。可是我累了,想睡觉了。如果苏欲想吃蓝莓味的可爱多时你一定要帮我买给她吃,不要让她总是一个人,夜晚的时候她会躲在被窝里哭泣的,最近我做梦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哭声,为什么我在梦里也看不到,以前我一直以为即使看不到现实的东西,在梦里还是可以看到的,可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落儿,你说如果我睡着了再也醒不来,苏欲她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因为找不到我而哭泣?应该不会的吧,最近我在使劲回忆《圣经》里面的话,搜索着上帝有没有说过人死后他爱的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或者人死后他可以走进他爱的人心里,但我找不到,可是我怎么能因为暂时找不到而放弃呢,我依然使劲地想,直到差点将她搬出我的脑海里,我已经看不到她的容颜,只能用声音来判断,如果连声音都听不到了,那怎么办呢。可是,如果有一天苏欲能到我的心里来,她一定会落下眼泪,即使把我的心里灌溉成海我都愿意,因为那里满满的都是她;如果有一天我能到她的心里去,我也一定会落下泪来,因为那里竟然没有一个是我……左枷熙?左枷熙!电话的那一头的声音静了下来,连呼吸声也消失,后来是电话掉在地上重重的落地声,我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拿起电话却怎么也找不到苏欲的踪迹,这样的话,他的心里会不会很难过,跪在上帝的府邸之下舍不得离去。
亚热带的城市一辈子都不下雪,但人们依然称它是冬天。小柒去了另一个城市继续过他的大学生活,偶尔放假回来看看我。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伤害了自己的心。可是他不知道我从来都不会绝拒绝伤害,甚至会欢迎它来寻找我。在没有人陪伴的日子里,我一直很执着的一个人走。我没有再找什么朋友,因为发现自己不善社交。有时候我会去小柒曾经日日夜夜玩摇滚的地下室,想起他曾经执着爱着的音乐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是那里只有我们零散的记忆,还有他喜欢的唱片都凌乱的摆放在地上。他从来都不打鼓给我听,就连弹吉他也很少。他说,音乐是心里的秘密,只给自己听,还有自己心爱的人。他说,落儿,你要想听,除非你嫁给我。
我多想说好呀,我把自己交给你。可是我的话到了喉咙就卡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我想起来自己曾经躲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门口和苏欲一起听小柒打鼓,他很用力地打,汗水在灯光下发亮。苏说,落儿,你真的不爱他吗。他看起来很帅,让人窒息的美感,我喜欢他的左脸,轮廓很好看。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苏拉着我的手往外跑,她带着认真的口气狠狠地说,不爱他就不要在那里偷窥别人的宣泄和自由。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的想过回去,推开那扇巨大的门,走过去告诉他我愿意永远听下去。可是我的手是冰的,整个人都僵硬地无法动弹。苏说,算了吧,就算是情窦初开吧。我站在原地哭,使劲地哭,就好像失恋的女人似的发狂。可是后来小柒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还是会把眼泪擦干笑着对他说,现在的城市卫生怎么那么差,沙子满天飞扬。
有一天也不知道哪条神经抽到了,无缘无故的跑到稚梓大街,大街上的榕树叶淅沥哗啦地掉了一地,即使这样子也不见得树很萧条,大树上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那时候是春天,我却开始奇怪为何亚热带的城市总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开始掉叶子。是不是为了忘掉过去风带来的伤口,雨留下的痕迹?但不管怎么样,有一个规律我还是不会忘记,旧的去了新的还会来。
走到苏的房子前,我驻足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拿起手去按按门旁已经褪了色的门铃。我将一条红丝带系在了门上,这是很久以前和苏去在一家饰物店里看到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却没有买。记得那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有些东西一直都不适合我,即使我喜欢,可是却不应该拥有。
绕道回了家。沿途的景色仍然是千篇一律的繁华,却留不住我的脚步。
最后一次和苏面对面说话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她赤裸着身体躺在学校最昂贵的三角钢琴上。美术老师被狼狈的叫到了校长室,教室外围着一大群正值发育期的好色之徒,我走过去把窗帘拉上,苏欲没有说话。
“苏,一切似乎不该发生。”我沉默很久之后嘴唇微微张开,眼泪在没有说话之前就掉了下来。
“以后的平安夜再也不会美好如初,因为不会有烟花火。不会再有听帕格尼尼穿格衬衫的人牵着我的左手。从此以后,我也不再知道夜有多深,所以就永远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现在,我终于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久来的想念可以得不到任何回应,却只因要消逝时的‘好想你’而无动于衷。一切都再也不会有,他已经彻底忘记了带我去看烟花火,也忘记了告诉我夜有多深,永远就有多远……可是现在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害了那位艺术家还是害了我自己?又或者是赞赏我满足了大家的眼欲?”
我坐在墙角,收拾着苏欲掉在地上的连衣裙,是带着流苏的裙子,我心疼着望了好久。面对着苏欲无话可说,她是走极端的,这无可厚非。可是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可以有很好的未来,也可以坐在秋千上把自己荡得很高很高,然后和鸟儿一起歌唱,和风儿卿卿我我地咬耳朵。但现在似乎都遥遥无期了。她真的是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地域了。也许,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放出来,就那么沉下去,沉下去……
“苏落儿,你又不说话了。”语气里还是带着小小的霸道和不满。
“苏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怎么会是左枷熙眼里心里的你,请你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不快乐。”
“呵,不快乐……是他们的介入破坏了我的快乐,如果没有他和新妈妈,也许我还可以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正是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在爸爸的怀里撒娇的年龄……”
“起码你活着,一切还有希望,不是么?左枷熙呢,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哪怕只是在角落里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为你买的蓝莓味的可爱多的机会都被死神剥夺了……不管你有多么地憎恨他的母亲与你的父亲之间所带来的爱情,难道对于这样一个真心心疼你,照顾你的男孩,你也不能原谅么?如果爱情错了,那么他错了吗?错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第一个爱护你的人……你怎么可以啊#赫!”
“他……他……怎么了?”
“死了……”
“怎么会死了?!怎么会呢?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你的面前,你仔细想想自己有没有一次过问他的好坏?!眼癌晚期……”
“落儿……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的……”苏欲把连埋在手心了,原来她哭泣的时候没有声音,过了良久,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用干涩地声音缓缓地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下贱得很堕落?”我没有回答,她侧过脸来看着我,她还躺在钢琴上。“如果我死了可以让哥哥醒来的话,让我死在钢琴上我都愿意。可是落儿,我确信是我害了他,如果没有认识我,如果没有我们的相遇……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在我的心里他一直是我的哥哥,可是落儿我难以开口,他不是合适我的人,虽然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承认他是我一眼就喜欢上的男孩,可是我不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变得那么自私。现在就让我这样安静地死去,多好,或许还能在天堂看到妈妈还有左枷熙,如果下辈子他还可以记得我,这辈子我一定不喝孟婆汤。十年前,我妈就是吃完安眠药之后躺在三角钢琴上睡着的,她的遗体也埋在钢琴里,就和这架一模一样。我亲手埋的。小时候,她教我弹琴,优雅的样子多迷人。可是她死的时候,身体那么冰,冰得可以长出刺,刺里还带着芬芳。在我心里她是世界上最高贵美丽的女子,其次是你。落儿,你过来好吗?让我握握你的手,好吗?”
看到苏的眼泪滑过脸颊,落在了钢琴上。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她把手缓缓地伸过来,手上系着那天我系在她门上的红丝带。苏欲的脸上露出破落的微笑,仍然是笑,却不再是我那时看到的笑。
“落儿,我一直相信,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你和哥哥会幸福……可是哥哥他竟然我在之前走了,他那么疼惜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我只能用冷漠和不在乎表达自己内心的煎熬,苏欲从来就不是一个及格的妹妹,更不配拥有他圣洁的爱情……落儿,如果有一天呢,我不在了,也会在远方为你祈祷,一直到死。”
“你要离开吗?”
“离开总是会有的。我在学校做了这种事情,你认为校长会留下我吗?更何况我也该走了,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也许会离天堂很近很近,每天只要一醒来就可以看到妈妈还左枷熙,多好呢。我不可能被这里的人所接受的。”
“可以的!我可以去求情。”
“傻瓜,千万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去求任何人。付出的会是代价,源源不断的代价。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
“但我是真的,我会思念你,连思念都是连绵不断的。”
“你若是记得我,我就挺知足的了。看到你的感觉总可以让我安静下来。所以在我的手机里只有发给你一个人的信息,电话本里也只有你的电话。其他都是空空,空空。”
“苏……你要去哪?”
“我想去布拉格圣约翰教堂,接受洗礼。呵,我罪孽深重。”
“我会等你回来,即使等待会遥遥无期。我也会赌上一辈子。”
“亲爱的宝贝,你是善良的孩子。”苏欲说这句话的时候笑颜如花,就像那时秋千被荡得好高好高的时候,那样的笑容。那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现在却怎么也回不去。我把连衣裙递给苏,她踩着钢琴椅下来,乖乖的穿上衣服,她身上的伤痕还依稀的明了。我摸摸她身上的伤痕,她望着我安静的微笑。那种感觉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回来了。
一天后,学校里少了两个人——苏欲和艺术家老师,我知道他们都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的人。我要求校长不要公开苏欲被开除学籍的原因,他答应了,我便知足。在苏欲走后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苏欲写的。
亲爱的落儿:
我想了一个晚上,想该不该把事实告诉你,既然信寄出来了,那么我离开的原因也明了了。可是我想我的内心依然希望在你的心里我还是最初的苏欲,那个戴着各种各样零星小饰物笑着问你是喜欢帕格尼尼还是苏格拉底的女孩。
其实我和老师什么也没有做,也不是大家脑海中肮脏的画面,我做了老师的人体模特,我只是想把自己最美的留在深爱的钢琴上,那天恰好是妈妈的忌日。也许我的想法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注定早早地退席。
我走了。若是可以,希望你想起我。也许哪一天我可以在哪一个书店里看到你写给我的文字,现在想起来都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有的人只是担心没有梦想,既然你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就千千万万不要放弃,你把你丢了的都找回来,然后幸福地生活。
苏
真正的高三备考也在序曲过后开始,我把苏的桌子搬回原地,接着把铺天盖地的资料堆在了苏坐过的位子。这样会让我觉得踏实。
或许有那么一天,两个曾经如同双生花一般相亲相爱的人因为失去联系而将彼此遗忘,从此成为陌路,但是我只希望她可以幸福就好,哪怕她说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幸福,我也相信上帝会公平地将幸福的圣水均匀地撒在她的身上。
我去新华书店找捷克的地图,然后把它拿回家挂在床头,用红笔描出布拉格的位置,每天睡觉之前都轻轻地抚摸着地图上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接着把当天找到的有关布拉格的每一则消息,每一篇文字反反复复地看,虽然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的意义,但我愿意去做,就这样延续着直到我存了足够的钱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苏欲的面前,看着她幸福的微笑。
可是,你说,苏欲到了布拉格吗?那个叫做左枷熙的男孩是不是在天堂看着苏,躲在云层中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呢?偶尔抬头看天的时候我常会那么问天,我想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