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不错,阳光透过树的枝叶洒了下来,明亮中有点炫目,芦苇一早收拾了去医院销假上班。刚走到一个病房门口,就看到一名护士在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吃东西。老人紧闭着嘴,把头扭来扭去,就是不吃。老人的儿媳在旁边急得直打转,但还是劝道:“爸,您就喝两口吧,这小鲫鱼我赶早市买的,您血糖高医生又不让吃别的……”端汤的护士一听,赶紧帮腔说:“杨大爷,您看您儿媳妇多孝顺呀,来,喝两口吧。”杨大爷却并不领情,扭着就是不喝。护士一见,装作生气地警告说:“您不听话,护士长度完蜜月回来一准生您老人家的气!”
杨大爷一听,追着问:“护士长啥时候才回来呀?”
“杨大爷,您又不好好吃东西了吧?”还没等众人回话,芦苇便应声而至。众人都吃惊地看着她,芦苇没理会大家的眼神,笑着上前,从护士手中接过汤碗,看了一眼,夸道:“瞧这小鲫鱼汤炖的,跟牛奶似的。”一边又细心地将一块毛巾垫到大爷的下巴处,跟大爷拉家常:“您不是跟老伴约好了要上新马泰吗?您得吃东西才有精神下床。”说着,把汤一勺勺地喂给杨大爷。杨大爷乖乖地喝着汤,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给芦苇看,还告状似地说:“你不在,看她们把我的手扎的,鼓一大包。 ”
芦苇看着他的手,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哟,还真是的。待会儿我给您揉揉啊。张嘴,老老实实把这碗汤喝了。”杨大爷刚才的倔强不见了,像个小孩子似的配合着,很快就把一碗汤喝光了。
安顿好杨大爷,芦苇转身出来,走廊里,老人的儿媳一个劲儿地感谢她:“多亏了您护士长,这倔老头子谁的话都不听他就听您的!”
芦苇劝慰地对她说: “ICU是特殊病房,大爷又连着动了两次手术,容易产生紧张、恐惧、无助和焦虑的情绪。这里又不允许家属守在身边,他感情上有些依赖我们很正常,我跟老人家也投缘,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
杨大爷的儿媳很是感激,一个劲儿地说:“有您在这儿,我跟老公心里挺踏实的,您对他的照料真的是无微不至……”“快别这么说,这也是我们的职责。对了,最近好像没看见您老公。”芦苇说道,两人沿着走廊,边走边说着话。“嗨,别提了。他当那个中学校长,最近不是遇到‘小升初’和中考吗?忙得都不着家,这两天干脆住办公室了。 ”“晚上还得加班?”“哪啊。躲人!”
芦苇不解地望向她,杨大爷的儿媳又解释说:“躲那些家长!一下班就成群结队的来,来了还赖着不走,都快烦死了!”
芦苇点了点头,又宽慰了她几句,向办公室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雨澄‘小升初’的事情来,回身快走几步赶上杨大爷儿媳问:“您老公是几中的?”
“九中。怎么了?”芦苇笑了笑说:“没什么。难怪,那可是省内最好的。”转过身,芦苇想,如果自己开口,也许可以帮帮丈夫这件事,可是想想自己,从医这么多年,从不找病人家属办事,她犹豫了。
回到家,芦苇见姜文君还在不停地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雨澄上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卧室了,翻了几次,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一早,早餐后卓立上学,芦苇依次递书包、滑板、手机,拿跑步鞋喷除臭剂……姜文君还是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给前妻,话语中夹着苦笑:“你拿到了九中校长办公室电话?这有什么用?这电话是公开的,全市人民都可以打……”
芦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倾耳听着。冯丽萍尖锐刺耳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虽不清楚她讲的是什么,但看姜文君时而有些紧张地看自己一眼芦苇便知道,肯定和自己有关。一直到他放下电话,芦苇才擦着桌子似笑非笑地说:“你俩天天白天在外面跑,晚上回来又开电话会!昨儿开到几点呀?还嫌不够,一大早又开上了。 ”
姜文君赔着笑,一脸歉意地对妻子说:“都是这‘小升初’给闹的。 ”“晚上睡得好吗?”芦苇见状,关切地问了一句。姜文君倒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能睡好吗?你倒睡得挺香,知道我在旁边多难熬吗?”
芦苇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关切地问:“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姜文君见问,这几天的疲于奔命带来的劳累涌了上来,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腿都跑断了,电话也打了不下几百通了。那帮中学校长不但集体躲着不见人,还集体不接电话,手机都成了暂时无法接通……处处碰壁,现在是门都找不着了!”
芦苇给他端了早点过来:“再急也得吃点东西啊。 ”
姜文君不好拂妻子的好意,拿起来吃了一口,却是味同嚼蜡,怎么也咽不下去。芦苇只好问他:“今天什么计划?”“我现在整个是一绿头苍蝇,瞎撞!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我是个万事不求人的,可女儿是我的软肋……”姜文君苦笑着自嘲了几句。
芦苇想了想,看着丈夫这样忙下去也未必见得有什么结果,如果能帮他一把,倒可以缓和一下婆婆、雨澄、冯丽萍和自己之间的矛盾,也能争取让大家的关系有所改善。想到这儿,她开口道:“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关系。 ”
“谁?”姜文君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忙不迭地问她。芦苇调皮地说:“你好像有个老婆是市医院 ICU的护士长,据我所知她认识很多的人。 ”姜文君一愣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恍然大悟地说:“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老婆,你快想想,你那些病人里有没有中学掌权的?”
芦苇一想,要去找病人家属办事,这和自己多年坚持的原则相悖,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最不喜欢老着脸皮去求人的。 ”
“事关雨澄的前途,这回就豁出去了!”芦苇咬了咬牙,问:“刚听你电话里说的那是九中吧?”“是呀。冯丽萍得到一个信息,九中要通过考试招一个片区外的班。 ”芦苇一听,松了口气:“考试?那很公平呀,报名让雨澄试试。 ”姜文君摇了摇头,叹道:“这里面的水深了,根本不是公开招考,报名、考试都是地下状态,说白了,都是些关系户,第一步得想法子给雨澄报上名……”正说着,他突然想起件事来,问芦苇:“卓立不也在九中吗?你认识那儿的什么人吗?”
芦苇心里,倒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自己的坚持和雨澄“小升初”,孰重孰轻?犹豫良久,下定决心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一个号码,自语又像问人地说:“九中校长夫人的手机号,应该比校长办公室的电话有用吧?”姜文君激动极了,连声问:“当然当然,你怎么认识……”电话通了,他连忙噤声。
“喂,是吴女士吧?我是 ICU的护士长芦苇……别担心,您公公挺好的。其实是我有件私事想麻烦您……我女儿今年小学毕业,这不要‘小升初’吗?听说九中在跨片区招考生……谢谢!谢谢!您费心了!”
放下电话,姜文君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芦苇说:“她答应帮忙,说会跟她老公约个时间我们去见他。”姜文君大喜过望,激动地抱着芦苇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老婆,你真了不起。 ”
“我这可是头一回求病人家属办事儿。”芦苇小声说了一句。“谢谢,谢谢……”高兴过头儿的姜文君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谢。
很快,时间约好了。冯丽萍带了雨澄过来。两人相见,僵了会儿,芦苇主动招呼:“你好。 ”冯丽萍挤出一丝笑来,言不由衷地说:“我们雨澄的事儿,麻烦你了。 ”“别那么客气。 ”“那,进去吧?”
芦苇和姜文君看了看,都没有动。最后,还是姜文君示意冯丽萍一边说话,两人走了几步,姜文君说:“芦苇跟人校长说是她女儿的事,你去,怕不太方便,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会儿?”
冯丽萍脸色微微一阴,看一眼芦苇,旋即又释然,递上一个信封:“报名用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又对雨澄说:“雨澄,跟你爸他们进去,妈在这儿等你。 ”
雨澄看一眼芦苇,低头跟着父亲和芦苇走进大门。
见到校长客套了几句,那校长感激芦苇平时照顾老父亲,帮他们办了报名,还推荐了学校的辅导班,却也仔细叮嘱了要他们保密。一出校门,姜文君回头望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跟做贼似的?”芦苇宽慰他:“学校也是怕上边查嘛。 ”一见他们,冯丽萍迎了上去,紧张地问:“怎么样?”
“名是报上了。人家也答应尽量帮忙,下面就得看雨澄了。”姜文君说着,又递过一张表:“还给报了个考前辅导班,明天就开课,这是课时表。 ”
冯丽萍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课时表,问他们:“晚上和周末上课呀?”沉吟片刻,又对姜文君说:“你不是还在休婚假吗?你接送一下孩子吧。 ”
姜文君愣了愣,看一眼芦苇,芦苇装着没听见,看着旁边。姜文君又看看雨澄,冲冯丽萍点点头说:“好吧。 ”
冯丽萍这才向芦苇笑了笑说:“谢了啊。”说完拉了雨澄便走。
姜文君忙看芦苇,只见她有些懵懂地看着那母女俩的背影。芦苇问他:“我怎么得罪她了?怎么我觉得我忙乎了这老半天,她嘴上说‘谢’,心里却像我欠她的?”
姜文君忙解释:“别跟她计较……她这人就这样。”又开玩笑地说:“你想她给你来个热烈拥抱?不太现实吧?”
芦苇一乐:“别,那我还不得吓死?”
姜文君挽起她的手:“总算了了件大事儿。我肚子都饿了,今儿别做饭了,咱们在外面吃,那家西红柿煎蛋面怎么样?”
芦苇收起烦恼,笑看着他:“你也有点创意好不好?咱俩拍拖时,总共吃了不下五十碗那煎蛋面吧?我一想到那个就要吐了。 ”
姜文君半玩笑半认真地问:“怪我没请你吃牛排呀?那干嘛还嫁给我?”
“煎蛋面踏实呀!蒲剑峰以前倒是经常请我吃牛排,结果呢?”
“原来煎蛋面能让人踏实。”姜文君一脸得意。
“还美呢!今天得换个品种!”
“大肉面怎么样?”
两人亲昵地挽着手说笑着往前走去。
正说着,姜文君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接听:“小曾呀?……我在外面,啊不用,我离局里没两站路,我马上过来一趟,大热的天儿怎么好意思让你跑呢?再见啊。”挂了电话,姜文君对芦苇说:“局里发了箱消暑饮料,我顺道过去拿一下?正好还有点事儿想跟下边交代一下。 ”
芦苇寻思片刻:“要不,我先回?简单弄点吃的,咱们也别大肉面了。 ”
“好,我去去就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