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带了父亲到了医院,她头发有些零乱,显得憔悴不堪。
男医生看着一大堆检查报告,对他们说:“心电图看不出大问题。不过芦主任有冠心病史,这次又有心绞痛症状,所以我建议还是作一个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监测,得让您背上我们说的‘裹带儿’了!”
“我去拿药,办手续,爸,您休息一会儿。”芦苇拿起医生开的方子走了出去。男医生望着她的背影,转向芦父,用漫谈的语气问:“芦主任,医院都在传说芦护士长要跟蒲主任复婚了,是真是假呀?”芦父惊骇了,无言以对。
芦苇扶着芦父从外面回来,芦父背着动态心电监测仪。一开门,见芦母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她连忙上前问:“妈,怎么啦?”
“别提了,我出去买菜,刚出单元门就给人围住了,问我‘你们家芦苇要跟蒲剑峰复婚了是不?’我说没有的事儿,别人还不信!这不,我菜都没敢去买就回了,让阿姨去了。”一眼看见老伴背着监测仪,吓了一跳,问:“怎么?有问题啊?”
“别一惊一乍的,心电图没大问题,就是排除一下。”
“你不发作的时候,能查出什么呀?”
“所以彭主任坚持做一个二十四小时动态监测。”芦母扶着芦父在沙发上坐下。
芦母看着老伴儿,唉声叹气地说:“你这几天都别去活动中心了。回头别人问东问西的脸上难看,你又是死爱面子的人……这什么事儿呀?”
芦苇倒了杯水,拿出一颗药给父亲:“爸,吃药。”芦父吃药,郁闷无语。
芦溪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进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这院儿里都是些什么人呀?还知识分子呢,呸!阴暗心理!就想看见别人家出点事儿!显着自个儿活得滋润是不?复婚不复婚碍着谁啦?我跟他们说了,我姐复婚一定请他们喝喜酒,到时候让他们封红包可别躲呀!”
芦父气急败坏地:“你看你,胡说什么呀?又不知道给传成什么样了!”
芦母也跟着搭腔:“我们现在门儿都不敢出了。 ”
“至于吗?你越躲他们越来劲儿,显着咱们好像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她一转眼看见姐姐阴暗的脸色,住了嘴。一家四口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姐,你打算怎么办?”芦溪的话一出口,二老也一起关切凝重地看着芦苇。芦苇低头无语。
芦父语重心长:“不管怎样,你不该说离婚,离婚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芦母在一旁帮腔:“是呀,什么都可以说,就这句话不能随便说。 ”
芦溪有些不忍看姐姐:“爸,妈,那是句气话,姜文君应该懂,他妈都闹成那样了,换谁不抓狂啊?”芦苇仍然不发一语。芦溪有些害怕了:“呃,姐,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二老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地看着她。芦苇强颜一笑:“想什么呢你们?”向妹妹说:“忙你的去吧。爸,妈,我出去一趟。”芦母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别出去了,昨晚没睡好吧,睡个午觉!”“睡不着,躺着难受,我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屋里的三个人都惴惴不安地看着她。“那我开车送你。”“不用,我走不远。 ”
杜锦波找到姜文君,推他上车:“别废话了!走走,上咱的老丈人家,登门道歉!”姜文君有些犹豫地站着不动。
“我跟你说啊,这事儿闹大了!现在芦家在医院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新闻人物了!要说咱婶儿,这两回大闹天宫,一回在住院部大门儿,一回在医院家属院儿,她老人家还真会挑地方!咱老丈人家是什么?是知识分子!最爱惜的就是那张脸!现在是你妈往那张脸上啐了唾沫涂了大粪,你居然还能在办公室坐得住!你要不赶紧想法子收拾残局,事情不定会演变成什么样呢!”
姜文君不动,点燃了一根烟:“你的意思是,这事儿纯属空穴来风喽?”杜锦波盯着姜文君:“我婶儿看见什么了?我说,她能看见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那不在大街上吗?!想什么呢?你觉得苇姐和蒲剑峰真有问题?”姜文君无语,片刻:“呃,锦波,你跟我说说,这事儿你怎么想的?”杜锦波摇头:“你现在是方寸大乱,这直接影响了你的判断力!听我的,苇姐和蒲剑峰绝对不可能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姜文君微微点头。“当然,精神出轨就难说了……”姜文君猛地抬头,盯着他注意地听着。
杜锦波侃侃而谈:“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动物,就在于对伴侣的忠诚约定。这种建立在绝对排他性基础之上的伴侣关系使婚姻和家庭的纽带恒久稳固,给人带来安全感。所以,即使离了婚,人在潜意识里对第一个伴侣还是容易难舍难弃,所以才有那么多鸳梦重温……”
“比如你在床上叫错名字也是潜意识的本能?”
杜锦波尴尬地一笑:“算是吧。特别是受到委屈遇到难处时,会本能地去找第一个伴侣,我看过一个报道,说女的更容易在脆弱的时候去前夫那儿寻求安慰……”
姜文君想起妹妹说过的话,问:“还真有这一说?”
“所以,如果再这么闹下去,苇姐总有一天会投向蒲剑峰的怀抱!你倒是去不去呀?”姜文君寻思着,被杜锦波塞上汽车拉到了芦家,他畏首畏尾地往里走着。开门的是芦母,一见是他,芦母没吱声,转身往回走。姜文君慢慢跟进,见芦父背着心脏监测仪坐在沙发上,一惊,忙上前问:“爸,您这是……您冠心病真犯了?要紧吗?”
芦母语气很冲地冲他说:“你说呢?他要是死了,你们姜家得偿命!”芦父瞪了一眼老伴儿,沉着脸不说话。姜文君坐到他们的对面。
“爸,妈,昨晚我妈……太冲动了,我代她向二老赔不是了。 ”
“她是你母亲,你该劝劝她,凡事要做调查研究,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芦母不耐烦地打断芦父,冲姜文君说:“行了,跟他妈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你妈那是无中生有,胡搅蛮缠!什么素质嘛,活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连起码的教养都没有?现在闹得……我们一家子门儿都不敢出!我跟你爸在医院也是有头有脸的,特别你爸,说德高望重一点都不过分,他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前边儿上医院里闹了一台,这回干脆堵着家门闹开了,那下回呢?你爸都给她闹到心绞痛了!别的先不说,今儿你得给我保证一点,别让你妈再来闹了!”
姜文君哑声:“爸,妈,我保证。 ”芦父同情地看看他,摇头叹息:“你恐怕保证不了吧?”“那你给你妈带个话,她要再来,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什么亲家,我让保安把她给轰出去!”姜文君一脸灰败:“不会的,我保证不会再出这种事儿了。 ”
“你妈到底想干吗?我们家芦苇她犯什么滔天大罪了?”芦母就不明白了,自己的女儿虽不敢说多好,可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怎么就让这个婆婆这么反感呢。
“我们老两口儿还好说,和你妈也不是常见面,邻居议论一阵儿也就过去了。可你和芦苇的问题就没这么简单了。”芦父也是不无担心。
“你母亲能那样骂她,我看她是铁了心不想你跟芦苇过了,她这么做,分明是想把芦苇搞臭嘛。我听说你妈在街道办当过一个小官儿,我看她没学到别的,倒是学了一套整人的功夫……”
姜文君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
芦父赶紧示意老伴别往下说了,芦苇从外面回来,看见姜文君,愣了愣,把他叫了出来。
坐在茶庄的一个角落,芦苇转过头,从落地窗玻璃上打量自己,所有的委屈、恨意和酸楚一下子涌上来,泪水顺着她没有光泽的脸慢慢流下。
姜文君声音沙哑地说:“我已经替我妈向你父母道了歉,我再为她向你赔个不是吧。妈再不对也是老人,咱们是小辈儿,别跟她老人家计较。 ”
芦苇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擦脸,带着哭腔道:“我俩的问题有这么简单吗?你这是迟钝还是装傻呀?”
姜文君愣了,一阵沉默。
芦苇使劲地擤了擤鼻子,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跟你结婚前,我有个再婚的同事劝我,说我们不是简单的两个人要在一起,是要把两个家捏到一块儿,我们必须和对方的所有血缘关系和社会关系‘相链接’!这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可我自认为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心想人心它都是肉长的,我只要以心换心,有什么心结打不开的?可结果是,孩子、老人、我俩自己,现在又加上个卓立他爸,这些关系它根本没法正常‘链接’……”
“我知道,知道,所以我们要想法子让它们‘链接’呀!一定有办法,我们得耐心点儿,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芦苇以手支额,异常疲惫地摇摇头:“我撑不下去了,就觉得我既救不了自个儿更救不了别人……你说说,这还是我们要的家吗?闹到这份儿上,这个家还有意思吗?”
姜文君听出了弦外之音,呆住了:“你想怎么样?”“……我们分手吧。”
姜文君愣了,呆呆地看着芦苇:“你这是怎么啦?又提这个,你忘了,我们约好了别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嘴边?”
芦苇看着姜文君,决然地:“我是说真的。文君,我真没那个精气神儿再往下过了。”
姜文君愣在那儿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们都四十的人了,事实证明这两个家捏不到一块儿,干吗非得生拉活扯地往一块儿拽,把对方套牢套死?把下半辈子都用在吵架或者冷战上?在内耗中一天天老下去,一天天往死里奔!中国人本来就活得够累的!分开,大家都活得轻松点,不好吗?”
姜文君看着芦苇,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片刻,坚决地摇摇头,一把攥住芦苇的手,哑声说:“芦苇,别这样,只要我们的心没死,就有希望改变……”
芦苇默默抽回手,决然地:“我对自己死心了。”她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东西放到姜文君面前。
姜文君瞄了一眼那份东西,离婚协议书等字样映入眼中。“你,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芦苇将东西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好好看看吧。”
姜文君拿起那份东西,想看,又伤心地掉开了目光,他慢慢把它放进公文包。“回去再看吧。待会儿要上班了。”
“如果你对这东西没什么意见,我们就约个时间把手续办了。你看哪天合适?”
姜文君受伤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急着想……离开我?”
芦苇看着他,夫妻俩四目相对,芦苇的眼泪涌出来,抓起包匆匆地走了出去,姜文君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雨澄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因为没她合适的项目,老师让她参加鲜花队。姜文君只得带了女儿出门选购连衣裙,可转了不少的店,就是没有一件合适的。末了,还是在外贸的店里买了一件大体恤,将就着当连衣裙穿。
医院里,杜锦波和蒲剑峰谈公事之余,说起了芦苇要离婚的消息,蒲剑峰大惊,思索了一会儿,有了主意,他打电话把姜文君约到茶庄,想和他好好谈谈。姜文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两人相对而坐。
蒲剑峰自嘲地笑笑:“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你母亲大闹芦府,还有这背后的故事都在医院传开了,我在这故事里不是‘男一号’也是‘男二号’吧?我觉得我应该出来说两句。听说你跟芦苇要离婚,我更是必须出来说两句了。 ”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
“两点。一,我跟芦苇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二,我向她表示过复婚的意思,但她拒绝了。她明确跟我说,她没想过跟你离婚,当然,那是你母亲大闹芦府之前。”蒲剑峰递给他一杯茶,声音平静。
姜文君沉思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静静地端详着蒲剑峰。半晌才开口:“这么说,这一切还不是空穴来风,你还真有复婚的意思?你居然能在我面前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你这是在破坏我的家庭!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是前夫,就有某种特权可以去拆散别人的家?”
蒲剑峰回看着姜文君:“那也是你的家出问题了,你的家要是铜墙铁壁,我哪儿找地方下手呀?”
“乘虚而入?”
“我要乘虚而入,干吗来告诉你这些?在旁边看着你误解她,跟她离婚,我不是真有机会了?”姜文君哑然。
“你不了解我,我不想乘人之危。何况如果芦苇心里有你,我跟她复婚不是挺没劲儿的吗?”
姜文君冷冷地:“你那么在乎她,当初为什么会跟个小护士搞到一块儿?”
“人都有弱点嘛,都有意志薄弱的时候。你不也离了婚吗?我们离婚的原因不尽相同,但至少证明一点——我们都不是完人。 ”
姜文君再次哑然。
“我给你提个醒儿,芦苇这人儿表面温和好说话,骨子里极为要强,言出必行,我没去劝她而来找你,就因为我明白她是不听劝的人。你赶紧想办法保卫你的家吧!”
姜文君表情怔忡,接下来的话,什么也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