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以最大的毅力让自己站稳,慢慢向外面走去。梦游似的走到姜家兄妹面前,姜文君一看她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浑身插满管子的姜母睁着眼睛四下看着。芦苇将雨澄推到了姜母面前。雨澄、芦苇、姜文君、姜文娟围着她,姜母显得神志清醒,先冲雨澄笑笑,伸手摸了摸孙女儿的脸。
“瘦了点,瘦了好,瘦了好……雨澄,以后要听芦苇妈妈的话,好好减肥,减成个苗苗条条的闺女,奶奶就欢喜,啊!”雨澄哭着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姜母转向了姜文娟:“娟儿呀,小彭大夫是个厚道人,你别挑了,快点嫁了吧……好好对人家,你那脾气得改改……”姜文娟哭着说:“妈,我嫁!我马上就跟他结婚!妈,您快点好起来,我等着您老给我们操办婚事呢……”“妈想啊,可妈等不到看我闺女当新娘了……”抚摸着文娟的脸,姜母感叹:“多漂亮的新娘子啊……妈看不见了……”姜文娟哭得更伤心了:“妈,我不许您这么说……”
姜母的目光落在了儿子媳妇身上,来来回回地看着,许久,才对二人说:“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姜文君拉了妈妈的手:“妈您说,我们都答应……您说,妈……”“不要离婚……千万不要离婚……好好过日子……”哆哆嗦嗦抓住了芦苇的手,“把雨澄拉扯大……别让她再没了妈……”
芦苇哭着使劲点点头:“妈,我答应您……我不离开雨澄……”
姜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合上眼休息片刻,又睁开眼:“我想起来靠会儿……”姜文君和姜文娟见母亲精神好了些,欣喜地互相看看,又探询地看看芦苇,芦苇心里知道是回光返照,但还是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将姜母抽起来坐好,在她身后垫上了靠垫,芦苇轻声在她耳边问:“妈,您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姜母靠在靠垫上喘息了一会儿,向儿媳妇微微一笑:“你说怪不怪,我还就想吃一口那韭菜盒子……这人哪,是老还小,我小时候家穷,那会儿呀我觉着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我娘做的那韭菜盒子……上回我上你们家养病,你那韭菜盒子,哟,做的那个精致那个香呀,跟那慈禧太后吃的差不多吧?那皮儿一层一层跟千层酥似的……”
芦苇偷偷抹了把泪,一寻思:“妈,您等着啊,我这就给您做去……妈您等着啊……”
杜锦波坐在车上等侯。芦苇拎着个食盒从里面跑出来,上车,汽车飞驰而去,姜文君、姜文娟、雨澄守候在姜母床前。姜母靠在床头,已进入弥留之际。她梦呓般地喃喃着:“……娘,您就让我再吃一口嘛……娘您偏心眼儿,您给弟弟留着……”
芦苇拎着食盒子冲入,冲到姜母面前,一选声地:“妈,我来了,韭菜盒子来了……”
她打开食盒,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姜母的嘴边,哽咽地说:“妈,您尝尝,这味儿正不正,妈您张嘴呀妈……”姜母忽然睁开眼,一旁的姜文君兄妹都是一喜,围上前来,姜母眼珠转了一圈儿,目光落到芦苇身上。“妈,您不是想吃一口韭菜盒子吗?我给您做了,妈您瞧还热乎着呢!”
姜母看着媳妇手上的韭菜盒子,像孩子似的咧嘴笑笑,芦苇将韭菜盒子递到姜母嘴边,姜母张嘴咬了一口,慢慢地慢慢地嚼着、品着……“真香呀……跟小时候的一个味儿……你是千里挑一的好媳妇,我死前享到了媳妇的福,知足了……”姜母喃喃地说着,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慢慢地合上了眼。剩下的大半块韭菜盒子从芦苇手中滑落……
芦家客厅,芦苇、芦父芦母、芦溪坐在一起谈话。芦苇的气色很差、表情沉郁:“他嘴上什么都没说,可我从他眼睛里能看出来,他在怪我……他也该怪我,”她拍打着自己的头,眼泪又涌出来:“我是怎么啦?昏了头了!怎么就把老人家给忘了呢?”
芦父劝女儿:“你也别太自责了……不是因为抢救病人吗?做过大夫的人都知道,当病人命悬一线的时候,不允许有一点杂念。”“问题是我……后来该想起来的呀……”“姐!人都有恍惚的时候!”
芦母抹了把泪:“是呀,你想想这些天,你跟文君,先是为蒲剑峰的事儿,完了又为卓立的事儿,弄成这样,你在家睡过一天好觉吗?妈天天到后半夜还听你在那书房走来走去的……”
芦父说:“ICU工作强度又那么大,那病人刚抢救过来,主任点名儿要你亲自看护,你心思在病人身上,一时没想起婆婆还在,也是情理之中的呀!”芦苇抓起桌上的纸巾抹泪,无语。
“别这样孩子,人死不能复生,别再折磨自己了。”
芦苇哭出声来:“正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文君他才不肯原谅我。他对他母亲感情太深了,一直跟我说母亲拉扯大他们兄妹多不容易,还说等卓立和雨澄都上了大学,那会我们都轻松些了,要带他妈到全国去旅行呢……可老太太还没来得及享两天福,就这么突然走了……”
“文君他会走出来的。这事儿他可能一时有些想不通,等他静两天,你找他好好谈谈,好好跟他解释一下,他要是个明白人,不会一直怪你的。”
母亲的突然去世让姜文君心如刀割。杜锦波在陪姜文君喝酒。姜文君一个劲地灌着自己的酒,不说一句话。
杜锦波默默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婶儿刚走,你跟苇姐正是最需要对方,最该互相安慰的时候,怎么倒各走各的道儿,各回各的家了啦?”
姜文君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她怎么就把我妈给忘了呢?一大活人,她居然给忘了#糊一直都是挺细心一人儿呀!”
“你别钻这牛角尖儿了,行吗?”
姜文君痛苦地说:“我也不想呀,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老要想,她要是没把我妈给忘了,我妈兴许不会走的……她奔七十的人了,捧着那鸡汤老着脸去求自个儿的儿媳妇回这个家……我晚上一躺下,就看见我妈抱着那鸡汤,缩在那冷飕飕的楼道里,没人管没人问的……她就那么在那儿蜷了半夜,身子都冻硬了……”他说不下去了,趴在桌上低声地啜泣起来……
杜锦波让他哭着,不说话。半刻,姜文君止住了哭,抬起身子,喝酒。杜锦波这才开口:“那你说,咱婶儿为啥要去求苇姐回家?她认了这个儿媳妇啦!你忘了你在婶儿的床跟前发的誓了?不离婚,要跟苇姐好好过日子……婶儿都不怪她,你怎么倒钻进牛角尖了?”
姜文君痛苦地捧着头:“我知道怪不着她,知道……我就是没法接受我妈就这么离开的现实!你说,活鲜鲜的一人儿……就这么没了……”
“你还是在怪苇姐!哎,从墓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苇姐想跟你回家来着,可你一张冷脸楞把人给挡住了。蒲剑峰那事儿,你说苇姐不想听你解释,那婶儿这事儿呢?你听苇姐解释了吗?”
姜文君愣住,无语,痛苦地继续喝酒。杜锦波看着他,不知怎么往想下劝了,索性自己也倒了酒,喝起来。
姜文君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们公事来,关切地问:“你们那公司怎么样了?”
杜锦波摇头:“被你们给查的……公司上了你们那‘违规名单’啦#葫有的采购合同停止执行,两年内没有参加药械招标采购的投标资格。”
姜文君醉了,斜睨着杜锦波:“活该!我早就提醒过你……跟蒲剑峰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杜锦波喝酒,一脸苦闷:“我现在是见了棺材也不敢掉泪,我得把泪往肚子里咽,不能让芦溪他们看见……你说家里三张嘴巴等着呢!肚子里的那张嘴那是最能吃的!还差小半年才出来呢,芦溪给他买的那小床、儿童车、澡盆子、小衣服小玩具都花了我两万块啦!我都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