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君沉吟片刻,走上前去,向房东诚恳地说:“金总,校长刚说的都是实话,他们正在想方设法筹钱,您看这样,给他们十天半月行吗?”
房东大喊一声:“不行!我给了他们几个十天半月啦?还没完没了啦!砸!”话音刚落,铁蛋爹等一群农民工从外面冲入,一个年轻小伙手上拿着半截棍子。“谁要封学校,我手上的家伙不答应!”
房东也气坏了,冲上前夺过手下手中的铁锤,高高抡起,向门锁砸去,年轻小伙不管不顾地抡起棍子就向他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姜文君一个箭步冲上,横身拦在二人中间,年轻小伙已刹不住手了,一棍子抡在姜文君头上,姜文君一个趔趄,痛得用手捂着头蜷下了身子。所有人都惊了,卓立推着轮椅向姜文君跑去。铁蛋爸跑上前一把抱住姜文君。
“姜老师!姜老师!”铁蛋爸冲年轻小伙嚷道:“你犯什么混呀?有话好好说嘛!把家伙给我扔了!”年轻小伙难为情地扔掉了棍子。铁蛋等一大群学生都上前将姜文君团团围住,卓立被挡在外面无法靠近。“姜老师!姜老师!您怎么啦?”姜文君捂着头站起身来,忍着痛冲孩子们笑笑:“没事儿,老师没事儿,别担心,啊!”
姜文君环视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院儿,慢慢走到房东面前。众人都静静地看着他。卓立也看着他。
“金总,学校是违约了,您要把这房子转租给别人是合法的。我本人只是这所学校的一个兼课老师,我现在想以一个老师的身份,请求您在换门锁前,看看这些流泪的孩子们!看看他们!”
房东和手下四下看看,见孩子们用乌黑的小手擦着眼泪,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姜文君声音哽咽地:“您真忍心把一个学校就这么封了?让这些已经失学很久的孩子再次失学?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吧?咱们摸着自个儿的心想想。”他又指了指铁蛋爹一帮人:“这些当爹妈的带着他们的孩子,离乡背井来到咱们这儿容易吗?他们干的是城里最脏最臭最没人愿意干的活儿,他们给咱盖房子掏下水道当保姆修脚洗抽油烟机!可他们的娃娃们却没有一所学校去念书!将心比心,做父母的再穷,也都在做一个梦——想让自个的孩子长大后过得比自己好!想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看看这儿的条件,再想想咱们城里孩子上的学校!”
房东听着,有些触动,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所学校是民工们自个儿办的,没有背景没有政府补贴,要生存确实很艰难。”略一寻思,同房东商量:“您看要不这样,差您那6万块钱,我来做个担保,把我那房产证儿押给您,你们再签个补充协议什么的,说定付款时间,要再交不上,您收我房子,您看怎么样?”
房东动容了,看看周围,想了想,上前拍了拍姜文君的肩膀:“伙计,您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干吗?我看您也不是什么有钱的,我好意思拿您的房产证吗?”说完又转头对女校长说:“我就再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吧。”
看着房东他们走了,一阵静默后,孩子们欢呼起来。卓立的目光和姜文君的目光相遇,卓立的目光里没有了一贯的嘲讽和玩世不恭,而是带着深深的敬意。
姜文君骑着老年车载着卓立往家走。父子俩有很长一阵儿都没说话。
终于,姜文君回头瞧瞧卓立:“还觉得这车丢脸吗?”
卓立红着脸用力地摇了摇头,片刻,问他:“你每周六就上这儿‘喝茶’呀!”
“算是吧。”
卓立想了想,又问:“在这儿上课有钱吗?”
姜文君停下老年车,擦了把汗,从挂在笼头上的公事包里摸出了一沓纸条递给卓立。
卓立接过没看,奇怪地问:“这什么?”
“白条子。将来他们发展好了再给我。”卓立翻看了一会儿,将白条子还给姜文君,片刻:“然后你就放到股市上投资?”
姜文君神秘地笑笑:“这事儿别跟你妈说,这可是我的私房钱。”
卓立扁扁嘴,习惯性地想嘲笑他两句,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姜文君打量着卓立:“你是不是又想笑我太容易满足现状了?我现在就是挺满足的,有你妈,有你们兄妹,还能尽我微薄的力量帮帮铁蛋这帮孩子……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很多。如果我说,我为我得到的这些个爱这些个尊重,心里挺感激的,你不会觉得我特矫情吧?”
卓立很认真摇摇头:“这个问题好像讨论过了,你只需要做自己就行。”
姜文君诚恳地对他说:“卓立,我不要求你做跟我一样的人,你将来应该也一定会比我有出息。有一点我很高兴,你在成长。”
卓立略带调侃地问:“真的?看出来啦?”稍顿,略带严肃地问他:“怎么才算成长了呢?”
姜文君寻思了片刻:“成长就是成为更好的人吧?更聪明,更坚强,更善良,还应该让自己拥有一些能力,像思考的能力,同情的能力,给予和接受的能力,还有最重要的是快乐!快乐也是一种能力……”
卓立以少有的认真的态度听着,领悟着……
姜文君又躬着身子,蹬着老年车在机耕道上前行,父子俩一路无语。
回到家,姜文君的“股民茶馆”事件被全家得知,芦苇边给他擦额头上的伤边责备:“拿自个儿的头去挡那棍子,那要是一把斧子呢,你不给劈成两半儿呀?”
卓立插嘴:“是有点蠢啊,不过按当时的局势,要不‘以头挡棍’,双方可能真的动手,那所学校多半被封了。”
雨澄帮腔:“这么说,爸爸受伤很值得喽?”
芦苇看了他们一眼,又气又乐:“去!还一唱一和跟他这儿唱赞歌呢!”
“还股民茶庄呢,姜文君同志,你欺骗我达一年之久!瞒得我是天衣无缝啊……”
芦苇看着丈夫,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姜文君笑笑:“我就这点隐私啦。”
芦苇瞪着他:“真的吗?”
姜文君想了想:“对了,你带蒲剑峰去冯丽萍留下的那套房子时,正巧民工小学的一间危房教室维修,我刚答应把房子借给孩子们上几天课。”
“卓立都跟我说了。当时为什么不讲清楚?你这个人就是矫情!”
二人相视微笑,姜文君将芦苇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两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忽然姜文君的表情严肃起来:“对了,有件事儿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芦苇抽出身,看着他。“我们那治理小组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
“结束了好啊,累得没白天黑夜的。”
“上边儿对我们这次的工作评价很高。传说局长要往厅里调,我们处的李处升副局了。”
芦苇微笑着审视丈夫:“你要升正处啦?”
姜文君苦笑:“从医疗监督处调了个处长过来,平调,我还当我的副处长。”
芦苇笑叹一声:“唯一的不同是你这次得罪了更多的人,将来再提的可能性更小了。”
姜文君略有些紧张地问:“你在乎吗?”
“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你就是个三朝元老了,我会在乎你将来是五朝元老还是六朝元老?只要你活得踏实活得心安就行了。”
姜文君动情地紧紧地搂住了芦苇……
周末的时候,姜文君把卓立送到蒲剑峰这里来,他的房子已经从柳暗花明那里要了回来,卓立推着轮椅走到各间屋门口往里视察了一遍,又转回来,直截了当地问:“老爸,你现在靠什么活?”
“啊,在朋友公司帮忙。”
“公司做什么生意?”
“除了‘黄白黑’,什么都做。”
卓立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父亲,但没有往下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