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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仇有财急匆匆寻徒北上 吴本忠情绵绵别妻南归(一)
    第七十九回:下山搬兵,仇有财急匆匆寻徒北上。回乡破敌,吴本忠情绵绵别妻南归
    本忠快马加鞭,一路上如飞奔驰,只听得耳旁呼呼风响,简直就像是腾云驾雾的一般。他虽然还是头一天学骑马,好在小时候有骑牛的底子,倒还不至于把他从马上颠下来。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北门。路上行人逐渐增多,不得不稍许勒住一点儿笼头,放慢了脚步。进城以后,往东一拐,不过两袋烟的工夫,就到了亨通客栈了。
    本忠下了马,吩咐店小二把马牵去喂上,自己直奔上房而来。还没有进门,就听见房里黄逸峰跟仇有财两个谈笑的声音,不像是有什么祸事临头的样子,先放下了一半儿心。推门进去,只见桌上堆满了杯盘酒菜,黄逸峰跟仇有财面对面坐着对酌。两个人全都宽去了外衣,脸儿红红的,像是已经喝了好一阵儿的样子。本忠见到了师傅,喜不自胜。急忙跪下行了大礼,仇有财扶住了。黄逸峰哈哈笑着发话说:
    “刚才正说你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呢,没想到你倒是来得真快!”
    本忠躬身站在一旁,笑着说:
    “听说师傅来了,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就急着飞回来啦!我是现学现卖:今天第一天学着爬鞍子,就骑着马回来了,能不快么?这一年来,我身子离开了师傅,这条心早跟着师傅飞回缙云去了。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师傅带着山上的消息回来,能不急急忙忙赶回来吗?师傅快说说我叔我娘他们在山上都怎样了?好几年听不到家里的一丝儿消息,都快要把我给急疯了呢!”
    仇有财拉过一张凳子来,拍了拍叫本忠坐下,不慌不忙微笑着说:
    “见了面了,少不得要细细地说给你听,忙什么!你不是还没有吃中午饭吗?来,先坐下来喝两杯,咱们一边喝着,一边听我慢慢儿把好消息一桩一桩告诉你。上次我到瑞溪镇的时候,机缘不巧,没有见着这位黄大官人,想不到今天在千里他乡,倒会了面了。我们两个,也是一见如故,谈得很是投机。这些日子里,黄大官人带着你东游西闯,长了不少见识吧?”
    黄逸峰脸上微微一红,急忙拿话岔了开去,对本忠说:
    “我离开雷家寨一年多,你不知道山上如今有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坐下先对干三杯,你师傅还有天大的喜讯要告诉你呢!”
    本忠依言坐下,拿过酒壶来,先替师傅和黄逸峰把酒杯斟满了,自己也满斟一杯,双手捧着说:
    “师傅一路辛苦,请满饮一杯,先消消乏,再说说山上的好消息。”
    大家一齐举杯,亮过了底,仇有财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
    “先告诉你一件我自己的大喜事儿:这次我上了白水山,无意中找到我那失散多年的小玉子了。你知道救出小玉子来的是谁吗?”
    “是谁?是我家的人么?”本忠诧异地问。
    “对了,正是你家的人。是你叔,立本师傅,还有你姐姐月娥、你弟弟本厚。那事儿是这样的:那年我带了小玉子在金华街上买东西,小玉子追鸡撞进了一家人家,没想到那是个人贩子的贼窝。小玉子撞了进去,就连人带鸡一起让人家给昧(mì密)起来了。后来给卖到了兰溪的班子里,又接连倒了几次手,转了好几个地方。大前年秋天,林国栋两口子死了,要用童男童女陪葬,叫人四处去买孩子,鬼使神差,竟把我们小玉子给买了回来,连同林家一个放牛娃叫做来喜儿的,一起给埋进了花坟里。幸亏立本师傅存了心眼儿,事前在花坟后墙上留了一道话门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半夜里跟月娥和本厚三个把他们兄妹俩全给搭救出来了。先在大虎家藏了三天,后来由大虎和本厚两个把他们一起送到了仙都山。你睛猜,他们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知道,我舅舅就住在石笋前,准是藏在我舅舅家里了。”本忠自作聪明地说。
    “我知道你准会猜到你舅舅家里去的。告诉你,不是!”
    “要不是我舅舅家,那就是藏到黄龙寺老和尚的破庙里了。刘教师临终的时候说过的,要我们遇上解不开的疑难事儿,就指着刘教师的名字去找他。”
    “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谁吗?”
    “他法名叫什么,我记不得了。那时候我还小,也没跟他见过面。我们大伙儿提起他的时候,都叫他黄龙寺老和尚。”
    “说给你听,你又该不相信了。天下的事情,再也没有这么巧的。这个黄龙寺和尚,就是我常说的正觉上人啊!”
    本忠几乎失声叫了起来:
    “真有那么巧吗?那么说,正觉上人如今也在山上啰?”
    “他是最后一个上山的。妙的是大虎他们刚把小玉子送进了黄龙寺,上人就认出她来了。他见小玉子已经不记得他,也就没有说破。我上山的那一天,意外地见到了上人,刚诉完了阔别之情,他就急忙把小玉子叫到跟前来让我看。我那小闺女失落了七八年,如今出落得花朵儿也似的,都长成大姑娘了,我哪儿还认得她?直到后来上人叫她把手伸出来给我看,我才知道她就是小玉子。说也好笑,我这里把她一把搂进怀里,她那里眨巴着大眼睛,还惦着逃跑呢!”
    黄逸峰听了,笑着搭话说。
    “这一回,师徒俩,父女俩,双双在义旗下阔别重逢,山寨里还不得庆贺庆贺,大大地热闹一番吗?”
    仇有财颇为自得地回答:
    “那还用说!就是没有这一场戏,山寨里的八大碗接风酒,也是少不了我的。说起来,也真叫巧事儿。黄大官人进山的那一天,赶上山寨里庆功祭旗,大摆筵席;我进山的那天,也赶上山寨摆酒庆功,十分热闹。只是我一到县里,就按照黄大官人留下的话,在县前春山饭馆里找到了本智,由本智引我进的山,没有像黄大官人似的让人家当奸细逮起来绑上山去就是了。”
    黄逸峰回想起前年春天自己叫本智给擒上山去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以前看戏,只知道山大王不是红胡子,就是大花脸,吆五喝六的,好不怕人。前年的三月三,我才算真地开了眼了。没想到一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会比戏台上红胡子大花脸的山大王还厉害。要不是怀里揣着我义兄的一封书子,只怕我这条小命儿就交代在那里啦!这两年来,山寨里兴旺红火,自然是不消说起的了。不知道立本大帅和保义总爷近来可好?”
    一说到吴立本,仇有财的脸色立刻阴暗了下来,神情愀然地说:
    “山上的一众首领,全都平安,只有立本大帅去年秋天为了营救本良和正觉上人,在劫法场回师的路上,中了舒洪团防局马三公子的毒箭,不在人世已经一周年了。”
    本忠听说他二叔已经被害故去,吃了一惊,急忙追问说:
    “我叔他们还去劫过法场?这是怎么一会事儿?快把当时的情景给我们说说吧!”
    仇有财略为沉思了一下,就把黄逸峰下山之后,白水山义军两次进城,杀败官兵,终于救出李隐吏、正觉上人和本良等人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接着说:
    “立本大帅中箭以后,本厚当晚就去壶镇把神医马有义请进山来。只是中毒大深,时间太长,又找不到对症的解药。尽管想遍了办法,也只在昏迷中拖得了三天,就含恨归天去了。马大夫原定当天就要下山回去的,禁不住众首领苦苦挽留,才答应再住三个月,单收本厚为徒,专教伤科一门。办完丧事以后,大家推举吴本良当大帅,坐了第一把交椅;正觉上人当军师,坐了第二把交椅;刘保义当总哨,坐了第三把交椅,其余一众大小首领,也都分派了职务,排定了座次,开筵庆功。只有李隐吏还在那里发犟脾气:他说他生是大清朝的人,死是大清朝的鬼,绝不做贰臣。大帅设誓就位,央他写一篇祭告天地的文字,他不肯写:堂上摆下了庆功酒宴请他赴席,他不肯去。上人跟他百般劝解,多方开导,只答应在山上开一个义塾,教他的缙云话切音土字。我赶巧就在山上庆功的那一天赶到了山上,见到了上人和小玉子,大家就借庆功酒贺了我们父女团聚。席间我说起了你在瑞溪陈焕文家招亲的事儿,大伙儿都说,反正山上也不缺你一个头目,不到了非不得已的时候,还是暂时不叫你出头露面的好,让你就在陈家好好儿读书练试,随时准备差遣。多承大帅和众首领看得起我,要留我在山上共图大事;我说我在官面儿上是个自由身子,随着戏班子东游西窜,也不惹人耳目,还是先不上山,专在四处替山上探听风声的好。上人也说这个主意对路。大伙儿留我在山上住了一个来月,等我们的戏班子到了缙云,我也就回到了戏班子里了。这一年来,我们戏班子就在缙云地面来回来去地兜圈子,有时候也到永康、武义地界转转,对于哪家财主为富不仁,鱼肉乡民,哪家豪绅重利盘剥,欺压百姓,都打听得明明白白,让本智报上山去。山上的首领们商定计策,出其不意地就去一个个收拾他们。临走还贴出告示,晓喻百姓,不单为地方上除暴安良,大快人心,也为山寨筹集到充足的粮草,大大扩充了人马。自从白水山上竖起了三星义旗以后,连连获胜,名声大震。受苦的百姓,有闻风来归的;有自立山头,互通声气,一致对敌的。官军经过几次惨败,威风扫地,士气低落,只知加强城防,龟缩固守,再也不敢往山上伸腿儿探脖子了。
    贰巨——指在前一朝代做了官,投降后一朝代又做官的人。
    “林炳那小子中了本良一箭负伤落马以后,在家里足足养了三个多月的伤,连大门儿都不敢出,前门后门都派了团勇把守之外,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得十分严密,山寨里也没去理他。今年开春以后,温处总兵派下两哨绿营兵来,加上林炳手下新近募足的三百人马,浩浩荡荡杀奔白水山,却叫上人定计在船埠头杀得大败,要不是上人要广行仁义取得民心,不肯多施杀戮,只怕五百人马又要全军覆没。入秋以来,山上兵精粮足,人健马壮,上人想到你月娥姐姐和金凤嫂子年事日长,你爹爹的三年丧服也满了,正惦着给你大哥和二虎成亲,也是事有凑巧,遇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机缘:离林村不远,有个地方叫坑沿,村子里有一对老夫妇,男的九十七,女的九十六,儿孙一百多口子,大小也出了几个官儿,就花钱请下一道圣旨,在村前建起两座百岁坊,定今年九月二十四日起大摆筵席,宴请合县官绅,提前庆贺百岁大寿,还要找戏班子去品会场,一共是三天戏,比胜了,除彩头之外,戏码子按例加番儿。我们班子的武功,在浙南是出了名儿的,十几年来,每逢品会场,还没有输给人家过。领班儿的明知道这是把儿攥的事情,就把戏给写定了。我把这个消息报到了山上,上人说这是打开林家大院儿捉拿林炳的绝好机会,千万不可错过。当即琢磨好了一条锦囊妙计,单等好戏开锣。只是这场好戏非你上台不可,所以我才奉了大帅的将令,专程赶到温州去接你上山。上人给你大哥和二虎择的完婚吉日是八月十五中秋夜,取天上人间全团圆的意思。他叫我及早接你上山,也好让你喝上一杯喜酒。我八月初八日赶到瑞溪,没想到你跟黄大官人出门做生意来了。我按你丈人的指点,急忙定船赶到宁波,再从宁波追到杭州,又从杭州追到这里,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四。你大哥的喜酒咱俩是喝不上了。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九月二十四的正事儿是误不了的。有道是救兵如救火,咱们闲话少说,不管亏盈赔赚,一应账目,有劳黄大官人多费一点儿心,明天一早,你就跟我上山吧!”
    品会场——当地一种戏剧演出比赛,由两家或三家戏班子唱对台戏,以观众多的一方为胜。
    本忠听完了仇有财的一席话,好像心里打翻了佐料罐儿,酸甜苦辣一齐发作,真是又喜又惊又为难,说不清是股子什么滋味儿。叔叔故去,本良占山为王,这是一惊;山上风云际会,文有谋士,武有勇将,如今定下了善策良谋,要着落自己身上捉拿林炳,这是一喜;明天就要上路,素素那边刚刚说定的亲事,可就不得不搁起来了,她母亲还没有点头,会不会人一走茶就凉,亲事也因此而黄了呢?这可是一件相当为难的事情。
    黄逸峰见本忠沉思不语,只当他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为难,就插嘴说:
    “账目上的事情,咱们是一注一结,笔笔清楚,用不着算,立刻就可以拆账的。银子是提走,是存我处,还是汇回家去,悉听尊便。至于这次到嘉兴来,生意没有开张,你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当然有些为难;不过我总不能为了多赚几两银子,就不叫你回去办复仇大事。你尽管放心回去好了,事成之后,早点儿回家过年,咱们在瑞溪见面,再听你的佳音吧!”
    本忠见黄逸峰把账目上的事情说清楚了,正好把他的心事遮掩了过去,也就借此收场,不再多啰嗦。说完了正事,三个人开怀畅饮,说一些别后的景况。说着说着,就说到今天学骑马的事儿上来了。仇有财拿眼睛瞟了瞟本忠,单刀直人地问:
    “你的骑术学得怎么样了?山里人,只有骑牛的命,学什么骑马!只可惜刚学了半天,马鞍子都还没坐暖呢,就学不成了。听说你还认了个干妹子,是不是?真是风流人办风流事儿!明天你走了,干妹子那里,你打算怎么个交代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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