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九月底已经是北方的深秋,思存坐在公共汽车临窗的位子上,冷风透过窗缝儿吹在她的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思存却精神饱满,满怀希望。她相信墨池对她的爱,也相信她对墨池的爱,这爱一定可以融化他们之间的寒冰。
经过闹市区的工人影院,思存又看到了《庐山恋》的大幅海报。张瑜和郭凯敏还是笑得那么灿烂,墨池曾经说,电影里的幸福就是他们生活的写照,那时她静静地偎依在墨池的怀里,一切都那么美好。现在看到这幅海报,思存却对他们生出了无尽的羡慕。电影里的人还在幸福着,她的幸福却悄悄溜掉了。突然,思存灵机一动,买《庐山恋》的电影票回家去,和墨池一起出来看电影。电影里的爱情一定会重新点燃墨池心中的爱情之火!
正巧公交车到站,思存跳下车,冲向售票窗口。
等候买票的人依旧排着长龙,思存排在队尾。过了一会,后面又排了十多号人。思存暗暗祈祷,千万要让她买到票!
队伍慢慢移动,过了前面一对小情侣,就要轮到思存了!思存的心砰砰乱跳,掏出钱来,等面前一对情侣一买完,马上扒到窗口,大声说,“下午三点的《庐山恋》!”
“没有了。”窗口里传来冷冰冰的女声。
“四点半的呢?”思存问道。
“今天的都没有了,晚上的最后两张刚卖完!”
“那我买明天的。”思存把钱塞进窗口。
“今天最后一场,明天没了!”女声说罢,拉下窗口的小木窗。
排在后面的人失望地地散去了,思存愣在窗口前,大脑飞速运转。突然,她转身去追刚才排在她前面的情侣!
她穿过周末街头的滚滚人流,不顾马路上穿梭的车辆,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大声叫道,“请等一下!”
年轻情侣浑然不觉,思存把手搭在女青年的肩上。她跑得很大,惯性的冲力让女青年吓了一大跳,转过身生气地说,“你干吗?”
思存大口地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请你们把庐山恋的电影票卖给我。”
女青年旁边的男青年怒了,“我的电影票凭什么卖给你?”
“求求你……”思存对男青年说,“我今天一定要看上这场电影。”
“嘿,你想看,我们还想看呢。电影票就是先到先得,谁让你不早点去排队?”男青年奚落道。
思存的眼泪又要往上涌,她生生克制住,哀求道,“这场电影对我真的很重要。”
男青年道,“对我们还重要呢,我们买了两天才买到。”
思存掏出钱包,拿出一大把零钱,“我多给你们钱。”
女青年眉毛一挑,“我们又不是倒卖电影票的。”
“求求你,”思存语无伦次地说,“我和我丈夫都非常想看这部电影。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想请他看这部电影……”思存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女青年看看思存,又看看她男友。男的不说话了,女青年想了想,把票递给思存,“那就转让给你吧。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只当做好事。”
思存感激万分地接过电影票,把所有的钱都塞给女青年,忙不迭地说谢谢。
女青年只拿了两张票的钱,拉着她男友走了。思存连公交车都等不及,一路飞奔回到温家小楼。
温家小楼象往常一样安静。温市长夫妇工作繁忙,周末也很少在家里,保姆在大厅里忙来忙去,思存问道,“墨池呢?”
保姆叹了口气,说道,“在房间。”
思存跑上二楼,卧室里面没有生息。思存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墨池背对着房门,木然地立在窗前。唯一的一条长腿显得他整个身形愈加单薄而萧索。
思存慢慢走近他,墨池没有回头。他站在窗前,正好能看到小院,他是看到思存回来了,也听到他进门了。他却不回头。思存的心抽成一团,走到墨池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他。
他的腰更瘦了,几乎不盈一握。思存心痛得xiōng口发闷,喉咙里有淡淡的咸味,似乎快要呕出血来。她把脸贴在他消瘦的背上,轻轻说,“墨池,我回来了。”
墨池一动也没有动,过了很久,他慢慢转过身,思存扑进他的怀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出来。墨池没有表情,只是回抱着她,双手使劲把她揉进xiōng前。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侧着脸摩挲她的头发。
思存仰起脸看着他,他的脸色灰白,显得眼睛愈加的黑,脸型愈加的瘦。思存说,“墨池,我做错了事情,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墨池呆了半晌,哑声道,“你什么都没做,怎么错了呢?”
思存急声道,“就是什么都没做,我才错了。我应该一早就告诉所有人我结了婚,我有一个我深爱的丈夫……”
墨池说,“我这个样子,你怎么告诉别人呢?”他的声音沙哑而痛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思存流着泪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他们都以为我最小,肯定没结婚……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我不是嫌弃你,我爱你。”
墨池轻轻推开她,低声道,“我知道。”
思存掏出那两张电影票,“墨池,我买了《庐山恋》的电影票,是今天晚上的。我们去看好不好?”
墨池淡淡地摇头,“我累了,不想看电影。”
“今晚是最后一场,以后就看不到了。”思存说道。
墨池慢慢走回桌前,扶着桌子坐下。他的腰伤还没有好,简单的动作都很吃力。“看不到就不看了。”他心灰意冷地说。
“那,我陪你在家。”思存道。
墨池拿过一本书,不再说话。
思存守在他的身边,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地陪着他。中间给他倒了一杯水,加了一件衣服。
中午,保姆把饭送到卧室。墨池吃了几口,思存几乎没有吃。看着墨池没有再动的意思,思存收好餐具,送到厨房。她正要洗完,保姆进来,对她说,“陈主席回来了,让你到她房里去一趟。”
思存的心猛地一缩!这个家里她最怕的就是陈爱华。这次她闯了这么大的祸,陈爱华不知道会怎么的生气!
她心如撞兔地来到陈爱华的房间,敲了三下门。
“进来。”陈爱华的声音冷得几乎冻成了冰。
思存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小声地叫道,“阿姨。”
陈爱华面若冰霜。“这个家就这么让你感到丢脸,墨池是你表哥,我是你阿姨?”陈爱华讥诮道。
“不是不是……”思存慌了,一慌,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门关上!”陈爱华厉声道。
思存的呼吸停止了。她关上门。
“你做的好事!现在北方大学都出名了!温市长的残废儿子抢夺民女!你把温市长的名声破坏成了什么样子!”
思存辩解道,“我没和任何人说过我是温市长儿子的妻子……”
“你没和任何人说过你结婚了!你嫁给墨池觉得委屈是不是?墨池不配当你的丈夫是不是?墨池难过成什么样你知不知道!”
思存大声叫道,“我和他说我结婚了,他不信!”
陈爱华道,“没有任何解释!我们温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你要么就给我退学,要么就离开墨池!”
“我不……”思存本能地说。
“你不什么?你还留在学校给我败坏温家的名声?还是继续伤害墨池,他死了你才甘心?”
“我没有想伤害他……”思存痛苦地摇头。
“墨池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的对他?你在外面招惹男人也就罢了,还让人家找到家里来,墨池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陈爱华爱子心切,想起墨池的惨状,也红了眼睛。
“妈,我知道错了……”思存想起墨池与江天南厮打的场面,难受得泪流满面。
“别叫我妈!”暴怒的陈爱华忽略了,这是思存第一次称她为妈妈。
思存愕然呆立,不知所措。
“你是去上学还是留在墨池身边?”陈爱华一步步走近思存,她知道墨池对思存的深情,给了她一个选择。
“我……留在墨池身边。”思存的心狠狠地疼着。这样的问题,她没有选择。她爱墨池,超过了爱一切。如果只能选一个,她毫无疑问地选择墨池。
“你去吧。把脸洗干净,别把今天的谈话告诉墨池。”陈爱华知道墨池对思存的学业上心。她也想让思存完成学业,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温市长的残废儿子强娶北方大学校花的丑闻传遍市里数所高校,市委办公室找到了北方大学,学校只好又找陈爱华。
思存用冷水洗干净脸,坐在盥洗室平息了一会,才回到他们的卧室。墨池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捧着书本坐于桌前。思存坐在他的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墨池的书很久也没有翻过一页,思存知道他根本没有看书。他的眼神落在书本空白的地方,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她不敢问,也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坐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墨池的脸色愈加苍白。思存颤声道,“墨池,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下好不好?”
墨池沉默。半晌,摇头。
“墨池!我求你对我说一句话!”思存受不了了,摇着他,大声喊道。
“说什么呢?”墨池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骂我啊,你怪我啊!我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你别用我犯的错误惩罚你自己啊!”思存大声说。
墨池摇摇头,“你什么也没做错。”
思存呆住了。她喘息着。墨池的平静让她感到害怕。
墨池扶着桌子起身,架好拐杖,往外走。
“墨池,你去哪里?”思存大声叫道。
“我累了,去休息。”
“这是我们的房间啊!你去哪里休息?”
墨池没有说话,慢慢走出去,转向书房。
思存的眼泪象决了堤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因为她的存在,他甚至不愿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思存不想让墨池睡书房,瘦窄的沙发,薄薄的毯子,墨池的身体受不了。
她默默下楼。不想再连累他。如果她的离开能让墨池睡个好觉……
思存在街上游荡。夜越来越深,街上行人渐少。思存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管是家还是宿舍,她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她想到了农村老家……可是,家乡的民风,被夫家逐出去的闺女是没脸回娘家的。
思存荡到了市中心,又路过了工人影院。思存掏出那两张电影票。电影早已散场,几个工人登着脚手架,撤下了《庐山恋》的大幅海报。思存默立着,看他们把海报放在三轮车上,骑着车子走远。张瑜和郭凯敏灿烂的笑容隐在庐山的美景中,渐行渐远。
第 35 章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从北方已经有些萧索的秋意到南方的绿树繁茂,思存面无表情地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坐了一天一夜。对面带着小孩的妇女给她削了一个苹果,思存摇头不接。
“你这一路都没吃东西哟。”妇女说。
思存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坐火车很累的哟。你这是去哪里?”妇女把苹果喂给孩子,问道。
“庐山。”思存说。
妇女高兴地说,“我也去庐山。好地方哟,你是去旅游?最近很多人去庐山旅游。”
思存不置可否地笑笑。去庐山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庐山恋》海报上张瑜和郭凯敏的笑容诱惑了她,曾几何时,她和墨池也有过那样灿烂的笑。现在,她却只能从墨池的眼中读到不尽的愁苦。她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一切,上车前的那一刻,她在想,也许,庐山会给她答案。
“我去庐山探亲。”妇女笑着说,逗弄着孩子的小手,模仿着孩童的语气说,“我们去找爸爸,是不是呀?想不想爸爸?”她的脸上洋溢出甜蜜的笑容。
思存艳羡不已。这样的幸福,她和墨池还会不会拥有?
妇女笑着对思存说,“我丈夫在庐山脚下当兵,这次休探亲假,他让我带着孩子去庐山玩几天。和他结婚5年,去还没去过庐山呢。”
思存点头。妇女问道,“看你这么小,肯定还没结婚吧。”
思存说,“结了。”
“哟,真不象。你看着跟个大学生一样。”妇女惊讶地说。“你怎么自己出来旅游了?现在都是小两口一起去庐山旅游。我丈夫说,今年旅游的人比往年多多了。”
思存不再说话,扭过头去看风景。妇女也不在意,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思存的面前,“磕点吧,解闷。”
思存不忍拂了这位热情的妇女的好意,小声说,“谢谢。”
妇女道,“看你愁眉不展的,不会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吧。别在意,两口子哪有隔夜的仇?前几年我跟他爸爸也总闹,我让他转业,他不肯。有两年探亲假都没放完他就气走了。现在我也想开了,两个人感情好比什么都重要。看,现在我们的宝宝都快两岁了。”
思存微微笑道,“真好。”
妇女笑道,“过日子嘛,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
思存点点头。妇女说,“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吧。要不,你睡一会?路还长着呢,到站了我叫你。”
思存确实累了,她点了点头,靠着车窗沉沉睡去。
再醒来,夜幕已经降临。对面的妇女笑道,“正要叫你,你就醒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庐山了,一会下车你和我走,我丈夫开车来接我,顺便送你到上山。”
思存感激地说,“谢谢。”
“谢什么,列车员不是说了吗?在车上咱就是个临时大家庭,都是一家人。你帮我抱会孩子,我收拾行李。”说罢,把那个沉甸甸的小宝贝放在了思存的腿上。
思存紧紧地抱着孩子。小宝宝一点也不人生,抓着思存的手就啃,咬得思存的心麻酥酥的。她突然想,要是她和墨池也有这么个小宝宝,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宝宝的妈妈登着椅子取下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好意思地笑道,“他在庐山当兵,总想吃家里的土特产。我一年就来这一回,多给他带点。”妇女的幸福溢于言表。
列车停在九江火车站,妇女抱过孩子,思存帮她拎着行李,一起下车。
妇女的丈夫是部队的司机,开着吉普车来接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妇女指着思存,对她丈夫说,“这位小妹要上庐山旅游,天这么黑,我们送她一程吧。”
男人爽快地说,“好啊!”
妇女亲切地叫自己的丈夫为“张班长”。从九江到庐山,路程不短,一路上妇女和张班长有说有笑,小孩子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咿咿呀呀。一个小时后,张班长把车停在一处环境幽雅的招待所前,笑道,“这里是游庐山的起点,景色美得很,你今晚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就可以玩个痛快了。”
思存和这对热情的夫妇道了谢,独自来到招待所。用学生证开了一个单间,服务员把她送进房间。思存立于窗口前,外面黑洞洞的。这是南方的夜空,她已经离家千里之外!一路上没有停止的思念突然变得无比强烈!她从没有离墨池这么远过!空间距离的拉开,仿佛扯开了她的心,从X市到庐山,扯得她撕心裂肺!墨池的心是不是也这样痛?被无止尽地撕扯,鲜血淋漓……思存泪流满面。
女服务员敲门送水,思存不愿别人看到她的眼泪,赶紧闪到浴室,打开喷头。热水喷到她的脸上,混合着决堤一般涌出的泪水,又咸又涩。借着水声的掩盖,她从哽咽到嚎啕!离家短短的三天,只相当于一个星期的一半,她却感觉过了三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要怎样才能温暖墨池死寂的心?
服务员走了,思存擦干身体,疲劳至极地倒在床上,噙着泪珠睡了过去。
次日,阳光明媚。思存走出招待所,虽已是深秋季节,山路两边却还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山上的美景一点也不能化解她心中的思念,她突然想起昨天车上那位热心的大姐,就像她说的,山上的游人并不少,很多年轻的情侣成双结对地在她身边走过。他们的笑容那么灿烂。
一对穿着运动服的青年男女拉着手在她身边跑过。跑进远处一个凉亭,女青年脸色红扑扑的,抬手给她的爱人擦汗,男青年握住女孩子的手,两人幸福地偎依在一起……
思存羡慕地看着,快乐属于他们,却并不属于思存。
她来到了庐山,看到了别人的爱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她自己的爱情……
走到一处平坦宽阔的地方,许多游人散座在石凳上休息。路边有国营商店、国营饭店,扩音器里放着优美的音乐和庐山旅游解说词。思存视而不见,她的思念转化成了强烈的担忧。她跑了出来,身体不好的墨池却只能呆在家里。他瘦了那么多,脸色那么差,他现在怎样了?要是发现她的失踪,他会不会急疯了?
思存心慌意乱,她好想听听墨池的声音!哪怕是听到他还平安就好!
瞥见旁边竟有一个邮局。思存再也按耐不住,冲进邮局,大声说,“我要打长途电话。”
服务员给她一个号牌,她钻进靠窗的隔间,颤抖着拨通了温家小楼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思存听到墨池沙哑急切的声音,“思存?”
思存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墨池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音调,掩饰不住地焦急,“思存,你在哪里?”
思存恍如隔世,她只叫出了两个字,“墨池……”
墨池听到思存的声音,仿佛安心了许多,他再次问道,“你在哪里?”他听到了背景播放的“欢迎您来到旅游胜地庐山”,不等思存回答,惊讶地问道,“你在庐山?”
他的急切声音从话筒传出,来,好像恨不得随着电话线追到她身边一样。思存没想到墨池会这么焦急,流着泪说,“墨池,我又错了,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该来庐山……”
“你别乱跑,”墨池说,“我去接你,你就在庐山等着我。”
“你别来!”思存喊道。这一路的颠簸辛苦,他怎么受得了?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思存连忙又要一个号牌,再打过去,家里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墨池放下电话,匆匆留下一张纸条,“前往庐山一游。”
他立刻跟章伯借了车,直奔机场。从X市到九江没有直达的班机,墨池买了最快一班到景德镇的机票。四个小时的候机,两个小时的飞行,从北方到了南方。飞机一落地,他又马上转汽车到九江市,天擦黑的时候,他坐上了从九江开往庐山的班车。
墨池到达庐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他懊悔自己太心急,没有问清思存住在哪里。他怕错过思存,不敢再坐车,艰难地架着拐杖,从庐山脚下一路上行。天黑路险,借着月光,墨池仅凭一腿之力,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执着前行。
走了不远,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扑过来,大喊他的名字,“墨池!”
是思存!墨池加快脚步,不料脚下一块碎石一绊!
在摔倒的一刹那,思存扑到他的怀里,及时扶住他。墨池的拐杖落在地上,他顾不得这些,牢牢地抱住思存,力气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他却还嫌不够,使劲地抱着她,要把她融进骨血里。
思存紧贴着他的怀抱,她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往家打电话,终于接通后,陈爱华告诉她墨池已经前往庐山,让她在庐山好好等着。她哪也不敢去,就在山上的路口等着,明知墨池坐火车不可能这么快来到庐山,却还是心慌意乱。没想到真的看到拄着拐杖孤独前行的人影!起初思存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她怎么也想不到墨池这样快仿佛从天而降般来到她的身边。
墨池抱着她,语无伦次地说,“我找了你三天,快要急死了……我真该死,你被人欺负了我还那么对你……去了你学校我才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我真怕再也找不到你……”他快没有力气了,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到了思存的身上。
思存扶住他,流着泪说,“是我不好,总是做错事让你担心……”
不等她说完,墨池用嘴唇堵住她的嘴。他的嘴唇是冰凉的,却温热了思存的心。她虔诚地迎合他,用自己的唇瓣温暖他,他们那么用力,似乎要吸尽对方肺里的空气。猛然间,思存只觉一沉,墨池毫无声息地滑倒在她的怀里。
第 36 章
在庐山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思存把墨池送进庐山脚下的诊所。医生狠狠地批评思存,“他的身体这样,你还和他来庐山!”疲劳过度、精神紧张、营养不良,加上残腿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使墨池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护士为他输液的时候,墨池醒了过来。他虚弱地笑着,对医生说,“您别骂她,使我自己非要来的……”
思存坐在他的身边,轻拭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他前些日子刚大病了一场,现在要是发烧,对他的肺部是很大的伤害。
墨池靠在床头,问思存道,“你住哪里?”
思存道,“香山缘招待所,离这里不远。”
墨池自己动手调快了滴液的速度,“输完这瓶药水,我们回你住的地方去。”
思存说,“不行,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再劳累。”
墨池声音很柔软地说,“几步山路还累不坏我。”
话刚说完,墨池就累得睡着了。思存偷偷放慢了滴液的速度,一小时后,一瓶药水滴完了。护士来换药的时候,墨池又醒了过来。他把手藏到背后,死活不让护士扎。他要拿着药水回招待所。
医生问讯赶来,带着怒气说道,“看你这倔脾气,是谁家的大少爷?诊所是你家开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墨池笑嘻嘻地求医生,“诊所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我回去能比在这好的快,您就让我出院吧。”他用一双纯净深邃的眼睛看着医生。年轻的女医生拗不过他,只得让他拿另外几瓶药水,又给他开了注射器,同意他出院。医生嘱咐,一定要把液输完。墨池看着思存,笑着说,“您放心吧,她就是个好护士。”
墨池一整天都没顾上吃东西。他用拐杖勉励撑住自己,握着拐杖的手却在不自觉的颤抖。思存接过他左手的拐杖,把他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再用右手扶住他的腰。墨池身体三分之二的重量都落在了思存的怀里,他费力地移动一步拐杖,右腿缓缓地跟上,一步一挨走回香山缘。
一进房间,思存赶紧把他安置在床上。这个时间,餐厅早已关门,思存求服务员从员工食堂打来了热乎乎的小米粥,墨池虚弱得连碗都端不住,思存喂他把粥喝了,扶他躺好,又为他输上了营养液。
弄好这一切,思存蹲跪在墨池的床前,虔诚地看着他,就像在守护自己的生命。
墨池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也是苍白冰冷的,力气却还是那么大。思存都被他攥疼了。墨池小声说,“我再不会放你离开了。”
思存又惊又喜地说,“你原谅我了?”
墨池摇摇头,思存的心又沉了下去。墨池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我只是怪自己,残废得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你。我嫉妒江天南,他那么健康,可以爱得不顾一切……”
思存说,“可是我爱得是你!”
墨池的眼睛暗了下去,缓缓地说,“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才会那么冷淡的对你。那天我发现你走了以后,急得去学校找你。你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那么晚了,天很黑,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冷言冷语,不堪入耳……妈也很担心你,她跟我说了你们的谈话,我快疯了,你在学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回到家妈妈还骂你……我又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能在家离呆的下去!我没命地出去找你,去每个我们走过的地方……妈把我拉回来,让我等电话,她派了很多人出去找……”墨池说道激动处,xiōng口禁不住一阵阵痉挛。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思存轻揉着他的xiōng口,不让他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墨池的情绪稳定了些,思存起身,他拉住了她。他的手苍白冰冷,墨池说,“哪也不许去,我不会再让你走开……”
思存赶紧回到他的身边,轻轻拍着他又消瘦了许多的脸,“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水。”她说。
“那也不许去。”墨池说。
思存心疼地看着他。“好,我就在这陪着你。”
墨池费力地往里挪了挪,让出地方,思存心领神会地爬上床。植物般清新干净的气息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那是属于墨池的气息。墨池用输液的那只手牢牢地抱紧她。思存紧张地抓过他的手,生怕滚了针。墨池像个任性的孩子,不让她看,肆无忌惮地抱着她。思存不敢再乱动,安静地蜷缩在墨池的怀里。他们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甜蜜的宁静,他们就那样互相偎依着,安睡在庐山寂静的夜里。
恍惚了一会,墨池不安地醒来,有些慌乱地看向身边。月光照进窗子,他看到思存像个小猫似的睡在他的身边。他放心的笑了,打了舒服的哈欠。思存被惊醒,猛地想到墨池还在输液,赶紧打开台灯,查看他的手。墨池笑着指指输液架,针管早已被他拔下,药水顺着胶管流了一地。思存自责地说,“我真该死,医生说你必须把液输完,我却睡着了。”
墨池说,“不要紧。我的身体很好。”
思存摸着他刚瘦的脸,“瘦成了这个样子,要怎样才能补得回来?”
墨池道,“只要你不嫌我,补不回来又怎样呢?”
思存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疼惜地蹭他的脸,“我从来没有嫌过你,从来没有。”
墨池抱着她,“我知道。那些天,是我自己嫌自己了。我以为我的样子让你丢了脸。我自卑了,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条残废的腿和这幅丑陋的样子藏起来,我无法面对我自己,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把自己装进了套子里……却忽略了你才是整个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我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对不起思存,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当了逃兵……”
思存拼命地摇头。“你怎么会丑呢?于小春都说你是她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墨池摇头说,“连最起码的完整都没有,又怎么会好看。”
思存说,“就是好看。其实你一直是我的骄傲,我很想告诉所有人,我有个最好的丈夫。博学多才,宽厚善良,还是个美男子。可是,他们都以为我没有结婚,我不好意说。刘秘书也不让我对别人说我是市长的儿媳妇。”思存红了脸。
墨池不说话。思存以为他还在介意自己的错误,忙补充道,“是我犯了错,不许你再为我犯的错误去责备你自己。”
墨池把她拉到身边,揽过她的小脑袋,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思存说,“你真是个笨蛋,病成这样还要到庐山来。”
墨池说,“媳妇跑了,我能不追来吗?”
思存甜蜜地把头靠在墨池的怀里,夜凉如水,他们都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偎依着,很快又睡了过去。
墨池的身体到底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劳累,第二天,他发起了低烧,全身无力,连床都起不了。他死活不肯去医院,思存便求着诊所的医生来招待所为他看病。医生还是那句话,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吃药、输液、静养。
庐山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墨池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带着思存在山上住了下来。招待所紧邻如琴湖,环境幽雅,空气清新,几步之遥就是著名的花径,花草繁茂,曲径通幽。思存当起了临时护士,每天三大瓶的帮墨池输液,一丝不苟。病中的墨池行动更为不便,她便每日在房间里陪着他,给他讲从服务员那里听来的庐山典故。墨池说,等过几天身体好了,一定要带着思存好好游庐山。
墨池不喜欢整天躺在床上,精神稍好点的时候,他让思存搀扶着他走出招待所,沿着如琴湖慢慢散步。从花径走到锦绣谷,石板铺就的路面对常人来说十分平坦,石头的光滑对墨池的拐杖却是严峻的挑战。思存不由担忧,墨池却毫不在乎。思存这才发现,墨池的平衡能力很强,通过变换拐杖的角度和右腿着力的轻重,几乎能做到如履平地。
锦绣谷中湖光山色,繁花掩映。路过的游人看到墨池的残疾,总不免多看他们几眼。思存心痛地望着墨池,生怕他又被触痛。墨池淡淡地笑着摇摇头。
游玩了半个小时,思存怕墨池疲劳,找了处石凳扶他坐下。他们随身带了清水和糕点,随便吃了点,不再往远处走。过了一会,有游人兴奋地叫道,“起雾了!”思存向下一看,薄纱似的云雾从山底悄悄地漫了上来,她高兴地喊道,“墨池,快看,庐山云海!”墨池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白朵般的云雾袅袅腾腾,缠缠绵绵,胶着着,连绵着,慢慢散开,拉出了一层薄薄的青纱,遮住了延绵的山峰,笼住了碧蓝的湖水,人仿佛置身在仙境中,被云雾缭绕着。云雾不断变幻形象,时疏时密,时薄时厚。墨池注视着思存,在云雾中分辨妻子的模样。思存感受到墨池火热的目光,她不再看云,而是注视着他。云雾的笼罩下,他的瘦削的脸更加英俊迷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宛若仙子。思存突然怕他就这样羽化成仙,离她而去。她扑进他的怀里,忘情地吻上他的脸。更浓重的云雾升腾起来,温柔地把他们笼罩其中,仿佛置身于爱的仙境。
第 37 章
墨池带着思存在庐山上住了十来天,低烧缠绵了多日,把他折磨得浑身无力。他却总是兴致勃勃的要拉思存出去玩,思存最远只让他到花径散步半小时,其他时间,逼他卧床静养。墨池说,来到了景色秀美的庐山,却整天呆在四壁雪白的病房里,简直是入宝山而空回,暴殄天物圣所哀。房间里白墙白床白窗帘,和医院里一样。思存又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便把庐山的好景色带进了房间里。她不知道从那弄来了淡绿色的床单,小屋的各个角落盛开着鲜花,窗口插着几丛剑兰,桌上摆着庐山奇石。一屋子的美景甚至引来了窗外的小鸟,落在奇石上欢快地唱歌。小鸟一点也不怕生人,歪着头打量着他们,思存也歪着头看小鸟,逗得墨池忍俊不禁。
思存跟服务员打听出了庐山的美食,便去餐厅买回来给墨池吃。有一天,她端来了一盘小鱼炒鸡蛋,那小鱼竟只有绣花针大小。墨池这几天被她喂刁了胃口,笑道,“这么小的鱼,我不吃。”思存嘁了一声,说道,“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庐山石鱼都不知道。这庐山石鱼,生长在庐山深涧的溪流里,别处花多少钱都买不到,非常难得呢。”
墨池笑着说,“都说庐山三石最有名,石鸡石鱼石耳,我就想不明白,这么小的鱼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
思存用一口石鱼炒鸡蛋堵住他的嘴,“光名气大有什么用,好吃才是硬道理,尝尝味道。”
那小鱼竟是鲜香异常,美味四溢,墨池连连赞叹,思存忙又喂了他几口,说道,“多吃一点,这石鱼是滋补元气的,说不定你吃完还能长胖点。”
墨池说,“再这样喂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我真要变成大胖子了。”
思存竟红了眼睛,“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胖过。这次又熬瘦了这么多……”
墨池连忙哄他,“瘦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亲爱的媳妇,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庐山三石,你只给我吃了这一石。”
思存杏眼一瞪,“一石?昨天还吃了石鸡和石耳!”
墨池惊讶地说,“昨天根本没吃鸡!”
思存说,“明明吃了红烧石鸡,你还说味道不错,就是骨头太多呢!还有石耳炖排骨,你不是说石耳比排骨好吃吗?”
墨池也瞪圆了眼睛,“你说昨天吃的那个烧田鸡是石鸡?还有,炖排骨的不是蘑菇吗?”
思存调皮地显出崩溃的神情,“墨池同学,你枉读了那么多书,原来只会纸上谈兵。你以为石鸡是鸡,石耳是耳朵?”
墨池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狡辩道,“我以前又没来过庐山。你哪也不让我去,我可不就只能纸上谈兵?”
思存又喂他一口饭,“你这不是身体还没好吗?等你好了,我巴不得和你出去玩。告诉你,这庐山三石都是补身体的,石鸡长力气,石鱼补元气,石耳是润肺的,对你的身体最好了。”
墨池说,“媳妇同志,我的身体真的好了。明天我们去五老峰看日出怎样?”
思存吓出一身冷汗,“五老峰,你疯了!大半夜爬山,你还想要命不?”
墨池说,“谁让你半夜爬山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一路走一路玩,晚上住在五老峰,等着清晨看日出。听说啊,对着庐山初生的旭日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思存摇摇头,“我没别的愿望,只要好好和你在一起,你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我就满足了。”
墨池把手一挥,霸道地说,“我说去就去,我是你丈夫,你得听我的。”
第二天上午,墨池带着思存出发了。庐山与其他险峻的名山大川相比,实在是开发得最彻底的一座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山上,不但有平坦的公路,还有人烟稠密的街道,甚至藏着繁华的城镇和集市,大大方便了行动不便的墨池。
他们去了仙人洞,聪明泉,龙首崖,在聪明泉的时候,思存舀起泉水,咕噜噜喝个不停,墨池怕她喝坏了肚子,忙和她抢,她说,“我这么笨,总惹事让你Cāo心,我要多喝点这聪明泉的水,赶快变得聪明起来,等你惹了事,也能保护你。”
墨池笑道,“都是男人保护女人,再说,我能惹什么事。”他看到泉边石刻的一首诗,“一勺如琼液,将愚拟望贤。欲知心不变,还似饮贪泉。”
思存说,“这是什么?”
墨池道,“这是唐朝诗人皮日休的诗。说的是晋朝时候的事儿,名士殷仲堪来东林寺访问高僧慧远,两人边走边谈论《易经》,殷仲堪才思不凡,口若悬河,慧远指着路边清泉说:君之辩如此泉涌。”
思存外着脑袋说,“我倒喜欢这后一句,欲知心不变,还似因贪泉。”她咕噜咕噜又喝下一瓢泉水,墨池忙夺过水瓢,说道,“你可不能再喝了,小心拉肚子。”
思存嚷道,“拉肚子我也不变心。”
墨池扑哧乐了,自己也舀了一瓢泉水要喝。思存拦住他,“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喝冷水。”
墨池说,“这不变心的水,我必须得喝。”
思存说,“那你只能喝一口。”她竖起一根食指。
墨池扬起头,把水灌了下去,思存见状,连忙抢过来,一番抢夺后,他们捧着那瓢泉水,你一口我一口地慢啜着。思存喃喃地说,“喝了这泉水,谁也不许变心。”
墨池刮她的鼻尖,“小傻瓜,我们都不会变心。”
再往上走,不远处只听得水鸣阵阵,空气中湿意铺面,寒意袭人。墨池笑道,“快走,很快就到庐山瀑布了。”
思存拉住他,为他紧了紧领口。山路渐陡,一级级石阶高耸入云,墨池把一根拐杖交给思存,自己只拄一根,另一只手拉着思存,缓步攀登。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后面赶上他们,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加油。”
墨池抹了把汗,笑着答道,“谢谢您。”
走了不远,他们到达了三叠泉,雄伟壮观的白练挂于山中,经过山川石阶,折成三叠,层叠分明,飞流直下。
思存被这雄奇的美景震撼了,不禁吟起李白那首著名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瀑布轰鸣,震耳欲聋。水花飞溅,思存下意识地挡在墨池的身前,怕冰冷的水花伤到他。墨池拉开她,笑道,“我还没那么弱。不远处就是五老峰了,我们一鼓作气登上去吧。”
思存点头,搀扶着墨池,向峰顶拾级攀去。墨池如果不失去这一条腿,一定是个很有运动天赋的人,他的体力不好,但耐力和平衡性都超强,思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却还神色如常。有时思存脚下一软就要倒,还要墨池拉住她。墨池的一根拐杖成了思存的登山杖,她一边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墨池,护着他的周全。
黄昏时分,他们登上了五老峰。雾气从山下的鄱阳湖缓缓升起,把绵延的山峰罩得影影绰绰。峰顶有招待所,他们住下了,思存佩服墨池的细心,登山居然还带着结婚证。他们开了一间大卧房,思存又买来了吃的,给墨池吃了,催着他赶快上床休息。墨池很累了,靠在床上说,“凌晨一定要叫我起来看日出。”
山顶很凉,思存跟服务员多要了一床被子,把墨池包成了一只暖和的小熊,她笑着说,“放心吧,我不睡,守着你。”
墨池舒服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又睁开了,“不行,你现在不睡,半夜一定会睡着的。来,上来和我一起睡。”
思存说,“我现在睡了半夜才会起不来。”
墨池不容分说,把思存拉进被窝。思存静静地伏在墨池的身边,墨池拨弄着她的发丝,又捏捏她的小脸。她瘦了很多,往日莹润的小脸变得削尖,下巴显得更加单薄剔透。墨池心疼地吻着她的耳垂,把她吻得浑身酥麻,止不住地战栗。思存扑腾着,“好墨池,别动手动脚,这可是在旅馆!”
墨池嘿嘿坏笑道,“我们是合法夫妻,旅馆怕什么……”
……
他们一直嬉戏到深夜,登顶的游人渐渐上来了,外面人声鼎沸。进行的墨池疲惫不堪地睡着了,思存拉他,“好墨池,起床啊,太阳要升起来啦!”
墨池迷迷糊糊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不要日出,我要你。”
思存说,“你不是还要对着日出许愿呢吗?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啦!”
墨池把思存搂回怀里,含糊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永远和你在一起……”
思存甜甜一笑。她的墨池就在身边,永远在一起,看不看日出又有什么要紧的?她钻回被窝,抱进墨池,静静聆听他的心跳。窗外徐徐升起了红光,照红了整个天空。今天庐山是个大晴天,很快,太阳从鄱阳湖里喷薄而出,红光四溅!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山底的湖,都被染成了鲜红,炫目的霞光毫不吝啬洒向每一个角落。金剑般灿烂的霞光千道万道地涌进小屋,暖暖地照在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红色的边。相拥的墨池和思存,象两个静谧的天使,微笑地熟睡在这庐山的日出中。
第 38 章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墨池带着思存在庐山呆了半个月,如同受到了一次爱的洗礼,不但隔阂消除得干干净净,感情也更加如胶似漆。在思存的精心照顾下,墨池的身体状况也稳定住了,低烧退后,体力和食欲都恢复得不错。这时,陈爱华把电话打到了香山缘招待所,他们的假期要结束了。
动身这天,思存帮墨池穿好外衣,无不担忧地说,“身体才好一点,再火车颠簸的,你能受得了嘛?”
墨池道,“我们不坐火车,坐飞机。”
思存吓了一大跳。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大人物才能坐飞机。
墨池说,“出来这么多天,爸妈也着急了。我们下山坐车去景德镇,从那飞回X市。”
思存说,“飞机票很贵吧。”
墨池笑道,“又不是天天坐。”他拿的是干部工资,虽然不高,好在平时也没什么花销,几年下来也小有积蓄。
思存乖乖地听墨池的安排,招待所的车把他们送到山下,马上又搭上了去景德镇的长途汽车。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景德镇机场。
墨池买了最快飞往X市的机票,思存啧啧称奇,“这才几个小时,就能从南飞到北,现代化可真了不得。”
思存第一次坐飞机,看什么都好奇。墨池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思存还在左顾右看,等到机身离地,腾空而起,思存紧张地抓住墨池的双手,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墨池轻轻抚慰她,“别怕,飞机是很安全的交通工具。”
飞机穿过云层,进入了平稳飞行。墨池搂着思存的脖子,透过机窗,给她指点空中的云雾,底下的山峰。思存惊叹地说,“我们爬个庐山要走那么久,飞机才几分钟就上来了。”逗得墨池哈哈大笑。思存又说,“飞机上看庐山,没有在地上看美。”
傍晚时分,飞机降落在X市机场。章伯在出闸口等他们。坐上温市长的小轿车,一路兴奋的思存蔫了。家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面对。
墨池握住她的手,默默的鼓励他。思存回他一个勇敢的眼神,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
回到家,保姆正在桌上摆饭,看到他们进门,忙前忙后地拎东西,倒水,端水果。墨池说,“阿姨,您别忙了。我爸妈呢?”
保姆说,“陈主席打电话来,她和市长晚上都有事,晚回来,让你们先吃。”
墨池知道,母亲是故意拿出姿态来,别以为跑出去就一了百了。这一笔账,还是得算。陈爱华不是个溺爱子女的母亲,这些年,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对他十分宽容,但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
思存说,“晚上,我去和妈妈谈。”
墨池惊讶地望着她,思存咬咬嘴唇,“我闯的祸,还是要我去面对。”
墨池说,“我陪你一起。”深夜,陈爱华还没有回来,墨池终究敌不过旅途的疲惫,摇摇欲坠了。思存扶他上床躺着,墨池还不放心地说,“妈妈回来一定要叫我。”思存应着,墨池才放心地睡着了。思存坐在桌前,听到陈爱华和温市长上楼的脚步声,她紧张得心脏咚咚狂跳,似乎要蹦出xiōng膛。她看看熟睡的墨池,心中突然充满了勇气。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思存拉开房门。
“妈妈。”她叫陈爱华。
陈爱华已经从他们的房门前走过,听到这声呼唤,回过头她,温市长也停住了脚步。思存又低低地叫了声,“爸爸。”
温市长的脸上不露痕迹地露出一丝笑容。陈爱华板着脸不说话。思存悄悄带上了房门,鼓足勇气小声说,“妈妈,我想和您谈谈。”
陈爱华心领神会,儿子在睡觉,她也不希望打扰他。“来书房吧。”她小声说。
陈爱华坐在桌前,思存低着头站在她面前。陈爱华沉默着,思存咬住嘴唇,低声说,“这次我犯了大错,您能原谅我吗?”
陈爱华一声冷哼,“你多厉害啊,你就知道墨池舍不得你,跑得那么远,让他追过去,你想过他的身体能承受吗?”
思存委屈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她生生憋回去,说道,“我没想让他追过去。我以为他不要我了,我又没有地方去……墨池为我又生了病,我……”
陈爱华说,“墨池不是为你累病的,而是给你气病的!”
“我知道……”思存想起江天南那一吻,心里止不住的发凉,冻得她禁不住瑟瑟发抖。
陈爱华说,“你要是想招惹别的男人,至少别让墨池知道,别让家里知道!”
思存委屈至极,忍不住大声辩解道,“我和江天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
“没有关系人家亲你?没有关系谣言都飞到市委办公室来了?”陈爱华的怒气终于发了出来,拍得桌子砰砰响。
“妈!”思存的眼泪终于迸了出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和那个江什么双宿双飞?那墨池怎么办?”陈爱华疾声道。
“我从来没想过和他怎么样,我一早就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是我不好,没有拿出证据让他死心,没有告诉同学们,让她们帮我作证……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思存哭得语无伦次。被羞辱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没有机会人家会亲你吗?”陈爱华是老一代大学生,不相信现在的年轻人有这么“开放”。
思存百口莫辩,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墨池和温市长站在门口。
“你们来干嘛?墨池,你怎么起来了?”墨池只穿了单薄的睡衣,陈爱华紧张地说,“当心着凉。”
思存眼疾手快地看到沙发上有墨池的外套,连忙拿来给他披上。墨池拉住思存的手,对陈爱华说,“妈妈,我相信思存。”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墨池。
墨池腋下架着拐杖,疲惫和虚弱使他不得不轻移右腿,保持稳定。他始终握着思存的手,“我相信她是无心的。”
“为什么?”陈爱华厉声道。“人家闹事都闹到家里来了!”
墨池反问他母亲,“如果思存有心和那人好,会把事闹得这么大,甚至让人闹到家里来吗?”
陈爱华哑了。她用成年人的方法去处理这件事情,却忽略了孩子最单纯的想法。
“思存只有十九岁,她不会处理这些事情,才会搞得不可收拾。她是个这么可爱的姑娘,被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但是她的态度一直很明朗,她只喜欢我一个。”说到这里,墨池嘴角微微上翘,那是一抹隐藏不住的得意的微笑。
陈爱华说,“反正事情闹得这么大,思存这个学是不能上了。”
墨池叫道,“不行,她那么努力才考上的!”
“她现在搞得市政府都风言风语的!”陈爱华大声说。
思存愧疚地低下了头。
墨池道,“从始至终,思存是最无辜的。她被流氓欺负了,现在又流言满天飞,可流言那些胡乱猜测的人说的,不是思存说的。要说责任,我的责任最大,我去了思存的学校,又和江天南打架,所有人都看到思存的丈夫只有一条腿,谣言能不出来吗?”
思存心痛地看着他,“墨池,别这样说你自己,不是这样的!”
陈爱华的心也在抽痛。如果不是爱极了这个姑娘,他怎么会拿自己的缺陷去为她辩护?
墨池看着他的父亲,“爸爸,我知道我们的事情给您的工作带来了麻烦。对不起。”他弯下腰,对温市长鞠了一躬。
温市长摇摇头,沉声道,“思存,过来。”
思存胆战心惊地走过去。温市长低声说,“事情刚出的时候,我也很生气。不过你今天敢站出来说这件事,有勇气,象我们温家的人。所以从此,我们家里不要再提这件事,你明天回学校去好好上学,让流言不攻自破,能做到吗?”
温市长第一次和思存说这么多话,感动得思存连连点头。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丈夫,“老温……”
温市长笑着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不?思存丫头和墨池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俩在一块,正相配。”
思存被说得红了脸。陈爱华板起脸,说道,“扶墨池回去休息吧,外面冷。”
第二天早晨,墨池早早起床,催促思存赶快收拾东西,吃早餐。“一会我送你去学校。”
思存忧虑地说,“我这么多天没去上课,说不定已经被开除了。”
墨池揉揉她的脑袋,“我早给你请了病假。”
思存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墨池,你真好。”
他们赶在晨雾未散的时候到了学校。他们的出现,在校园里晨读的学生中间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每个经过的人都在看他们,甚至有人故意快走几步超过他们,再回过头看他们的样子。思存越走越慢,低下了头。墨池笑道,“犯错的又不是你,你低头干嘛?”
思存抬起了头,挺直脊梁,搀着墨池的胳膊,很亲热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慢慢走到宿舍楼门口。墨池说,“上去吧。”
思存拉着他的手不撒开,“你和我一起上去,去我们宿舍坐坐。”
墨池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腿,“我……”
思存拉上他,“走吧,我去和舍监阿姨说。男生进女生寝室要特批的。”
第 39 章
思存和墨池出现在302寝室门口的时候,几个女生正要一起去上早自习。所有人都愣住了。思存鼓起勇气和大家打招呼,介绍道,“这位是温墨池——我的丈夫。”
女生们沉默着,思存有些不知所措了。墨池笑着对女生们说,“你们好。”
女生们不说话,顺着门边自动站成一排,看着他们。思存扶着墨池走进宿舍。墨池看到思存的被褥,微笑着对下铺圆脸的姑娘说,“你是于小春吧。我能坐下吗?”
“哦!”于小春答应着,“当然可以。”她手脚麻利地用扫床笤帚把床单扫平整。
墨池又对思存道,“思存,不打算把你的姐妹们给我介绍一下吗?”
思存忙挨个作介绍,“这位是刘英,这是张继芳,这是董丽萍,这是于小春。”苏红梅没在。
姑娘们也不好再沉默了,大姐刘英首先打破沉默,“思存病好了?”
思存的手搭在墨池的肩膀上,说道,“不是我病了,是墨池病了。他的身体还没全好,都怪我。”
墨池有些讶异地看着思存,她就像个勇敢的小士兵,站在他的身边,坦然地看着她的姐妹们。
刘英道,“看着也是墨池的脸色更差些。思存你也真是的,他身体美好,还让他送你来上学。”
墨池笑道,“是我一定要来的,思存常提起你们,我也特别想认识一下她的好姐妹们。欢迎你们周末去我们家玩,我给你们打牙祭。”
张继芳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真的是市长的儿子吗?”
墨池微笑,“市长的儿子也是革命的螺丝钉啊!”
大家都笑了,气氛轻松下来。董丽萍推推眼镜说,“你给思存那台收音机,真是我们学英语的法宝呢。”
墨池笑道,“用收录机学英语更方便,磁带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还能把自己的朗读录下来。过两天我送你们宿舍一台——不是给思存的,是给你们的!”
女生们欢呼起来,只有于小春沉默着。墨池把一切看在眼里。
上课的时间到了,墨池起身告辞。刘英对思存说,“你送墨池下楼,我帮你拿课本,占座位。”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好奇地朝着墨池和思存张望,不乏交头接耳。思存被看得不自在,墨池拧过她的脑袋,说道,“不用理他们。”慢慢走到公共汽车站,思存不放心地说,“还是我骑车送你回家吧,你身体还没好呢。”
墨池拍拍xiōng脯,笑道,“我身体好得很。你今天恢复上课,我也要上班了,这些天耽误了不少工作。”
思存垂下睫毛,“都是我不好。”
墨池笑着说,“不是说好不提了吗?你去上课吧,我在这里等车。”
思存说,“我陪你。”她知道墨池的腿上车很不方便。
墨池笑道,“我连庐山都能爬上去,还爬不上公共汽车?放心吧,去上课。”
思存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谣言总有被传腻的时候,思存不解释、不辩论,照常上课吃饭,几天后,谣言居然就少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刘英把思存引为了知己,思存的已婚身份甚至让她有些兴奋。这个寝室,她终于不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人,她有无数的话题和思存分享,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育儿心得,甚至连女儿的期中考试成绩也拿来跟思存分析。很多话题思存不甚明了,刘英也不需要思存太多的回应。她的丈夫远在新疆,有个人能听听她倾诉思念之情也好。
晚上,思存在寝室写作业,刘英坐在床上织毛衣。刘英对思存说,男人是女人的天,不管女人多优秀,都得有男人撑起这片天。“老薛就是我家的天,他说,我这个风筝,飞得再远,都飞不出他那片天空。”
这句话思存能听懂,她放下笔,笑道,“他还挺诗意。”
刘英说,“老薛是我们兵团子弟中学的老师,也是知识分子。他要是参加高考,肯定也能考上。可是他说,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家里,挣钱、带孩子、赡养父母。他是男人,自然要多承担一些。”
思存惊讶地看着刘英,想不到这个平凡的老大姐竟然有着如此的生活体会。
刘英说,“墨池也是你的天。别看他只有一条腿,但他能为你撑起这片天,相信我的眼光,他是个好丈夫——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够结识。”
思存低下头,担忧地叹了口气。“那场浩劫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很多隐患,他的肺很不好。”
刘英来精神了,跳下床,耳提面命道,“身体不好怕什么,你给他多补补。我家老薛常年吃粉笔灰,肺也不好。我就给他煲养肺粥,很有效的。”
刘英头头是道地说,“肺主一身之气,肺不好的人最怕干燥。这补肺的关键就是润燥。用百合、冰糖和大米熬粥,对肺最有好处。”
思存认真记下,蹙着眉头说,“到哪里去搞百合?”
刘英说,“中药店就有干百合,你从学校医务室开处方,就能买到。回去用冷水泡上一夜,就能熬粥了。”
思存认真地点点头。刘英笑道,“你这样子还真像个小妇人。”说得思存红了脸。
于小春下晚自习回来了,思存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她和于小春上下铺住着,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说话。
想不到,于小春站在桌前,摊开手,托着一个褐色的茶叶蛋。
思存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于小春把茶叶蛋塞进思存的手里,硬邦邦地说,“给你带的夜宵。”
思存又惊又喜,叫道,“小春……”
于小春说,“你写完作业就容易饿,快吃吧,还热乎着呢。”说完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思存剥开蛋壳,茶叶蛋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思存慢慢吃完,于小春已经发出细微的鼾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思存从上铺爬下来,于小春高兴地叫道,“思存,快去洗漱,一会我们去上早自习。”
“恩!”思存高兴地答道。她不管什么原因,于小春和她和好了。她又重新得到了最好的朋友。
她们一起上了早自习,又一起吃了早饭。上午的公共课,她们又坐在一起,老师的口音带点方言,把“棱角”说成了“愣掉”,于小春在思存耳边小声地模仿者,吃吃地笑。
下午没课,两个女孩抱着书到学校后面的湖边散步。秋风正紧,吹得湖水泛起阵阵波澜。于小春问思存,“冷吗?”
思存紧紧身上的外套,摇头。默默地走了一会,于小春说,“我恋爱了。”
思存吓了一跳。于小春多次说过,大学四年绝不恋爱。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恋爱了?
于小春微笑了,脸上泛起甜蜜的光彩,“我以前以为爱情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是腐化堕落。但是从你和墨池身上,我看到爱情很纯粹很美好,是心里装着一个人的幸福。所以,我恋爱了。”
思存停下来,拉住于小春的手说,“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我以前也认为爱情是难以启齿的,但现在我知道,爱情是我最大的财富。小春,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爱慕虚荣,也不是嫌弃墨池。我……”
于小春打断她,“我知道。如果你虚荣,你就不会说你是乡下人了。市长的儿媳妇比农村老家更值得炫耀。”
思存感激地摇着于小春,“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
于小春拉着思存继续绕着人工湖走,“思存,这次我是真的生你的气了。不是气你虚荣,而是气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们一起玩了三年,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你瞒谁也不应该瞒我。”
思存低下头。于小春接着说,“不过我站在你的角度一想,也就明白了。你这么小,丈夫家的门第又那么显赫,我知道你说不出口。”
思存说,“我和墨池的爱情是慢慢产生的。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本身就对婚姻很懵懂,更不知道如何去说。等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了墨池,就更不好意思说了。我想,每个人都有小秘密,就让婚姻成为我的小秘密吧。但是我错了,这样做伤害了墨池,也伤害了我的同学。”
于小春惊讶地说,“思存,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你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妹妹,你长大了!”
思存低低叹了口气,“发生这么多事,再不长大,真的浪费墨池的苦心了。”
于小春亲热地搂着思存的肩膀,笑着说,“你和墨池真的是特别般配的一对,你漂亮,他英俊。你单纯,他宽厚。真好。”
思存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快说说,你男朋友是哪个班的?”
于小春微微红着脸,笑着说,“不是咱们学校的。他是我高中同学,现在在浙江大学, 我们一直通信,他追了我三年,我昨天写信答应他了。”
思存既替她高兴又替她担忧,“你们一南一北,将来怎么办?你不是想分配去北京吗?”
于小春听天由命地说,“争取都能分到北京。不行的话,我就回浙江老家。反正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思存由衷地说,“小春,你的变化可真大。”
于小春说,“思存,你知道吗?是墨池教会了我如何对一个人好。”
思存瞪大眼睛,“墨池?”于小春三年里一共才见过墨池两次而已。思存严重怀疑她被墨池送的那台收录机收买了。这些天她们每天围着收录机听英语九百句,一边听一边说墨池的好话。于小春什么也没说,敢情她都记在心里了。
于小春支吾了一下,说道,“看到他对你那么好,我就学会了。”
思存说,“墨池真的很好……他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
那个下午,两个女孩围着人工湖转了一圈又一圈,聊生活,聊理想,聊爱情。思存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第 40 章
周六傍晚下了课,思存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姐们说了再见。难得的周末,她要按照惯例,回到墨池身边去。
一出校门,思存就看到墨池支撑拐杖独立的身影。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扑了过去。墨池微笑着对她伸出双手。
几个刚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学生经过,看到墨池,交头接耳了一下,突然齐声大喊道,“臭瘸子,一条腿,走路就摔大屁敦!”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块丢到墨池身上,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哄笑。
笑容在墨池的脸上凝固。思存的心抽紧了,跑到墨池身边,把那帮孩子轰走,“一边去,别在这胡说八道!”
正要出校门的一个男生看到这一幕,气不过,抓住为首的小胖子,把他拎起来,喝道,“你是哪个学校的,你父母在哪里?”
小胖子十来岁,只有大人的一半高,却丝毫不怕人,脖子一拧,叫道,“我是哪的你管不着,他本来就是个瘸子,臭瘸子!”
小胖子背后的小男孩们又发出哄堂大笑。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自编的歌谣。
墨池脸色铁青,拉着思存,低声说,“走吧。”
思存说,“等等。”她走到小胖子身边,严厉地说,“向这个哥哥道歉,快!”
小胖子不屑地看着墨池,“就不道歉!”
思存说,“小同学,这位哥哥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且他也是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用那么刻薄的话去说他,就是你不对,你就要道歉。”
围观的人纷纷称是,小胖子左顾右看,搬不到救兵,突然往地上一横,撒泼打滚道,“我就不道歉!大人欺负小孩!你们一堆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议论纷纷,“谁家的小孩这么没家教。”“大人也是,跟个小孩一般见识干嘛。”“这小孩平白无故骂人家瘸子,还砸人家,做得确实过了……”
墨池再也听不下去,握住思存的手,“走吧。”
思存看看滚成脏猴的小孩,一筹莫展。又心疼地看看墨池。墨池嘴角扯出一抹笑,“没事。我们走吧。”
穿过人群,走了几步,他们听到一个孩子在喊,“张小胖,你妈来了!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竹笋炒肉丝的爆响,伴着小胖的哭声,他母亲的叫骂声。
思存用力扶着墨池的胳膊,生怕他会支撑不住倒下去。过了半晌,思存说,“那个小孩,胡说八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墨池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没关系。还是善意的人多。”
思存心疼地看着他,眼睛里几乎流出泪来。墨池摸摸她的脸,慢慢地说,“真的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人最重要的是过了自己这一关。”
墨池嘴上说没关系,一路话却少了许多。回到家,他说有文件要写,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思存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去打扰他,只是到厨房帮保姆做晚饭。她还偷偷泡上了好不容易买到的百合,就等着明天清晨煲粥给墨池喝,给他一个惊喜。
晚饭时,墨池走出书房,他的脸上已经重新有了笑容。思存略微放心,扶着他下楼,献宝地说,“今晚你必须得多吃点,有一道我做的豆腐,阿姨还煲了黄豆猪骨汤,香极了。”
墨池胃口一般,喝了小半碗汤,却吃光了思存做的豆腐。他夸赞道,“想不到,你的手艺还不错。”
思存说,“我八岁就会做饭了。以前在乡下,我爹妈下地干活,都是我做好饭菜,给他们送到田里去。”
墨池瞪大眼睛说,“那你怎么上学?”
思存白了他一眼,“城里人真是见识少,我们有春假和秋假,春种秋收时小孩子都要帮大人干活的。”
墨池抓过思存柔嫩的小手,没想到她竟有过下地种田的经历。思存说,“我力气小,爹妈不让我下地,主要让我搞后勤工作,蒸馒头、烙饼、家常菜我都会做。”
保姆在一旁插嘴道,“思存常来给我帮厨,有板有眼的,刀工也不错。就是不会切肉。”
思存说,“我们在乡下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爸妈怕我做得不好,都不让我碰肉。”
墨池给思存夹了很多肉,一直把她的碗口堆成小山那么高。思存叫道,“你要干嘛?想当饲养员吗?”
墨池没有说话。除了牢狱里的那几年,他一直过着比普通老百姓优越得多的生活。他无法想象思存的童年,物质匮乏,还要参加繁重的劳动。他心疼她,想竭尽全力地照顾她。
思存猜到墨池的心思,扑哧乐了,“全国的农民都过着那样的生活,虽然很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开心。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到我们村住几天去。”
夜里,墨池搂着思存,好梦正酣。突然,思存浑身战栗,发出一声闷哼。墨池立即惊醒,感到满手又湿又凉。他连忙起身,开了台灯,看到思存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满身满脸都是汗。
墨池紧张地拍着她的脸蛋,呼唤她的名字。思存费力地开启一条眼缝,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墨池问道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不舒服?”
思存揉揉眼睛,微微喘息着,“没事,就是觉得有点xiōng闷。”
墨池翻身下床,去盥洗室拿来了温毛巾,帮思存擦干净,又给她换上了干燥的睡衣。他担忧地说,“你在学校也这样吗?多久了?”
思存困得直磕头,含含糊糊地说,“有时候。”
天色尚早,墨池揉揉思存的xiōng口,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没事,继续睡吧。”他把她搂在怀里。思存很快又睡了过去,墨池却一直没敢再睡,守着她一直到天亮。
次日清晨,思存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她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去厨房熬刘英传授给她的百合冰糖粥。一时间,温家小楼甜香四溢。
墨池来到厨房看她,她笑嘻嘻地把他赶了出去,“你在外面等,很快就好啦!”
墨池看着她,瘦得轻飘飘的,小脸有些苍白。墨池又心痛又担忧。他默默回到书房,翻医书。俗话说久病成医,墨池没上过大学,却读了许多书,由于自己的身体情况,更是自学了医科大学的全部教材。他知道思存这些天来受了很大的刺激,又正值青春发育期,肯定是伤了元气。庐山上那些日子,思存忙着照顾他的身体,却不曾为自己好好调养过。正想着,思存端了托盘进来,欢快地说,“粥好了——百合冰糖糯米粥,润肺佳品。”
墨池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腿上,“累不累?”他心疼地说。
思存摇头,舀了一勺粥喂到墨池嘴边,“尝尝看,甜不甜?”
墨池尝了一口,果然是齿颊留香。他疼爱地捏捏思存的脸蛋,“你光顾着给我补身体,自己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思存说,“挺好的呀。”
“那你昨晚出虚汗是怎么回事?”
“啊?”思存不记得了。
墨池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没发现她还是个小迷糊?“你昨晚还说,在学校有时也会盗汗。”
思存满不在乎地说,“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每次体检都是健康。”
墨池不容分说地打断她,“明天请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整个周日,思存都在和墨池较劲。她不喜欢去医院。墨池说,“你不喜欢医院,我更不喜欢。可是不检查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实。我已经给程伯伯打电话了,他给我介绍了个老中医。”
墨池好说歹说,还带她去看了场电影。思存眼见抗议无效,木已成舟,连忙又敲诈了一串糖葫芦。第二天,他们双双请假,一起去了人民医院中医科。
老中医姓唐,花白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眉毛。望闻问切后,又开了单子让思存去做化验。思存心里直发毛,对墨池说,“不会真有事吧,我挺壮实的啊。”墨池也是担心不已,还得安慰她,“所有病人都要例行检查,别害怕。”唐医生的办公室在一楼,化验室却在四楼。墨池坚持陪思存一起上楼。他自嘲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陪我看病呢。”
思存皱皱鼻子,“医院里的味道可真难闻。”
墨池很有共同语言地说,“我一闻到来苏水味就想吐。”
检查过后,已经到了中午。医生下班回家,墨池带着思存在附近的饭店大吃了一顿。思存对这一桌子菜愁眉苦脸,“墨池,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没病的人检查出病来?”
墨池忍俊不禁,“没病的人怎么会查出病来呢?快吃吧,你最近亏欠身体太多了。”
思存给他夹了块排骨,“你不也一样。”
下午,他们先领了化验单,又去找唐医生。
唐医生带上老花镜,对着阳光仔细看化验单,又捉过思存的手腕,细细诊了一番,细声慢语地说,“气血两虚,西医叫青春期贫血。没有太大问题,平时要加强营养,加强锻炼。”
墨池松了口气,思存的气却还提着,她没想到自己竟真被检查出了病,不知所措地看着墨池。
墨池笑着说,“你可真是小,还青春期呢。”
唐医生说,“青春期贫血一般多发于二十岁以下少女,没有特殊情况,二十二岁以后会不治而愈。不过平时的调理和休息还是很重要的。”他刷刷刷开了一张处方,说,“我给她开几副中药吧,配合食补,效果更佳。”
思存想起墨池吃过的中药,她只舔了一小口,那种苦,几乎要把肠子都抽成一团。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吃中药。”
唐医生说,“不吃也不要紧,别太累,别太紧张,保持精神愉快。”他把“愉”说成“玉”,“多吃点有营养的,过了这两年发育期就好。”
思存放心了,连连点头。墨池却说,“不行,还是吃药吧。小小年纪的,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墨池带着思存去抓药,思存满脑子想着怎么能不吃药。她脑瓜一转,计上心来,“好墨池,咱们这药还是别抓了。我住学校也没法煎药啊!”
墨池点头道,“也对。”
思存心中得意洋洋,自以为想出了逃避吃药的好办法。不料墨池话锋一转,“那你就每晚回家住,我下班去接你,然后给你煎药。”
思存捂住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墨池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