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地吃饭、睡觉、上班、下班,日子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然而,自从程菁在卓逸帆面前讲解了她那番“人活着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这几件事儿”的观点后,她就越发地觉得生活变得无趣、甚至有些低级趣味了。她总是想起和卓逸帆皮肤贴着皮肤躺在一起的感觉,那感觉真好。
卢征属于“阳盛”的体质,他身上总是热乎乎的,和他挨得太近就像挨着一个火炉,程菁因此总是下意识地躲得他远一些、再远一些。而卓逸帆则不是这样的,他当然也不是蛇那样的冷血动物,他的体温总是有些微凉,却又不失温暖,挨着他的感觉无比美好。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程菁想了又想,终于给他下了一个结论——如沐春风。
春风就是这样,暖暖的,吹起来的时候又有几分凉爽和舒适。
屏幕右下方有个橘色的MSN对话框弹了出来,程菁眉开眼笑地打开来,不是Johnson,是Sunny,Sunny说:上周去哪儿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菁菁夭夭撇撇嘴,揶揄地说:我回来N天了才想起来问,您是记性太好啊?还是记性太差啊?
Sunny讪讪地笑:你不是老说我比国家总理还忙嘛!
菁菁夭夭忍不住哧地一笑,说:在您百忙之中向您汇报一下,上上周去了珠海、深圳,上周去了上海,下周暂时还没有计划。
Sunny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问:你去上海了?
菁菁夭夭不以为然地说:是啊,我经常去上海啊。
Sunny认定了她在装傻,因而将不满表达的更加明白了些:是出差吗?还是借出差之名约会去了?
菁菁夭夭差点笑出声来,毫无愧色地说:上班时间我们沟通的都是正事,约会是下班以后的事,怎么啦?我们公司都不管,你要管啊?你是美国啊?国际警察?什么事都要插/一杠子!
Sunny被她噎了一个跟头,缓和了语气关心地问:你们同事知道你们的事儿吗?
菁菁夭夭大大咧咧地说:知道怎么了?我们没偷没抢没妨碍任何人,他们管得着吗?
Sunny不敢相信地思忖半晌,说:你怎么这样儿了?整个一没皮没脸,你以前不是这样儿,都是让那个上海人教的吧?
提起那个“上海人”,程菁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甜蜜与苦涩交织的情愫,她一直在等待着有人跟她提起他,因为她是那么不能自已地想要提起他,说说和他有关的一切;可是,自她回到北京这两天来,他一直是离线的。如今,时间又到了16点50分,就要下班了,他依然没有任何讯息。
菁菁夭夭赌气地说:他没这样教我,我天生就这样。
Sunny突然问:你不高兴了?
菁菁夭夭一愣,她是不高兴了,可是,他却是怎么知道的?她于是就说了:你又没看见我,怎么知道我高不高兴?
Sunny狠狠地说: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化成了灰儿我也认识你,怎么会不知道你高兴不高兴?
菁菁夭夭先是不寒而栗,继而莫名伤感,她幽幽地问:你也不高兴了?
Sunny说:我以前看不上做采购的,可是现在,我真希望我也是做采购的,是你的客户。
菁菁夭夭有了片刻失神,说:这和做不做采购、是不是我的客户没有关系。
Sunny苦笑着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上海人莫名其妙地捡了个便宜。
菁菁夭夭不假思索地说:他没有捡什么便宜,其实是我捡了个便宜。
Sunny怔了怔,问:你爱上他了?
菁菁夭夭急赤白脸地辩解:没有!我怎么会爱上他呢?离得那么远,他还有个六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爱他呢?我就算要找个二婚的,好歹也得找个没孩子的吧?你不是也说了吗,我跟了他必然要两地分居,这跟我和卢征还有什么区别?
Sunny沉默良久,说:我去吃饭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状态从在线直接变成了脱机。程菁知道他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她皱着眉将自己刚刚写下的那段话反复看了三遍,脸慢慢地红了。当她脱离了方才的语境,以一种冷静、理性的心态来看这段话时,她发现这一番说辞简直就是欲盖弥彰,所谓的不会、不可能,恰恰地暴露出了深藏在她心灵深处的不欲人知、甚至不欲为她自己所察觉的秘密。
她抓起手机快步走出办公室,拨通黎曜晖的手机,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法掩藏的抗拒传来——“喂?”
程菁劈头盖脸地问:“你今天要加班吗?”
“嗯。”他情绪不高地应一声。
“我下班以后过去找你,你等着我,”不容他说“是”或者“不是”,程菁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忙,就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不耽误你,现在你去吃饭吧。”
说罢,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下班时间一到,程菁立刻关机、离开。下班高峰时段,道路惯常地有些不畅,还好,程菁出来的早,还没有形成拥堵。来到黎曜晖公司附近的工行,程菁拨通他的电话,伺着他一接听起来立刻说:“我在工行门外,你出来吧。”
说罢,她再一次自顾自地收线。她不想给黎曜晖说话的机会,她很怕他说不。
十分钟后,黎曜晖的身影出现在路尽头的转角处,看见他的刹那,程菁不由自主地落泪了。
刚把眼泪擦干,他就已经来到近前,他打开车门、上来,问:“什么事儿?”
程菁反问:“你为什么不系安全带?”
黎曜晖冷冷地说:“你不是说就几句话,说完了就走吗?”
“是”程菁的鼻子酸酸的,她不敢吸气,生怕黎曜晖发现了她的异常,她干咳一声,说:“这次去上海,他问我如果他自己开个公司,我愿不愿意去上海帮他?”
黎曜晖歪头看着窗外,手指下意识地划在车窗上,闷闷地“喔”一声,问:“你答应他了?”
程菁说:“没有。”
“为什么?”黎曜晖万分不甘心地说:“你,不是,爱上他了吗?”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他了,也许是,也许不是,他和卢征很不一样,”程菁略微低了头,看着方向盘,“可是我确定,我没有答应他的原因是,我不想离你太远,不想失去可以在夜里一个人想念你的自由。”
黎曜晖如遭电击般猛然回头,直直地瞪着程菁,程菁知道自己正被他审视地看着,头垂得越发低了。黎曜晖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至温暖至悲伤,哑着嗓子问:“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程菁红着脸点点头,鼓起勇气转了脸看着他,期期艾艾地说:“你,别生我的气,别不理我。”
他的喉咙发紧,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不出现颤音效果——“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没想让你做什么啊。”程菁下意识地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黎曜晖似乎比程菁更茫然,一脸无辜地问:“你来告诉我这事儿,难道不是想让我做什么吗?”
程菁朦朦胧胧地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慌忙解释:“不是,我什么也不需要你做,我只想告诉你,我很在乎你,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上海人也好、广东人也好,就算是美国人、外星人,也不能代替你。”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更像是表白,黎曜晖听得热血沸腾。热血冲到他脑袋里,把他的眼睛点燃了。他不顾一切地问:“你爱我吗?”
程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逃开他的目光说:“我不知道,这也不重要。”
“你不知道?”他喃喃地嘀咕,突然将她拥入怀中,死死地抱着她,在她耳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爱”
“别说了!我不想听!”程菁奋力推开他,在他受伤的表情里激动地诉说:“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看着你穿着开裆裤露着来回跑,看着你坐在马桶上噼里啪啦地拉肚子,看着你把哈喇子和饭汤子流一围嘴儿,看着你被老师罚站的时候偷着哭你就是化成灰儿我也认识你!”
黎曜晖一脸窘迫地说:“你,你看见的怎么全是”
“我看见的全是你怎么出糗、怎么倒霉,是吗?那又怎么样呢?你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帅哥、不是英雄、不是偶像,你就是一个讨厌的、成天贱招的小屁孩儿!”程菁自顾自地笑了,一笑之后又蹙起眉头,“可是,我真怕再也看不见你,怕你再也不理我。”
黎曜晖委屈地说:“我没说过不理你”
“我怕行吗?!”程菁蛮不讲理地打断他,“我什么也不想让你做,我就想经常看见你,让我知道你还在我的视线里,永远都在我的视线里,就行了。”
黎曜晖自言自语似地问:“你,什么也不想要?”
程菁平静地重复:“我什么也不想要。”
黎曜晖陷入了沉默,良久不语。程菁跳下车去,绕到他那一侧替他打开车门粗鲁地拉他,“你下去啦,我要回家了。”
黎曜晖听话地下车,老实地看着她上车,带着一溜烟尘离开,突然回过味儿来——她要来就来,要说就说,要走就走,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