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曜晖走了,房间里一片寂静。懒得起床,懒得开电视,程菁斜斜地躺在床上,任脑袋耷拉在床的边沿。她卷曲的长发散落下来,几乎垂到了地上。
她的心乱了,比头发还乱。黎曜晖的要求没有错,合情合理,她应该做出选择。卓逸帆还是黎曜晖?黎曜晖还是卓逸帆?这是一道单选题,非A即B,必需有所取舍。黎曜晖还有句话说的对,他没有资格提这个要求,然而,程菁认为,卓逸帆有。
放弃卓逸帆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程菁心底立刻生出了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是那么他的一大堆好处争先恐后地挤进程菁脑袋里——能力、智慧、风雅、情趣程菁却只总结出了一个词——顺眼。这个词是黎曜晖用来形容她的,她觉得照搬到卓逸帆身上正合适。还有比这更合适的词吗?一个人即便再好,只要你看他不顺眼就是白搭。一个人即便再不堪,只要你看他顺眼就足够。为什么会看他如此顺眼呢?难道,真的爱上他了?
程菁知道一个女人不能同时爱两个男人,所以,当她做出爱上卓逸帆的假设以后,她尝试着想象放弃黎曜晖,他的一大堆坏处立刻争先恐后地挤进她脑袋里——贱招、讨厌、死板、固执,还有老婆孩子!这样的一个男人,不放弃他放弃谁?一念及此,程菁的心幽幽地、深邃地痛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她选择了卓逸帆,黎曜晖的心会痛。他痛,她就会跟着痛。
这是一道太难的题目,程菁烦躁地起身,抓起手机拨打卢征的电话,“麦穗怎么样了?孩子生下来了吗?”
“没有,还没进产房呢,”卢征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不住感叹:“女人生个孩子真是费死劲了!”
程菁问:“我过去帮你吧?”
“不用,”卢征压低声音,“我妈来了。”
“喔。”程菁有点失落,刚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活儿,还没上岗就被人顶替了。
“哎,大夫又过来检查了,我先挂了啊。”
“好,”程菁说:“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一觉睡到十二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给卢征打电话,卢征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不停地说:“生了生了,男孩儿!”
“长得像谁啊?”程菁好奇地问。
卢征不情愿地说:“像他妈。”
程菁憋着笑说:“我好像听人说过第一胎生的如果是男孩就像妈妈,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像爸爸。”
“是吧?我妈也这么说。”
“哎,你妈对麦穗这事儿说什么了?”
卢征叹口气,说:“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造孽啊。”
程菁咯咯地笑出声来,问:“你妈还在医院吗?”
“陪着守了一夜,刚回家歇着去了。”
程菁高兴地说:“那正好,我过去看看吧。”
病房里住着四个产妇和她们的孩子,孩子们刚刚洗过澡、喝过奶,一个个睡得很安静。程菁在病房外的消毒水盆里洗干净双手,轻手轻脚地进入病房,麦穗一眼看见程菁想起来,程菁忙让她躺下了。孩子睡在麦穗病床旁边的小推车上,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活像个小老头,程菁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触摸孩子的小手,如此幼嫩、如此光滑——这就是人类代代相传的希望,程菁突然感动得想哭泣。
病房里太过安静,多一个人太不协调,程菁把一大包纸裤放下就要离开,卢征忙说:“我送你出去。”
医院的花园里一派萧瑟,还好,今天的太阳不错,弥补了景致上的缺憾。程菁闲闲地溜达着问:“你打算怎么安置麦穗?”
卢征挠挠头,说:“等孩子满月以后再说吧。”
程菁狠狠心,说:“她跟孩子在一起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放不下孩子。”
“嗯,”卢征点点头,“我妈也这么说。”
程菁小心地问:“那,你妈有可能接受她吗?”
“你想什么呢!”卢征白她一眼,“不是我妈接不接受她的问题,是我不可能接受她!”
程菁问:“她们家人知道这事儿了吗?”
“不知道,没敢告诉她家里。”
程菁低头沉思片刻,说:“麻烦!”
卢征无言以对,唯有长叹。
这是怎么了?最近大家都很喜欢叹气,黎曜晖如此,卢征亦如此。想着想着,程菁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叹。
程菁捅捅卢征,说:“你回去吧,孩子那儿得有个人看着,我也要走了。”
“嗯,”卢征点点头,说:“最近我就不回去了。”
程菁笑着推他:“谁也没盼着你回去啊!”
卢征赧然地笑笑,转身走了。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程菁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他有孩子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羁放纵爱自由”的率性男人,他的身上有了责任,却是他心甘情愿的负担。
“程菁!”
一个尖利的女声怨气十足地传来,程菁一愣,回头看去,就看见了满面怒容的冯雅静和站在她身边扶着她的温娴。冯雅静穿着一件肥大的羽绒服,依然难以遮掩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的手捧在肚子上,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减轻腹部的负担,又似乎是一种骄傲的炫耀。
程菁看出她来者不善,不想与她正面冲突,对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低了头往前就走。冯雅静挪动脚步挡在她前面,霸气十足地喝道:“你先别走!”
程菁只得站住,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冯雅静怒视着程菁问:“黎曜晖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程菁暗自心虚,硬着头皮说:“他是你老公,他去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冯雅静的情绪很激动,声音颤抖着。
程菁莫名惊慌,更加不敢招惹她,息事宁人地说:“你是他老婆,他去哪儿连你都不告诉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你别装蒜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冯雅静暴躁地打断她,刻薄地说:“你喜欢他本来我完全可以让给你,我根本就不稀罕他!可是现在我怀着他的孩子,我不能把孩子的爸爸让出去,请你也自重一点!离我老公远一点!”
这句话严重地打击了程菁的自尊心,她脱口而出地回敬道:“别以为所有女人都跟你一个品位,都喜欢你老公!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多的是,你不稀罕的别人更不稀罕!”
“你不稀罕?”冯雅静的嗓门又高了八度,“你不稀罕他他身上怎么会有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程菁的脑袋有点发懵,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充愣,她于是不答反问:“什么我的头发呀?你在说什么呀?”
冯雅静冷笑一声,从衣袋里掏出三根长发举到程菁面前,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说:“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冷静!冷静!程菁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面理直气壮地对冯雅静说:“我不用看,不是我的!”
冯雅静从鼻子里“哼”一声,鄙夷地说:“你跟黎曜晖真是一路货,撒谎都不脸红!这几根头发的颜色跟你的一模一样!”
温娴好事地凑到冯雅静近前看那几根头发,一边看一边说:“哎呦,真的和她的一个颜色哎,都是亚麻色的!”她从冯雅静手里把那三根头发拿过来,用一种科学家般严谨的态度对着阳光细看,“哎,这个本来染的应该是红色的,脱色以后就变成亚麻色了!”她兴奋地指着发根部分给冯雅静看——“雅静你看,上半段是黑色的哎,看这个长度,染了至少一年了!”
听见她的一番描述,程菁可以肯定那三根头发确实是她的。只是,她不知道黎曜晖为什么要背着她偷偷摸摸地拔她三根头发,又为什么会如此不小心地被冯雅静发现!
“你不是说不是你的吗?”冯雅静看着程菁,挑衅地说:“你敢不敢拿你的头发来比一比,看看到底一样不一样?”
程菁顿觉血往上涌,她克制着心底的冲动,一言不发地转身换个方向就走。
“程菁!”冯雅静在她背后大叫:“我老公昨天一夜没回家,你到底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程菁心头一震,蓦地转头看着她,“你说什么?他一夜没回家?”
强撑了一夜的精神突然崩溃,冯雅静的态度于一瞬间完成了从盛气凌人到低声下气的转变,她带着哭腔说:“以前就算是吵架,他发发脾气出去转一圈儿也就回来了,他这是第一次一夜不回家,这几天我们也没吵架啊!说好了今天来医院检查的,他把来医院的事儿都给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儿啊,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一声儿,我也就不替他担心了!”
程菁的脑袋轰地一声了,五天前黎曜晖离开她家前那一番对答魔咒一样闯进她脑袋里,令她心惊肉跳。她恨死了自己那些关于“报应”的蠢话,更恨死了黎曜晖那句要报应就报应在他身上的废话。车祸、打劫、谋杀各种各样恐怖而惨烈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挤到她眼前,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她声音发颤地问:“他、真的一夜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