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多了条人影,黎曜晖敏感地察觉到了,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程菁。看清她的刹那,他很意外,但没有惊诧,程菁据此判断,他已经过关于她的那封欢迎邮件了。令人难堪的是,他的目光里除了意外,还有几分窘迫。程菁看懂了,他是不想遇见她的,他想逃,却苦于无处可逃。
既然你不想看见我,我又何必在你眼前添堵?心里拔凉拔凉的,程菁尽量保持着冷漠的表情转身沿楼梯上楼。楼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下来了,并且不止一个。管他的呢,碰见谁都比对着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要好。
“祁致远在原来的公司里可是副总呦,到了我们这里算是越混越差喽!”一个男性特征极不明显的男声阴阳怪气地说。
程菁一怔,暂时停住了脚步。
没有人回应,刚才的声音又继续说:“从副总降级成总监,呵呵呵!虎落平阳呦!”
这回有人回应了,是两声“呵呵”的干笑。
“我看这个祁总监可不是来做总监的呦!”阴阳怪气的声音卖着关子说。
“怎么呢?”
“HR刚发的邮件看见没?今天入职的那个程经理?”阴阳怪气的家伙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吧,她是祁致远从和风带来的!是他的老部下!”
“哦?你怎么知道的?”
阴阳怪气的家伙得意洋洋地说:“我什么事不知道?她人还没入职,我就看过她的简历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程菁匆匆转身,差点撞上黎曜晖。他显然也在窃听,大概就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才往前凑得更近了一些。程菁心里本就恼火,又被他挡住去路,又气又急之下猛地将他推了一个趔趄,迅速推开这一楼层通往办公室的厚重金属门闪身而入。
她没有离开,躲在门后贴在门上竖起耳朵继续窃听,就听见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已经来到了一门之隔的地方,用一种虚假得令人汗毛倒竖的热情说:“哎呦,黎总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赵经理,”黎曜晖笑得不太自然,有点生硬地说:“我接个电话。”
“接电话接到这里来了?”赵经理的笑声很猥琐,“我们刚刚在聊售后服务中心今天新入职的程经理哩,你看到她的入职通告了吗?”
黎曜晖更加生硬地说:“看了。”
“呵呵呵,”赵经理发出几声怪笑,八卦地介绍:“这个程经理呀,是个刚刚从乡下支教回来的乡村女教师!咱们的HR可真会挑人呦!”
“嗯?”黎曜晖一愣,下意识地瞟一眼程菁躲藏的那扇门,不敢相信地问:“她是支教回来的?”
“可不是!整整支教了一年呦!”赵经理揶揄地笑:“公司什么时候成了慈善机构,用人要优先挑做过善事的!我还没有见到她人,我猜她脸蛋上应该被山风吹的红扑扑的呦!”
“赵经理,上周你跟我提的事我认真考虑过了,”黎曜晖严肃地打断他的三俗卖弄,说:“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详细讨论一下?”
赵经理闻言态度立刻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下午就有时间。”
“下午两点行吗?”黎曜晖追问。
赵经理呵呵地笑:“行、行,黎总监找我谈事,再忙也要挤出时间来呦!”
听到这里,程菁确定她今天不会再窃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趁着黎曜晖还在跟那个赵经理说话,她从容不迫地乘电梯回到了售后服务中心所在的楼层。
经过会议室时,祁致远还在里面,还是一个人。程菁略一迟疑,站在门口问:“您在等人吗?”
“等财务总监,”祁致远皱着眉看眼表,不满地抱怨:“已经过了五分钟了,他怎么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也许他有别的事呢?”程菁警觉地打量一下四周,走廊里突然传来电梯停靠的声音,门徐徐打开,黎曜晖从里面出来了。
程菁忙说:“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跟您说。”
经过开放式办公区时,程菁到自己管辖的部门转了一圈,平易近人地跟每个员工打了招呼,笑容可掬地请他们将各自的岗位说明书、去年的绩效目标及完成情况还有今年的绩效目标打包发送给她。员工们一一答应下来,程菁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主动热情的是少数,大部分透着几分不那么情愿。很正常,下属们在观察她,评估她的风格和实力,以便决定如何应对她。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程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倚在办公桌上回顾刚才的经历。入职第一天就听到新同事对自己充满敌意的议论实在令人无法愉快,特别是,那个尚未谋面的人还恶毒地攻击了祁致远,这让她比自己受到嘲弄更加愤怒。
赵经理?程菁心中一动,打开HR发的那封欢迎邮件在收件人中查找,发现主管层里姓赵的只有一个,全名赵卫刚,是华南销售大区经理。
华南销售大区经理?程菁纳闷地皱眉,无论她自己还是祁致远,和这个赵卫刚的距离都不算近啊!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呢?难道,背后还有其他更加复杂的原因?
令程菁略感安慰的是,黎曜晖听说她支教的事情后表现出了惊讶和好奇,这说明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关心着她的。这样一想,程菁心里又生出了傻傻的期盼,也许,他会主动问问她关于辞职、支教以及过去的那一年呢?
手机响了,是卢征。
“到新公司上班了吗?”卢征问。
“都来了半天了,”程菁笑:“劳您百忙之中还记挂着了!”
卢征嘿嘿地笑笑,问:“一年多不上班了,适应吗?”
“嗯”程菁认真地想一想,说:“说实话,上班的节奏比教书快了N倍,压力也大。不过,在那么贫困的地方待过,再回到现代化的办公楼里,真的觉得挺幸福的,同事间的明争暗斗也都是小事儿,不值一提。”
“啊?上班第一天就感受到明争暗斗了?”卢征同情地嘀咕:“这什么公司啊?”
“咳,机缘巧合吧!或者,是我自己太敏感了?”程菁自我宽慰地说:“在哪儿干都会遇到这种事儿,调整心态吧!”
“行,真行,觉悟是不一样了!”卢征由衷地感慨一句,说:“今儿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可是难得礼拜一在北京,机会有限啊!”
“为什么呀?”程菁警觉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心好意请你吃饭还成了奸盗了!什么人/性啊!”卢征不与她一般见识,大度地说:“这不就是为了庆祝你找着工作嘛,本来应该是你请我,不过,考虑到你一年多没收入了,我就请你吧。”
“那么好?”程菁很拽地说:“行吧,给你个面子吧!”
“嘿!谢谢您赏脸!”卢征问:“你今天限行吧?”
“嗯。”
“那我接你去吧?”卢征说:“你下了班就快点出来。”
“来吧、来吧,上赶着犯贱,谁还能拦着呀?”程菁笑骂一句,问:“你知道这公司在哪儿吗?”
“是‘我们公司’,不是‘这公司’!这话让你的同事听见可不好!”卢征认真地纠正她,大大咧咧地说:“我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了。”
“哎,你别离的太近啊,注意保持距离,”程菁顿一顿,赧然地说:“我不想让新同事们看见。”
“哦,”卢征悻悻地,“行吧。”
挂了电话,程菁不禁生出几分对卢征的愧意,她并不是担心被新同事们八卦,她只是不想让黎曜晖看见卢征来接她,不想让他误会他们又重修旧好了。她忐忑地瞥向屏幕右下角的企业内部QQ——静悄悄的,黎曜晖和祁致远的谈话应该还没有结束,下午,这里会弹出他发来的消息吗?
等待是令人焦虑的,没有结果的等待更加伤人。程菁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仔细了每个下属发来的文件,一一制定了和他们的面谈计划。黎曜晖依旧静悄悄的,程菁索性到开放式办公区里巡视、观察下属们的工作状态。在他们最忙碌的时段里,程菁还曾帮助一名下属接听了一通电话,虽然她还不熟悉这间公司的业务受理方式,但是,凭借过去积累的经验,她还是应对得成熟、职业、滴水不漏。挂断电话后,她欣喜地感觉到下属们投她身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肯定。
第一天的工作结束了,程菁打开企业内部QQ的联系人列表检查黎曜晖的状态——在线。她苦笑着关机、离开,赶赴卢征的饭局。
卢征听话地隐蔽在了距离程菁公司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很有几分忍辱负重的味道。程菁一上车,卢征立刻问:“吃烧烤吧?”
“你早琢磨好了吧?”程菁懒懒地靠在座椅里,“随便,这一天累死我了!什么事儿都懒得想了!”
“怎么那么累啊?”卢征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这公司特忙啊?”
程菁摇摇头,自嘲地说:“是我离开职场太久了,不适应。”
“也是,慢慢就适应了,”卢征安慰她一句,腆着脸说:“哎,待会儿吃完饭,我回去找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