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场雪,汤汤面,生个蛋娃吃鸡蛋。二场雪,做白嫫,生个女娃气婆婆。三场雪撒白盐,糖瓜祭灶过大年”。娃娃们盼过年,拍手唱着童谣真得把年催的越来越近了。
转眼就是腊月十七,提前好几天,邱丙银就回来了,马文跃也来了,他们和老爷说西安那边尽管放心,一切都安排停当,这是江家大喜的日子,无论如何是不能错过的。俩人除各自送上一份心意外,还带来了那边江家十三个店掌柜、二十几家商号朋友及商会里友人们的礼物。
邱丙银还告诉江爷那边赵艺囡的情况,说她家的事只有她舅舅唐副官知道,***戏院里的王院长是她的一个远房表亲,他并不知情,她现在只知道爹娘及姥姥姥爷去南方了,一年半载回不来的,现托咱代管,她不同意,想回王院长那,我早和王院长通过气了,这她并不知道,现在还在读书,我把她安排在咱公馆住了。这半年多,她白天上学,晚上有时也跟着我学做账,这女娃心灵手巧,外柔内刚,是个持家的好材料。这次听说我要回来,非要跟来看少爷婚礼呢,我没同意,她倒还是个有心人,还给新娘子捎来个这个!要我当面交给新娘子呢。江君仁瞅了眼邱丙银手上的东西,见是一个红绸子小包,也不知里是什么东西。邱丙银又说:还有呢,这女娃自己每天的开销,她都认真的记着账呢,说等见到父母就如数还咱,你看她心细不?其实以我看这两个女孩都不错,要都跟了少爷那对咱江家可大有益处呢。江爷说,那成何提统,哪有一天娶俩个的?邱丙银说,老爷,我可没说让你一天里,娶两个儿媳妇啊。
要过门了,一男五天前就回方家了,家里这几天也闹轰轰的。今天更是乱糟,七大姑,八大姨的,方家亲戚多,好几条方家胡同都满处里是人,进来的,出去的,咋呼十三婶的,忙着找十四叔的,请六奶奶的,叫五爷爷的
一男爹杀了两头猪,宰了三只羊,他问管公事的后院的三爷:“这样差不多吧”?三爷对他说:“看看吧,如这些再不够,就把你三婶子喂的那口猪也杀了,账到时再算,本家本院的,先救急吧,如今天两顿吃馍的话,这些馍是不够,得再蒸六笼才行”
祖爷爷又穿上了他那件棕绸马褂,头发也梳的整齐,更没见脸上有眼屎。俩个孙子媳妇一前一后地给他在拽扯身上的衣服,枣木拐杖的把上系了个红绸儿,杖下头常带的泥巴也擦得干净。还破天荒地让家里人在他的院里,支起三架炉灶,一个烤猪头,一个烙夹面火烧,一个专供烧开水用。西院子的矮墙也让人开了个便门,直通到碾子房,碾子房外搭了很大的临时公蓬做厨房,本家里有两个厨子,还从唐家请了个大厨,外加四个搭下手的,刀起刀落地当当地响。本家的女人们,一堆堆地凑一块摘菜的摘菜,烙火烧的烙火烧,抱柴的抱柴,年轻点的就跑到一男家里,帮新娘子梳妆,都热火朝天地忙。几个抬笼屉的小工们吆喝着:“闪开、闪开,别烫着哟?”倒泔水的小工嚷道:“靠边、靠边,油一身了”满院子里的热气腾腾的冒
女人们象是偏爱这种日子,以往让家里男人挤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便有地释放了,无次无序嘻嘻哈哈的扔下一大堆,不再遮拦,自家男人在她们身旁穿来过去,这会是断不和她们瞪眼了:“人就是命呢,前年冬里,俺妮,挑肥拣瘦的,最后跟了没肉的,家里一共三间房一麻炕,嗯”“听说邱家三妮订的那个不错,聘礼三盒,绸缎三丈”“咳,什么三盒三丈的,咋和人家恩岭哥家这小妮比,你看他那间西屋里,满了!”四大娘往上撸了把棉裤腰,抖擞三根芹菜朝一男娘喊:“一男娘,妹啊,你就是有福,生了这么个仙女,以后你老生子‘小棉袄’可暖和着呢,你就等着享福吧”一男娘的嘴角这会还扬在到最高处没落下:“咳,享福不享福的,就算解了我一桩心事吧,你没见咱那妮那脚啊,我寻思没人要呢”娃儿们也都跟着大人来吃大席,那当娘的就一个劲的扯着孩子的胳膊,劈头盖脸悄声骂:“死娃子,在家来时我咋和你说的,来这别到处乱跑,等会开席了你找不到坐,大肉丸子你味都闻不到,白馍也捞不到吃,这回还有海鱼,海里的鱼可香,你先前没吃过的,别疯了,在这等着!”那叫一个热闹。
这里热闹,江家那边更热闹,前后这么多大院,吃酒的桌子也摆满了院子,又是江家度施日,把个常林忙的屁不在腚里。本家里的四个账房先生凑一块,记份子账的笔从早到现在就没停过。多亏邱丙银回来,他说文跃啊,凡是在客厅落坐的客人一切由你负责,账由丁先生管;凡在院子里招待的客人,常林啊由你管,账由李先生负责;凡在东场大布蓬里的庄乡和方家远亲由杂货店马掌柜管好,账由于先生负责;刘烈兄弟,你带几个人,把身上的家伙卸了,度施那边的最乱,现在都到东场院南头排队了,一切由你负责,今天是少爷吉日,千万不准出乱子。我和江爷负责接方家主客和个别从西安及同县远道来的客人,我俩接的人直接进正厅,份子账由丁先生管,丁先生还得负责全账汇总。一会有人喊:常管家,前院还差四个灯笼,现在就去买不?一会有人问,邱总管:少爷老娘门上原先定的是来十四个,这回又多了两,是孟家二叔和早年过继出去的孟之明家的老大,这会也来了,人上账了,咱得补个贴
那天,方家人大部分成了客人,赵钱孙李那些杂姓人家来帮忙的都成了小工,有人说这江、方两家一结亲,到底是江家吃了方家,还方家在吃江家,谁也说不清。有的说还是江家人会算账,不仅家里添了个美妞,四坊地,小三十亩呢,那妮子跟她爹要了,真当嫁妆了呢!有的也说,方家也吃不了亏,方恩岭的盐店开起来了,多了三间屋,江家还答应过年在方家旱地里帮他打两眼深井呢。
迎亲的队伍很长,几乎占了整条街,这尾巴在江家院里还没走完呢,那头就接到新娘子往回返了,那锣鼓声,唢呐调和着那八抬大轿,东倒西歪,上颠下跳的,走两步退三步,就是专门整治新娘子的。娘家人若是看不下去呢,就给抬轿子头儿塞点“辛苦钱”,辛苦钱都塞四次了,还是没走出多远,一男本来早上就没吃下饭去,让这来回一颠,肚子里觉得很不好受。她偷摘了盖头,撩起轿帘想看看江余宗在哪儿,却被娘家那管事的人一下给拉上了,按当地风俗,这会新娘子是不能露脸的。她想这啥时才能到啊,又偷偷从帘缝里往外看,见余宗披红戴绿的骑在个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没事似的可把她气坏了。她就大喊:“江余宗,江余宗,你给我过来”尽管锣鼓声很响,但他离轿子并不远,还是听到一男在叫他,慌忙跳下马,跑到轿子跟前,冲轿子喊:“姐,姐,你叫我啊!”一听说叫姐,满街看热闹的人都笑的不知怎么好了。
一男让轿子停下,人家不停,她就从里面硬是跳了下来,方家人没拉住,她扯过余宗一下跳到他的身上说:“你快背我跑,快呀”余宗背上她就跑,人们就追着他俩看,离大门不远了,余宗说“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你今天脚又不能着地那咋办啊?”她说:“俺娘还说今天不让我和你说话呢,我不也说了,别听这个,咱们下来走!”他俩就手牵手的往前走,那街两旁的人笑的都更不成样子了,多少年了,这里进来的出去的新婚男女,他们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男问:“他们咋那笑咱?”余宗边走边说:“那我哪知道?”一男又问:“我盖头呢?”余宗说:“在这儿呢”一男一看,气的照他腚就是一巴掌:“你怎么把我盖头挂你上!”哈哈哈哈哈哈挤在街两旁人的阵阵笑声将锣鼓声给淹没了。
江君仁和邱丙银在大门口正等着接方家主客呢,忽然见儿子和儿媳手牵手的提前来了,一下慌了神,问,“他邱伯,这咋办?”邱丙银说“有点乱,有点乱,主客未到,新人先来,这种情况我也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咋办,咱还是先躲躲再说吧!”站在石狮子台上两边举鞭炮的伙计问:“总管,主客没到,新人先要进门了,这鞭点还是不点啊?”邱丙银喊:“得等轿子来了再点,得等轿子来了再点”。其实一男心里也明白这规矩,只是不愿在那轿子上受罪,那抬轿子的是在故意“吃大户”,这才多大一会光塞给他们的“辛苦钱”都够爹干一年的了,你的轿我不坐了,看谁还给你钱?
他俩来到大门前,她就拉着余宗停了下来,等后面的队伍。余宗上她跟前靠了靠,悄声问:“你看我今天戴上这官帽,比你高了不?”一男看了着他,一下笑了,也小声说“是有点大人样了,高矮我不管,你听听旁边那娃儿在唱什么?”余宗便回头看一群挤到他跟前的一帮娃娃在喊:
十八的大姐,
九岁的郎,
说你是儿不叫娘,
个儿没有炕沿高,
儿没有豆虫长,
奶儿不知作甚用
棒棒不知哪儿放
犁不了地,播不了种
收不了秋,打不了场
晚上睡觉床上抱,
骑着个肚皮瞎晃荡
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你没你一个样。
他见和他同岁的三园子也在里面瞎嚷,就指着他说:“三园子,今天我要不有事在身,我再摔你几个跟头,不服是不?”一男一把将他扭回身来,他一晃,那新郎帽子差点掉了。一男粉脸儿一歪,严肃地说:“这几天我才觉得你有个男子汉样了,怎么又忘了?”他不说话了,老实地和她站在那。
本来就漂亮的不能再漂亮的她,这胭脂粉儿的一擦,更是美的让小伙们心跳,就是镇子上的女娃们,眼也发直,心在说:你看人家这是咋长的哟?见无数双眼睛在盯她,她忙把盖头又蒙到头上。唢呐声近了,轿子来了,爆竹也响了,这时有人递到她手里一条系了大花球的红喜绸子,由余宗牵着,一起慢慢的迈步进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