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艺囡不再闹了,吃上了饭,他们四人一起合计了一下,都觉得,先过桥再说,只要找到南京找到周叔,或是艺囡的唐义舅舅,一切就都好办了,到时他们会派人替咱找孩子,光凭咱几个在这瞎转越是误事。于是他们打算,把衣服换下,把钱和枪分藏在棉袄里。过桥时分开过,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一男跟着刘烈,艺囡和少爷一块。刘烈说:“还是交换下吧,小少奶奶脚小,跑不快,关键时候我能扛她跑,你和大少奶奶在一块好点”少爷点头。一男又把手上的一个银镯儿摘下只给了少爷。艺囡说:“我的一只在梅儿身上呢,在路上,她冻得要哭,我哄她玩时给她用线拴了,挂她脖子上了。自己就这一只了”。少爷明白她们的意思,他接过手镯说:“不会那么严重,即是真遇到不测,我们就到桥那边十五里地外燕掌柜说的那杨家沟村见面,再退一万步,如果我们真的失散了,在那也见不上面,我们就千方百计到山东济南火车站候车室那,都记住了没?”三人说“记住了”。
按照燕掌柜的说法,要过这桥,要么赶早,要么寄晚,且莫正当午时的去。早了,那当兵的嫌冷,抱着个枪不愿动,看看你不象是个有钱主儿,就不乱翻你东西,最多用枪刺挑几下就放人;傍晚呢,他们都累一天了,不是有什么他们认为的大问题,也好说,正当午时的就检查的最严最凶。余宗他们决定晚点过,再说天一黑,遇到什么情况也好有个藏身的地方。那掌柜的人不错,把儿子儿媳留下的些破棉裤棉袄的送了他们,让装扮成这逃难人的样,艺囡要给他们钱,人家说啥不要,还弄些锅底灰在俩位少奶奶的脸上抹了抹,又拿出些粘地瓜皮子往她们头上胡乱地划拉了两把,那头发很快就沾得左一块又一块的。那东西脏是脏了些,只要能过桥,怎么都行。一切准备停当,时辰到了,他们就出发了。艺囡想,昨天的澡算白洗了,但一想到那俩个孩子,就啥也顾不了了,腰一弯,背一驼还真象个样。一男却不行,她本来就个高,腰弯不下,稍微弯下点,走不出两步,就又恢复成原样。很快,他们就俩俩一组相隔几十米,加入了逃难人的队伍。
也许是傍晚的原因,过桥卡的人流不象在安屯那阵排成条长龙,倒象个巨大凋蚪,那蝌蚪的头就在桥边,“尾巴”很短,头越聚越大,尾巴越缩越小,最后几百号人都聚到了桥头。这方的不让走,对方的不让来,双方的兵都架着机关枪瞄着对方,那桥面不宽,但很长,约一百来米。刘烈拉着小少奶奶挤到了前边,见那保安团的人,趴在河岸上有长长的三列,手榴弹上的盖子全打开了,子弹全部上了膛,一队六O迫击炮的炮手都把炮弹拖在手上,桥头上好几个用土麻袋围成的圈形防御工事里,都有三个机枪手,大部分老百姓不懂这阵式,有的还在往前挤,刘烈见过这种剑拔弩张场面,知道形势不妙!这是双方都拿老百姓做挡箭牌呢,不然早就在两边提前设卡了。他娘的,他知道要出事了,就忙寻找少爷他们想撤回去,可挤进去不容易,想撤出去也难。这时对方的扩音喇叭响了,大声在喊:乡亲们请马上撤离,我们奉上司之命来清理党国之叛逆,请马上离开,弹不长眼,如有误伤,概不负责。人们半信半疑的当儿,咚!咚!那炮声就响了,刹时,那人象被惊扰了的马蜂窝,轰的一下四下里“飞”,枪炮声紧跟着铺天盖地的来了,这一乱,人就傻了,对面的还有人往这边跑,这边的还有的往前面挤,好多人趴在地上不动,还有的吓的站在那儿挡靶子,更多的人直接下了河道。刘烈明白,直接扛起小少奶奶转身回跑,可人太多,他左冲右撞的跑不起来,这时,他听艺囡在他肩上喊,快放下我,快放下我,少爷在那儿,他被困住了,刘烈还是没听见,她就咬了他的脖子,刘烈才知道她在喊他,“快、快看少爷在那儿”刘烈把她放下,顺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少爷趴在一圈圈的铁丝围子上,脚不着地,下不来了,一男也不在那,他把她一把推进一个土沟里说:“你趴在那别动,我去救他”说完飞快的跑了。刘烈跑到少爷跟前,见他袄裤全被铁丝钩儿挂住了,就说,别怕,那枪一时还够不到这儿,快解开扣子把衣服脱了,他也帮他往下脱,袄裤都脱完了,刘烈用力一提,把少爷弄了下了,胸膛和腿上划了好几个血口子,他想再扯下那衣服,一发炮弹过来,气浪把他和少爷推出老远,就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让少爷穿上快跑,少爷不穿,他急了,竟一拳打了他个趔趄。少爷边穿边喊:“一男,一男。一男哪那知道不?”他喊道:“没看见!少爷,你把那个钱袋儿系在腰里”刘烈光着个身子就去扯少爷挂在那上面的袄裤,又回头说:“你快跑,还不跑?向北跑!”他开始往北跑,才出去几步,就听轰轰两声,有好几个人飞了过来,砸在他身上,他被砸趴下了,想站,站不起来,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满处里是些红光,那红光忽小忽大,到处乱闪,横着飞,斜着插,一会变成火球,一会化作流星,整个天空也变成了红色,再后来就成棕色,再后就是灰色,再后是黑色,再后什么色也没了
嗡——嗡,一阵轰鸣声从天上急速而降,四架飞机俯冲下来,从人群的头顶略过,刹那间地下成了一片火海。
对面的部队打过来了,保安团的人开始边打边撤,一会又冲上去了,一会又撤下来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宗躺在那儿,觉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痛,气也喘不过来,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把眼,见自己的头上有个铁三角架子撑那儿,头顶上象是有条火蛇一个劲的往外吐火,那声啪地连着在叫,他看明白了,是四个人围在一挺重机枪在往前扫射,他想动,又见肚子上压着一个弹药箱子,动也动不了,这时,其中一个当兵的扑通一下倒在他身上,那眼珠子带着块肉皮就贴在那发红的枪管上,他刚才痛的那只手失去了知觉,袄袖子开始冒烟,他斜眼一看,那飞溅出来的弹壳把他大半个胳膊给埋在那儿,又轰隆一声巨响,他又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