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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西山闲话
    富根刚刚转正,手头上紧,钱都是袁芳父母给的,他们这次来爷爷这里作了精心的准备,他知道,天早就开始冷了,爷爷这些天就要往山下搬了,所以他是酒、肉、饭、菜他都带来了,是为了少给爷爷添麻烦,还让人从张安市里给爷爷买了身全白的练功服,因为爷爷喜欢白色。
    好多天没见富根,爷爷没觉得奇怪,知道他可能不知又忙什么了,但俩人相处惯了,乍一这么久不见,也觉得是个事。老远他就看到富根领着个姑娘来,明白了,这小子这些日子是寻媳妇去了。没用介绍,袁芳开口就叫爷爷,老头乐的两眼笑咪咪,一边请他俩屋里坐,一边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要明天再来,我就下山了”。爷爷要去拿暖壶,富根不让,说:“爷爷,你今天就坐着,啥也别动,一切由我们做”。爷爷说:“根子,你还没跟我说姑娘叫什么?”,袁芳抢先说:“爷爷,我叫袁芳,是儒林集的,富根常跟我说起您”。爷爷笑着说:“好,儒林集离这近,你爷爷叫啥?”袁芳说:“俺爷爷叫袁顺东”。爷爷又拿个坐位自己坐下:“噢,那你爹就是袁方庆了?”袁芳惊讶道:“爷爷,你咋知道?”爷爷一边让富根倒水边朝袁芳说:“二十多年前我在你村教过书,你爹是我的学生,他最调皮了,挨我小棍最多,我能记住他,哈哈,缘分啊,富根”。袁芳也笑了:“爷爷,你还是打的轻,你要那时再多敲他几棍,说不定俺爹现在也吃工资呢”。爷爷把一只水杯递给袁芳说:“我不能老打他,他给我好处呢,他从生产队里偷来的地瓜都给我,那会你爹就知道送礼了,你说我能下的手再打他?”袁芳回道:“就是啊,你不打他,他只能在家种地了,吃不上工资了”。哈哈,爷爷又笑了:“照你这么说,这吃工资的都是拿小棍敲出来的?”袁芳随手捡起一块擦布,轾轻地擦着桌子上的水,看着爷爷说:“爷爷,就是啊,我上小学时学习可好了,那就是老师管的严,上初高中,老师就不大管我们,我就知道玩,连个大学也没读上”
    袁芳按富根说的开始起身去弄菜,嘴上还没忘记和爷爷说着话。
    爷爷说:“读到高中也不错,富根连初中还没上呢,人好就行,这根子我是相中了,诚实”。老人看了眼他俩大包小包带来的东西说:“噢,你俩这是全带来了,我说不让我动手呢?你怎么买那么多东西?”富根说:“爷爷,今天就咱仨人,六菜一汤,这菜都是烂呼呼的,保准让你咬的动,还有,这肉是她家自己杀的猪。这菜大都是现成的,快,一热就能上桌。今天,你不能喝你自己的药酒,我给你买了这个,说着从提来的兜子里拿出一瓶三鞭酒来,您今天就喝这个”
    袁芳也不让富根插手了,让他陪爷爷唠会,说自己一个人能行。富根就拿了个坐位,坐在爷爷的对面,和爷爷聊天。爷爷说,“根子,你俩来,爷爷从心里看着高兴,但花这么多钱,不好,你还没结婚,花钱的头多这呢,再说爷爷的钱比你多,每月的退休工资根本花不了”。富根说,“爷爷,我花点钱是次要的,主要是,我心里老觉得对不起你,我心里堵的慌,这一不是好长时间没见您了,来看看,二是我不想有些事老在肚子里窝着,那样难受”。他是想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包括家庭和现在的工作情况和爷爷说实话。爷爷说,“根子,你有啥对不起爷爷的,爷爷可没觉得哟?”富根说“爷爷,等会我敬你三杯酒,你要喝了我就说,你不喝我就不说”。哈哈,你这是为多让我喝杯酒就是了。富根又问,“爷爷,你明天要下山了,这两块汉白玉撂这儿?二千来块呢,不怕让人弄去了?”爷爷说“不会,我只是搬下去睡觉,白天我又不是不来了,我还上这来打磨这宝贝呢,再说,我上上下下的习惯了,一天不爬山心里不好受,我还来的,放这儿没问题,多少年了,这周边的人都知道我这人的脾气,我尊重大伙,大伙也尊重我呢,别说二千,就是我放这一万元东西,也没人动的”。富根问“你什么时候搬?明天?明天我再来帮忙”。爷爷说“不用,用不着,我有啥搬的,铺盖一卷,两只小羊一头小猪跟着我就下去了,最多,是再搬上那个小电视”。
    袁芳在一队食堂里干了这段时间,有三个变化,一是脸更白了,她自己照镜子还看不出啥来,队里司机张师傅去打饭时说:“你蒸的馒头怎么这么黑?”袁芳说:“都这样了还黑?”张师傅说:“白,我知道白,但分和啥比,和你的,那个什么,要和你的那个什么比,那个脸比就黑”;二是,自已的肚子,她没想到徐长龙喝醉了酒会那样,也怨自己,他说让自己干打字员,还会给自己长工资?这会可好,打字员没干成,工资没长,这肚子却见长了。三是,这做饭炒菜的本事,不能顶个三级厨师,比一般的小饭馆里的小师傅是强多了,除了色香味不错,关键还是一个“快”只要有材料,保证十几分钟三五个菜就能上桌。今天这快就体现出来了,六菜一汤,爷爷和富根还没说上多会话呢,她那已经完活了。
    范爷爷今天是高兴,以前在和富根两人喝酒的时候,他举杯说干,最多也只是抿一口,这次不一样,说干,真就干上了,他和袁芳两人敬了他三杯,也一滴不剩的喝上了。爷爷说:“根子,你说,敬我三杯后,要跟爷爷说什么实话,爷爷不想听,爷爷看人从来走不了眼,你是个诚实的孩子,这一点错不了,你不就是想跟我说说,你这前些天没来,是去找小袁,以前就认识小袁,没跟爷爷说实话是不?这爷爷不用听,年轻人的事,爷爷也年轻过,这我懂,这不叫错!”富根说:“不是,我是想说”。爷爷截了他的话:“说什么说?别说了,今天爷爷高兴,啥也别说,来,咱爷仨举杯,就算爷爷提前给你们的祝福,喝酒,再干一杯,这次小袁也喝上,嗯,爷爷高兴啊。以后再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别说你们有文化没文化的,根子,我和你说过,只要人诚实,肯干,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都能过个好日子,你说对不?小袁啊,我可不是守着你夸根子,你找了个好小伙子啊,我不保证你以后跟他会有什么大福大贵,但保证他不会欺负你,他要真一时糊涂做那傻事,你来找爷爷,只要爷爷还活着,我替你收拾他”。爷爷一下又干了,举这个空杯向她俩示意让他们也干上。并看着小袁补充道:“小袁,我说了,我替你管根子,我就是不在了,我也有办法管他,他不会欺负你的”头又转向富根问:“根子,爷爷说的话你听到没?”富根说:“爷爷,你放心,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怎么说来,对,‘一日不打,上房揭瓦’”爷爷说:“富根,这话用在这儿我怎么觉得有点别扭啊”
    袁芳说:“爷爷,那太好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爷爷,那我就喝了这杯,先喝为敬了?”。她今天也高兴,能看出富根和这范爷爷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富根来是嘱咐她,别让她说他是陕西人,别说他干城管,说爷爷最烦干城管的,她想,也许这范爷爷和自家的奶奶一样,对城管员印象不好。
    好,喝,咱们一起喝
    酒过六巡,爷爷说,根子啊,说实话,爷爷八九年了,没象今天,喝这么多酒,得四两多吧?
    “没有,也差不多了”富根说。
    爷爷喝完这杯,叹了口气说:“哎,这人啊不撑混,上了岁数,身子不经折腾,身上的零件干不了重活了。老了”。富根说:“爷爷,你还精神着呢,从眼神就能看的出来”爷爷说:“你个小家伙,你知道啥叫老,人要是到了‘站着老打盹,躺下睡不着;旧事讲不完,新事记不得’这就老了。哈哈,你没听说过:‘相当年牙如铁,吃牛板筋不用切,现如今不行了,豆腐脑子和猪血;相当年,眼似铁,隔山的蚊子似老蟈,现如今不行了,眼前的骆驼都看不着’人要有了这种感觉,那就不光是个老了的问题,而是一个‘快了’的问题了”。
    袁芳见范爷爷只用左手用筷子,怕他不方便,就将菜盘儿往他跟前凑了凑,见爷爷的脸上有点泛红就问了句:“爷爷,这点酒你喝了没事吧”爷爷说:“你范爷爷自八九年前,查出心脏病来,大夫不让我过多饮酒,我听话着呢,基本忌住了。爷爷不是怕死,只是想,年轻时就参加革命,天下打下来了,国家不打仗了,太平了,能过个安顿日子了,可又来了个文化大革命,差点让红卫兵革了我的命。这改革开放后,日子才刚有好转,病就来了,我想不行,得多活两年,要不走得太早了,到那边见到救我的老伙计,他问我,咱们拼死拼活的干革命,现在孩子们的日子怎么样啊,过的好不?你咋这么早就来了?我没法交待啊,想不行,这好日子才开头呢,我得多看看,不能走的太早,就听大夫的话,酒是不大喝了,有时喝也是喝点药酒,谁想到,根子,今天让你小子把爷爷这么多年的规矩打破了。不过,这会,我还没觉得酒管事呢”
    富根说:“爷爷,那咱就不喝了,你前些天还和我讲过呢,打乱了平衡,破了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咱不喝了,说会话吧”他看到爷爷高兴,爷爷也不让他说别的,他就临时决定不再和他提自己是什么城管员的事了。
    哈哈,爷爷又笑了说: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爷爷教你的没白教,还真用上了。好,也别一点不喝,咱从现在起,少喝,少喝点。爷爷今天高兴,一是看到我的根子有个好姑娘做伴了,找到心上人,另个是,爷爷近些年来一直是在孤独中寻找快乐,结果还是落的个再快乐还是孤独。我孙子有,孙女儿也有,他们也不是不孝顺,也想来看我,我跟你说过的,都被我骂跑了,不敢来了,我不稀罕他们给我带来的什么好东西,主要是话说不到一块,用我孙子话说是“没共同语言,有代沟,很深的代沟”和你俩在一起,共同语言有了,代沟没了,我能不高兴。其实,爷爷本身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教了一辈子书,天天和孩子们打交道,我喜欢孩子,可谁想到,老了,老了,事道变了,不是我不喜欢他们,是他们不喜欢我了。我不象你奶奶,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我落后了。我那孙女小时,你奶奶就教她叫我“老顽固”这还是好听的,我知道,村里还有些人不叫我范人和,叫我“烦人邪”。
    爷爷不经意见这小桌晃了下,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大块垫在桌腿底下,又摁了摁桌沿,桌子不再摇晃了,就继续他的话:爷爷也算个文化人,思想怎么会落后呢?我又不是个反潮流的人,只是有些事看不惯!
    比如说,现在这些当官的,我孙子也当小官,我就不明白,该办的事不办,自己职责内的事不办,那老百姓纳税养你们干啥?有的是办点事,可办那点事,自己发着工资还要好处。你现在到医院去看看,这本来就是个看病的地,大夫就是给人看病的,现在可好,不找人排不上号,找了人排上号了,没红包做不了手术,那南巴战役时,成千上万的人受伤,我咋没见有人和伤员要红包来?这救个战士,不管你是南里北里的,不管认不认识,要输血,撸起袖子就上。还红包,你掏掏那些战士的兜,除了请战书就是遗书,你能掏出一分钱来?毛主席时代,是乱了些年,但大多数是好的,特别是当干部的,那时叫“公仆”人民的公仆,这山东有个焦裕禄,是全国的典型。现在一些当官的办公室里也挂着“人民公仆”的字画,公仆是什么?是人民的“仆人”是为人民服务的,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呢?不人民公仆,就是人民大爷,还公仆?连“公猪”都不如!公猪到头来还给人民献身肉呢,他却在喝人民的血!
    当然,还是那句话,大多数还是好的,主流是好的,可这个别的也太不象话。是哪个省来着?一个市委书记,贪污挪用8000多万元,五处豪宅,还养着六个小老婆,叫什么二奶,你说说,这就算是个别的,就不怕一颗老鼠屎坏上一锅汤吗?富根见爷爷越说越生气,端着个酒杯放不下,就说,爷爷,我在电视上看过呢,那个被枪毙了!
    嗯,枪毙他十次也不解恨!爷爷酒没喝又放在桌上,那酒杯一顿,撒出一半。
    爷爷好象还没缓过劲来,又说,现在人不知怎么了,不管干什么事,第一句话就问,你那边有人吗,有关系不?我和我那孙子就常因为这说不到一块。袁芳看出富根意思不想让爷爷生这些无名之气,就插嘴说,“爷爷,我和富根也成不了材,当不了什么官,将来是不会让你生气的,你放心。再说我们‘进城’才不长时间,不是,是我们‘进城晚’,这才不长时间,我给人家打工,他也,他也当不了什么官,就是做个本职,也会象您说的,做人堂堂正正的,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爷爷说:对,那就对了,做人吗,就得堂堂正正,还是小袁说的对,那样,你不理亏,你会活的自在,你就睡的踏实,就会有幸福。幸福的基础是什么,是劳动,不劳而获能幸福?象那个别当权的,一到过年过节,就拿个小本记,某某某来了,拿什么来的,某某某还没来,他为什么不来?大年三十,躺在床上抱着头想,谁谁谁,是我的人,该提拔了,谁谁谁,不是我的人,我得想个办法压下他去。还有谁今年给我的那块不少,金额太大,怎么处理才安全,你想,他能过好年?他能睡好觉?他能幸福?人家老百姓家,到年跟一算账,果院收入三万,生意收入一万,还有一头猪卖上二千,除了成本,一年剩下三万元,一家三口日子过的乐哈哈的,这都是人家劳动的果实啊,人家心里踏实啊,人能不幸福?不比那当官的年收入五十万的幸福?所以,根子,还有小袁,一定要记住爷爷的话,劳动光荣,不象现在有些人的脑子里,认为下力的人是无能的人,爷爷七十多岁的人了不还是想在这山上种点地吗,劳动怎么会丢人呢?“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不要把老祖宗说的话理解错了,他只是说我们的社会分工不同,也没说劳动者是无能之辈啊?
    袁芳和富根知道爷爷今天喝了点酒,这话头儿看来是一时收不住了,也不插话,就把筷子放下,俩人只管认真的听。
    爷爷说:俩个人组成家庭,共同劳动,共同进步,共同幸福,这是必然。但俩个人和一个人时不同,要互敬互爱,不能说相敬如宾,但也要做到知冷知热,彼此关心对方,这是对对方负责。生活要有规划,要勤俭持家,不能浪费,有了就神吃,没了就寻吃,那样不好。这家庭中的幸福啊,爷爷说句你们年轻人时髦的话,就是要懂得“爱情”
    三十年前,我的女儿,和他哥哥同岁,是双胞,他哥哥都结婚五年了,她就是不找婆家,后来才知道,她是爱上在田庄修水库时的一个小石匠了,家是农村的,那小石匠修完水库就下东北了,也很爱她,是为她幸福去东北挣钱去了,五年没回来,她就苦苦等了五年,回来了,却没挣到什么钱,她就很坚决的跟了那个小伙子。你奶奶那会反对,不是因为他家穷,是因为那小伙子完小还没毕业,她姑娘有文化呢。我就不反对,爱一个人不容易,这么执着的爱一个人更不容易,我支持她,她就这样嫁到农村去了。那会也正赶上上边号召优秀青年上山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现在一家四口,过的好好的,我那外甥五大三粗的,也和根子你这么个子,天天推着个车子在街上卖水果,他就不觉得丢人。他表哥,就我那孙子想给他安排个工作,让他上班,他说,上五天班还没他现在干一天挣钱多,他不干。我觉得我这外甥就是好样的,自己凭力气吃饭有什么丢人的?。
    那天爷爷高兴,从心里高兴,他们都高兴,爷爷还说,他们结婚时他一定去喝喜酒。
    爷爷穿上根子他们给他买来的练功服,更高兴,还趁酒兴,在院里给他们表演了一套太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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