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稀客
因为有胜利山早市的缘故,富根的店开门比别人要早,一般不到六点就一切准备停当,恭候那些赶早来市还饿着肚皮的人。对面就是县人民医院,他关门也比别人要晚,因伺候病人的家属吃饭是最没规律的,有时晚九点他还闭不了门。今天更晚,十点了他才送走了最后三位客人。岳父母和袁芳带着孩子早回家了,说是明天鲁山庙会,泰山奶奶来看她闺女,她闺女就住在鲁山下,三千六百天才“驾祥云”来一回。这事可不能误了,这两年家里风调雨顺,儿子当兵留队了,还在那娶了媳妇,女儿一家虽女婿工作上有点磕绊,但小生意能做红红火火、顺水顺风,都是泰山奶奶的保佑,回家早去准备些礼品,明天去鲁山进香,给“奶奶”送去,说这“人情”都欠了好几年了,该是还愿的时候了。富根拿了个铁勾子出来,想先把卷帘门拉下,再收拾下卫生,清点下一天的收获就回家。他刚把那铁勾儿搭在门环上,就听有人在身后喊,“哎,老板,等下,刚下手术台,还没吃饭,先别关了,来两碗,给我们十分钟就行”
富根忙把手里的铁勾放下,见从院里走过俩个大夫来,白大褂没穿,头上的白帽子还戴着,就“哼”了声,把俩位请进屋里。自己又扎了围裙,拿了两个碗走进隔间。这店房不大,一间半屋,半间里放些杂物,里面有岳父母的床,还有一个小门通向南院。大间门朝北,算是店里的正门,门两道,一道是平常的推拉玻璃门,一道是上边的手拉卷帘门。外间还做出一个很小的隔间来,这隔间是富根找人用两张刨花板夹起来的,中间抠了“小窗”能看到门外。这样能一边忙活一边招呼外边客人。他见那俩人找了靠墙的小桌坐了,就隔着窗问,“吃辣椒不?”
“不要,辣椒不要,胡椒粉稍放点”窗外说。富根说“好来,马上就好,稍候我再给您们沏茶”又听那俩位在说:
王教授,这东西你不要我明天就退给人家,可今晚人家请你吃顿饭你不应拒绝,人家一片心意呢,我还看不出来吗,是真正实心实意,你非上这儿来?
石柏,我每年回咱沂联做手术怎么也下不来十几次吧,会诊都不算,我是个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你这当副院长了,就不是你石柏了,咱们就不是高中同学了,你不明白,我来这十次有八次是冲你来的,我那走的开吗?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我想家,在哪都是救人,何况这是老家呢,但不管在哪,我是本着这个原则来的,“红包”这东西是害人的。我不需要钱?需要呢?济南房子多少钱一平米,咱这老家里是多少钱一平米?我要是靠拿这个,我早住上别墅了!还一口一个王教授的叫我,在单位,你这样叫也罢了,这出来吃个饭,还是一个被窝里滚过的同学,你叫的出口?你见我叫过你张院长来?我不是一直就叫你石柏吗?和先前一样,叫我小胜利多好?多亲!
我就想叫你小胜利呢?有时看看咱俩脸上这皱纹,叫不出口呢!哈哈!
那你就把前面那个“小”字取掉,还记得咱以前的玩笑不?“胜利终久是胜利,石柏永不失败”(柏:当地人读bai)这还是你说的呢。哈哈哈。
可不,你这一句话又让我想起咱当年来了,那会我要多考四分,就会和你去同一个大学了,也不用复读了,不过你小子就是行,连跨了两级,从高一直接参加高考,还比我多考了三十多分,就是神啊。说石柏永不失败是错的,那会我就失败了不是?
什么神不神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是多聪明,我那大学,是范老师和潘老师他俩口子把我逼进去的。
哎,你说的咱范老师,不是县委范林哲书记他爷爷吗,前年没了,你回来参加他葬礼没?我那会有事没参加呢。
我回来了,但晚了,我以为会有追悼会来着,后来听说范老师生前和潘老师留过话,不准办追悼会,又正赶上范林哲正在接受什么“调查也不知是什么审查”就匆匆忙忙火化了,葬礼按当地风俗还得两天呢,他当天就埋西山坳了,我只和潘老师说了会话,花圈也没买,安慰了她一会,也没回朝阳沟看看我娘,就回济南了。这不今天手术算提前完事了,明天我到他老的墓地去看看,咱就不管清不清明了,你去不?
我去,他在儒林集也教过我两年呢,我和你一块去。
这话富根听得明白,他们说西山坳,说到范老师,他就知道说得是他范爷爷,他把做好的两碗凉皮给他们放在桌上就问了句:你两说得范老师,可是范人和老人吗?
是啊,你也认识他?
噢,他是我爷爷,不是,是我叫他爷爷,关系不错,我姓江,叫江富根。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噢,是我老上那西山上玩,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他见我不识字,就叫我识字,做我的老师呢
哈哈,哈哈,巧了,你也是我们同学啊,江老板,既然是同学,那我俩吃到你这儿来了,还不快上两个小菜,拿壶酒我们一起坐下聊会?那个被称作张院长的人说。
嘿嘿,和你们是同学,我可不敢高攀,刚才我听你们说了,一个教授专家,一个是医院院长,我才认几个字?不过,范爷爷对我好着呢,你俩在说他的好处,我也觉得亲,这样吧,每天收工了,我都一个人在这闷一盅,今天你们要真愿意,我就真炒两个小菜咱们一起,算我请客了,怎样?
他这说句玩笑话呢,你要来真的?另一个说
真的,就是真的!反正你正在手术台上也累半天了,喝一盅,解解乏吧,我还真有一瓶好酒呢,是汾酒。
那俩人相互看了眼,一个说,这样更好,比在大酒店里强,在这里喝酒能给人一个自己还活着的感觉。行,江老板,你若不怕回家晚了,那这客就算我请了。
那哪行,别让了,你们不是饿了吗,先吃点垫垫,菜马上上来,我想和你们坐一起,也没别的,我就是喜欢听文化人说话,客怎么会让您请?说着转身进了里间。
石柏说:哈哈,我们成文化人了,这江老板倒是个实在人,咱就喝盅吧,这就象你说的,这又找回我高考落榜后,你在粮局旁边请我喝的第一次酒那种感觉了,那个“安慰酒”你让我喝的,记得不?落榜的没喝醉,中榜的喝的一塌糊涂!好,喝!来,先吃口,喝空肚不好!
富根拧开液化气,忙活着炒菜,“窗”外,俩人的谈话也继续:
胜利,照你这么说,你现在也精通中医?研究那东西干吗?你干好你的普外不就很好吗?不会西转中吧?
哎,西转中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放弃我的专业,不过,我认为,要真正想干好西医,不学中医是不行的,对中医,我谈不上精通,目前是通而不精,中医想达到精通,就是现在全国的中医权威,他也不敢说这种话。别说深得它的内涵,就是掌握几点要领,那你得先改变世界观,哲学问题要解决了才能解决医学问题!
怎么又牵扯到哲学上去了?
西医是啥?西医是现代科学的产物,科学呢,是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一种手段,是手段之一,而不是唯一。西医治标,治不了本,中医才能标本兼治,在医学领域,中医才是发展之根本方向,西医只是权宜之计。咱老祖宗留下这玩意,学问大了去了。石柏,你不觉得现在好多现象用科学已解释不了了吗,就按爱因斯坦的说法,相对论,科学的认识世界也是相对的,只是相对于宇宙的某一时空而言的,有物质,自然就有非物质,这非物质的来源和能量的大小是待人研发的,宇宙浩瀚无极,那是相对于地球,那我们的人脑呢,我们人脑的想象力呢也不小于宇宙,要不,我们就不会给宇宙下那么个不一定正确的定义了。
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有点飘,空洞了点,能再具体点吗?
具体点好说,你也是做临床的,我们就从人体学上说吧,根据西医理论,肌体组织,不完全坏了的,我们割之,完全坏了的,我们换之,照这个推理下去,我们的人早晚有一天能将人体内外所有的部件换完,你说,那时站在我们面前的还能算是个完全意义上的“人”吗,既是他所有的功能都很“健全”。西医是在“治”上去谈“防”,而我们的中医则是从“防”上去谈“治”,侧重点不同之是其一。其二是中医“着眼未来,目欲久长”而西医是“近功急利,权宜之急”。说片面点,外科手术是西医的,手术前你至少也是要做个血常规的,这是实的。心里治理就应属中医,尽管西医院里也有心里咨询大夫,但中医在这方面的主攻方向是研究人的精、气、神,是虚的。
这时,富根已端着三个菜和酒上来了,俩位也没过于谦让,就招呼他一起坐下,一边喝,一边继续他们的谈话。他只是坐在旁边,认真的倾听,虽然一点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也没觉得自己多余,把酒瓶和水壶放在自己跟前,权当做一个服务生了。
胜利,我听出些端倪,可现实摆在这儿了,中医疗效太慢,我们人的寿命不允许我们靠草根树皮来解决问题。
我说的不光是草根树皮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调与理问题。这样说吧,就说人的最高终极寿限到底多长,我们现在得到的数据是根据西医理论得到的,是建立在化学、化合和微生理论研究基础之上的,一百四十岁为极致,而要根据中医理论,我们的人不可能是这个寿限,也许更长,尽管目前还没人提出这方面的权威数据。比方中医上讲的经与脉,与气,如果我们能从中医研究中得到某种“气”,那我们人类的生与存都在这种“气”中,调虚实,理阴阳或许就会是另一种结果了。
是啊,有时我也在想,从科学角度来看,人为“水生物”从水中生,在氧中长,万物不过如此,医学界人的眼睛是用显微镜从细胞和微粒上看问题,放大几十万倍来研究这些碳水化合物,看的是化合反应;搞天体物理学的,是用望远镜放大几百万甚至千万倍看问题,他们的眼睛是从那些庞然大物的滚动和流失中观察物理运动的规律。谁又能不保证有另一种智能物在用他们的显微镜来观测地球,他们是否在放大兆亿倍,才看到我们这些在他们眼里还算做“微生物”的人呢?所有这一切是谁安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