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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重重的一个吻(2)
    四目相对。
    雉七望进阿傩的瞳眸,猛地把他推开,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你……”他想要说些什麽,却无从说起。
    阿傩垂下眼睛:“你不要喜欢我。”
    雉七转开视线,抿了抿嘴:“我……”
    “我是出家人,不会有私爱。”他的衣襟再度被揪住,雉七有些凶恶的表情映入他的眼帘,他还是继续说道,“所以你不要喜欢我……”有风猛地袭来,阿傩闭上眼睛,疼痛迟迟未至。他睁开眼睛,雉七的拳头停在他眼前,骨节泛白。
    雉七拳头不住晃动,几次想一拳揍过去,又在最後关头停住。他终於还是放下拳头,推了阿傩一把:“少自以为是了,老子才不喜欢你。”他声音暗哑,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老子做什麽要喜欢一个和尚?”
    “如此,最好。”阿傩装作没有看见他眼里闪动的亮光,“你需得知道,贪嗔痴皆是苦……”
    “啧!”雉七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阿傩便住了口。
    他没有错过雉七眼里一闪而过的疼痛。
    炎君也许情商低得没有下限,直觉却超出想象的敏锐精准。所以她大多知道自己在感情上受到伤害,却不明白为什麽会痛苦、难受,也不懂如何保护自己,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在遍体鳞伤时狼狈又笨拙地掩饰、逃离──这一点在她变成雉七之後并不曾改变,或者说因为性格不像以前那样淡漠,反而更加明显。所以他才没有推开雉七,也正因为他太过刻意,反而让雉七察觉到了。他索性点破──提早防范总好过以後受苦。
    “回去了,我背你。”雉七背对着他蹲下来。
    阿傩没有再说什麽,伏在他背上。
    走了一段,雉七觉得气氛实在是很尴尬,只好没话找话:“你刚刚在那里看什麽?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哦,是三百年前到二百五十年前这段时间那个地方的情况。”
    “那种事情也做到麽?”
    “凡是在土地上发生的事件,泥土都会将当时的情形用图像的方式记录下来,包括颜色、声音之类的。有某个特定的法术可以跟泥土借调出需要的记录。”
    “可以教我麽?”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想学的话,要从头学起才行。”阿傩攀住他的肩头,“为了防止用这个去做坏事,磨练心智是必须的,不如明天先跟我学佛经,修个生养个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雉七只觉得耳朵有些痒:“我……不想修佛。”
    阿傩兴致不减:“我对修道也有一定研究,你有兴趣的话……”
    “没兴趣。”
    “那你对什麽有兴趣?其实我的爱好很广泛,对许多修炼之法均有涉猎……”
    雉七蓦地停下脚步,受不了地说道:“我又不是聋子,为什麽你一定要趴在我耳朵旁边讲话?难道你很喜欢我的耳朵?”
    “怎麽了?”阿傩摇摇他的肩膀,语带笑意,“不是聊得好好的,为什麽又突然发脾气了?”
    “不要碰我!”雉七突然提高声音。
    阿傩赶紧缩回手。
    跟他呆在一起就不由自主地想发火。雉七叹了一口气,觉得很麻烦,还是艰难地解释道:“因为刚刚亲了一个男人,我现在心情很差。”
    “不如我教你念心经,念了心情会好──”
    “不要。”
    “那我念给你听?”
    “算了,你不要跟我讲话。”
    “小七~”
    “闭嘴!”
    快到山顶时,一直环绕着雉七的火球突然熄灭。深沈的黑暗将他们包围,一时间什麽都看不清。雉七并不壮实的身体每一步都稳如磐石,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略显粗重的气息回响在阿傩耳边。阿傩听出了神,直到雉七停下脚步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山顶的洞口。
    雉四还没睡,坐在洞口等着。一看见他们,她站起来:“总算是回来了!我煮了野菜汤,还热着,我去盛。”她看到阿傩脸上的血迹,惊叫起来,“大师怎麽了?”
    “天气太干燥,他有点上火。”雉七抢着说道,他把阿傩放下,“我不饿,他倒还没吃饭。野菜汤不管饱,我今天带回来那个袋子里有红薯,你烤几个。”他转过身,背对着阿傩,“我去里面生火,有事叫一声。”
    “阿弥陀佛,贫僧过了午时便不再进食,你多吃点。”阿傩对雉四说完,翘着一条腿去追雉七,“小七等等我!”
    什麽?过了午时就不再进食?那当初刚碰面的时候他三更半夜吃的是什麽?空气麽?雉七翻了个白眼,顾自走进去,从角落里抱了晒好的干柴堆在地上,手往上面一指,柴堆就燃烧起来。
    “小七……”
    雉七目不斜视地从阿傩面前走过,跃上洞外的大树,找了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过了很久都了无睡意。火烧林里阿傩的眼神清澈且温情,即便不懂他眼里的悲悯从何而来,雉七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阿傩给予自己的感情与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不过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和尚,嚣张个屁啊!
    雉七翻了个身,不曾想却看到阿傩不在洞里睡觉,反而跛着脚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赶紧躺好,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熟的样子。
    阿傩站在树下,仰头望去。雉七躺在树干上,几缕头发没束好,从树上垂下,在风中轻轻摆动,极随意的样子与他记忆中某个时刻的炎君重叠起来。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阿傩的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缓缓舒展在空气中。
    雉七隐约嗅到有莲花的香气萦绕鼻间,他把手盖在眼睛上,试图入睡,脑海中却随着念经声浮现出一副模糊的画面──天光云影,鸟语花香,偌大一颗菩提树,枝繁叶茂,树冠如盖,有年轻僧人在树下静坐入定,仿若画卷一般的景象。可雉七一眼就瞧见隐匿在枝桠间的女子,她趴在树枝上,脸正朝着那个僧人的方向。两人面目皆笼了一层薄纱似的烟雾,怎麽都看不真切。
    “不要念,吵死了。”雉七说。
    阿傩的声音戛然而止。
    作家的话:
    继续卡文。
    ☆、第42章 呼之欲出
    阿傩把《法华经》讲过一小半时,出云峰落了今年第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五六天。山石树林都掩盖在厚密的积雪之下,一眼望去,天地都是白茫一片。积雪封住了上山的路,讲经便也暂时停了下来。
    雉七原本睡在外面也不碍事,阿傩却怕冻坏了他,要他回洞里睡去。雉七自是不肯,结果当天晚上阿傩便在雪地里站了一夜。雉七早晨起来,坐在树枝间向下望去,阿傩衣衫单薄地站在雪地里,微仰了头看他。白雪黑石,他的眉目越发清隽,柔声唤他:“小七。”雉七撇了头当他不存在。
    “欸,不要不理我啊。”见雉七把自己当成空气,阿傩开始嘀嘀咕咕,“怎麽能生这麽长时间的气呢?明明是我被你非礼……”
    雉七从树上掉下来了,“噗”的一声把积雪砸出一个洞来。
    阿傩忙跑过去,跪在雪里伸手拉他:“摔伤没有?”
    雉七顶着一头雪,想也不想就吼回去:“你这人怎麽这麽随便啊?!”他苦恼了这麽久的事就这麽被他随随便便讲出来,好像、好像对他来说那事很无所谓似的。
    阿傩一脸淡然地拂去他头上的雪:“随便?年纪大了,可能有点。什麽事都这麽计较的话,那不是很累麽?我不管怎麽说都是个男人,被亲个一下两下无所谓。不要烦了,嗯?”
    雉七呆愣愣地听着,有一瞬觉得眼前的阿傩很遥远,可是又有点帅……他也不是什麽扭捏的妖,两人一旦开始讲话,雉七对阿傩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抛诸脑後了。
    那个吻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年开春,等到山里那条溪涧里的冰全化开时,出云峰也难得出现了生机勃勃的景象。阿傩指使着雉七打下手,把睡了一个冬天的洞穴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後又把雉七拖到溪边洗澡,自己去下游洗他那套土黄色的衣服。雉七洗完澡,身上套着僧袍就去找阿傩。
    阿傩见他头发乱糟糟地盘在一起还不住往下滴着水,便按着他的头帮他拧干头发。一时间却没找到梳子,他便琢磨着给雉七做一把。他在山里转悠了半天,找了块形状合适的木头跟薄片状石头若干,便开始磨梳子。工具简陋,做出的梳子自然也不算精巧,打理雉七的头发却是够了。
    只是雉七觉得自己头发的造型很有凌乱美,估计要引领出云峰的发型新潮流:“像你这种光头是不会理解这种时尚的。”阿傩拿了半钵找木块时摘的甜果子诱哄,雉七才勉勉强强答应了。
    雉七席地而坐,抱着饭钵有滋有味地啃着甜果。阿傩坐在比他高一些的石头上,手指梳理着纠结成一团的红发,有一句没一句地同雉七说着话,什麽“今天大家听经听得很认真”啦,“左手第四颗树上的鸟又下了一窝蛋”啦,“晚上有空可以一起去散个步”啦……
    他的声线柔和,雉七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阿傩把他下垂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看着看着就微笑起来,抠出他叼在嘴里啃了一半的果子塞进自己嘴里,开始把梳理通顺的头发束到一起。洞口三两只猫悄无声息地靠近,跳进雉七怀里。身後的树上有几尾闲鸟落下来,唧唧叫着。阿傩怕吵着雉七,侧身对着小鸟,将食指竖在唇间。
    阳光温淡,岁月静好。
    雉七与阿傩其实并没有很多时间相处。
    一来,阿傩突然变得很忙。
    天气转暖,窝了一冬天的精怪们都纷纷出来活动活动,串串门,交流一下八卦之类的。大荒山拢共也就这麽点地方,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出云峰来个道行很高的俊和尚。自然有深具忧患意识的妖精对阿傩很是忌讳,单挑群殴,明战伏击,无所不用。
    能磨嘴皮子解决的,阿傩绝不动手。但凡动手,阿傩也只是念个咒将自己围起来,就地坐下,任凭妖怪们在外挑衅。等他们累了,他便笑眯眯地将人家送走。大家很快发现这个和尚不是来收妖的。大荒山甚少来生面孔,大家自然对阿傩充满好奇。
    一些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胆子又大的就偷偷摸摸地来看,阿傩每次发现了,便和善地笑笑,有时也搭句话,加之他懂得也多,看见有难处的妖精便上去搭把手帮忙。於是他的好脾性又名扬大荒山,妖精们开始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地来参观,听他讲经的也更多了。有的妖精听完经不够,还拉着他去家里做客,他便也乐呵呵地去。
    再者,雉七并不是很空闲。
    他每天要找寻食物,安顿好雉四,再找一处清静地方练武。阿傩说他的根基坏了,具体怎麽个坏法,却没有说得很明确。雉七猜测自己恐是此生与法术无缘,阿傩怕自己受打击才这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雉七觉得拳脚功夫还是不能放下的,既是为了保命,又能强身健体,便每日勤加苦练。他早出晚归,也只能在夜里见到阿傩,说不上几句眼皮子就直打架。
    日子平淡,却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树上已经蝉声一片。
    这天,雉七刚躺下,阿傩就凑了过来:“小七。”
    “嗯。”
    “我今天把《法华经》讲完了。”
    “嗯。”
    “我们什麽时候走?”
    “嗯……嗯?”雉七听着不对,睁了眼。
    阿傩一手支起头,与他眼对眼:“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你可以走的嘛。做什麽要扯上我?”
    阿傩惊讶道:“当初不是说好我们以後都在一起的麽?”
    雉七比阿傩还要惊讶:“哈?”他什麽时候把後半生都搭给这和尚了?
    “当初你可是答应我‘以後都要跟着我,听我的话’的,你忘记了?”
    糟糕!他真的忘了!
    雉七下意识地调转视线:“你要去找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姑娘,我跟在旁边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再说,我还要照顾雉四……”
    阿傩把他的脸扳回来:“普天之下,哪来那麽多长得像又毫无干系的人,又那麽巧全让我遇上了,你以为是人间的话本子麽?”手中捧着的脸扭曲成一团,万分纠结的样子,他继续道,“我不说,你便不去想,这也没什麽。如今我说了,你是如何打算?”
    雉七把头往後一仰,抽离他的手掌:“你找的是个姑娘对不对?可是你看,”他站起来,把上衣扯开,“我可是只纯雄鸟,在物种跟性别上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阿傩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开,伸手把衣服给他拢上:“虽说色即是空,也不要这麽随随便便就叫人把身子看了去。”他瞧着雉七不甚苟同的目光,施施然地加了一句,“并不是谁都同我一般心如明镜。”
    “我这不是为了验证我不是你要找的……”
    “小七不信,一窥你的元神便知我所言真假。你并非痴傻,心里自是清楚自己与雉四她们不同。”阿傩没有提从她身上分出来的那串佛珠,“你御火之术虽不成气候,但可略可见炎君手段。”
    “前尘往事我不愿再提,但若你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不过一愣神的功夫,阿傩又拉着雉七坐下了,他对着雉七微微一笑,神色淡然。
    雉七觑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那个,炎君……同你是怎麽回事?”他并不将自己与炎君看做同一个个体,权当听个八卦。
    阿傩一怔,没料到雉七头一桩问的竟是此事。
    ☆、第43章 跟我走
    “我未出家时,与你相遇於河畔。我那时并不知你是仙人,已经论及婚嫁。”阿傩见他懵懵懂懂的样子,解释道,“论及婚嫁就是打算一辈子都生活在一起,”他顶着雉七灼灼的目光,淡定地继续,“生儿育女。一儿一女,我们连名字都想好了。”
    雉七被刺激得差点倒地不起:“生儿育育育育育育育……”这麽和尚的和尚竟然也考虑过传宗接代这种俗事,雉七有点接受无能。
    “後来,我们分开了。再後来,我皈依佛门,你回了仙界。”
    雉七挑眉:“就这样?”
    阿傩微笑:“嗯。”
    雉七掀桌:“你起码交代一下为什麽会分开才对吧?”
    他半晌没听到阿傩的声音,疑惑地回过头去看。那双清亮的眼眸就这麽柔和地望着他,那从来都似隔着万水千山的目光终於毫无阻隔地望进他眼底,从容又专注。
    雉七心突地一跳,隐隐地竟犹豫起来,先转过头:“算了,你还是说点其他的。”
    炎君的事,阿傩说的并不详尽,大多几句话讲个大概,却也条理分明:“据闻玉清真王不喜此处三面人一身三面,你便也从未踏入。谁料你竟到了这里……”他看着雉七不甚认同的表情,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这张同炎君七八分像的脸也足够让他们宁可错杀一千。届时出云峰乃至整个大荒都难逃一劫,如今,你我不比从前,我拼尽全力也难保你周全,出云峰上众妖更是难以兼顾……”
    “谁要害炎君?”雉七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是不是害你我不知道。说我自作主张也好,说我心xiōng狭窄也好,我委实不愿你再与他们有什麽牵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後种种譬如今日生。就算是业报,也总该还清了。”
    俊秀面容渐渐倾斜过来,雉七兀地盯着他,阿傩还在说着什麽,他却已经听不清了。
    这是要干什麽?不会刚刚才说明炎君就是他,现在阿傩就要对他这样那样吧?明明之前才叫他不要喜欢的,出家人不要这麽反复无常荤素不忌魅惑狂狷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过来了!
    雉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里攥了一把汗,全身紧张得如临大敌。阿傩的脸在半途向下滑落,额头轻抵在雉七肩上:“小七。”
    原来只是要靠一下而已……
    雉七说不出心如鼓擂的自己到底是可笑多一点,还是可怜多一点,有气没力地应道:“嗯?”
    “我将这些讲与你听,心里竟轻松了不少。”阿傩如释重负道,“可是我又不希望你知道这些,我是不是很矛盾?”
    雉七翻了个白眼,把枕在自己肩上的头推到一边,侧身躺下。
    阿傩趴过去,问道:“你做什麽?”
    “不要说废话。”
    “你……这就要睡了?”阿傩惊讶道。
    雉七睁开眼:“不然呢?”
    “不要我进行一下缓冲期个人心理开导什麽的吗?”要一下接受这些,阿傩怕雉七出现心理障碍。
    “不用。”他不加思索地拒绝。
    “欸,不要这样嘛。有什麽想不通的说出来,大家探讨一下。”阿傩不死心地贴过去,“不要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雉七翻个身背对着他,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睡了。”
    阿傩看着他的背影,诚恳道:“小七,有什麽务必都告诉我,别自己扛。我同你之间没什麽不能说的。”
    雉七没有给他回应。
    直到身後传来绵长平稳的呼吸声,雉七才睁开眼睛。
    怎麽可能睡得着?
    做了三百年的妖精,突然被告诉说他原本是神仙,还是舍己为人的公众英雄类型。或许连阿傩都没有发现,他谈起炎君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追忆神情再没比任何事物更能证明她在他心中留下过怎样不可磨灭的印迹。
    这也让雉七清楚地意识到阿傩一心一意要找回的是神仙炎君,而不是妖精雉七。而他也许过去是炎君,可现在他只是雉七,不能斩杀魔君不会任何法术甚至连自保都成问题的弱妖雉七而已。他与阿傩之间的所有都建立在“他是炎君”的基础上。若他不是炎君,那麽对阿傩来说,他与雉四、雉五、无色、锦里是一样的,什麽都不是。
    这个认知让雉七非常沮丧。
    无色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狐狸洞里有别的妖精的气味,狐狸眼掀开一条缝,雉七那张明艳过头的脸在洞口忽隐忽现。他把尾巴盖到脸上:“雉五刚回去,慢走不送。”
    “我不找雉五,我有别的事。”雉七捂着鼻子站在洞口,从洞里飘出来的情欲气味浓郁得他怀疑自己若再往里走一步能被那味道熏死,“你先出来。”
    无色完全不理睬他。
    雉七在洞口转了一圈,把附近的树藤拔起来搓了条绳,一端握在手中,一端做成绳套,往里面一抛。绳套准确地落在无色身上,他一拉,银色的狐狸身便被套着朝洞口移动。雉七动作并不很轻柔,无色在地上拖了没几米就被颠得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他抓狂了。
    银狐身量暴涨,一个猛扑便把雉七压在地上。长相勉强算清秀的男子悲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什麽日子,我就想睡个觉,这要求很过分吗?很过分吗?阿七,我好歹比你大了七百岁,你稍微尊个老成不?”
    自暮春到中秋这段时间,都是雉**的繁殖期。
    雉四修炼向来勤奋,自制力又强,克制情欲虽辛苦些,却也能安然度过。
    雉七……按照雉四的说法,雉七发育得慢,不到发情的时候。
    只有雉五每年该发的情照旧发得不遗余力,还好她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下蛋。不然这几百年下来,出云峰早就**满为患了。这几个月她缠无色就缠得紧,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折腾上一夜。如此连着一个月下来,即便是无色都有些吃不消。雉五天明才走,他累得现了原形,刚闭上眼睡了没多久,雉七就上门了。
    他上辈子真是欠了他们的!不过,这几天满鼻子都是雉五发骚的气味,雉七这小子身上清清爽爽的倒是出乎意料地沁妖心脾,介於柔软与硬实之间的身体压起来有种另类的舒适感……
    无色一压上来,雉七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那股气味裹住,他的後脊不自主地发冷。他强忍着把无色推开的冲动,捏住鼻子道:“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帮我照看着点雉五。”
    无色撑起半个身子,神情严肃:“那大和尚叫你跟着他走?”他修道,并不参禅,前些日子听经,不过与雉五一起去凑凑热闹,对阿傩的印象也就是性格不错很会说话的和尚罢了。
    “一半一半吧,去外面见识见识也没什麽不好,顺便看看能不能学点本事回来。老是你们护着我,作为家中独子,我表示压力很大。”
    无色是累,并不是脑子不清楚,问道:“大和尚的底摸清楚了?”
    雉七茫然:“什麽底?”
    无色扶额:“他从哪座寺庙来,师从何人,出於什麽目的带你走,欲往何处,这些你都清楚了没?”
    雉七乖乖摇头:“不清楚。”
    “你连这些都没问,就打算跟他走了?万一被捉去虐待怎麽办?很多自诩正道的和尚道士可都是人前君子,人後禽兽,专门喜欢抓你这种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妖精到人间去招摇撞骗!”无色亮出尖尖的牙齿,上扬的狐狸嘴怎麽看怎麽像在嘲弄他,“阿七,你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不会吧?他看起来……”雉七下意识地不想把阿傩往不好的方向上想。
    无色截断他的话:“他要是真存了害你的心,凭你那点心思是怎麽看都看不出来的。我不是不同意你去,起码要查清楚那个人的底细,懂?”他拍拍他的肩,“这事就交给我了。”
    雉七还没点头,旁边突然飞出一个好奇的声音:“先声明我对男男相恋没有任何偏见,是以我并不是故意要打扰,但是能不能问一下你们说的那个和尚是不是半年多以前来的山上?”
    ☆、第44章 阿莠
    “我们是清白的!”雉七下意识地探头。
    那是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样式古怪的帽子把除了脸之外的部分全给遮了起来,衣服穿在身上虽不至於空荡荡,但越发凸显眼前这位的单薄。
    无色站起来,把雉七塞到身後,警惕道:“你是谁?”
    “许久不出来走动,倒忘了规矩。在下大荒野阿莠,幸会。”阿莠後退一步,不慌不忙答话的样子让雉七很有好感。
    无色眼角一跳,往後推着雉七,做手势让他先走:“你跟三面人什麽关系?”
    阿莠坦然道:“孩子们承蒙关照了。”袖管里突然冒出数根手指粗的藤蔓直冲着雉七而去。无色脸色大变,一把推开雉七,挡在前面。谁知藤蔓直接穿透无色身躯,追上雉七,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无色!”事情发展完全超出雉七的想象,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抖着声音叫那个站立在自己身前的青年,“无色!无色你不要死啊!”
    “咳,”无色吐出一口血,有气无力道,“死不了!别大呼小叫的!”
    雉七又惊又喜:“你没──”
    无色的身体突然炸裂开来,温热的液体溅了雉七一身。待他定睛看去,哪里还有无色的身影,只余了满地的肉块。
    “无色!!!”凄厉的叫声把林中的飞鸟惊起一片,雉七的肚子上突然吃了一拳,“唔──”他闷哼一声,蜷着身子倒在地上,“咳──”
    阿莠走到他面前蹲下,正要说些什麽,熊熊烈火沿着捆绑雉七的藤蔓迅速朝他扑来。他晃了晃头:“年纪轻轻,脾气倒挺大!”寒冰从袖管开始顺着藤蔓比火焰更强势地反扑回去,“我只是稍微问点想知道的事情,别紧张。”他伸手想拿掉沾在雉七头发上的冰渣,一双手比他更快地将雉七拉开。
    阿傩把雉七调转了身子,让他面朝自己:“伤着没有?”
    “阿傩!”雉七眼眶红了一圈,咬着牙道,“无色他……”他强忍住了眼泪,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阿傩拍了拍他的背,“让我来处理。”他起身对着阿莠,“幸会。”
    “想必你就是救了我的和尚。”阿莠对着阿傩倒是更加客气了几分,“阿莠在此谢过,原以为此生不会再重见天日了。”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揭去封印,能破出雷池,是上神自己的本事。”
    阿莠“咦”了一声:“我虽然许久不出来,也瞧得出你已得正果,为何还留着这肉体凡胎?”
    “自然有些缘由。”
    “莫不是为了普渡众生,才留在这轮回之中吧?”佛界也好,仙界也罢,总会有一堆整天叨叨着“众生众生”的蠢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不管如何,若不是你揭掉玉清真王的封印,那雷池阿莠是万万出不得的。”
    “让上神出来大开杀戒,却非贫僧本意。”
    “大开杀戒?”阿莠眼珠一转,笑道,“不过是个狐狸精,也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老远就闻到一股子狐臊味儿,死不足惜。倒是这个火妖有几分古怪。”
    你才火妖,你全家都火妖!小爷是野**!雉七想反驳,却是有心无力,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的景象慢慢扭曲,脑袋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饥饿感!
    饥饿感越来越明显,像是从来没有吃饱过,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饥饿感。鼻尖隐约嗅到的香气更是加重了他对食物的渴求。
    “身上似乎是有神血仙气,气息很像是……”阿莠眯眼,脸上看不出什麽情绪,“我倒是听说三百年前他同盘古斧同归於尽,灵海君拼了全力才救回来,如今正在蓬莱养着。”眼睛往雉七身上瞟去,想看出点什麽来。
    “他并非玉清真王。”
    “就算不是他,肯定也脱不了关系!”阿莠目光一凛,袖中窜出新的藤蔓直扑雉七门面。
    雉七身前像是立了一面无形的盾牌,褐色藤蔓被挡在他一尺之外,进不得分毫。阿傩沈声道:“他不会害人,同真王也无什麽大的干系。上神何不就此揭过?”
    阿莠脸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同他的恩怨,你莫要插手。你的大恩,阿莠记下了,来日定当报答。至於这火妖,还望能交由我处置。”
    阿傩一步不让:“不行。”
    “我再不济,赢个肉身总是绰绰有余,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气。”阿莠手里幻化出一把宝剑,二话不说,提着剑就朝阿傩砍来。
    阿傩的武力值自然不必提。雉七只看到阿傩倒在地上,剑刃散发着寒光对准了他的眼睛,之後就毫无知觉了。
    雉七猛然间蹿出,速度快得阿傩根本没反应过来。阿莠反应过来了,立刻捏诀施法困住雉七,那阵法却形同无物。他一下被雉七扑到在地,眼神一对上,他也愣了。
    瞳眸之中火色流转,眼神嗜血锐利。雉七一口咬住阿莠的脖颈,满口的腥甜,他不喜欢这味道。他更喜欢身後那散发着莲香的力量,可是不行!
    为什麽不行?
    他不知道。
    明明身後的力量更纯粹,却有不知从哪来的禁锢束缚着他的行动。他怨气冲天,只好更加暴虐地撕咬。
    阿莠简直快疼死了。谁来告诉他,这火妖为什麽突然变成了食肉野兽,扑上来就咬啊?他一对这火妖施法,那和尚就出手维护,还外加一脸的动容跟难以置信。
    火妖的攻击,阿莠并不放在眼里。问题是眼睛,明明有着火焰的颜色,却比深海幽冥的寒冰更凛冽,对力量赤裸裸的渴望,还有那只消一眼都能让心肝为之颤抖的杀戮气息……
    现在的火妖都这麽凶残麽?
    阿傩想笑,又想哭。
    阿莠看着像石头一样躺在地上的阿傩,无奈了:“你倒是快点把这妖怪给我弄开啊!”有什麽灼热的东西顺着雉七咬着的地方渗进身体,所到之处无一不火烧火燎地疼。
    阿傩过去拦腰抱住雉七:“小七……”
    完全拉不下来。
    雉七死咬着阿莠不松口,阿莠却已经疼得受不住了,抬手就要施法弄死他。
    阿傩立刻挡在雉七身前:“万万不可!”
    “别以为你是西边的,我真不敢动你。我今天就先杀你,再杀这妖孽啊!!!!!!”阿莠惨厉的叫声在山中回荡。
    阿傩目瞪口呆地看着雉七生生咬下阿莠一块肉,嚼一嚼,然後和着血水吞了下去。
    作家的话:
    好吧,口味稍稍重了一点,吃生肉神马的。这个阿莠就是耀华不踏足大荒野的原因啦(提醒一下,第一章有提到过),两人当年发生了神马事捏?下一更又不知道要什麽时候……┐(┘▽└)┌
    ☆、第45章 被抓
    阿莠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的元神被囚了数十万载,只因下那封印的是玉清真王。他以为有曜华在的一天,自己就没有破除封印的可能,故而也只能老老实实在里面清修。半年前,有个和尚以“三面族人从此不得入出云峰一步”为条件,解了那封印。
    当时他忙着重建躯体,对和尚以区区肉身就能解除玉清真王的封印一事没有过於追究。等他整理好一切,到外面一打探,曜华果不其然已经出事了。
    并不是和尚强,而是施加封印者变弱了。若是他早知此事,三百年前自己都能出来了。无论如何,和尚对他确实有恩。况且灵山的秃头向来麻烦,能不惹还是不惹为妙。但若是和尚碍了他的事,他也是一样照杀不误的。
    雉七咬下阿莠一块肉,阿傩就立刻抱住他往一旁躲。长剑一闪而过,他把雉七往身下藏,背对着阿莠,做好了背上挨一剑的准备。
    “喀喀喀──”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
    “快走!我来挡他!”锦里挑开长剑,手中利剑朝着阿莠刺去。
    阿莠借着剑身去势反手一挥,黑衣青年的额头开始出现了一条红色细线朝着下颌延伸。下一秒他的身体裂成两半,鲜血四溅。藤蔓自动在阿莠面前竖起一道屏障,不让血液有一滴沾到他身上。
    阿傩被血淋了一身,他闭了闭眼,低声宣了个佛号,抱紧了雉七。他有佛法护体,打不过阿莠,要护住雉七却是不难。
    脖颈处血汩汩地流,阿莠完全不在意,他提着剑,仍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病弱样子,一步一步朝阿傩走近。细长眼睛看着被鲜血浸染僧袍下的削瘦身躯,像在看一样死物:“你是不是很後悔把我放出──”
    火妖探出了头,他脸上全是血,妖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只手搭在和尚肩上。
    压在深处上了层层重锁的记忆突然被翻起。
    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有个女人跪在地上,眼泪跟珠子般落下。她怀里抱着一个长了三张脸的少年,妄图用身躯抵挡那锋利得可以撕裂野兽的武器。少年的视线越过女人肩头,冰冷地盯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魁梧大汉。
    敢动这个人的话,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把对方撕成碎片。
    是这个意思吧?
    阿莠身上杀气暴涨,铺天盖地地朝雉七砸去。整个大荒山上空好似被yīn云所笼罩,几乎所有生灵都感觉到了这恐怖气息,出云峰的许多精怪连逃跑都没来得及就昏死过去,像老鼠、野兔这些动物甚至就直接口吐白沫,屎尿失禁,被活活吓死了。
    只见一头赤发红得快要烧起来一般,雉七忽地裂开嘴,牙齿上也都是鲜血,血液顺着嘴角流出,那笑怎麽看怎麽诡异yīn森。搭在阿傩肩上的手用上了力气,想把他推开。
    “小七,你别动,乖乖的!”阿傩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他觉得要是让雉七挣开自己的话,很可能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他了。所幸,雉七停下了,乖顺地缩回他怀里。
    这火妖是和尚养的狗吗?
    阿莠无趣地撇了撇唇,杀意霎时退得一干二净,大荒山又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和尚,想这火妖活命的话,就跟我走。”
    大荒野之所以被叫做大荒野,不是没有理由。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偶尔看见一棵树还是枯木,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巨大的岩块,岩缝里间或能看到有蝎子一类的爬虫。如此荒凉绝望之地,却生存着一群三面人。他们必须比谁都强壮,必须比谁都敏捷,必须比谁都残忍。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能最终站在这片土地上。
    阿傩半年前来过一次,这里还是荒野。半年之後发现很多地都有被开垦过的迹象,极少数的土地上种了作物。等阿莠把他们带到大荒野深处,阿傩才是真的惊讶了。之前三面人还都只能住在岩石之间天然形成的巨大缝隙里,唯一看起来比较宽敞的岩洞里放置着被玉清真王封印了的阿莠的元神。而现在,多出许多岩洞,甚至有岩石被修整过堆砌出粗糙房子的样子。
    阿莠带他们回来,也没说要怎麽处置,把他们随便一扔就消失不见了。
    很多三面人都见过阿傩,知道他就是解除祖先封印的和尚,总体对他跟雉七不能说多客气,但至少没表现出什麽攻击意图。阿傩知道目前暂时没什麽危险了,他看着仍然没有恢复成平常样子的雉七,决定先找水源。他手里牵着雉七,蹲下来,在土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图形。不一会儿那图形就像活了似的,慢慢朝着某个方向挪动。他跟上去,一边走一边留下标记。
    这是一条溪流,根据地上凌乱的脚印,应该是三面人平时日常取水的地方,只是此时这里空无一人。
    阿傩拉着雉七蹲下,鞠了一捧水放到他嘴边。
    雉七歪着头看他。
    他先喝了一口,又伸向雉七。
    雉七低下头,稀里呼噜地喝起来。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手掌里,柔软的嘴唇贴住掌心,舌头在指缝里滑动。
    阿傩揉揉他的头:“那麽多水呢,我再取一点来。”
    雉七像是舔上了瘾,嘴巴粘着他的手不肯放。阿傩好说歹说,才让他抬起头。等雉七喝饱了,他又给他洗干净了脸、脖子。他头发上沾了血块,都结在一起。阿傩索性让他躺下,把头发也给洗了。雉七舒服得喉咙里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阿傩手里抓了一把头发,浸在水里慢慢搓着。
    一样杀孽深重的阿莠跟炎君遇上会发生什麽,他心里也没底。
    作家的话:
    两个杀人魔相遇了。雉七继续本能行动状态。
    看在我一夜没睡全在码字的份上,你们要是有什麽想说的,就尽情地说吧。苦逼得无法言语的背书,我就指着你们的留言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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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雉七的元神
    夜里。
    阿莠蓦地睁开眼,对上一双隐约闪着火色的瞳眸,柔软发丝垂下来,带着清冽的香气。来者身手很是矫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若是通晓能隐去气息的法术,他自问亦不能察觉。
    黑暗中蹿起一簇火焰,一丝若有似无的炎火从火焰中分出,像触手般直冲着他脖颈处的伤口而去。
    阿莠无声地笑了,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扼住来者的咽喉。火光乍起,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着的洞穴,雉七艳丽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数个火球对着阿莠的门面直砸下来,他躲也不躲,将火球尽数笼入袖中,翻身而起,单手成爪掐着雉七的脖子,将他举在空中。手指慢慢收拢,雉七发出细微的呻吟,双脚乱蹬。
    眼见雉七被掐得快要断了气,阿莠却松了手,反手一甩,算准了要把这火妖扔得口吐鲜血。雉七却没被甩出去,抓着阿莠的胳膊,顺着力道一个回身反而贴在了他背上。双腿扣住腰身,手臂插入阿莠腋下牢牢锁着他的上肢。雉七裂开嘴,在他正上方也突然出现一张火盆大口,随着雉七的动作将阿莠吞入其中。
    下一瞬,那些火焰便悉数结成了冰块。
    “你想生吞活剥了我的心思,”阿莠yīn恻恻地笑着,脚下踩着雉七的背,“我自是明白的。”
    雉七几次三番把身子撑起来,最後还是被阿莠一脚踩住,秀丽面孔上满是尘泥。他不甘心地用手指刨着地面,仍妄图翻身把阿莠扑到在地。
    阿莠似是无法负荷这般激烈运动,连喘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他抓了红发用力向後扯去,雉七不得不仰起头。他弯下身子,与雉七眼对眼:“倒是个好苗子。就是你身上这股子味道,让我心生不喜。”
    阿傩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瞧见的就是阿莠伸手没入雉七xiōng膛的景象。
    “我这副身子时日尚短,稍稍活动下筋骨就累得很。和尚若现在同我动手,赢面不小。”阿莠侧头看着在洞口站住不动的阿傩。
    “阿傩不敢。”阿傩不进不退。
    要杀,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道理阿傩懂,可雉七在阿莠手上,万一有个闪失……
    他不敢也不能冒险。
    “你应当敢。如此忌惮,只会教人愈发猖狂。”阿莠已不再看他,细长的眼睛审视着雉七,“越是心尖子上的东西,越是得不在乎。如此,才得长久。”到後来他声音轻得不可分辨,倒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阿傩的目光掠过雉七道:“总是率性惯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改。阿傩无他望,唯盼他平安尔。”
    阿莠冷哼一声,将手从雉七xiōng口抽出,一颗金红圆珠置於他掌中,炎色光彩从指缝之间流泻,映得整个洞穴亮如白昼。圆珠表面布满蜿蜒纹路,其间隐约似有液体流动。这圆珠即是雉七元神,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应当是裂纹,或者说这颗珠子皆是由细小碎片拼凑加以鲜血强行粘合而成。
    待二人看清那圆珠,面色各自精彩。
    “以精血为络修补元神。”阿莠看雉七的眼神都变了,“这妖物同……他,到底有何关联?”
    正统上古神族本源之血,传闻一滴便能使竹杖成龙,是修道者梦寐以求的成仙圣物。即便是九重天上已然得道的仙人们见了也不免要动一动心思。上古神族本就不多,称得上正统的,也就那麽几个。能将碎得如此这般的元神再粘回来,这血的出处自然不难猜。
    然而,如此大手笔,却只是用来修补区区火妖的元神,何况还有个古怪的和尚跟着,这妖物的来历值得好好探究探究。
    阿傩眼神动荡得厉害。雉七元神的模样,他已然从雉四口中听闻,也知道依着炎君造下的累累杀孽,她并不会什麽有好的下场,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
    她自己种的因,便结了这样的果。
    即便亲眼见到了,阿傩也是这麽想的。六道金光闪过,护身咒将雉七元神包得严严实实。阿傩稳步上前,伸手雉七元神放回他体内。洞中又重新被黑暗笼罩,他背对着阿莠蹲下,仔细探查雉七气息:“夜已深,小七多有叨扰,这便先行告辞。”
    黑暗或者是明亮,於阿莠并无多大区别,他冷眼瞧着,并不多加阻拦。听完阿傩的话,他嗤笑:“辞往何处?大荒野入夜冷若数九寒天,你凡人之躯,出去怕是今晚都熬不过。届时,这祸害可就无人顾念了。”声音渐渐地遥远起来,“你们大可歇在此处,也省得传出去说我恩将仇报。”
    “多谢。”阿傩确定阿莠已经离开此处,才摸着黑把雉七半抱半拖移到岩洞边缘。他靠着岩壁坐下,让雉七倚在自己身上,开始默默诵读经文。
    “你心心念念的姑娘在九天之上,高上神霄玉清府内。”
    “她并非天地灵气孕育而成,亦非神胎仙体,实乃妖物……”
    “……杀孽太过,为时已晚,必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一字一句,清晰如昨。
    该受的罪受,该偿的债偿,该吃的苦吃,他都会陪着。
    作家的话:
    换了网址之後,卡得好销魂,传一章花了我半小时
    ☆、第47章 桃色传闻
    天庭.太史府
    几个记史星官回到太史府,坐到各自的案前,取出方才在朝会上所记录的文书重新整理。
    有个长相俊秀的星官东张西望了一番,确定周遭并无旁人才低声道:“天天这麽死磕,每天上朝都提心吊胆的。你说,帝君怎麽也不管管?”
    “怎麽管?”体型稍胖的星官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纸卷翻得哗哗作响,“帮着四灵将,原来玉清府的众仙还能坐得住?帮南斗六星君,那就是当众拂了长琴上神的面子。”他摇摇头,“这两边哪个是好相与的?帝君也只能由着他们吵去。”
    高个子星官插进话来:“要我说,这就是南斗六星君不懂事了。大家同朝为臣,怎麽也得留几分面子,老这麽针锋相对,高高在上的,以为自己还是玉清真王的近侍哪?也不看看帝君跟长琴上神是什麽交情!”
    “那可不好说。”俊星官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帝君对玉清府总是高看一眼的。同为星君,南斗诸星君光神阶就要比其他众星君高上两级,官阶就更不用提了。情分再不同,长琴上神手里的兵权老是这麽捏着,帝君能放心才怪了。”
    “这事的由头是天帝向朱雀族长询问长琴上神近况,朱雀族长回禀那位近日忙着将炎君真神的旧物从清微天搬到榣山,上生星君就立刻跳出来说那些东西是玉清真王的。”胖星官翻看着自己的记载,“然後就吵起来了。你们是怎麽记的?”
    原本正伏案疾书的白面星官猛然抬头:“我记的差不多。不过总不能真是因为炎君真神才吵起来的,这位在那两位的心里分量没这麽重吧?”
    高星官捋了捋胡子:“说不定还真有。她从小就被玉清真王带在身边,好不容易历劫归来,没几天就为真王殉了葬。真王倒是救了回来,她却生死不明。”
    俊星官狐疑道:“我怎麽听说是殉情啊?”
    在场众仙都转头看着他。
    “呃,我也只是听仙子姐姐们闲谈时说起……”见同僚们皆面露鄙夷,俊星官忍不住道,“只是道听途说,作不得数的。”
    高个星官催促道:“你要说便说,这般吞吞吐吐作甚?”
    “我随便说说,你们且当个笑话儿听。”俊星官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道,“说是有仙娥亲眼瞧见炎君真神将玉清真王压在庭院的石桌上翻云覆雨,一点儿不避讳……”
    “这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白面星官嗤笑,“玉清真王何等身份,又最重礼教,怎会容许小小真神如此放肆?”
    “非也,非也。”俊星官一手支在桌上,一脸八卦状,“玉清真王多疼炎君真神啊!把她亲手带大就不多说了,三百年前帝君攻打玉清府的檄文你们还记得不?说玉清真王搅黄了长琴上神的婚事,还把炎君真神给抓去囚禁……”
    高个星官催促道:“赶紧说重点!”
    “实则不然,里面另有内情呐!长琴上神迎了炎君真神的牌位过门是神尽皆知的事,此番炎君真神历劫归来,长琴上神广邀宾客,大办婚宴,只差拜堂,这事儿就成了。可炎君真神一句‘不愿意’,玉清真王他老人家就亲自出清微境,把她给接了回去。”
    “照你这意思,长琴上神是单相思,玉清真王与炎君真神才是真爱?”胖星官不以为然道,“你别忘了,炎君真神可是无情无欲,无血无泪,一把炎刃屠尽天下妖魔的天宫第一战将,这些情情爱爱的闲话真是大大折辱了她。”
    白面星官神色一滞,回过神来发现同僚们在聊八卦,不感兴趣地继续伏案整理文稿。
    书阁里光线昏暗,排列整齐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简,阿莠立在暗处,信手抽过一卷书简。他等在太史府这许多天,没打探到火妖的消息,桃色绯闻倒是满天飞,不过也不算白来,曜华的旧闻到底让他探知了些许。
    只是他们口中的炎君真神,教阿莠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也不知是什麽样的俊才,能入得了曜华的眼,竟是一手带大,却没留在玉清府,得了个劳什子“天宫第一战将”的名号。
    大荒野
    这几天雉七睡得越来越久,每日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个时辰,勉强陪阿傩去寻了少得可怜的吃食回来,便又睡着了。好在阿莠并未出现,雉七尚算乖顺,阿傩稍稍能放下心来。
    半夜里阿傩突然惊醒,探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他立刻起身,出去寻雉七。强劲罡风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心惊肉跳,再难持重,拔腿便奔了去。
    没多远,地上就有了血迹跟缺损的残肢。阿傩瞧了一眼,竟是雉四跟雉五的尸身,他宣了声佛号,匆匆顺着血迹一路寻找。尸体逐渐多起来,起初纵然缺胳膊少腿,面目总还能分辨。渐渐地,残败的尸体就细化成了肉块,寒冽的空气里掺杂了血气而变得粘稠厚重,连惨淡的月光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阿傩xiōng口发闷,脚步也踉跄起来。
    最终,他找到了雉七。
    黑暗中,阿傩只看得见高处两簇火光亮得吓人。走近了才发现是雉七蹲在高处的岩石上,那两簇火光是瞳眸里流转的颜色,一头红发在罡风中肆意飞扬。
    作家的话:
    杀人狂二号粗线了
    ☆、第48章 死了又死
    红光闪过,火瞳瞬间就到了阿傩眼前。
    xiōng口一阵剧痛,他想说些什麽,可一张嘴,血就争先恐後地涌上来。整个xiōng腔被正中穿过,大血管破裂,身体里的血液正迅速流失。换句话说,他下一刻就要死了。
    原来,这就是最後了吗?
    原来,到最後他还是什麽都不能为她做。
    炎君……
    连叫出那个名字都不可能,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噜噜的音节。阿傩一手抓着整条没入自己xiōng膛里的雉七的手臂,另一手费力地想去触碰那面无表情的脸。
    炽热的,冷漠的,近在咫尺的,遥不可及的,那双眼睛,要是能再看一次就好了……
    清瘦的手陡然垂下,雉七双臂一沈,一丝莲香入鼻。他抽回手,连带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看了一会儿,随手扔到一旁,蹲下来继续在阿傩的身体里翻找,找那个虽然不知道是什麽但一眼就能分辨得出的聚集了所有力量的存在。
    那个东西,他要据为已有。
    光芒从洞开的xiōng口溢出,似流水一般向四周蔓延,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莲jīng蜿蜒着从中浮现,顶端慢慢膨出一个花苞。
    是那个!
    雉七伸手便抓。数道金光箭一般射出,搭成一个牢笼,将他困在其中。笼中顿时火焰再起,大有要冲将出去的气势。
    “喀”一朵冰莲悄悄开在牢笼一角,紧接着又是一朵。越来越多的冰莲绽放,直到将火焰完全压制。整个牢笼变成了一座数以百计的冰莲组成的冰雕,雉七被一动不动地封在其中。
    青莲旁若无人地绽放,暗香悠然,弥漫了整个大荒野,连强劲的罡风也变得轻缓。莲香所到之处,遍地尸块跟鲜血皆消失不见,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上长出不合时令的娇艳花朵,枯木重新抽出绿芽。金光闪过,被杀害的三面人沈睡着重新出现。冰雪消融,雉七倒在地上。
    盛开到极致时,那莲花便从jīng上脱离,旋转着升空,晃晃悠悠地落到雉七xiōng前。光纹微动,莲花竟慢慢沈入雉七体内。
    一只手从旁横出,穿着青灰僧袍的僧人扯住莲花的花瓣,试图将它扯出来。他用力不小,花瓣却未见任何掉落的征象。奈何费了一番力气,莲花反而还没入雉七xiōng口几分。
    僧人扯着花瓣不放手,急道:“你舍己渡妖没错,众生是众生,一妖也是众生。可你这哪叫救?分明是要害了他!他劫数未完,你偏还要去趟这淌浑水。听师兄一句,由他去,他吃得苦还少些。”他看了看雉七,一手竖掌与xiōng前,“我也是为了救阿傩,得罪莫怪,得罪莫怪!”说完便一脚踩住雉七xiōng口,使出吃奶的劲,大喝一声,才将莲花拔出。
    四下寂静,只有僧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将莲花收入袖中,本想转身,踟蹰了半刻还是道:“此番变故,阿傩兴许自身难保。最好经此一别,再不相见。”说完,便化作一道金光离去。
    地上的雉七睁着眼睛,不知在看何处。
    阿莠从藏身的树後现身,路过雉七身边时,血雾突然从躺在地上的身体迸射而出,始作俑者头也不回地离开。脚踩过葱郁的草叶,发出轻微的细响,风中带着令人怀念的泥土的芬芳。夜空中一轮孤月高挂,被残杀的生命正在一一苏醒。
    心甘情愿死在火妖手上,身後还想用大荒野的丰饶换取他对火妖的照拂。和尚於他有恩,又给了如此这般的好处,照说答应和尚也无妨。只是,这祸害似乎就是据说被玉清真王放在心尖上的炎君,又残杀三面一族,照拂不是不可以,也要看它有没有这个命。
    薄唇正要勾出残忍的弧度,却凝滞在原处。
    有异动,很微弱,由远及近,正朝着火妖的方向而去。阿莠稍微感应了一下,两只野**?被杀了一次不够,还要自己送上门去让那祸害杀第二次吗?
    算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雉七坐在河边发呆。
    他似乎意识不清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清醒就躺在草地上。略一回想,记忆却又都清清楚楚。三面人跟阿傩葬身他手下,他吞了雉四雉五的内丹,毁去元神,连个尸身都没留下。仅剩的两个姐姐,还有阿傩,都被他杀掉了。
    除了无所谓还是无所谓。他努力回想过锦里与无色被杀害时自己的反应,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绝对不应该这麽平静。那麽什麽是正确的反应,他不知道。
    雉七摸着自己的xiōng口,第一次发现,或者说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这里跟雉四雉五他们不一样,那有力的、鲜活的跳动,他并没有。一定还有别的地方跟以前不同了,哪里不同,他不知道。
    接下来要做什麽,他不知道。
    要去到哪里,他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
    茫然的目光突然一凛,雉七抱头滚到一旁,原来坐着的地方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不敢停,东窜西跳地躲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袭击。粗大的藤条紧跟着他的脚步,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一丝迟疑就会立刻丧命。
    阿莠站在高大的枝桠上,看着显眼的红色风一般刮过:“腿再快能快得过风麽?”
    光是要躲避那些无处不在的藤条,雉七就近乎奔命了,细微的异样从後面袭来时他还是直觉地歪了头。一缕红发被风裹着带向远处,脸颊上流淌着湿乎乎的液体。
    是血。
    新的伤痕很快出现在身体别处。一道又一道,浅只破皮,深可露骨。无形的利刃无处不在,避无可避。一时间,四周草叶横飞,枝干断裂。
    雉七在看到自己前面那颗树倒下的瞬间便立刻调头,迎着树藤毫不减速,在相撞的瞬间高高跃起。他乘隙向下看去,果然有不少树藤被斩断了。如此反复三两次,藤条被砍得七零八落,他已能保持一段还算安全的距离了。
    “不算太傻麽。”阿莠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情,手里多了把明晃晃的剑,随手一掷。那剑霎时化出数百把,直冲着雉七飞去。
    雉七身子一晃,躲过了一把飞剑。xiōng口一凉,另一把的剑锋扎进了xiōng口,随後第二把对穿了他的脑袋。不一会儿,他便被扎成了一个马蜂窝。
    “真不经打。”阿莠跳下树,踢了一脚倒在血泊中的雉七,见他确实半点反应也无,心情豁然开朗,乐呵呵地收了剑离开。
    满地狼藉中,全是血污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作家的话:
    相爱不一定,相杀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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