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来临的余杭城有种别样的美,绿柳低垂、随风轻舞,祖母总说那会儿在京城的时候,到这月份儿还有些乍暖还寒的挣扎。老天总是作怪,春天风也大,有时候夹着细沙迷人眼。若论起来,还是余杭这地方滋养人,京城虽是风水宝地,但是反倒因着天子脚下的缘故,气场太过庞大恢宏,不适合女子居住。
结果说着说着,她又想到我以后总要上京城的,不免又难过起来。怎么他们一个个对于选秀这件事都如此看重,到底有多恐怖,我不清楚。总之,只要千万别落在无良太子的手里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倒没什么奢望。再说,我也真没觉得会有被选中的可能,所以这些对我来说根本是不过脑子的小问题。
润晖终于不大死磕他的书本,越是临近上京的日子,他反倒对念书不大上心了。我总觉得,他可能是吃了我给的状元桃而有了底气的缘故。夏日里的日头有时很毒,稍微动弹一会儿就能出身汗,所以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昏沉沉的。
对于这样的日子,我是又爱又恨,恨的是大家都懒懒散散的没人愿意和我玩;爱的是这样奠气里,最昏沉的是祖母和七姥姥这样的老人家,她们总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午睡和歇息,每天我只要一早请过安就成了无人管的状态。
适逢叔父出去办差,祖母和七姥姥闭门诵经的大好日子,偏偏原来肯和我玩的人,一个都不在。想来这么好的时光绝不能浪费,一个翻身,决定去撺掇撺掇完颜亮,听叔父说最近因为他好像犯了什么错误,在关禁闭反省。
完颜亮的院落和我挨的很近,穿过一条花茵小径就能到了,这也是他经常来我这里蹭吃蹭喝的原因。进了他的院落都不带寻找的,直愣愣的就看见完颜亮少爷如同晒干的鲤鱼一样四仰八叉当倒在树荫下的石板上,落了一身。
如果,这要是个妙龄少女,该是一副多美的画面。可现在看着完颜亮,我总想起一盘清蒸鱼上,点缀了那么点香菜。
“亮少爷,奴婢给您请安了。”,轻轻的拿着完颜亮的辫子稍扫他的鼻子。扫了会儿,这只死鱼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弄得我彻底失去耐性,“完颜亮,快起来,你阿玛找你!”,说罢我抬起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这下果然奏效,只见完颜亮猛的一个鲤鱼打挺儿站起了来,双眼直直的看着我,弄得我直发毛。“说我念书呢!”,说罢,转身就往屋里冲。速度快的惊人,不知道以为中了邪咒呢。“哎!回来,骗你的,傻子。”,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辫子稍,疼的完颜亮嗷一声叫唤。“找死呢你滺澜?!”,他转过头,朝我一阵咆哮。
“我这不是着急吗?哎,今儿个老爷去办差了,老太太和七姥姥诵经去了,咱去清泉塔那边儿玩吧。”,我小声的在完颜亮耳边怂恿他陪我去玩。“可我阿玛正关我禁闭呢,让他知道我偷偷出去,还带着你,非得打折了我的腿……”,完颜亮惮度因为叔父的威慑力过于强大,而显得有些迟疑,但是看得出来,他其实是非常想去的。
“那不如这样,我们叫着润晖一起去,反正他现在也闲的很,我刚刚在路上见到他屋里的绮露,她说今儿润晖没出去,从早上就在屋儿里待着。咱们叫上他,就说上庙里祈福,还有我担保,叔父就算知道了,保准也说不出什么来。”,我想出了一切办法,怂恿着完颜亮。
“嗯!成!就这么办。”,他思索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的点了点头。就这样,我和完颜亮朝润晖的院落走过去,一路上完颜亮还在不住的夸赞我机智云云,看来他真的被我唬住了。
润晖为了读书清静,住的有些僻静,离我们有些远。一路上虽是有树荫遮蔽,但风很小,而且感觉闷闷的,天像是在半空压着,弄得人透不过起来,总要时不时长出气,才能保证呼吸顺畅。
到了润晖的院落,顺着庭院的青石板一路走过去,看见他书房的门紧闭,只几扇窗虚实半掩着。我和完颜亮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完颜润晖果然不是凡人,这么闷热奠气,他屋里是放着整冰是怎么的?居然捂的这样严实。
“他不是已经闷死在里面了吧?”,完颜亮边胡说八道,边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没有,念书呢,等我吓吓他。”,我用手往旁边推推完颜亮,示意他给我多点空间。
完颜亮此时已经猜到我要干什么,躲在一旁的廊子边偷笑。
我找了个确定打不到润晖的位置,猛跌上窗台,将窗大力推开,“书呆!一起去清泉塔避暑吧!”,就这样,随着我的声音和动作,借助惯性的力量,一头冲进润晖的书房,重重跪坐在他临窗的长条书案上。这是我从小惯用的伎俩,每每都能将润晖吓个半死。随之而来的就是润晖的飞过来的书,打在我的头上或身上,然后我再灵巧躲开。这个游戏,被完颜亮称之为傻子们的飞镖行动。
所以当我冲进去之后,就将双臂交叠在头前,做好防御,等待飞过来的书及咆哮。可当我竖起一切防御工事的时候,却未曾见半点动静,等缓慢将手臂放下,才看到眼前的情形,这回却轮到我吓个半死了。
本能的缓慢回头看救兵,却见到本是站在窗沿看热闹的完颜亮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眼前出现的是三个人,离我最近的当然是我的哥哥完颜润晖,他手上正在写着什么文稿,可能经过刚刚突然的惊吓,现在文章上出现一个很粗的笔迹,还有小半篇沁透的墨痕……。此刻他正额头爆着青筋的怒视着我,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我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顺着他的身后看去,是目瞪口呆的十三弟,他站在润晖的身后,估计刚刚是在看润晖写文章之类的,现在他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我,已经成呆滞状。
而最恐怖的状况,则往往留在最后,越过他们往后看,在另一面花菱窗下的榻上,半躺了一个人。那个人我也认识,就是十三弟的四哥……
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如深谷寒潭,冰冷莫测,只是抬眼瞪着我不言语,嘴角抿的紧紧的。这一瞬间的沉默对我来说就像千年弹指而过,耳边仿佛都能听见时光流逝的呼啸之声。而且我觉得贝勒爷的眼神比润晖还有杀伤力,他就皱着眉狠狠的盯着我。
本来就闷热奠气里,我觉着冷汗好像就那么顺着脊背缓缓流下。“呃……”,为了打破这种沉默,我决定想点法子脱身。
“嗯,民女给四爷、十三爷请安,两位爷吉祥;天气炎热,两位爷保重身体。还有兄长,也请您不要太劳累了,民女告退。”,我仍然跪在润晖的书案上,冲着神色不善的三人恭敬而迅速的请安讨好之后,下一步当然是准备逃离。
见他们都没有答话,我能趁机猛然转过身子,向着窗口的方向连滚带爬的冲过去。谁知是刚刚太过惊吓,还是跪但久膝盖已经酸软,反正是动作非常不灵巧。
完颜亮仍然是傻站在原地张着嘴,不知道他张了这么久,会不会有苍蝇飞进去。正当我向完颜亮伸出双臂,示意他接应我下去的时候,却听得后面传来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给我转过来,完颜姑娘,说你呢,给我转过来。”,这的确是贝勒爷的声音,他语气低沉,似乎隐忍着很大的情绪。而且,他第一次尊称我为完颜姑娘,而不是豆苗,这是不是就证明他现在非常生气啊?此刻我只觉得后背发僵,连头也不敢回,怕我一转过去,就是一把大刀架在眼前,因惊吓皇子而被就地正法。
完颜亮拽着我的胳膊拉也不是,松手也不是,所以我们两个就像蜡像一样定在那里。
“贝勒爷,舍妹年纪小,不懂事。想来她只是想和小人开个玩笑,未曾想惊扰了贝勒爷休息,还请您见谅,饶了她这一回。”,我听见润晖在给我求情,心里突然好受多了,就算他生我的气,关键时刻还是不希望我死的。
“可她却将这半打文稿都给沁上墨迹了,而且这文稿明日我就要用。你说,该怎么让我饶过她?你自己觉得呢?完颜姑娘?!”,那位四哥的音量突然逐渐高了起来,就算我背对着他们,都能感觉到他的声音直接跳过润晖,重重砸在我后背上。
“民女给贝勒爷赔不是,还望贝勒爷大人有大量,饶了民女吧。至于文稿,若贝勒爷不嫌弃,民女照抄一份,明早之前一定还给您。”,我心知躲不过,连忙转过身,跪在书案上,乞求他能原谅我。
“四哥,我看完颜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是她哥哥的屋子,想来只是他们兄妹间的玩笑。她也未曾料到我们在这里,不如就饶过她吧。至于您要用的书稿,我也帮忙抄一下,明早上定能抄好。”,还是十三弟厚道啊,此刻他正在他四哥面前给我求情,看来我的祖母绿没白送给他。
正当我以为这么多人求情,就能安然逃过此劫,却发现贝勒爷只是轻轻掸眼看了看他十三弟,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你打算再那个书案上待多久?”,半响,他都没有回别人的话,只是冲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可以从书案上下来了。“你刚刚说什么说去什么地方避暑?”,正当我费劲力气,以尽量保证从书案上能姿态优雅的下来时,他已经坐起来了,盯着我继续发问。
“回贝勒爷的话,今日天气闷热,民女本想叫哥哥去清泉塔附近上香,顺便乘凉,那里景色雅致,凉爽如秋。谁承想惊扰了贝勒爷,弄脏了书稿,请贝勒爷息怒,民女马上就回去抄书。”,我决定趁他未发怒之前,赶紧领罪去抄书,省的另生事端。
“哦?有这样的好地方,你怎么就知道叫着你哥哥,却不知道告诉我们?如此,你便是罪加一等。除非,你现在就带我们过去,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怪闷的。”,贝勒爷不顾众人错愕的眼神,自顾自的说完,便站起来伸伸懒腰,仿佛这就要出发了一样。
我为难的看向润晖,却见他只是默默的朝我点点头,眼下的确是我有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说什么都得照办。
完颜亮让家丁备了车马,一行人一路朝城郊的清泉塔方向而去。这清泉塔在完颜家在江南的家庙附近,是一座隋唐时代留下来的古塔,周围古木参天,还有股天然清泉自山上流下,形成溪流。纵是最为炎热的夏季,这里也是凉爽如秋,微风徐徐。
这里是完颜家的私地,有家里下人看着,所以这也是叔父默许我们来玩的一处别苑。年初的时候,祖母还提起要在这里建一座院落,等炎夏的时候就过来避暑,只是还未曾动工而已……
一路上,五个人备了两辆马车出行,因为日头炎热,也不敢让两位贵客骑马了。所以,十三弟和他四哥一个车,贝勒爷随身的小太监顺棋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替他们的主子赶车。
我、润晖还有大傻子坐在一起,马车里虽是装上最好的凉棚,却还是抵不住日头的炽烈,弄得马车里闷闷的,更加透不过气来。大傻子耐不住闷热,早就和车夫一通坐在外面去了。路程非常难熬,要不是碍着没有换装,我也想和完颜亮一起坐到外面去。
好容易到了清泉塔,众人让车夫去看守这里的家丁处候着,我们便走到里面去游玩乘凉。从下了马车开始,我就觉得那贝勒爷有些打蔫,也不大说话。但他平常也是那样一副寒冰脸,所以我也未曾有多在意。
顺棋陪着他坐到树下的石凳上,他就用手臂支在石桌上打瞌睡,看来我刚刚是吵了他的午觉。而十三弟和完颜亮、润晖则一起跑到溪边,几个人撒了花儿的将靴袜一脱,挽着袖子、裤腿,光着脚在水里跑。
我估计也就是那四哥正在打盹,要不然十三弟才不敢如此撒花儿的疯闹。突然想起来,十三弟是金枝玉叶,出了差错可不得了。赶紧追到溪边,将十三弟唤过来,嘱咐他水寒小心受凉。他倒也听话,走过来将鞋袜穿好,和我一同坐在溪边乘凉。
突然看见,十三弟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沁在水里时不时的擦擦手之类的,看来他还是舍不得这溪水的清凉,只是明白自己若有个闪失,那必会连累一大片人,所以才如此听话的上来。这样看来,他不仅心思缜密,心肠果然是温柔和善。
那手帕很特别,轻盈的丝质底子,展现出透亮的月白色,沿着帕子的四角用银线绣着密密的缠枝莲花,如藤般曲折缠绕。如此的配色、用线、针脚,算是相当考究。可看那样式,又不像是宫里统一置办的物件儿。因为宫里用的帕子,也是由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去置办,偶尔会留下一些作为礼物在官员间相互赠送。所以我手里也是有一些的,只从未见过这样的。
“澜儿喜欢这帕子?”,想来是十三弟看见我盯着他的手绢儿发呆太久,忍不住询问。
“没有,只是觉得挺漂亮的,看来皇子用的东西就是不一般,能做到这样雅致。”,被他突然问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就着话茬儿顺口夸赞一番。
“呵呵,还好吧。只可惜我用过了,而且说来这也不是我东西,不然就送给澜儿了。”,十三弟笑的温厚,目光里有种宠爱的光芒,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人。
“哦!我知道了!是哪个姑娘亲手给你绣的是不是?送了帕子那就是定情物了。断然是不能送人的,嘻嘻,十三弟果然……。”,怎么我刚刚就没想到这点呢,明显是出自闺阁的绣工啊,看十三弟仪表堂堂,性格又好,喜欢他的姑娘必然是排成行都不止。
“啧,胡说什么啊?这是我十四弟的东西,我找他的时候,看见他屋里的宫女正在绣,一时夸了两句。十四弟就让那宫女绣好送给我了,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十三突然涨红了脸,对我刚刚的揣测极力辩白着。
“说句大不敬的,这么看来,你十四弟真是混小子啊,一点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那姑娘不知绣给谁的,让他手一挥送给你了。若是要送给他的,姑娘岂不是要伤心死了,他真是木头一样啊,人家心意就摆在眼前也看不见。”,我不禁觉得这位十四弟,还真是豪迈过头。
“和你有点像啊。”,十三突然冒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还看着我笑,弄得我手足无措起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是木头?也没把谁准备要送我的定情物挥手送人,真是的。”,他的十四弟哪里和我像了?都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不过,澜儿真是七窍玲珑心,猜的真准。我都没想过这些,兴许真是定情物呢。我只当宫女天天没事做都绣花解闷,不过是个寻常物件儿,随手就收下了。后来才知道,那姑娘已经许给我十四弟当侧福晋了,所以那时她真是给他绣的也不一定。如此看,我到罪过了。”,我的话估计给了十三弟很大震撼,他此刻偏着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没事没事,你以后别总随身带着就成了,不然好像对你弟弟的福晋有意思似得,快收起来吧。”,我给十三弟胡乱出着主意,任他的死心眼发展下去,能纠结到明早上去,没准还得快马加鞭回京城还给他弟弟。“澜儿说的是,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妥当。”,十三对我滇议很是赞同,不住点头。
正当我们闲说着话儿,润晖和完颜亮也已经穿好了鞋袜跑了过来,建议十三和他们一起去古塔上转转,爬上去就能看到附近的好风景,说的十三弟两眼发亮,不过他还是决定要去征得他四哥的同意。结果回去之后看见贝勒爷还在打盹,动没都动过,十三说要上古塔,他连眼睛都没抬,只是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玩。
结果他们三个人就像撒花儿一样的跑了,这塔共有九层,那三个人此时已经是玩疯了心,脚底下跟装上旋风轮一样,跑的飞快。本来我就体力差,才跟了两层,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冲他们喊了一声,转身下了塔。
随意的在塔下溜达了一阵,风吹在身上甚感凉爽,好不惬意。正当我沿着溪水漫步的时候,却听得身后有阵急促的脚步,猛一回头看见四贝勒但监,向我跑过来。“姑娘,您在呢!不好了,您快过来看看!”,他急得气喘吁吁,脸也涨的通红,大颗的汗水滴在脸上,连话都说不利落。看他的样子,吓得我脑子猛然‘轰’的一下,那边儿不会遭刺客了吧?那我们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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