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不安
这个秃顶大肚的中年老男人叫程万里,他是北镇精神病院的院长。
第一次被医师强奸时,我曾经去找过院长。我清楚的记得,程万里的办公室在红楼的最顶端,是一个类似于大型阁楼的房间。屋子里面好几排的医书,上面全都落了一层灰。
我穿着病服站在他办公室的对面,简短叙述了一下发生的事情。
程万里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悠闲的转着自己手上的金戒指。等我说完之后,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问:“吕诺,是吧?你可是我们这里的大名人。”
“像这种丰腴身材的病患,在我们医院可不多了。你会很受欢迎呢!”程万里笑咪咪的看着我:“不过我很怀疑你说话的真实性,毕竟王强医师是我们这儿的好同志。他刚结婚不久,听说妻子还怀孕了。他为什么会侵犯你这个精神病患呢?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程万里打着官腔,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在袒护自己的手下人。想想也是,要是没有院长的默许,其他人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情呢?
“我知道,你有全城最好的律师。”程万里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说:“你可以采集证据,保存jīng液……随便你,你要是需要,我甚至可以亲自为你录像。”
程万里又为我倒上一杯茶,态度嚣张的递过来:“不过姑娘,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的精神状况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是怎么来的,我想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也不能忘……我有见过你的律师。黄家赫律师,真的是个好律师。如果他知道你的遭遇,我猜他一定会打官司到底。可最后,只有你我清楚的事情,估计很多人也会清楚。”
“何不如,我们都闭上嘴呢?”程万里好心建议:“免得你赔了自己去坐牢,也害了你的律师先生丢饭碗。”
会来找程万里,并不是为我自己。住在这里的大部分女性,她们每天承受着医师们的折磨却无法诉说。像是林静,早上起来她就会忘掉晚上发生的一切。像是胡言乱语的女病患,像是许许多多说话却没人相信的疯子。
这里是疯人院,疯言疯语太多了。时间久了,也没有人会费力辨认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我把手指伸到滚烫的茶杯搅了搅,可却一点痛感都查觉不出来。程万里略微挑眉,我端起茶泼到他脸上。
程万里惊慌失措的按下电铃,门外的医师迅速冲进来制服住我。我被压在地上,手脚都跟狗一样被锁上。
“你知道林静口中说的上帝是什么吗?”程万里用手纸擦掉脸上的水,接着把纸丢在我的脸上:“在这里,上帝就是那个你求什么他不给你什么的人……吕诺,你最好给我老实些。我看你还是少见见你的律师吧!什么人权什么平等,都是屁!在这里,我就是上帝。你要是不听话,我晚上把你丢到男病房去。那里的人,可不会像医师们那么温柔了。”
我被压在地上,声音冷冷的发闷:“程万里,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像是你杀死你妈妈那样吗?”程万里扫了一眼其他医师,他们拍马屁的哄堂大笑。程万里蹲下俯视我:“你杀死你妈妈,是为了偷东西。你杀我,是为什么?”
透过黑色的发丝,我鄙视的学着他说话:“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可能我当时仇恨的眼神太具有震慑性,反正以后的日子我没再看过程万里。距离上次见面的时间,能有两年半左右,此时程万里并没有认出我。他喝的醉醺醺的,一打嗝露出一口黄牙。
“卢生先生。”程万里一笑又是一个酒嗝:“幸会幸会。”
卢生还算客气的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程院长。”
“卢生先生,我出国去学习,最近才回来……听说吕诺已经痊愈出院了?”
“嗯。还要谢谢程院长多多照顾。”
卢生不着痕迹的瞥了我一眼,而我手脚冰凉,一步都移动不了。程万里絮絮叨叨的说:“你跟吕诺离婚了?要我说,这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嗝!”程万里一打嗝,周围都是他胃里食物和酒精腐烂的味道。他红着脸,满嘴的醉话:“你那个前妻,还真是夸张。卢生先生,你知道吗?她曾经跑到我的办公室用茶水泼我,不仅如此,她还说她被几个医师给……”
程万里的话还没说完,我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伸手想要推开他。可程万里的脑满肠肥的身体,不是我这35公斤的体重能抗衡的。我推他不成,反被弹开。
拉扯的过程中,我手腕的红色胎记露了出来。程万里费尽的撑大他的小眼睛,笨重的身子停在那里摇摇欲坠。
卢生也很是惊讶,他的嘴甚至都略微张着。
我跌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出来,索性我也不再折腾。程万里要是想讲出我在精神病院遭遇的事情,那他说好了。他说出来,不止丢我的脸,作为我前夫的卢生,我不觉得他会比我好看多少。
可我自暴自弃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有几个人顺着楼梯在往上走。隐约听到黄家赫的说话声,我立刻又反悔了。
程万里就算把我被虐待的录像给卢生看了,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一想到黄家赫可能知道我发生过的一切,我却紧张的不知所措。
我不想让黄家赫知道我的遭遇,不想让他知道我这三年过的有多么不堪……被这些不想的念头驱使着,我猛的从地上跳起来。
趁着卢生和程万里没回过来神的功夫,我扯过走廊一旁放着的陶瓷花瓶,狠狠的向程万里的脑袋上砸去!
陶瓷花瓶瞬间在程万里的脑袋上炸开花,血流一点点的顺着他锃亮的额头淌下。刚迈上楼的黄家赫一行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傻了眼。
☆、025 温暖 xzy55打赏加更
卢生不自觉的后退,我将只剩下颈部的花瓶丢在地毯上。程万里摩挲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脸,抬手给了我一个血呼呼的耳光。
我被打的晕头转向,再次跌回到地上。程万里揪着我的头发将我从地上提起来,恶狠狠的说:“臭婊子!你敢打我?我看你是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没过够吧!”
跟上次在办公室一样的角度,从凌乱的头发后面我看到程万里满是横肉的脸。越过他的肩膀,站在不远处的黄家赫正目瞪口呆的盯着我。他的身影入眼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屋外冰层破裂的声音。
林静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但这两点对我来说,都不应该再有了。
黄家赫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脾气总是难得的温顺。就算偶尔会控制不住发火,他也会很快调整好。因此,黄家赫在其他人面前的样子让我觉得异常别扭。
此刻的黄家赫他刀劈斧削的五官上挂着不怒自威的神色,挺拔的背,走路的时候甚至都不见肩膀晃动。在一群律师和官员之间,黄家赫无疑是出众的。他身上带着的气势,是经过日积月累后沉淀下来的自信和威严。
黄家赫和卢生果然是不一样的,卢生是要人捧着的,而黄家赫是要人供着的。卢生不管怎么改头换面,怎么受人追捧,他都是一个富商。说不好听点,就是乍富的暴发户。
可黄家赫,他是祖宗。他们之间的区别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掉的。
黄家赫的全家都是权贵,有多权,有多贵,可以说是城里人心照不宣的。黄家赫的大伯二伯叔叔姑姑,包括黄家赫的爸爸,他们一家子,都是祖宗级别的。如果没有这么多的祖宗罩着,黄家赫没根没基想要年轻轻的当上首席律师,那简直是开玩笑。
我想要什么,我爸都可以买给我。而我想做什么,黄家赫都会惯着我。
从小到大,我敢一直说实话也是因为有黄家赫。他对于我不分场合说实话的行为十分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跟黄家赫在一起,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淋漓的哭,放肆的笑。
就因为这样,四年前我一直不想让黄家赫为我辩护。我的案子闹的很大,可以说是极为轰动。我爸一死,他们不知道钱都已经被卢生秘密转移走,所有人盯着我家首富的帽子红了眼。如果我也判了死刑,那么我家的财产,可以轻而易举划为死账。
没有死账,估计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富人。那个时候,我的案子是个硕大而又烫手山芋。黄家赫一意孤行的接了,不说烧成残废,怎么也烫出一身的水泡。
现在我要报复卢生,会发生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未知的恐惧太大,我不想黄家赫再蹚这趟浑水。让黄家赫陪着我一起万劫不复,不值得。
眼前西装革履的黄家赫和学龄时期胖乎乎的黄家赫重叠,我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程万里本身已经喝多了,再加上他被我打了那一下子变的更加不清醒。血流到他的眼睛里,染红了眼。我的笑声无疑激怒了他,他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我撕开:“吕诺,看来院里的日子你还没过够?想玩点更刺激的?”
能在这层吃饭的人多少都有点身份,官场上明哲保身的人太多。看这面的事态要闹大,黄家赫一行人中有人牵引他往宴客大厅去。
而黄家赫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瞳孔里流淌出幽暗的神采,让我悲喜交加。
“你闭嘴!”我扭动着手里的陶瓷碎片,抵在程万里的脖子上:“你要是敢再说一个字,你要是敢说,我发誓,我会履行我说过的话,我会杀了你。”
程万里喘着粗气盯着我,我面无表情的说:“对于一个出院三个月的精神病杀人犯来说,旧病复发,也不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程万里哈哈大笑,他凑着自己的脖子往碎片上撞。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凑上来,尖利的碎片划破皮肤,血珠一点点的往下滚。程万里看我往后躲,洋洋得意的笑:“我是精神病院的院长,天天威胁要杀我的病人多了去了!你觉得我会怕你这个?”
“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以前你能逃出制裁,是因为你家有钱钻了法律的空子!你以为法律的空子那么好钻呢?”程万里另一只手掐住我手里的碎片:“你现在就是个婊子!我不用花钱都懒得上的婊子!”
程万里估计是太激动,他不断的骂着叫嚣,真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卢生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有什么表情。倒是程万里身后站着的黄家赫,脸色变的越来越难看。
等到程万里骂完,他不解恨的还想要抬手打我。而黄家赫突然拿出手机相机拍照发出的声响,生生让他停了手。
“黄律师。”
黄家赫没理会程万里的招呼,他自顾自的围着我俩拍照。程万里被黄家赫的动作吓住,呆愣的忘了松手。闪光灯的映照下,程万里的脸色变的比黄家赫还难看。
“小张,”黄家赫低头查看刚拍的照片,气定神闲的叫一旁给他拿公文包的秘书:“刚才程院长说的话,你都录下来了吧?”
小张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应该是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她谨慎的按下播放键,程万里刚才铿锵的骂人声又一次响起。
黄家赫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将我从程万里的手里拉出来,他的手暖烘烘的,让我忍不住哆嗦。
即使程万里的年纪都够当黄家赫的爹了,可黄家赫大权独掌的气势,似乎压的程万里矮了一辈儿:“现在我要带我当事人去验伤,我要保留我当事人起诉的权利。故意伤害、恐吓、威胁、诽谤,程院长,我***不告到你倾家荡产,我都把律师执照送你。”
“是她先伤我的!卢生先生有看……卢生先生呢?”程万里回头去找,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他彻底的慌了。
“你说那个懦夫?”黄家赫的眼镜片上反射的光都是冷的:“在你刚才忙着细数吕小姐三年来在你们医院的惨痛遭遇时,他已经跑了。”
☆、026 呐喊 lomo莉巧克力加更
听黄家赫叫“吕小姐”时古怪的强调,估计他还在生我的气……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他是如此的别扭。
黄家赫越发沉稳,程万里则越加不淡定。虽然程万里嘴上牛吹的响亮,但不代表他真的敢怎么样。黄家赫会自己收敛刀锋,可不表示那些戾气是不存在的。
程万里唯一不确定的是,他不清楚黄家赫为我会做到什么程度。
我也不清楚。
这里是走廊,虽然属于比较偏僻的走廊,可还是会有人经过看到的。认识我的人不多,但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黄家赫。又是血又是碎片的,让人看到总归是不太好。程万里吓的不敢说话,黄家赫也不再给他机会。从小张手里拿走车钥匙,黄家赫扯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黄家赫身上蓬勃而出的怒气让我慌张,我没有问要去哪儿,身体只是无意识的跟着他的脚步走。每当想要开口说话,我都感到深深的疲倦和无力。
本来不想让黄家赫听到我在精神病院的生活,可谁承想倒是让程万里给扒了个干净。不过幸好程万里不知道我的病情,要是爆出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黄家赫交代。
出来的匆忙,我的外套还在宴会大厅的姨妈那里。等我和黄家赫走到庄园门口,他自然的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我披上,又继续拉着我往外走。羊绒大衣暖烘烘的,黄家赫身上的味道浓郁的让我心里发涩。
黄家赫的车座椅硬邦邦的,硌的我屁股疼。我拉下挡光板上的镜子照了照,头发都胡乱的粘在自己脸上。配上我yīn森森的白脸,活像是地府跑出来的女鬼。
车子从庄园开出,一路往北。穿越过城市的繁华地带,从南山开到北海,从荒凉再次回归到荒凉。
白天的大海色彩斑斓,看上去美丽炫目,给人无数浪漫的遐想。可一到了晚上,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月亮的晚上,大海却完全换了样子。远远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和衍生出来铺天盖地的绝望。隆隆的海浪声不会让你感到惬意,有的只是迷茫和恐慌。
黄家赫又拉着我从车上下来,腥潮寒冷的海风跟刀片似的,刮在脸上都是犀利的疼感。我跟黄家赫的身高差了能有20cm,腿比他短了一大截。踉跄着追着他走,多少还是有点吃力。
走到海边,黄家赫毫不犹豫的将我推到海里。我没有防备,喝了一大口又咸又苦的海水。海水刺骨的冷,我甚至都能感受到海面细小的碎冰碴。
我坐在海里不断的发抖,黄家赫的大衣湿透了,搭在身上特别沉重。海浪打在我的后腰处,浪潮的推力冲着我往岸上来。
黄家赫丝毫没有想要拉我起来的意思,他站在岸边上,身不染尘,冷冷的说:“如果你都不想好好活着,那我又何必浪费力气一遍遍的提醒你还没死。”
我冷的牙齿不断打颤,海水苦涩的味道从嘴里一直滑进心里。
“你看看你从出院到现在,你每天都做些什么?”黄家赫的眼神中丝毫看不到怜悯,他也不屑于怜悯:“别人看着你折腾,别人为你的折腾呐喊欢呼……这就是对你好了吗?我真的是没说错,你真的是一点都不长记性。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最缺的就是心眼,最富裕的就是时间!”
怒气烧的我全身发烫,往日的淡定荡然无存。我拍打着海水,大声吼道:“黄家赫!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你是律师,不公正的事情,你要知道的比我多!”我的脸上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海上荡漾着回音,寂寥的夜空显的格外吵闹:“当过错不能用法律和道德制裁时,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对我经历的一切一知半解,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难道罪人不能通过法律被制裁,你就要以暴制暴?”黄家赫并没被我的吼声吓住,他抱着臂俯视我,强烈的压迫感让我喘不上气。黄家赫一针见血的说:“行,先不说这些。我去医院看你那么多次,每次你都不对我说你发生了什么。既然你那么想惩恶扬善,你***倒是告诉我啊!”
拉康说,人类是知识偏执狂。这一点在黄家赫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对知识有一直近乎歇斯底里的执着。他喜欢事情像法律条文,既有规矩而又有理可循。
可我们大家都清楚,很多事情我们不去较真就无法获得胜利,而我们太较真,往往又丢了自己。
“你已经把我列为观众的名单里,就别想要求我像是观音一样悲天悯人。”黄家赫话说的刻薄:“吕诺,你回头好好看看。如果你还想着报复卢生的话,身后就是你的出路……往后看,那是活生生的地狱。但你要是往前走,这会是你重生的第一步。”
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找卢生报仇的?”
黄家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话语依旧刻薄,却已经没有最初那般生硬:“吕诺,复仇的道路太漫长太痛苦了。你要一边惩罚自己,一边伪装自己,一边折磨自己,一边痛恨自己……我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保你活下来,我不是想看你痛苦的。”
“黄家赫……”我哭了,是真的哭了:“我爸妈死了,卢生还活着。我也会死,可卢生还会继续活着。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可他怎么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幸福生活?这样的想法让我接受不了!黄家赫,这样的想法比痛苦还要命,它简直是让我生不如死。”
黄家赫略微沉吟,他终是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吗?就算真的报了仇,你的生活也不见得会有多好,你会对生活绝望的。”
“绝望?”我笑的戏谑:“绝望这个词,我体会的最为深刻。那种不可能再看到柳暗花明的感觉,才是真的绝望……黄家赫,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我每天都活在这种感觉里。”
黄家赫抬头看海,眼底是我解释不清的暗潮。他对着大海吼叫,呵出一长串不太醒目的白色哈气。我坐在水里看他呐喊,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在海水里坐的久,反倒不觉得那么冷了。只是鞋袜里灌进了沙石,不怎么太舒服。
我正打算起来倒倒鞋里的沙子时,黄家赫突然偏头问我:“吕诺,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027 裂痕
我没有跟黄家赫在一起,可我们却住在了一起。
这话乍一听总让感觉很奇怪,但事实真就是如此。从海里被黄家赫捞上来之后,我瘦弱的身体再次发烧。
因为担心被黄家赫知道我隐瞒的病情,只能强撑着在家不去看医生。我每天烧的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着不要去医院。黄家赫急得抓狂,他暴躁的将我扛在肩上强迫着带我往外走。我烧的全身无力,完全反抗不得。
幸好姨妈及时赶到拦住他,不然到了医院一验血,什么都藏不住了。
姨妈跟我们比较起来永远是个大人,她这个前继母糊弄黄家赫还是很在行的。她态度委屈,声泪俱下的哭诉:“家赫,诺诺自从出院后她对医院就有yīn影……你知道她在医院都经历过什么,所以不要加重她的负担了,在家先给她点药。等实在退不下去,我们在想别的办法。”
黄家赫在我无力的哼哼和姨妈委屈的哭声中妥协,最终只好无奈的又把我放回到床上。
我自身的免疫力极其差劲,发烧反反复复也不见退。黄家赫几次夜里都怒冲冲的要带我去医院……和姨妈争执不下,最后他们决定一人退一步,请医生到家里来注射退烧类的药物。
可能是我发烧的厉害,我总觉得姨妈慌慌张张的,跟黄家赫说话时似乎都有点颠三倒四手忙脚乱的感觉:“家赫,我有一个同学是医生。他跟诺诺也算认识,叫他来给诺诺看病好了。熟悉的人来家里,诺诺的精神也不会那么紧张了。”
我并不记得自己认识姨妈的同学,我同样也不记得姨妈有同学当了医生……不过姨妈说什么并不重要,不用去医院,比被黄家赫发现我的病情,这些才是要紧的。
姨妈带来医生进来时,我还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在哪里见过,我却已经记不清了。我住的精神病院属于公立医院,所以以前经常会有同是公立医院的医学同仁来进行参观学习交流。每次有医生来的时候,医护总是会组织我们列队欢迎。表现好了,晚上还会加餐什么的。
见得多了,我对医生眼熟,也在所难免。
黄家赫的别扭劲还没完全过去,偶尔还是会别别扭扭的叫我吕小姐。可他对我的照顾,依旧体贴入微。我发烧的那几天,他天天晚上一边看文件一边看护我。那几天黄家赫累的经常睡过头,因为迟到扣了不少的奖金。
几天之后,黄家赫索性在拐角的市场也买了个床垫子。搬到客厅的位置一放,陪我一起睡地板。
在医院的三年,我对男女有别的概念已经十分模糊。再说黄家赫和我太熟悉,我们两个小时候还经常在一个水盆里洗澡。他睡在我旁边,我是一点都不会觉得尴尬。
不会尴尬,这个,也是黄家赫没有喝我走到一起的原因。
我答应卢生的求婚后没多久,黄家赫自己在饭桌上还说,我们两个之间熟悉的太过分。要是晚上睡在一起,很难不会产生兄妹乱伦的错觉……听他这么说,我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果黄家赫开口说喜欢我,那么拒绝他一定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艰难决定。
黄家赫借着照看我生病为借口,他不仅仅买了床垫,更是堂而皇之的搬到了我家来住。可以说在我还没意识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全都结束了。自然的就好像是早上我睁开眼,黄家赫和他那堆瓶瓶罐罐的行李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
有黄家赫在,我做起事来肯定会束手束脚。但碍于烧还没退,我又实在愧疚的不好意思开口赶他走。干脆我也不去想其他,专心养病要紧。
晚上我时常会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偏头看旁边床垫上睡着的黄家赫,他睡着的时候嘴抿的很紧,跟白天唠唠叨叨的样子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简单的床铺,简陋的环境……仿佛,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仿佛,黄家赫只是我的病友。
一切都只是仿佛,如我状似正常的生活一般,所有都只是暂时的假象。
跟刚出院时一样,我还是很少会开口说话……可我发现,和黄家赫住在一个空间里,想要不跟他说话,想要刻意忽略掉他的存在,实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这就是黄家赫赢官司的秘籍,他会想方设法逼着你跟他交流,让你自动自觉的暴露破绽给他。
黄家赫是典型的处女座男人,情绪暴躁喜欢唠叨,爱干净的程度近乎挑剔。虽然住在床垫上,连个像样的床板都没有,但他对周围的环境卫生要求很是苛刻。因为房子久未住人,地板的缝隙间藏了很多的灰尘。而我不喜欢外人来家里,他要是忍受不了也只能自己打扫。
黄家赫穿上西装是首席大律师,脱掉西装立马变身强力清洁男。地板上的灰尘,他耐心的一点点拿牙刷抠出来的。
而厨房流理台上有没擦掉的污渍,这也是黄家赫极其不能容忍的事情。他扎着围裙拿着清洁剂到处打扫的样子,颇有点我妈附体的感觉。和他威严刻板的长相配在一起,完全不协调。
流理台被擦干净后,他强拉着我参观一圈。我虽然没有表态,但心底深藏的角落还是被触动到了。
在参观完厨房的当天晚上,我竟然梦到了我妈妈,这还是四年来的头一次。梦里似乎她还活着,跟黄家赫每天一样的造型,围着厨房洗洗涮涮。等我颤抖着手去从后面抱住她时,回头的却是笑呵呵的黄家赫。
我从梦中惊醒,跟我离着不远的黄家赫在睡梦中流露出面目狰狞的凶态。我摸摸脸上,上面已然湿凉一片。
很难得的,在我以为不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黄家赫让我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虽然他这个人对待事物喜欢吹毛求疵,还总爱讲一些别人不喜欢听的话说。但他却不断的努力着,想要拉我回头。
仇恨让人迷失,温暖也同样使人沉沦……就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听黄家赫的话,迈出重生的第一步时,卢生的一个采访,再一次的将我推入到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
☆、028 风起
黄家赫自己搬来住的同时,他也带来了不少家具。
比如门口专门为了他挂大衣买的衣帽架,比如他专门用来沏茶水的红木茶几,再比如他每天需要看新闻联播的电视。
好好一栋别墅,愣是被我俩住成了一室一厅。除了零星的几个不配套的家具,电器更是少的可怜。自打倪菲知道知晓我的事情后,家里的电脑我就没再打开过。废弃在客厅的角落里,被黄家赫用枕巾盖上。
黄家赫白天上班,我自己在家的大部分时间屋子全是冷清的,基本可以说连响动都没有。晚上黄家赫吃完饭要后趴在床垫上看案子,偶尔纸张反动,屋子里突显的更加肃静。
我倒是习惯安静了,毕竟什么环境对我来说差别都不大。黄家赫一丝不苟的研究案子,偶尔翻动纸张时发出的声响,也不会让我感到无聊。但黄家赫毕竟是个正常人,沉静了几天之后他看案卷时突然问我:“诺诺,你觉没觉得屋子里有点太静了?”
发此时我发烧已经彻底好了,黄家赫的话正好让我找到了机会:“家赫,要不你还是回家去住吧。你家有人陪你说说话,你也就不觉得闷了。”
一句话踩了马蜂窝,黄家赫啪的一声合上上案卷,沉默的披上大衣出门。我以为他又想闹别扭,几天不再搭理我那种。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跑到外面买了台电视机回来。
黄家赫还是来了别扭劲,装模作样的打开电视,说:“我需要看新闻,每天晚间的新闻联播。多看看,对我的工作有帮助。”
新闻联播除了能让我恢复对生活的信心外,我真的不知道对法律工作者会有什么帮助。可我没说什么,他看他的,我呆我的。
本来我以为黄家赫就是一时生气才买电视机回来的,没想到他天天早上出门前都会把电视打开。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朝闻天下”的开始音乐,恍惚间好像看到我爸爸如以前那般坐在一旁的垫子上看新闻。
关了电视,我啼笑皆非。
无论我怎么抗拒,黄家赫还是一点点的将我往正常的轨道上拉。我不去想卢生,不去想郑亚娟,不去想死在屋子里的父母,不去想那随时可能要命的病……我真的开始奢望,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做个正常人。
姨妈每天中午带着做好的饭食过来看我,她对黄家赫买的电视十分满意,进屋之后第一件事也是开电视。这房子沉寂了这么久,因为黄家赫的电视机变的格外热闹。
午间新闻开始,家里没有桌子,我和姨妈盘腿坐在地上吃饭。娱乐新闻一般都吵吵嚷嚷的,却是姨妈的最爱。我沉默的吃饭,她则看的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喧闹声中,卢生的名字突然响起。在播报的一片璀璨艺人里,他企业家的形象稍显呆板。而如此不协调的关系竟然会上娱乐新闻头条,则归功于左亚为他写的一篇新闻稿。
新闻稿的上方,端端正正放着的是卢生坐在办公桌前的照片。只有左亚的简介,却没有对卢生的生平进行歌功颂德。文章的内容不是励志的,也不是煽情的。标题的题目分外抢眼,可以说是狗血淋漓。
加粗的黑色字体,方方正正的印着《我和我前妻,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按照采访的内容看,卢生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痴心好男人。对于坑害我家的事情,他只字不提。通篇的焦点都集中在卢生对我的“爱情”上,文里细腻的描写了我们以前是如何经过多重阻碍才走到一起,又唯美的表达了我是怎样被卢生宠着的。浪漫的童话生活的惨淡终结,则是因为我精神类疾病爆发,入院治疗三年。
像是电视剧里大义分开不互相拖累的男女主角一般,为了卢生以后能生下没有精神疾病的子女,我“恳求”着他跟我离婚。卢生不想让我难过,不愿刺激我再发病,这才娶了现在的妻子李清河。而文里的李清河更是,不仅仅委曲求全,更是贤良淑德,一代贤妻的典范。
文里字字带泪,声声如泣……要不是上面带着照片,我完全不相信文里说的是我和卢生之间的事情。
姨妈惊呆了,她连嘴里的饭都来不及吃,迫不及待的问:“卢生这是想干什么?我看他恨不得把你们两口子床上那点事儿都拿出来说了!”
看我没说话,姨妈更加的气愤:“你俩的事儿他颠倒是非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干嘛要扯上你爸妈呢?”
“要没有卢生,你爸妈也不会那么早死。”姨妈突然大哭,她情绪激动的把饭碗都扣在了地上:“他现在居然好意思提你爸妈……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姨妈抱着我嚎哭,我虽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心里一样不好受。
卢生会写这么一篇文章,我猜是有人知道他离婚手续没办利索就再婚的事情了。在事情还没暴露之前,先抢占舆论先机,对卢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只是让我担心的是,卢生的第一份专访为什么会让左亚写。而左亚,又是用什么消息换来的这篇专访。
姨妈的哭声让我想起在海边对黄家赫说的话,粘稠血腥的恨意往上涌,再一次迷住了眼。
卢生还活着,他惬意的消遣着我家的惨剧去为自己博利益。卢生还活着,他毫无愧疚不知廉耻的活着。
姨妈的态度有些怏怏,我也没过多的安慰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安慰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是天理,也是规矩。我确实是没斗过卢生,伤疤被他消遣也是活该。
黄家赫晚上回来的时候兴致很高,他赢了一个官司,乐的嘴都合不拢。我难得配合的听他唠叨,看他生硬的线条笑的柔和,我的心也跟着变的柔软。
我妈活着的时候经常会对我说,和一个乐观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日子总归不会太差。而卢生的笑虽然总会戴在脸上,可他的笑容往往太过疏离。仅仅是牵动皮肉,从未达心底。
黄家赫不算是那种笑一下如沐春风的男人,但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此时此刻却让我深深的眷恋。
直到要睡觉了,我才略微不舍的开口:“家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029 账本 小菇凉lomo莉葡萄酒加更
黄家赫感到困惑,却也还是顺从的点点头。我步伐沉重的带他往楼上走,去了我爸妈的卧室。黄家赫扫了眼地上黑乎乎的血印,他黑瞳一沉,盯着我的视线是灼烧的痛。
“家赫,”我移开视线不看他,说:“我……”
黄家赫绕到我身后抱住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说的话做的事儿也丝毫不显矫情:“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我想,黄家赫一直都是懂我的。比我以为的,还要懂得多。我只是带他来了这里,甚至不用我说太多,他就能明白过来我的意思。
黄家赫用手掌摩挲着我消瘦的肩膀,他身上只是穿着简单的布料睡衣,却透着难以言说的超凡气质。我整个人被他的yīn影笼罩,场面一时之间变的很是温情。
“诺诺,如果你想要报仇,那就跟我在一起吧。”黄家赫呼出的热热气息喷在我的脑顶:“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人伤到你的。”
伤害,一般都是源自感情。不是出自爱,就是根植于恨。我实话实说:“可我跟你在一起,也伤不到卢生。”
黄家赫略微停顿,叹道:“你跟我在一起,才会更好的伤害卢生。”
我不明所以的转身去看黄家赫,灯光下,他神色晦暗的往地板上血印的位置斜睨了一眼,说:“卢生,总喜欢抢我的东西。”
“什么?”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惊讶不已:“卢生喜欢抢你的东西?”
黄家赫略微勾唇,话语里饱含着浓浓的讽刺:“你不知道?我猜你肯定不知道。如果让你知道,卢生又怎么能维护自己孤傲清高的形象。”
“不管怎么说,卢生跟我彼此看不顺眼很多年了。前妻和宿敌在一起,任谁也不会毫无感觉。你跟我在一起,卢生会更加嫉恨。”黄家赫松开我,他尽量把话说的轻描淡写:“你信我的,我能帮着你达成心愿。”
黄家赫能帮我办到,这我一点不怀疑,但我却不想让他去做这些。要不是姨妈得知了我生病的事情,我连她也不想告诉。
他们两个人,两种办法,一样的目的,我却害怕有两种结果。
我沉默着不说话,黄家赫等的极其不耐烦。他的手臂伸到我腿弯处打横将我抱起,大踏步的往楼下边走边说:“先去睡觉吧!有什么事儿,都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黄家赫这句话似乎带着无穷的魔力,让我倍感心安。我虽然不困,却还是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透过睡衣,我能感受到黄家赫xiōng前紧致的肌肉和跳动的心脏。我犹如有了能过穿洋过海的油轮快艇一般,就算身后的茫茫大海也变的不再那么可怕。
因为除夕将至,农民工讨债大老板情杀,律师事务所的需要接受处理的案件数量激增。我以为黄家赫说要帮我对付卢生的事情,怎么也要节后开始筹划。没想到,他十足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第二天中午,黄家赫就捧着一大摞的文件回来。文件上面沾满了灰,他抱在怀里,西装上蹭的脏兮兮的。我脑筋一时间没转过来,呆愣愣的问他:“怎么这么多的文件?是要查案子?”
黄家赫伸手捏我的鼻子,黑乎乎的指印印在鼻梁上逗的他眉开眼笑:“不是我的案子,是你的案子。这些是你们吕氏五年前到四年前的账本,你是学财会的,你要比我懂。白天在家没事儿,你好好清点清点。”
我摸着深绿色的磨砂面账本,内心百感交集,哑声问:“这些账本不太容易弄出来吧?”
“确实是不太容易。”黄家赫弯腰在茶几上给自己倒杯水,说:“但也不是太难,我找是三叔,他问了问他的朋友……要想击垮卢生,按照你那种没有套路的瞎打是不行的。我们首先要清楚卢生到底做过哪些事情,又是怎么做的。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的就跑去报仇,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黄家赫没说太多,秘书小张一个电话,他又立马跑去事务所。
我看看账本,又看看黄家赫和我一同居住的简陋客厅,一时间千头万绪。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不是黄家赫一句“我们彼此太熟悉,不适合当情侣”就能糊弄过去的小女孩了……可我明白黄家赫隐藏起来的感情,又能怎么样呢?在我能爱的年纪我们没有在一起,在我不能爱的时候又有了爱意。
这能说明什么?什么都说明不了。命运弄人,圣贤寂寞,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注定了。
我不再去想其他,专心致志的检查账簿。熟悉的账目内容,一笔笔一件件,记载着我爸辛苦经营得来的数字。
越是计算,我越是感到心寒。倪菲说的没有错,我家的钱卢生不是在我爸妈出事后才转移走的,而是他早就开始行动了。偷印章,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卢生的账看似没有作假,但其中的文章很大。如果找人去核对,是查不出任何毛病的。但是我了解其中的隐情,却能看的通透。
大学毕业后卢生就去我爸的公司上班,他当时挂着的职务是销售经理。几个月后卢生团队的业绩提升优异,他直接提升为区域销售总监……但是卢生的业绩不是他自己做出来的,而全是我爸为了顾及我的面子,为卢生虚拟出来的。
卢生在当了区域销售总监后,他在公司的职权能力也跟着变大。在账面上做手脚这种小事儿,是轻而易举的。每次项目盈利,他也同样会谎报亏损。我爸担心我因为这件事儿心情不好,他总是暗中填补钱给卢生。
为了我,我爸用心良苦的帮着卢生构建出一个虚幻天堂。关于我爸和卢生做的事情,我妈有跟我提过几句了。可我以为都是些小钱,也没往心里去。害怕伤害到卢生的尊严,我也假装不知。
可就是这些我以为的“小钱”,全都填补到卢生的口袋里去了。日积月累下来,卢生搬空了整个吕家。
又或者说,是我自己送出了整个吕家。
我脑袋嗡嗡作响,气的眼前发黑。溃疡的胃部跟着承受了太大的精神压力,浊气上升,喉咙里是散不开的血腥之气。
急火攻心,我一口血喷到账本上。地面都跟着旋转起来,我只好丢下账本气息不稳的平躺在地上。
过了好长一会儿,我这才稳定下来情绪。也这才听清,被敲了好一会儿的屋门。
☆、030 幌子
我简单清理一下血迹,赶紧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去而复返的黄家赫,也不是找我聊天的姨妈。
来的人是我爸以前的隐形律师顾问,秦征。
秦征算是元老级人物,律师界的泰山北斗。处理民事纠纷和经济财务之类的案件,是他的强项。当初吕氏的律师顾问团队里没有秦征,我正经纳闷了好长时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爸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秦征。
而秦征此次前来,是因为我不几天前给他打了个电话。我身体反反复复的总是高烧,生病。我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加紧请来秦征立份遗嘱。
“接到你的电话当天我就来了。”秦征看屋子里没有椅子,他年纪比较大也不适合和我一起坐在地上,只能站在门口说:“因为家里有人,所以我才没进来。”
“家里有人?”我想了下:“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啊!那天黄家赫搬东西过来,一直到晚上家里才有其他人在。”
秦征摇摇头:“不是说屋里,是外面……卢生,这几天一直在房子外面。”
这真是让我大感吃惊:“他在外面?他怎么会来?”
“我不知道,”秦征用手托着打开公文包:“但是你爸爸生前跟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一直等到今天,卢生才走。我估计可能是因为那篇报道太轰动,他怕有记者来拍到,影响不好吧!”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接过秦征递过来的拟定遗嘱看了看,说:“秦律师,我想过了,这份遗嘱我想再加一个人。”
“可以。”秦征趴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打开录音笔,忙着记录:“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回去修改。”
我略微停顿,说:“其他的不变,我在卢森堡的钱还是留给我姨妈。我和卢生的离婚赡养费里刨除掉以我父母名义慈善捐的钱财以外,我的这栋房子,我想留给黄家赫。”
黄家赫不缺钱,他以后要是结婚过日子,我要是不明不白的留一笔钱给他,他跟妻子估计也没法交代……留这栋房子给他,他想卖或者是想捐都随便。
我只是私心里觉得,能留下些什么,让他偶尔想想我,也是好的。
秦征极其专业,他飞快的记录着我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差。谈话持续了能有半个小时,秦征仔细核对清楚细节后把笔帽改上,这才开始说几句公事以外的话。他好奇的看了看客厅一地的账本,问:“你在查账?”
虽然跟秦征接触的不多,但他绝对是值得信任的:“秦叔叔,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家的事儿你知道的也不见得比我少。日子剩的不多,我也不想和卢生就这么算了。这是黄家赫帮我找来的账,我想试着做点什么。”
“黄家赫那孩子,也算是有心了。”秦征点点头,他脸上的法令纹严重,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我估摸着律师都有职业病,他询问道:“你查这些账,有眉目没有?”
很多话跟亲近的人没办法说,可对着秦征这样值得信任的外人却很容易能开口:“算是有一点吧!卢生并不是一下子转移走我家的钱的,他让我去偷我爸的印章,完全就是个幌子。”
秦征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精明老练的光:“我处理民事案件财产纠纷比较拿手,刑事案件的话,黄家赫是强项。你多跟他聊聊,没准能有新的思路。”
“秦叔叔。”我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我对卢生,已经不再像以前了。”
秦征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估计他是怕我对卢生还有感情,所以才没敢说太多。看我的态度坚决,秦征这才松口:“我只是在你婚礼上见过卢生本人,其他的事情,也都是从你爸爸那听来的。”
“我觉得,”秦征摘下眼镜,吹了吹上面的灰,接着说:“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做的大部分事情肯定都是为了他自己。结婚是,工作是,挪款是……做幌子肯定也是。”
秦征像是一位智者:“孩子,你想想,既然钱都挪走了,那么接下来肯定是要想办法让一切都合情合理。你爸妈活着,那么他所作所为即使合理,但一定不能合情。”
“而且我觉得,”秦征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你爸当时就算在难过,他应该也不会跑去自杀。他在商场大风大浪这么多年,赔钱赚钱都很正常。就算法院说,他是被你妈的死刺激到的……但我认识的吕森,他的女儿还在牢里生死未卜,他肯定不能跑去自杀。”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我顿时觉得醍醐灌顶。
当初,我们所有人关注的问题都在我的身上。是卢生骗我偷印章,是我中途出了差错才会误杀我妈。我爸被我气的一时想不开,才会在我审讯的过程中自杀了……可照现如今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又没那么简单了。
晚上黄家赫回来,他看到账本上的血迹忧心忡忡,执着的要把我往医院扛。最后,我都恨不得以死相逼了,他这才不得不放弃带我去医院检查的想法。
我们两个各怀心事的吃了饭,黄家赫也没敢问我账查的如何。估计他是怕自己冲动的性格再说什么让我不高兴的话,晚饭过后他也没怎么看案卷,早早就躺下睡了。
屋外的风声呜呜,听起来分外凄楚。黄家赫搬来后为客厅装了窗帘,没有月色灯光,客厅十分的黑暗。黄家赫躺在我旁边的床垫上,他的呼吸很轻,似乎也并没有睡着。
我的心里空空荡荡,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从十点到凌晨三点,我一直维持一个姿势没有动过。
直到天快亮时,我轻轻的喊了一声:“黄家赫。”
“嗯?”黄家赫回答的很迅速,想必也是一直没有睡。
叫完他之后能有10多分钟的时间,我才再次有勇气开口:“今天我想了一件事儿……你说,我爸爸,有没有可能是卢生杀的?”
☆、031 信你(1)
黄家赫腾的一下从床垫上坐起来,床垫被他压的吱吱响,他急着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和黄家赫相比,我则要淡定的多。秦征走后,我反反复复将四年前的事情都思考了一遍。因为有了切入点,捋顺起来也没那么难:“我妈死了之后,你一直在想着怎么能让我活命,而我一直忙着愧疚……对于我爸的死,我们都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所以也就没再细想。”
我将倪菲说的事情和秦征提点的话都跟黄家赫讲了一遍,身上盖着厚棉被,但我依旧感到冷:“家赫,你说,会不会是卢生杀了我爸爸?”
黄家赫是做律师的,他脾气冲动些,但有的事儿他还是很谨慎:“秦征心里有怀疑,可也不能直说。诺诺,我们没有证据。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真的是可大可小。”
静默了几秒钟,我问他:“家赫,过了四年了,就算卢生真的做了什么,我们也找不到证据了。要是卢生真的杀了我爸爸,那是不是也只能这么算了?”
黄家赫叹了口气:“是的,确实如此。”
不知道是屋子里暖气温度低,还是我心寒的厉害,我冻的不断打颤。牙齿连续磕碰的声音在夜里异常清晰,我抱着被子,骨骼都咯吱作响。黄家赫听到声音,他抱着被子来到我的床垫上。
我稍微挣扎了一下,也没在说话。想着艾滋病这样也传染不了,也就随他去了。
黄家赫的被子暖烘烘的,我周围环绕着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他隔着被子抱着我,我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黄家赫抱着我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就算僵了我们也谁都没动弹。天似亮非亮时,黄家赫说:“你还记得咱俩小学毕业去山里玩的事情吗?”
小学毕业那年,我们两家曾经一起去过五台山附近的一座山玩。我爸有一个非常虔诚礼佛的朋友,他买了五台山附近的山,每年专门找时间去山里吃斋念佛。当时我和黄家赫正准备升初中所以都没有暑假作业,我爸安排好了行程,我们两家一起出游玩。
有的人有钱买金,有的人有钱买银,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有钱人买山的。那个时候我和黄家赫都是小胖墩,估计父母是想找机会锻炼我俩减肥。山里的空气好,但居住质量真的不敢恭维。山腰上几间看起来随时要塌的泥土房,除了负责做斋菜看房子的老夫妇,在没有其他。爸妈们倒是玩的很开心,可苦坏了我和黄家赫。
这里没有零食吃不说,娱乐活动也简单枯燥。不是登山就是下河,不是钓鱼就是摘菜,全部都自给自足。那个时候电子产品也不像现在这般发达,我和黄家赫每天都是打扑克听随身听,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有一天晚上,我从屋子里去车上取随身听的耳机。可再想回屋子的时候,却被院子里的大狗围住了。
山里的大狗野性强,大叔有时候打猎都带着三两条大狗去。院子里的大狗看家护院,白天的时候乖的很,等到晚上的时候又全都变了样子。我只要表现出有想接近屋子的趋势,大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恨不得立马吃了我。
害怕大狗把我当香肠吃了,我吓的哆哆嗦嗦的躲进车里。按了好几次的喇叭,奈何车停的太远没有人听到。最后,还是出来上厕所的黄家赫发现了我。
本来以为黄家赫能接我回屋,但谁知道大狗们把我俩全都拒之门外。我和黄家赫呆在车里也不能回去,只好在车里过夜。晚上山里的空气寒凉,车上的暖风我俩又不会开。作为两个胖子,我俩十分艰难的抱着互相取暖,勉强过了夜。
想起当时的事情,我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记得,你当时胖的要命,压的我手都麻了。”
黄家赫呵呵的轻笑出声,在薄雾弥漫的清晨,他笑的特别好听。黄家赫伸手拢了拢我的头发,动作很是小心翼翼:“是啊,当时确实是好胖。”
谁都不想提自己难堪的过去,何况是黄家赫这种人。对我的话黄家赫却没太往心里去,他淡淡的说:“那天在车里,我把你的手都压红了。你早上起来特别委屈的说,以后一定不找我这么胖的男人当老公,不然睡觉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压死了……”
“我胡说的。”我都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小孩子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隔着被子,我依旧能感觉到黄家赫的心跳。砰砰的声响中,传来他异常认真的声音:“可是,我当真了。”
黄家赫静静的说,他的嗓音低沉,声线带着困倦时特有的沙哑:“你说的话,我都当真了。因为怕你不想找我这个胖子当老公,我努力的减肥。初中去学校有五站的路程,我都是跑着上学跑着放学……我瘦下来了,可你最后,还是选了卢生。”
胃部像是猛的被人攥住,连带着心脏似乎都跟着往下沉。喉咙发堵,我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我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却又害怕他有情难自禁发生上次的事情。我左右为难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黄家赫搂住我,问:“如果当初我跟你表白了,你会选我吗?”
我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最后混乱到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摇头还是点头。在精神病院锻炼出来的冷静和淡漠,被黄家赫的几句话就彻底打破。收起乱糟糟的情绪,我还算镇定的说:“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是别提了吧。”
“可能是我的错,”黄家赫没有搭理我,自顾自的说:“你说你喜欢卢生,卢生也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以为自己让步是对你好……没想到,卢生却害了你。”
这还是我和黄家赫第一次聊感情问题,我有些不自在的深吸一口气,问他:“你不是一直说当我是妹妹吗?”
“是啊!”黄家赫略微惆怅:“我自己也以为是。”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不是的?”
“从你跟卢生在一起那天,看到你和卢生在一起,我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032 信你(2) 小暖双葡萄酒杯加更
我那颗被卢生戳的千疮百孔的心,似乎正被黄家赫一点点的捏好缝合。我缩在被里静静的哭,脖子上都是潮潮的水渍。
“虽然我是一个律师,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证据确凿真凭实据……”黄家赫把我脸擦干净,淡淡的说:“可只要你说事情是卢生做的,那我就信你。”
黄家赫的话音刚落,太阳正好从地平线升起。他身后的花布窗帘被阳光照亮,映红了一屋子的破败。
我真想扯住黄家赫的领子放声大哭,但却终是忍住。屋子里面有了光亮,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难看的样子,趴在被子里闷闷的说:“黄家赫,你别傻了。我那么恨卢生,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故意诽谤他的?”
“我信你。”
四年前黄家赫就是这个样子,知道我被抓后他连夜跑到警察局去看我。无论警察怎么拿出证据指控我谋杀害命,黄家赫全都置之不理。现在,他又是这样。
“那我要是再去杀人呢?再去放火呢?”我问他。
黄家赫轻笑:“我还是信你。”
我觉得他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傻瓜,认准的事情偏要一条道跑到黑,固执的要命:“黄家赫,你已经快30了,你又不是3岁。小时候我骗你出去玩,骗你去买好吃的……但是现在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我要是不想,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骗的了我?……吕诺,你其实也不是不喜欢我。这个,你也骗不了我。”
黄家赫根本没明白事情有多严重,他笑盈盈的样子让我恼火。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冷声问他:“黄家赫,那我要是说程万里那天说的都是真的,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每天都被……被男人强奸,你信吗?”
“信。”黄家赫只是一个字,棱角分明的脸也变的冷峻。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抵死抗拒着什么:“黄家赫,我要是告诉你,我有艾滋病呢?你信吗?”
这一次,黄家赫没有说话。
黄家赫的沉默让我觉得难过,但却还是感到庆幸。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我静静的说:“黄家赫,你帮我的,我都记得。算是我欠你的恩情,下辈子我都还你。但有些事儿,真的不要再勉强帮我了。我是死是活,也就这样了。你现在事业正在走上坡路,没必要继续被我耽误下去。”
“你说完了?”黄家赫挑眉问我。
我叹了口气:“咱们两家从小就住在一起,你妈妈那个人我还是了解些的。她嘴巴不饶人,心地并不坏。她说的没有错,你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了。”
黄家赫挑起的眉毛沉下:“这次说完了?”
晨曦中,我因为他面部传神的动作而闪神片刻。就这片刻时间,黄家赫卷着两层棉被带着凌厉的风压了过来。
这次和上次的姿势不同,我被他压在床里,完全动弹不得。黄家赫竟然低头来吻我,他含住我的唇,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黄家赫也不急,他细细的舔着。我实在是怕痒,却还是强撑着闭紧嘴不张开。但黄家赫显然要比我有耐心,等我忍不住稍微松了点口时,他的舌头顺势滑了进来。
我紧张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张着嘴也不敢乱动,生怕跟上次似的弄破唇舌流血。脸红的发烫,舌头也麻酥酥的。直到黄家赫停下来,我所有的想法都被他搅得稀巴烂。
黄家赫撑在我身上起来时,我觉得他眼睛异常的亮:“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是不是疯了!”
我推开黄家赫,慌慌张张的要去拿水给他漱口。黄家赫扯住我,水瓶横掉在床垫上,水晃荡着往外洒。我揪住黄家赫的领子,气息不稳:“我说我得了艾滋,是能死的那种病……你为什么还这么做?我不用你证明什么,黄家赫,我想你好好活着。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黄家赫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我生冷的眼泪打住。他卷着被子抱住我,恨不得把我在被子里缠上几圈。他一下下的拍着我的背,我从静静的哭到微微的啜泣,等到最后忍不住彻底的嚎啕大哭。
“这几天,看你笨嘴拙舌的想着病情,我都忍不住好笑。”黄家赫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你觉得,你的病情,我会不知道吗?”
我呆愣住,连眼泪都忘了掉。
黄家赫有些失望,但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你出院的那天,我其实也有去。我担心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先去找过你的主治医师。他跟我说,你在医院被得艾滋病的患者强暴,所以才染了病……早知道他们那么对待你,我应该揍他一顿再走。”
“我看卢生在等你,我估计你们会有很多话要说。毕竟你跟我说过,你出院最想见的还是他。”
我喉咙发紧,不太自然的说:“那个……黄家赫,你能不能先放下我?”
黄家赫赌气似的抱的更紧:“为什么?我抱着你,你是不喜欢,还是害怕?”
是害怕。我想。
黄家赫像会读心术似的,他用手抬起我的头,强迫我跟他对视:“想要报复卢生,我会有很多办法帮你。你要用你想的那些招数,不值得。”
“我什么也没想。”我掩饰着摇头。
黄家赫并没拆穿我,他警告着说:“不要用那个招数,我不喜欢。我不想让卢生跟你在一起,哪怕是让他跟你一起死,我也不想。你要是能像我信你这般信我,我保证,我能让卢生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可是,我得这种病,就算我们在一起,我们也不能……”
问题实在是没法继续聊下去,先不说其他的。黄家赫是个成年男人,他肯定是要有正常的性生活的。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一年可以两年可以……长此以往,要是一直这样,连我都会恨我自己。
心结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开的。黄家赫怕我的情绪承受不了,也没逼我太紧。他打了电话说要晚点去事务所,先带着我去吃早饭。
外面的空气尚好,黄家赫拉着我往外走,我迈的步子却很是沉重。
意外的,在我家的门口竟然看到了卢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