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撕裂
“宁盼,我他。妈的再管你一次就跟你姓!”周淮从昏暗的包间里扯出一个身段妖娆的年轻女子。他丝毫不怜香惜玉,大力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出门外后一甩。
周淮在外人眼中,是无情的,狠厉的。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他的情绪波动如此大,甚至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
宁盼敌不过他的大力,身子撞到墙上,好不容易站稳,垂着头道:“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一般人道歉,总会有点内疚的表情。
而宁盼呢?借着灯光昏暗,又低着头,想着他肯定看不清,脸上就挂着无所谓的表情。
以至于周淮步步逼近,直接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时,她还来不及改变表情。周淮冷笑道:“你装!怎么不继续装?”
他早就知道宁盼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无害,但也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妄为。当他一脚踹开包厢门的时候,宁盼正在一个中年男人怀里。
那男人头发已经秃了一半,脑满肠肥,那肥肉堆积的肚子一颤一颤,像个怀孕几个月的孕妇。而宁盼对着他,笑容甜得能挤出水来。
她正将一筷子菜夹起,准备喂入所谓的黄总口中。
“好,好,这么水灵的小丫头,又懂事,难见了!”黄总对她赞不绝口,咸猪手从宁盼的大腿摸上去。宁盼不动声色地挪开一些,捂嘴娇笑道,“有的是时间,您别那么心急嘛。”
周淮踹门而入时,宁盼心里大惊,收敛了笑容,露出平时在他面前,安静守礼的样子。短短几秒钟时间,竟也挤出几滴泪花来,仿佛她是被强迫的那一个。
周淮懒得理其他人的反应,看到刚才那场面他眼里简直能喷出火来,直接将宁盼从里面拽出来。
周淮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扶着墙,把她困在这个角落里。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宁盼,像是要用目光生生剥下她的伪装,他吼了一声,“跟这种男人调情,你他妈也不觉得恶心!”
宁盼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却也不敢发声,再去招惹气头上的男人。
他俩靠得很近,宁盼隆起的xiōng脯紧密地贴在周淮结实的肌肉上,她被压制地几乎喘不过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就像两只野兽在对峙着。对方实力比自己强不知几倍,宁盼终于感到害怕。
周淮放开她,到走廊尽头,有一个洗手池,他将水放满,然后沉声命令宁盼,“过来。”
宁盼知道,这时候再忤逆他,就是在找死。她乖乖过去,却没想到——
周淮直接将她的脑袋按在水里!
他是疯了么!
幼时落水的记忆霎时涌进宁盼的脑海里,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宁盼再也顾不上其他,奋力挣扎起来。腿向后踢,尖尖的鞋跟踹到他小腿上。
周淮一动不动,继续按着她的脑袋在水里。这简直是虐待!宁盼渐渐放弃了挣扎……水呛进她的鼻腔,口腔,灌进她的耳朵,就这样死去也好……
本来就是没有人爱的孩子,可怜的是,连死亡都那么狼狈。
在宁盼丧失希望的时候,按在她头上的力道突然小了,转为扯着她的头发将她从水里拉起来。
“咳,咳……”宁盼被呛得厉害,发出一阵猛烈地咳嗽声,吐出两口水来。然后红着眼睛,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一样,扑上去,对周淮拳打脚踢。
“看来还是学不乖。”周淮脸色铁青,制住她双手双脚。男女之间的身体搏斗,总是女性吃亏。似乎女性生来,就是弱势的一方,光在气力上,就输了他太多太多。
在宁盼以为,要再次被按进水里时,周淮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白色毛巾,冷冷地对她说:“把你脸上花花绿绿的给我擦干净了。”
晚上宁盼化了一个彩妆,淡紫色的眼影薄薄地一层,覆住她的眼皮子,一抬眼一闭眼,都有说不出的娇媚。粉红色的唇,闪着少女才拥有的色泽。年轻女孩就是好,皮肤紧致,吹弹可破。她像是来凡间魅惑众生的小妖精,勾着人,心甘情愿为她犯罪。
宁盼接过毛巾,开始轻轻擦拭起来,她的彩妆防水,没有卸妆液,擦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周淮看得不耐烦,从她手里拿回毛巾,对着她的脸大力擦拭起来。
毫不温柔,纯白毛巾上很快染了一片色彩。遇水晕开,化成一团团颜色,掺杂在一起。就像今晚的情况一样糟糕。
周淮看她脸上恢复了平时的素净,心里的波涛才稍稍平静下来,拉住她的手,说:“走吧,跟我回去。”
他的大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宁盼的手小小的,躺在他掌心正合适。
不知为什么,宁盼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熬不住,眼泪倒流不回去,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她跟在周淮后面,无声地啜泣着。
他们从大堂穿过,丝毫不在意其他人诧异的目光——
一个身穿正装的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头发凌乱,还湿淋淋地滴着水的女孩儿,大步向外走去。男人脸色难看,女孩显得委屈。
什么状况?
路人甲乙丙丁心里八卦的按钮被开启,白看的好戏,怎能错过?
各种猜想在他们心里盘旋着。父亲找回偷玩的女儿?不像,男人看起来没那么老;丈夫碰见妻子偷情?也不像,两人年纪看着差得挺大呢。
回到家,周淮伸手开了灯。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来,宁盼刚才哭得眼睛疼,红肿了一片,这时候被白光照得有些不舒服。
“盼盼,我们好好谈谈。”周淮坐在沙发上,示意宁盼坐在他对面。
宁盼听到熟悉的称呼,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理智。呵,周淮本来就应该是冷清的,理智的,比天上的神仙还缺少七情六欲。刚才那个暴怒的,不是他,不是他。
周淮比她大十二岁,总是像个长辈一样,告诉她,你该这样做,不该这样做,听听,他这时候又开始了,“盼盼,那种地方,不是一个好女孩儿该去的。”
宁盼突然感到很累,被“好女孩儿”四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点也不想做他口中的好女孩,温柔文静,知书达理。那不是真正的宁盼,真的宁盼,是自私自利,是yīn险狡诈,是水性杨花……
周淮撕碎了她的伪装,却仍要幻想她能做个好女孩儿。
宁盼也舍不得放下戴了那么久的面具,她抽了抽鼻子,就像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一样,她说:“舅舅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好,那你回去休息吧。”周淮说着,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很疲倦的样子。
宁盼洗漱完,躺回床上。她闭着眼,很快入眠。
她睡得并不好,在柔软的公主床上翻来翻去。旧事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梦境,泛黄的纸张一页页向前翻去。
不要再去想这些事啊……
不要再想!
宁盼在梦魇里苦苦挣扎,却挣不脱,逃不开。
被禁锢在过去的噩梦中——
*——*——*——
“阿婆,能再便宜一点吗?我真的只剩五毛了,不买回家我妈要打死我。”宁盼努力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买菜老婆子。
她知道这招最有效,谁忍心为了几毛钱,拒绝一个恳求的小女孩?
老婆子布满褶皱的脸上一犹豫,挥挥手,道:“算了算了,看你这伢儿也真是可怜,五毛就五毛吧。”说着,手里拿起一把葱,用草绳扎好,递给她。
宁盼伸手去接,洗到发白的衣服袖子已不够长,她一伸手,就露出手腕上淤青的疤痕,她绽开一个笑容,道:“婆婆,太谢谢你了。”
接过葱,放在篮子里之后,宁盼走出菜市场。
这个小城镇的菜场总是这样,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地面永远是湿的,黑的,脏的,一步一个脚印,踩下去,也许还有吱吱作响的声音。溅起几滴水,沾到脚上,把好不容易洗干净的鞋子再染脏。
穿烂的帆布鞋已经脱胶,侧面开了一个口子,水慢慢渗进去,一丝丝凉意从脚底传来,慢慢爬上小腿。
秋意已浓,宁盼加快了脚步,匆匆步伐后面,几片黄叶落下来。没有水分的叶子很轻,在空中飘了又飘,才悠悠地落在地上。
身后的一片评论,宁盼听不到,也不想听到。
“你说这伢儿多可怜哟,亲娘死了,后妈又生了个儿子,哪里有她的活路哟。”买菜老婆子念念叨叨地跟旁边卖鱼小贩聊开。
卖鱼小贩吐一口唾沫,用袖子一抹嘴巴,道:“又是拖油瓶,又是赔钱货,还能怎样?”
“……”
宁盼挺直脊背,瘦弱的身子在转角消失。
回到家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小小的套间里堆满了东西。
没有人,后妈大概是接上小学的弟弟去了。宁盼上初一,学校放学早,离家又近,她每天路过菜市场,买了菜再回家。
宁盼转头盯着门口,生怕有人突然进来。
拉开柜门,将省下来的三毛钱放入一个小包内,她掂了掂小包的重量,嘴角难得勾出一个笑容,再将小包放入柜子最深处,盖上几件衣服,藏好。
宁盼开始洗菜,切好放在砧板上,锅子烧热,倒进一些油。待到油稍热一些,将砧板上的菜倒入。
大概是菜上沾着水,入了锅之后几滴油星四溅,宁盼手背一疼,低头一看,立刻起了红点。她将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一冲,继续拿着锅铲炒菜。
腾腾而起的油烟让她皱眉,弄脏了头发油腻腻的,多恶心。
第2章 融化
“宁盼!可以吃饭了吗?”宁真一回来,脱了鞋一甩,甩地老远,嚷嚷着要吃饭。
宁真是继母徐美娇生的儿子,从小骄纵惯了,从来没有叫过宁盼一声姐姐,总是连名带姓地喊着。徐美娇也任由儿子去,从不纠正。
赔钱货,能留在家里养着就算不错了,呸!
“真真回来啦。”宁盼接过他的书包,将他安置到餐桌椅子上,接着道:“吃饭再等一下,电饭煲定的时间还没到。”
徐美娇怕饿着儿子,从柜子里拿出一片面包,“真真吃吧。”又转头瞪了一眼宁盼,“下次给我动作麻利点。”饿着她的宝贝儿子,饿瘦了怎么办?
“嗯。”宁盼垂下头,转身回了厨房。她将炒好的菜端出来,青菜,红烧肉,番茄蛋汤。三个菜,摆在四方小餐桌上,红红绿绿,颜色搭配煞是好看。
宁家说穷,倒是不穷。只是徐美娇要攒着钱给她儿子以后花,在她眼里,全世界都围着宁真转。真真以后要上大学,真真要买房买车,真真要娶媳妇儿……没钱?没钱怎么行!
但在宁盼身上花一分钱,对徐美娇来说,像是割肉放血一样痛。
“死人,出来吃饭了!”徐美娇拉着嗓子对着里屋喊一声,宁中诚从里屋走出来,没有直接坐下,先是去厨房里盛饭,放在徐美娇面前。
宁中诚是个懦弱的男人,搞了大半辈子的文学,什么成就也没有。连本书都没出过,倒落了浑身的酸腐气。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娶了来下乡的知青陈月华,可惜佳人早逝,留下一个女儿与他相依为命。
他想给宁盼找一个能照顾她的后妈,却想不到招了一只母老虎进家门。
一事无成的男人到中年,所有的志气都会被消磨殆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母老虎虽凶悍无理,但这家,还算是有个家的样子。
徐美娇一开始对宁盼还好,明面上做给街坊邻居看看,还是有的。
直到宁真出生,她看宁盼越来越不顺眼。对宁盼坏一点,宁中诚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既然赔钱货要住在她家,就必须干点活儿,不然吃她的喝她的,亏都亏死哟。
宁盼转过身,在心里嗤笑一声,宁中诚瘦高的身材,和徐美娇的满身肥肉,两人坐在身边,真是绝配,绝配。
她坐在饭桌前,默默低头吃饭,筷子只伸进过青菜盘子两次。
宁中诚看着女儿听话懂事的样子,不禁感到心酸,他脑子一热,不顾徐美娇杀死人的目光,夹了块红烧肉给宁盼,“盼盼也太瘦了,吃点肉。”
宁盼抬起头,一笑,“谢谢爸爸。”说完,夹起肉,在宁中诚讶异的眼光中,夹到宁真碗里,“真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才该多吃点。”
徐美娇这才收回目光,小蹄子,算你识相。
宁盼垂头对着饭碗,宁中诚一时脑热对她的同情,她不需要。肉上沾了他的口水,她想想都恶心得要命,见鬼的,让他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去吧。
宁盼不能想象,要是吃下那块肉,徐美娇会给她多少个白眼看。
徐美娇吝啬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买来猪肉,切成小块,先数好有多少块,生怕宁盼在做饭的时候偷吃。
在宁真四岁生日那一年,那时候宁盼觉得小胖子还蛮可爱,小胖子拿着块蛋糕塞给她,说:“宁盼,给你吃。”她感激地看了宁真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下蛋糕。
想不到小胖子转头就拍拍手,跑进房间里向徐美娇告状,“妈妈妈妈,宁盼偷吃蛋糕!”徐美娇拿着笤帚出来,看见宁盼的嘴角还有残留的奶油,瞪着弹珠一样的眼,劈头盖脸打下去,“小蹄子,蛋糕那么贵买来,是你能吃的么?”
宁盼看见宁真躲在徐美娇身后,幸灾乐祸地笑。
她对这个家的厌恶不是一下子涌出来的,而是一点点积累起来。
徐美娇把她的市侩、功利通通传给了宁真,宁真也用得好,将宁盼彻彻底底看成他家的一个保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包干万事,还不用钱。多好。
宁盼被徐美娇打多了,也被打怕了。什么事都顺着他们母子俩,至少能少吃一点苦头。
但宁盼也不是什么善类,她小时候听妈妈讲过灰姑娘的故事。她清醒地意识到,不是每个女孩都是灰姑娘,忍气吞声,会有王子给她送回水晶鞋。
她好几次被徐美娇打出家门,邻居收留她,有时会问:“你后妈对你怎样?”
宁盼怯生生地缩回手,掩盖疤痕,道:“妈妈对我很好,这次是我的错,惹她生气……”再配上几滴眼泪,做戏再好不过了。
街坊碎嘴大妈的心,就这样被娇弱可怜的小女孩融化了。
——这不,街坊邻居都知道,宁家有个母夜叉后妈,虐待继女。
宁盼只有在学校时,才会感到轻松一点。
“喂,宁盼,作业借我抄一下。”后桌的苏远志用笔戳了戳她。宁盼从书包里抽出昨天的几本作业,头也不回,直接扔到后桌去。
远志,远志,哼,就名字取得好。小流氓混混,有什么大志向?
“盼盼,就知道你最好了。”苏远志一边拿笔抄着她作业,一边道,“对了,好盼盼,这次月考我坐你斜后桌,你把试卷拉出来一点,让我看看嘛。”
宁盼没有理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苏远志继续聒噪着,“盼盼,你生日快要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跟哥哥我说,我给你买。”
宁盼依旧没有理他。苏远志这种人,百无一用,吹吹牛皮最在行。
英语书看着看着,宁盼就有些出神。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远志的时候,他是一头黄毛遮着眼,和几个不良少年一起,对她流里流气地说:“小妹妹,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哥哥就放你走。”
宁盼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捏紧单肩包肩带,准备绕过他。
“诶?这样就想走,开玩笑吧妹妹!”说着,几个人一起搜遍了宁盼身上的袋子,零零碎碎的,只有六七元钱。
“不会吧,那么少!”苏远志嚷嚷了一句,“穷成这样也真不容易。”
宁盼趁着他说话的档儿,瞄准他手里的钱,一把抓走,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奔走。“喂!跑这么快!你这点钱老子也不稀罕!”苏远志在后面叫着。
风声夹杂着少年的吼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宁盼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是,六七元钱,穷成这样确实不容易。但这是徐美娇给她的买菜钱,要是被抢了钱,她晚上是别想吃饭,也别想睡了。
后来宁盼不幸地发现苏远志和他一个班,老师为了提高班级平均分,特地把苏远志安排在她后桌,让她“多多指导差生的学习”。
苏远志倒是“不屑于”再抢劫她,但经常用笔戳她后背,一个劲儿地戳,直到宁盼有反应为止。或者扯着她的马尾辫,扯一下挺一下,幼稚又无聊。
有时候宁盼会气得脸色发红,他却笑得得意,一脸欠扁。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男生特别喜欢欺负一个女生,肯定是对她有意思无疑。
全班人都知道苏远志喜欢宁盼,只有宁盼,一声不吭,仿佛对这方面很迟钝,什么也没有察觉。
这回苏远志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宁盼,她的生日快到了。
可是生日,生日有什么好过的呢?不像同龄人,家里会举行生日宴,会邀请其他同学,会笑得让鲜花都逊色。
但宁盼呢?宁中诚不会记得,徐美娇大概会说,赔钱货还过生日?再加上她标志性的厌恶表情,满脸肥肉一横,呸!
她回到家,掏出藏在柜子深处的小包,数了数,里面有二十几元钱。宁盼想着,够了。
说是不期待,但真到了生日这一天,宁盼在出门前,瞄了一眼宁中诚。果然,没有任何特别的神色,她叹了口气,自己这真是,犯贱。
放学后宁盼走进一家蛋糕屋,指着最小寸的蛋糕,怯怯地问:“阿姨,这个多少钱?”
店员瞄了宁盼一眼,道:“二十五元。”
“二十元可以吗?”讨价还价本是她最拿手的事情,但此时宁盼,却没有底气。因为这种店,听说都是不议价的呢。
在市场,跟唾沫横飞的小贩讨价还价,她毫无心理压力;而现在,她看着店里的灯光,和精致的蛋糕,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宁盼想着,这种地方,本来就不适合自己来吧。
而她太过渴望,想尝一尝那像云朵一样雪白柔软的奶油,是不是依旧像记忆中,妈妈没离开时给她买的那么美味。
店员生硬刻板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小店不议价。”
宁盼捏了捏手中的二十一元钱,手心出汗,心里想着,是离开,还是继续恳求。
“这个包起来。”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宁盼转头一看,苏远志正拿着一张百元大钞,指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蛋糕,对店员说。
他骄傲地抬着下巴,额上的几根头发翘起,脸上依旧挂着贱贱的笑容,拍着xiōng脯,用不可一世的语气说:“今天,哥哥我给你过生日。”
第3章 冷漠
宁盼如果够有骨气的话,就不会接受“嗟来之食”,而她,明显不是这种人。和苏远志一起走出店门之后,她将手中的二十一元放回包中,毫不客气地接过递过来的蛋糕盒。
“喂喂,你好歹分我吃一口嘛。”苏远志在旁边忿忿不平道,好歹也是他出的钱,是不?死丫头自己一个人抱着蛋糕盒吃得欢,完全无视他。不过他看着看着,又突然想,宁盼吃东西倒是蛮文静的嘛,长睫毛扑闪,侧脸真好看……
在小镇的这个傍晚,秋叶甚浓。小河边,梧桐树下,身穿白色套衫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吃着手中的蛋糕,而旁边看上去像是不良少年的男生,却托着下巴,看得入神。
蛋糕并不大,店家考虑到口味,也不甜。宁盼吃了一小半,把剩下的递回给苏远志,“喏,你吃吧。”说完之后又顿了顿,道:“谢谢你。”
“我才不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你带回家吧。”苏远志手插着裤袋,装作很酷的样子说道。
宁盼抿了抿唇,带回家?被徐美娇发现,还不招来一顿好打?她坚持着要给苏远志。
苏远志被她推脱地有些恼了,脸红脖子粗地叫道:“老子送你东西就好好收下,你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就在两人推推搡搡时,宁真突然从小巷子里跑出来,大喊一声,“宁盼!我就知道你跑出来不干什么好事,我回家告诉妈去!”
宁真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没位置了,这时候小眼睛却灵光,瞄到了宁盼手中的蛋糕盒,“你竟然还偷偷买蛋糕吃,还敢骗妈妈,你这回绝对要完蛋了!”
宁盼心里暗叫不好,早上出门时跟徐美娇说,自己下午要值日会迟点回来。徐美娇给了她好几个白眼,没好气道:“滚滚滚,别来烦我。”
宁盼脸上浮着笑容,“真真啊,蛋糕是姐姐准备给你带回去的。是我同学生日哦,他吃不完送给我呢。”她给苏远志一个眼神,希望此刻他能配合一下。
苏远志心里烦得很,哪里出来的小鬼头,坏了他的好事,好不容易宁盼能跟他好好说句话了!这蛋糕就算他不收回,也轮不到这胖得像球的小鬼头吃!
“喂,你算老几啊?”苏远志手插裤袋,抬着下巴道。
宁真在家里像个小皇帝似的养尊处优,哪有人敢给他这样的委屈受?他见对方又高高大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能一跺脚,对着宁盼道:“你等着!”
“真真……”宁盼在心里叹了口气,匆匆拿起包准备追上他。
小胖子体育考试从来都是不及格,现在倒是气冲冲地脚步飞快。不过苏远志更快,高个儿腿长有优势,几步迈上去,抓住宁真,语气不屑地说:“嘿,小胖子,别太嚣张了。”
说着,推了宁真一把。
宁真虽胖,确实是中看不中用型的,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气得脸色通红,像头愤怒的小公牛一向起身冲过来。苏远志自然是不怕他,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的宁盼喊着:“停下!快停下!危险!”这条河边,一点防护栏都没有,两人扭打着,根本没注意这一点。
宁盼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现了!苏远志也被宁真激起了怒火,狠狠地将拳头砸向他,本来就是在河岸边,宁真一个趔趄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宁盼目眦欲裂,宁真要是被淹死了她估计也活不成!
不能管了,什么也不能管了!宁盼不敢想太多,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念头,救回宁真!救回宁真!她忘了自己游泳技术也不怎么好,书包一扔就跳下河。
“盼盼,你这是找死!”苏远志看两人入水,怒吼出声,他将重重的运动鞋脱下一甩,奋身一跃,跳入水中。
落水的人,一旦抓到可以依靠的东西,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不放。宁盼游到宁真旁边,小胖子立即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她不放,指甲掐进她手臂肉中不放。
宁盼被他拖得喘不过气来,奋力挣扎,红着眼叫道:“先把手放开,不然我们一起死!”宁真这时候哪还有理智,他只顾着死命抓住宁盼,是落水者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宁盼尽了最大的力将宁真的手甩开,被他的指甲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宁真此刻即将脱力,宁盼趁机拖住他,向岸边游去。
河水虽深,却不湍急。她将宁盼拉回岸边时,已是精疲力竭,竟没有力气爬上岸去,舒缓的水流都将她冲回河中央。
不知有多少水从宁盼的鼻腔、口腔灌进去,撑得她生疼生疼。手臂无助地挥着,想游回去,却发现整个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无法控制。
这一刻,宁盼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死亡的恐惧,感到一个渺小的人是多么无力,铺天盖地涌过来的都是绝望,绝望!在她即将放弃的那一刻,苏远志终于游到了宁盼身边,将她抱着游回岸边。
有人拿着竹竿伸过来,苏远志紧紧拉住,众人合力,将他们拉上岸。
岸边闹哄哄的,站了许多围观的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拿出手机报警。
“请让一下,让一下好吗?”司机老王看到前面堵成一片,降下车窗,喊了两声。
有路人看到车来了,走过去趴在车窗旁,焦急道:“这里有三个人落水了,车子可以送他们去一下医院吗?”
老王是个老好人,听到别人有难就想帮,但他做不了主。他转头看后座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男子,为难地问:“先生?”
“不要管。”男子冷漠地吐出三个字。
老王叹气了一声,对窗外再喊了几声,让人群疏散一些,缓缓地启动车辆。驶出人群之后,车子快速地开,扬起一路沙尘。
“啧啧,有钱人就是吊。我呸——”有个男子冲着车开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小镇的人,认不出这车是什么牌子,不过看那精光匝亮的漆,也肯定是高档货。连羡慕嫉妒都是多余的,只有吐吐唾沫,呸一声,表示老子才不稀罕!
宁盼这边,在临时急救之下,吐出几口水,慢慢睁开眼睛醒来了,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宁真被救得及时,倒也没多大事,就是灌了几口水,肚子圆滚滚地涨起来。
“叫你别打你还打!你丫的怎么不死了算了?!”宁盼缓过神来,直接一脚踹到宁真小腿上。宁真疼得想叫唤,却被宁盼怒目瞪着,怯弱的不吭声。
看热闹的人大都散了,剩下几个看他们没事,打电话给医院叫他们撤回救护车。
“哎哟我的心肝哟,没事吧?妈妈来得迟了……”一阵哭号声传过来,徐美娇活像死了儿子似的冲过来,到宁真身边。
宁真看到大靠山来了,心中立刻又一股底气升上来,昂着湿漉漉的脑袋道:“妈,宁盼把我推下水!”
宁盼冷笑一声,这小畜生,还不如让他淹死算了。
“宁盼啊宁盼,亏我养着你那么多年,想不到你这样狠毒,连自己弟弟都想害死,白眼狼!真是白眼狼!大家看看,贱人生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徐美娇眼睛瞪得向弹珠似的,手指颤颤地指着宁盼。
旁边有路人开始说:“是你儿子跟人打架掉进去的,小女娃连自己命都不要了,跳下去救你儿子,你还这样,啧啧……”
徐美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苏远志,看这模样,和宁盼差不多大,她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你们知道个屁,这小贱人从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你们说打架,不和这黄毛打架我儿子能掉进河里吗?没有小贱人黄毛能来吗?”她自认为逻辑非常正确,唾沫横飞地说。
周围人一时找不到言语反驳徐美娇,只能静默着。一个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道:“先让孩子们回家去吧,这样浑身湿透像个什么样子?”
徐美娇找了辆三轮车,让宁真躺在后面,将他骑回了家。
最后只剩下苏远志和宁盼,苏远志犹豫地开口:“对、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
“没事。”宁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让小胖子吃了点苦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凉风吹来,一阵战栗。
她双臂抱在一起,低着头,走回家去。
徐美娇觉得自己做的最仁慈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差点害死儿子的小贱人进了屋。碍于宁中诚在旁边一个劲儿地使脸色,她让宁盼赶紧回房间别碍着她的眼。
宁盼换了套衣服,坐在床上,然后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
她隐隐约约问道姜汤的味道,还听到徐美娇那尖锐的嗓子变轻柔,对宁真说:“真真,多喝点,免得感冒了……”
第4章 抱起
宁盼半夜觉得口渴,起来喝了一大杯水,干裂的嘴唇才稍稍得到滋润。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烫得吓人,怪不得脑子那么晕。喝完水,她只想睡觉,睡觉……
但因为灌了大多水,睡得不安稳,又起来上厕所。
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宁盼在第二天一早,彻底撑不住了。
她在做早饭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什么都拎不清,**蛋煎糊了,切火腿肠的时候差点切到自己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徐美娇出来了,看到这些估计又要骂。宁盼不想再听,背起书包出门。管她呢,一切晚上回来再说。
发烧加上没吃早饭,她一开门,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正装,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一个年过中年,一脸和蔼的男人站在她家门口。
她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准备绕过去,但没走两步,就眼一黑,昏倒了。
司机老王将车停在巷子口,和周淮一起下车,走进略显yīn暗的巷子。
找到纸上标出的地址,老王正准备上去敲门,里面走出一个瘦弱单薄的女孩儿,什么也没说,晃了两晃,就倒在他们面前。
老王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转头看向周淮,“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周淮低头看手中的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宁盼,女,十三岁,A市凤凰路13号。他皱眉,这女孩儿,看起来,十三岁也差不多了。就是太瘦,仿佛稍微大一点儿的风就能把她吹走。
他走过去,将晕倒的宁盼抱起,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老王见他如此,赶紧敲门。
来开门的是徐美娇,眼珠转了转,尖锐的嗓门一拉,“哎哟先生您哪位啊?您手中抱的可是我闺女儿。”
“你好,请问这位小姐是不是叫‘宁盼’?”老王拿着纸,问。
徐美娇不明两人的来路,但看那衣着,那打扮,那架势,一看就是有钱人,她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叫宁盼。先生您有啥事?”
老王有礼地说:“可以进去谈吗?”他瞄了一眼周淮的脸色,他一直站在门口,很明显已经被这臃肿的妇人搞得相当不耐烦了。
“请进请进!”徐美娇赶紧将身子挪开,给两位“贵客”让出道来。
周淮进去后,将宁盼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到凳子上,开口道:“我这次来,是想谈一谈有关宁盼的事情……”他虽是用商量的语气,但听起来就不容置喙。
宁盼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眼神渐渐清明,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她看看四周,还有身上的病号服,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心下疑惑,徐美娇脑子坏了,竟然让她住院?
“宁小姐,您醒了。”老王提着粥走进来,“饿了吧,先喝点粥。”说着,他打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盖子,一阵香味飘出来,勾起宁盼的馋虫。她确实是饿,肚子咕咕叫,声音挺大。
宁盼感到有点难堪,却没放下戒心,警备地问:“你是谁?”
老王看到小姑娘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老王,以后是你的司机。”
“司机?”宁盼听得糊里糊涂,反问出口。
老王简单地说了一下,她以后不归宁家管了,会搬进周家住的事情。
宁盼的脸色慢慢冷清下来,呵,这些话听到她耳里,就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卖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给宁家多少钱?”越是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情,越要血淋淋地剥开。痛得越深,愈合的时间越快。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王直觉不能告诉她,含糊其辞。
宁盼突然换了个表情,变脸速度让老王惊讶,她诚恳地说:“我肚子好饿,先喝点粥,然后再回去收拾点东西可以吗?”
老王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他将粥递了过去,宁盼接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粥咸淡适中给,皮蛋很香,瘦肉煮地酥酥的,真好吃。她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粥,但情不自禁地,眼泪掉了下来,美味的粥入口变了味,变得酸涩。
宁盼不习惯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别人面前,但她这回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老王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回到宁家,宁盼什么都没说,默默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打了一个不大的包,老王接过去,替她背着,宁盼冲老王感激地一笑。
在出门前,她突然转头,微笑着对宁中诚问:“爸爸,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宁中诚有些恍惚,宁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地叫过他一声“爸爸”了,他干巴巴地笑,语无伦次道:“周家条件好……你过去……哦,算了,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话还没说完,他被徐美娇狠狠白了一眼,徐美娇迅速接过话茬,“盼盼啊,人往高处走,入了周家以后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老宁家,以后真真有什么困难,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要多帮忙啊……”徐美娇脸上堆积着谄媚的笑容,宁盼觉得徐美娇以前所有的笑容叠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多。
“我怎么会忘了宁家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宁盼靠近徐美娇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语气温柔而亲和。徐美娇没有由来地打了个寒战,不过马上又来了底气,小蹄子,谁怕你?!
宁盼用余光瞄了一眼宁中诚,后者低头闭嘴,一眼不吭。
最“舍不得”宁盼走的,竟是宁真,小胖子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宁盼,听妈说你发达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以后你都不回来了吗?”
“怎么会呢,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真真的。”宁盼恢复了她“好姐姐”的形象,她看到宁真白胖的小腿上被她踹出的淤青,心里没有内疚,yīn暗地想着,以后当然要回来,不回来,怎么算回以前的账呢?
宁盼绝非是圣母,但也不是没有良心。对她好的人,和不好的人,她在心中划分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像徐美娇,你让宁盼对她以德报怨,这压根儿是下辈子都不会发生的事情。
有些怨积累久了,就变成恨了。宁盼有时觉得,她恨不得拿一把刀杀了徐美娇。但为这样一个女人,赔上自己的一生,不值得。她有时也会想起母亲温柔的眼睛,母亲告诉她,不要仇恨,要保持一颗美好的心。
但宁盼觉得,她母亲陈月华是一个理想主义到极致的人,世界哪有她说得那么好。世上有很多很多肮脏的事情,想要纯洁无暇,纤尘不染,除非你不是人。不是人,是天上的谪仙,或地下的妖魔鬼怪,就可以不用在这人世间,被染脏。
宁盼沮丧地想,妈妈在九泉之下会失望的吧,她竟然有一个如此险恶、不堪、狠毒的女儿。
但陈月华就是太好了,人太美,心太软,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大的希望。才能奋不顾身地放弃优渥的生活,跟着一个男人私奔。
听宁中诚的甜言蜜语,住在他用文字和话语为她勾勒出的美妙世界里。
但给陈月华一千个一万个心,她都想不到,宁中诚也会变心。她一败涂地,因为输给了那样一个女人。尽管徐美娇丑,胖,脾气暴躁,但她大着肚子站在陈月华面前,趾高气昂地说,我肚子里是个男孩。
你看,胜利者的姿态永远漂亮!
陈月华难以反驳,宁母的话句句萦绕在耳边,“你生不出男孩来有什么用?”“我们宁家三代单传,难道香火要断在你的手里?”“女儿只是赔钱货……”,她皱着眉跟宁母说:“妈,您别说了,盼盼还在旁边。”宁盼从小就知道奶奶不喜欢她,她一个劲儿地往陈月华身后躲,怯怯的。
宁中诚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月华,我会去说服妈,不会让你和盼盼受委屈。
而他,就是这样说服宁母的啊!陈月华眼含泪水去质问他,得到的只是沉默,沉默!生性怯懦的男人,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陈月华将离婚协议书带回来的时候,徐美娇得意洋洋,宁中诚一声不吭。他签在协议书上的字迹依旧清俊,透露着浓浓的书生气。但是字还是原来的字,人,却不是当年她轰轰烈烈爱过的那个,书生意气的少年。
带着宁盼离开,是她保留的,最后的尊严。
然而时隔一年,陈月华身患重病,她在当初和宁中诚结婚时,就已和周家决裂,她不得不将宁盼送回宁家。
宁中诚答应她,“我会照顾好盼盼,你放心。”这是他当初郑重许下的承诺,陈月华眼角有泪滑落,安心地闭上眼。
到现在呢,就是空话,屁话,你永远别将男人的承诺当真。
今天小镇的天有点yīn沉,乌云大片大片压着。
宁盼走出家门时,一道阳光突然从云层中射出,强烈地让人无法直视,她眯了眯眼。离开过去,未来是好是坏,一切都是未知数。
再说,再说。
第5章 牢笼
街头巷尾的邻居们听说宁家有大事发生,早上又停了一辆豪车,纷纷凑过来看热闹。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别人家的八卦,不管是喜是悲,在旁人眼里,就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昨天还听美娇在那里说,这继女再养两年,赶紧嫁了赚点聘礼,想不到天一黑一亮,哎呦呵,这小麻雀变成了凤凰!你知道宁盼要去哪儿吗?周家!A市谁不知道周家?真想不到,宁盼竟然是周老爷子的外孙女……”大妈唾沫四飞地讲着她所听到的消息,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看,现在周围的人,听得多认真!
比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一股自豪感在大妈心里油然而生。
旁边有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听得两眼放精光,凑到大妈耳边,神神秘秘地问:“那你知道周家给了徐美娇多少钱么?我听说可是这个数……”说着,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五十万?”大妈低下头,声音放轻,人人都竖起了耳朵。
“啧啧,”男子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故意等个几秒,像揭示彩票中奖人员一样,揭开了谜底,“五百万!”
“哇哦!”周围人一阵感叹,议论纷纷,“徐美娇真是好福气,嫁个处处听她的男人不说,一个继女,还能让她得个五百万,看她不得瑟死哦。”
“……”
在宁盼出来的时候,众人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
还是徐美娇厉害,手叉腰一吼,“看什么看,没看过啊?”说完,“砰”得一声一关门,隔绝外面嫉妒的眼光。
老王替宁盼开了车门,宁盼坐进后座。周淮在车里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倒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宁盼坐在他身边,就感受到一股压迫感,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好惹。
宁盼见左手边的男人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也就保持沉默,不打破这片寂静。
周淮想着,人接回来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接受过去。反正周家家大业大,多养一个人,只不过是吃饭时多添一双筷子罢了。
一周前周老爷子临终立下遗嘱,要接外孙女回周家。老爷子和陈月华呕了一辈子的气,最终还是不忍心,看骨肉流离在外。
周淮接到这个任务,将宁盼找到,接回来。
线索很多,顺蔓摸瓜,他很快找到宁盼。撞入他眼睛的是一个发烧发得脸色通红却还要出门的女孩,晕倒在他面前。
周淮喜欢在暗处观察人,他发现宁盼醒来后,不管在哪里,都挺直脊背。瘦弱,却有一股倔强。
这样的女孩,没有激起周淮的保护欲,却让他有了一点兴趣,像一个兴致勃勃的猎人终于发现了心仪有趣的猎物。
车子驶进弥漫着古典气息的欧式大门,周家是花园式别墅群,宁盼眼角瞥向窗外,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过于惊讶的神色。因为她觉得这样很丢脸,像个土包子似的。
老王将宁盼直接送到周家安排给她的房间,是在最偏的那栋楼的二楼,一楼住着佣人。
踩着柔软的毛毯进去,就像置身于云朵之上。富丽堂皇的装修让宁盼看花了眼,站在房间门口看,粉红色的公主气息无处不在。
麻雀变凤凰,真的不是一个童话吗?
宁盼闭了闭眼,深呼吸一次,眼前的景象没变,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梦境。
“以后你就住这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到楼下找管家。”周淮在走之前简单地交代了一句。宁盼冲他乖巧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宁盼将背包放在床上,有佣人礼貌地敲门,说是要进来帮她收拾行李。她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适应这样的小姐做派,向佣人挥了挥手,表示不需要。
收拾完之后,她坐在床上,无所事事。
半个小时不到,宁盼就感到无比的无聊。她无法想象,那些成天呆在家的太太小姐是如何过日子的。幸亏,管家上来,对她说:“宁小姐,可以去吃饭了。”
周家今天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会,算是迎接宁盼的到来。地点在主楼餐厅,周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周老爷子去世后,有几个小辈提出分家的想法,却被现在当家的周父否决掉了。
宁盼到主楼的时候,晚饭还没正式开始。她在卫生间洗手,刚刚经过楼下时,被这架势吓住。不就是吃一顿饭么,佣人穿梭着,忙忙碌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看得人都眼花缭乱。
她没有由来地有些紧张。
“嗨,你好!”宁盼突然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转头一看,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男孩站在她身后,向她友好地笑了下,深深的酒窝在脸颊上,显得阳光又可爱。
宁盼擦干了手,对他说:“你好。”
“你就是宁盼吧?我是周子俊,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哥。”周子俊接着问,不等宁盼回答,又接着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下去,以后再聊。”
周子俊带着宁盼坐在下首的位置,长长的餐桌旁,坐着香衣华服的一干人,为首的是周父,周父右边是周淮。
周父是陈月华的哥哥,算起来,宁盼还要叫他一声舅舅。下面坐着一众小辈,都是宁盼的“兄弟姐妹”。但宁盼不认识任何一个,并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几个女孩坐在一起交头接、窃窃私语,眼光不断地往宁盼坐的地方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到正式开饭,一个个才正襟危坐,摆出淑女的样子。
饭桌的开局有些沉闷,众人低头吃饭,直到周父咳了一声,开始说话,大家才把筷子放下,看向上首,“盼盼以后都会住在周家,大家多照顾着点。盼盼和子俊同辈,子俊,以后带好妹妹。”
周子俊点了点头,说:“知道了,爸爸。”
“谢谢舅舅。”宁盼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不用客气,大家放开一点,多吃点。”周父示意她坐下,再对着众人道。
晚宴采用的是西式礼仪,宁盼不懂这些,她用余光瞄着坐在旁边的周子俊,几乎是他吃什么,宁盼也学着他的动作,吃同样的东西。
周子俊细心地察觉到这一点,有些刻意地放慢动作。宁盼磕磕碰碰,发出了一些声响,但没犯什么丢人的大错误。
饭后,周子俊简单地给她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人,“你看到没,那个穿粉红色的,叫蒋佳玉,是你表妹,她性格温柔,你可以和她多接触,但红衣服那个,小炸弹似的,别招惹她……”
宁盼随着周子俊说的,一个一个看过去。从周子俊口中,她得知,晚上一直没说过话的周淮是她小舅舅,“其实叔叔他是爷爷……算了,这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周子俊没说完,宁盼也就静静听着,不八卦,不问自己不该问的话。
将宁盼送回偏楼之后,周子俊和她挥手道别,宁盼说了五个字,“谢谢你,晚安。”
从宁盼一天的表现来看,周子俊觉得,她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在他眼里,十三岁该是什么样子?躲在父亲兄长里肆意撒娇,跟妈妈抱怨钢琴课太难了,在千万条美丽的裙子中看花了眼……而不是像宁盼这样,不说老气横秋,却沉静地让人忘了她的年龄。
宁盼回到房间,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一副是宁家破旧的小套房,接着一副是周家的金碧辉煌,再是宁真的脸,周子俊的脸,徐美娇的脸,老王的脸……
她突然之间感到很压抑,刚才有几个“姐妹”试图上来搭话,但她们所说的明星、化妆品,是她完全不懂的,只能干笑着,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字,嗯、啊、你们说的对。
从一个牢笼,逃到另一个,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宁盼庆幸的是,对周家而言,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那一晚意思意思的欢迎宴会后,她再也没去过主楼,自然也没见到舅舅和一群“兄弟姐妹”。
倒是周子俊经常摸过来玩儿,他只比宁盼大一岁,还和宁盼聊聊关于学习的话题,总不至于让她无话可说。
在这周家,宁盼熟络的人除了她这楼的管家,也就是周子俊了。
“下星期你就要去上学了,和我同一个学校,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周子俊坐在她房间里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上学就烦,快乐的日子不多了,我待会儿带你出去玩吧。”
宁盼这几天快闷坏了,听到出去玩几个字,脸上露出点喜色,但又想起之前周子俊说过,周家规矩很严,小辈晚上出去,十点之前必须回来。
——现在已经是九点四十五了,估计大门都已经关了。
“别怕,哥哥我有的是办法!”周子俊拍着xiōng脯自信道。宁盼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把怀疑的话咽下肚子。
她不会想到,十几分钟之后,两人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