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9
    只不过,黄莉雅这些包含着叶琢的记忆里,已经消失了另一个影子——许之桓。
    谁小时候也不是情圣,更何况像叶琢这般浑身金子般闪闪发光的男生。
    叶琢出国的消息,黄莉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之前,她正和他闹别扭已经冷战了一个星期。
    这是最长的一次。
    就算以前因为他和哪个女生讲话讲的多了,因为他没有按时出现在约会地点,或者是因为给他买的巧克力没有吃掉,都会或多或少的冷战一段时间,却总不够一个星期。
    那一次,大概也是一些**毛蒜皮的小事,黄莉雅赌气似的说“我们分手”然后就飞一样地跑出了教室,她哭得很痛,她想不多一会儿叶琢应该就会追上来。
    可是叶琢当时没有追上来,之后两个月也没有追上来。
    叶琢到了美国便换掉了号码,也只有他的家人和最亲近的几个朋友知道,许之桓便是其中之一。
    许之桓那个时候冷冷质问叶琢,“你准备把莉雅怎么办?”
    叶琢啊了一声,“不是说好了分手吗,怎么了?”
    这就是许之桓和叶琢之间,其实没有办法做到如同叶琢与程言之间一样,兄弟之间隔了女人,似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也是为何叶琢对唐苏瑾出现好感之后,只是一味的对程言的退让,他很珍惜每一段兄弟情。
    许之桓当时就握着电话给黄莉雅递了过去,手指扣了扣手机屏幕上面叶琢的名字。
    黄莉雅发疯了一样拿起手机,“阿琢……”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完全湮没在叶琢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对吧”之中,即使她再歇斯底里地叫喊不同意,隔着太平洋,也无济于事。
    她气的摔掉了手机,她忘了那是许之桓父亲因为高中毕业提前为他买的。
    接下来的记忆,就在一阵眩晕与痛哭中,她毫无意识地倒在许之桓怀里,口中不停叫着另外一个男生的名字。
    那段日子对于没有经过风浪,从出生起就顺风顺水的黄莉雅来说,无比黑暗,脑子里都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存放这一段苦痛的记忆。
    叶琢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大脑,高考都不值一提。
    因为她摒弃了这一段记忆,所以也就将这段记忆里对她照看过表白过的许之桓,抛之脑后了。
    许之桓甚至都忘了,原来自己是告白过的。
    只不过,那一封告白的情书,被黄莉雅误打误撞夹在一大堆需要卖掉的考试参考书中,一股脑兜售给了废品回收站。
    许之桓在情书送出去的第二天,很早就到敲响了黄莉雅的家门,试探性地问了许多问题,可是黄莉雅每每回答都是驴头不对马嘴。
    yīn差阳错。
    许之桓不是说自己是爱的有多深,在那些年少的日子里,谁哪里懂得爱情,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想要手牵手走在一起。
    只不过,那些不曾得到的美好感情,就在岁月的慢慢发酵中,变得醇香浓厚了。
    ***
    这一夜,她吐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堪。
    只不过她也能够回忆的清晰,有一双温暖的手扶着她,用温热的毛巾擦在她的脸上。
    她拼了命地推拒这一双手,然后凭借着记忆,拨通了叶琢的电话。
    “喂……”
    那边接通了,她并不说话,但是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秒钟,眼泪汹涌地流下来。
    “宝宝,是你么?”
    然后,她的眼泪陡然干涸。
    宝宝……叶琢经常这样叫他的未婚妻,多么幸福的一个昵称。
    “哦,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她慌乱地挂断电话,害怕他再说出哪怕一个字,让她来见证叶琢与他未婚妻的坚贞爱情。
    “莉雅……”
    她听到许之桓浑厚温暖的声音,却坚定地推开他的手,拿起外套出了门,“我要回家了,谢谢你。”
    ***
    爸爸妈妈去海南看外公外婆,黄莉雅执意要留下来。
    硕大的房子,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就像是全世界剩下了她一个。
    她躲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深夜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就连阳光,都进来的很少。
    终究,她染上了感冒。
    鼻塞流涕眼睛酸胀喉咙发痒,一天到晚咳个不停。
    有时候一觉醒来,分不清白天黑夜,就重新昏昏沉沉睡下。
    直到,狂躁的敲门声伴随着门铃声,钻进了她的耳朵眼里,她强撑起意识走到门前去开门,白光从门外哗啦一下全都漏进来,许之桓一把抱住她,“莉雅,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她后知后觉地去看手机,上面俨然十几个未接来电,“睡了,手机静音。”
    许之桓一下子就吻上她的唇,混乱而毫无章法,“莉雅,你到底懂不懂啊,我爱你,这么多年……”
    她清醒了些,“哥哥,我很懂。”
    他目光澄明地看着她,“那你嫁给我,不要再去想叶琢,也不要再去夜店。”
    她摇头,鼻音浓重,“我不能,因为只有你对我是认真的,这样对你不公平……”
    许之桓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她。
    “今天下午,叶琢的航班要去青海支教,要不要去送?”
    她知道,叶琢之所以要去青海,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就在那里。
    “不要了。”
    有些事情,一旦过去,就不会再追回。
    只不过,她的青春年少,都花费在那样深深埋藏在心里的一个人身上。
    ***
    许之桓为她找了药,烧了水。
    等她量了温度,守护她睡下,才转而离去。
    他的青春年少,又何尝不是花费在她的身上。
    他们是同样的人,只愿顺从自己的心。
    许之桓的父亲曾经跟他彻夜谈过,但愿这个儿子能够出去闯一闯,不要浪费感情在儿女情长上。
    他却始终愿意守着这个北方城市,一步不离。
    最后,他终于以一句“我不想让自己后悔”,说服了父亲。
    父亲明显老去了许多,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如同断掉了翅膀的雄鹰,缓缓坠落。
    那一夜,他就起誓,他会代替母亲,陪在父亲身边,等待他最心爱的人,归来。
    ***
    黄莉雅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小黑屋子,也离开了游走过近一年的酒吧夜店,站在阳光下,绽放笑容。
    她不再随便找长得像叶琢的男子,虽然在听到身边的人不经意吐出有关这个名字,心里除了抽搐的疼痛之外,表面上再看不到任何其他的痕迹。
    这一切,都源自于许之桓的照顾。
    “哦,真是金童玉女。”
    面对诸如此类人们的夸赞,他不答,她笑答,“这是我哥哥。”
    她在网上向丽江的一家企业投去了简历,出乎意料的录取了。
    她约他出来,告知他这件事情。
    他眉目一如十年前清隽,“女孩子,出去走走,也好。”
    ***
    机场上空,碧空万里。
    他将手中的拉杆箱递给她,然后微笑着抱了抱她,“累了,就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阳光下他的笑容,格外宠溺。
    她忽然忆起,在十几年前,也是在机场上,要搭乘飞往美国的航班。因为之前与家里父母闹得很凶,也只有许之桓一人送她,同样的春光灿烂,万里无云,天气格外好。
    许之桓拥着她的肩膀,也是这样一句话。
    累了,就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忽然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哥哥,我会回来的。”
    飞飞机的轰隆声在头顶碾轧而过,他抬头看着蓝天中飞机飞过划过的一道白线,即使一个人的地老天荒,也因曾经有你。
    番外 你是我一场好梦
    你是我一场好梦
    方舒妍以为,今生都不可能再遇上一个人,像爸爸那样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
    可是不幸的是,她遇上了。
    ***
    “舒妍,你去皮肤科照看下,37床叫人呢。”
    方舒妍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着的针筒棉签酒精,回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出了诊室。
    那个时候,方舒妍还不满二十岁,刚从护校毕业,恰逢秋天一场流感肆虐城区,便破格跳过两个月的实习期直接转正成为了人们口中正经八百的白衣天使。
    她踩着走廊上的阳光,推开门走进,正巧对上病床上他的眼。
    彼时,她还不曾知道,就是这一眼,将她送往地老天荒。
    小时候,爸爸握着她执笔的右手教她写字,“舒妍,女孩子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要坚强。”
    她深切地记得,她微微侧首,眼光就瞄到了爸爸一双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眸,能够倒映出她高高扎起的羊角辫。
    而此刻,她好像顺着时光倒流,从镜中,重新看到爸爸的眼。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在原地,目光灼灼盯着他黝黑的瞳孔,似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而他靠在床头的靠枕上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悠闲自在地将修长的双腿交叠,熨帖平整的蓝色裤脚在脚踝留下一圈海浪似的波纹。
    但是此刻,他却实在是算不上秀色可餐,脸颊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红色丘疹,他的皮肤原本就白,起了红疹便映衬出一张肿的好像猪头一样的脸,只不过一双乌漆点墨的更加亮的惊人。
    方舒妍愣怔片刻,旋即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很是自然地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手指撩开他额前的头发,“哦,烧已经退了。”
    他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眼角挑了一抹笑意。
    她微微怔神,淡淡一笑,抬起手将连在他手背上的输液管调整了一下频率,“十分钟后我会过来给你换药。”
    她的背影笔挺地撑起纯白的护士服,反手关上身后的房门,似乎是不经意地低头扫了一眼病例单,看到他的名字,很好听的三个字——荣彦南。
    ***
    方舒妍在接下来一个月里,都负责第37床的荣彦南,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他病人的总和还要多。
    他脸上的疹子已经褪下了,淡淡的痕迹已经不甚明显,斑驳的阳光勾勒出他轮廓鲜明的面庞,他手执书卷的时候,总是让方舒妍无端想到一句诗,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三十平米的病房,两人一站一坐,相得益彰。
    她伸出手去,柔软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颌,将体温计塞进他的口中,他听话地抿嘴叼着,看似不经意间用唇轻碰了她的手指尖,眸中含着一抹狡黠的笑。
    她猛然缩回手,面上依旧保持着难得慌乱的淡然,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钟,“五分钟。”然后逃似的推开门走出病房。
    一次,她俯身,用蘸了酒精的棉签擦拭他的手背,待明晰的血管能够清楚看到,推动手中针管,极细的针头便捅破了他脆弱的好似薄纸一样的血管,她的心莫名一悸,鲜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已经倒流出一大截。
    他倒是不在意地摆手,“没关系,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
    许多事情,要是能够重新来过也便好了。
    ***
    爸爸,走在一个严寒的冬季,就连这样江南的小镇,也无端地飘雪降温,电线短路,电路瘫痪。
    夜晚,整个城镇好像一座死城,没有一点光亮。
    爸爸说:“我下楼去买几支蜡烛去。”
    她记得,爸爸临行的时候,从压箱底翻出了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搓着手像一个老头,她笑弯了腰。
    朦胧中,她裹着两层被子好睡了一觉,忽听得消防汽车此而尖锐的鸣笛,猛然睁了眼,隔着阳台的窗户,她看见街对面的杂货铺里冲天而起的火光,玫红色的,诡异地照红了半边天。
    他忽然出声,“你如果再这样盯着我看,不光你会哭,我也是会哭的。”
    这句话猛然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感觉颊边微凉,随便用袖口一抹,眼光低垂落在他手背上的血管上,食指一推,快而准地扎针,然后片刻不留地离去。
    ***
    在医院的医生护士眼中,方舒妍这个刚来不久的小护士就是冷美人的代名词,因为她的超凡脱俗简直超出了她年龄范围。
    但是新奇的是,方舒妍无论在何时看到37床的那个年轻男子,眸中都会瞬间迸发出一朵火花,疑似欢喜。
    护士长逮着一个值夜班的时候,八卦兴趣大起,“舒妍,你对37床的荣彦南有什么感觉?”
    方舒妍正支着手腕在桌边小憩,听了这么一句话腕子陡然一松,下颌险些撞上隔架的花瓶,方才笑道:“很好啊。”
    护士长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好小姐,喜欢就大胆地去爱啊,不要瞻前顾后的,舒妍你看起来简直要比我这个已婚妈妈还要沧桑了,趁着年轻,多折腾,免得没得精力了后悔。”
    护士长心知方舒妍这样淡然的性子,也就说说罢,青春,好像与她绝缘。
    只不过,她的青春,似乎自他而始。
    ***
    方舒妍值夜班,清晨交接班的时候需要再查一次房。
    经过荣彦南病房的时候,她刻意放缓了脚步,透过半开的窗子不经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也在向外面看,那一双黑眸就像是暗夜里点燃的一簇火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荣彦南已经直起身子,“忙吗?我想要出去走走。”
    方舒妍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但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成了:“忙,我还要查房。”
    荣彦南已经趿拉上拖鞋,好似两人十分熟悉一般自觉地说:“一起吧。”
    其实早晨的查房向来都是例行公事,对于夜半的医生护士来讲,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
    荣彦南走在方舒妍左手侧,挡住了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的熙光。
    “你是一直生活在这里么?”荣彦南忽然问。
    方舒妍瞬间惊异,随即答道:“是。”
    荣彦南转过来脸来,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庞,幽深的目光将她的如花美妍细细雕琢着,似是端详似是思考,“可是,我真的好像在其他地方见过你……”
    “是么?”方舒妍挑长了尾音,眼角瞄到他唇边那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语气平平,“我可不记得了。”
    这条路,走了这么长。
    方舒妍清清楚楚地记得,站在这一条路的分叉口,她要前进,他要转弯。
    只不过,在转弯之际,从窗子漏进来的一席凉风,吹开了她耳边的半抹鬓发,她看见他眉间一紧,执意要将病号服外肩上披着的黑色风衣给她披上。
    “你……”
    荣彦南的手腕在方舒妍肩上使了一个巧劲,“明天我出院之前还我。”
    她惊讶地无以复加,他就在这样的瞠目中,踩着光洁地面上的倒影,瘦削的肩似是撑起了晨曦稀薄的光线。
    在她脱下护士服的时候,眼光扫在洁白护士服后面一抹鲜妍红色,脸上蓦然一红,手指抚在那毛呢料子上,心里那一块柔软被重重撞击了一下。
    ***
    方舒妍没有妈妈,从她记事起,亲人这样的字眼里,便只有爸爸这样一个人。
    从幼儿园到上小学,爸爸认真地教她如何能够将满头的秀发扎的不松不紧,一字一句地教她怎样自我介绍才能够让老师第一眼就记得你,手把手地教她掌控车把骑自行车。
    甚至,在十二岁她初潮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去超市里面挑选卫生棉,用温火熬上十几分钟加上姜汁的红糖水。
    上初二的时候,在自习课上,她拿到一本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青春文学杂志,随便翻开一页,蓦地乍进眼中的,是这么一句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随后她被来班里巡视的班主任老师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
    事后,爸爸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捏了一把她尚且带着婴儿肥的面颊,“妍妍,女孩子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要坚强。”那个时候,小小的她截过爸爸的话头,倔强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要坚强啊……”
    方舒妍从卫生间走出来,歪着头看了一眼整齐叠在椅子上的黑色风衣,郑重其事地对自己道。
    ***
    他的黑色风衣是护士长代还的,方舒妍那一天调休,没有去上班。
    那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整天,方舒妍抱着热水杯裹在被子里,听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
    突然,极突兀的敲门上冲过门板闯了进来。
    方舒妍慌忙跳下床,忙不迭地应声。
    还未及门完全打开,一阵扑鼻的酒气就传了进来,方舒妍神经一凛用脊背将门撞上,咔嚓一声,上锁。
    她听见外面嘭当一声,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竟然看见是他。
    她赶忙将门打开,扶起跌撞在楼梯上的他,两只手在他酡红的双颊上拍打两下,“荣彦南,你醒醒……”
    方舒妍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荣彦南拖进了屋内,可是转身来不及去倒杯水,他便朝地面上栽倒下去,呕了一声直接将满口的秽物吐在了她的睡裙上。
    荣彦南其实已经清明了许多,眼角含着一抹醉酒的微红,看见她眉心微蹙,仿若有些嫌弃地晃了一眼沾上污渍的裙装。
    果真啊,女人都是一种表面的动物。
    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女人为了他手中的世间绝无仅有的钻戒趋之若鹜,但是在得知这戒指上光亮的钻石其实只是一颗伪劣的水晶之后,留下一声响亮的嗤鼻之声,嚣张而去。
    宁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笑。
    名利场,浮华若梦。
    他有些心灰意颓,索性瘫软了身子往沙发上倒去,可是下一秒,他感到唇角有一寸微凉的肌肤擦过,他霍然开目,见她丝毫没有芥蒂地用手背抹去他唇角的秽物。
    那一夜,借着酒力,他吻了她。
    仓皇而狼狈。
    清晨醒来,她睡在枕侧,发丝横斜,面容妖娆,他看见床单上一抹胭脂色,触目惊心。
    他俯身将她吻醒,笑着呵她痒。
    她揉一揉惺忪水眸,“公子何人?”
    他莫名一笑,“小生倾慕小姐许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敢问小姐府上何处,小生也好登门提亲。”
    她歪了歪头,“北约大道108号方氏。”
    也怪他初来此地,对地名不甚熟悉。
    之后三年,他方才找到她口中的北约大道108号,哪里是一户人家,不过是一片荒芜的墓地。
    ***
    平日里,她顶喜欢带着他去医院附近的森林公园去转转,让那一片郁郁葱葱,好似雕刻的时光都交叠着倒映在他们的身上。
    森林公园旁,有一个古玩市场,遍地都是小贩口中的明清遗物,说的天花乱坠。
    她挑中了一对坠子,翡翠色,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
    她献宝一样将一只耳坠递在他手中,他含笑为她戴上,果真美人如玉。
    待她腾出手去拿铺了一层红绸桌案上的另一只耳坠,无意间碰上一双葱葱玉手,正轻巧地把玩着另外一只坠子,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来冲她挑衅地一笑,扬手道:“老板,这对坠子我要了。”
    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身边他僵硬在唇角的笑以及眼睛中透出锋利的光,这个手执耳坠的女子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表情。
    他们认识。
    方舒妍原本就是那种闲云流水的款款心性,便抬手将右耳的坠子取下,轻巧地重新放回桌上,“我不喜欢了,我不要了。”
    ***
    直到有一天傍晚,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方舒妍下班回家,刚刚从住院部的电梯走下,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廊柱前的一个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似就是在等她。
    方舒妍走近了,看见摇曳在这个貌美女子耳边那对翡翠的坠子,格外好看。
    原来,好的东西不止适合她一个人。
    “我是乔怡双。”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来,如斯做自我介绍。
    方舒妍瞧乔怡双浓妆淡抹的精致面容,脸上浮起一丝虚渺而客套的笑,微微颔首,便准备绕过她。
    “我是乔怡双,彦南的妻子。”
    她终于顿住了脚步,好像转过一个圆滑舞步,依旧笑意嫣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过的,她不喜欢了,她不要了。
    ***
    流金是一家有名的酒吧,店主是方舒妍小叔家的女儿方飒飒,只比方舒妍小两个月。
    “姐,怎么今天想起来我这里了。”方飒飒靠在吧台后面,正在一本正经地跟调酒师学调制**尾酒。
    方舒妍眸中映出**尾酒的五光十色,“飒飒,帮我躲起来吧。”
    方飒飒吃了一惊,赶忙凑上去,“姐,难不成你在医院草菅人命?不会啊,你一个小护士,哪里也轮不到你。”
    方舒妍端起一杯香槟色的酒,微微抿了一小口,“我怀孕了。”
    “……怀孕了你还喝酒?!”
    她眼光潋滟地漾了一下,任由方飒飒将酒杯从自己手中抢走,微微一笑。
    ***
    荣彦南应了父亲的要求,回了堇城一趟,等到再回来,却已经完全不见了方舒妍的身影。
    原本租赁的公寓房被房东租让,已经有了新房客。
    恰在这个时候,乔怡双派人交给他一个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张房卡。
    深夜,他用这张房卡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闻到了一股甜的发腻的香味,房间中间那一盏橘色的落地灯照的他醉眼发晕。
    乔怡双赤脚站在落地灯的余晕中,“你来了。”
    他笔挺地站着,“她呢?”
    矜持而高傲的乔怡双忽然就红了双眼,“我是你的妻子,你凭什么能够在我面前提到别的女人!”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乔怡双忽然奔过来,双臂牢牢地困住了他的腰,“我错了,我不该设计你醉酒让记者们过去,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他用指尖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冷冽,“离我远一些,也离她远一些。”
    两年前那个慌乱而狼狈的夜,镁光灯闪烁下的宾馆套房,他从骨缝里感到彻骨的冷,在市政任要职的父亲当然不允许家族中出现这样一桩丑闻,用未婚妻三个字堵住了悠悠众口,为了名利场上的一个圈套一次设计,终于被所谓的虚荣心所奴役,使他虽然知情却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乔怡双被捏的生疼,忽然笑了,“你想让她跟你淌一趟浑水,难道你想要逼死她么?放她走是最好的选择……”
    他想起她纯净的脸明媚的笑,手中劲道微松。
    乔怡双要的就是这个机会,“或者,你给我一个孩子,我就走。”
    ***
    荣彦南再见到方舒妍,竟然在五年以后,父亲的寿宴上。
    父亲面向一堂济济宾客,介绍站在他身边的和煦微笑的她,“这是我的养女——方舒妍。”
    他听管家说,她在医院停车库前路过,恰逢父亲突发心肌梗塞时塞进了一枚速效救心丸,并采用正确的急救方式才救回了父亲一条命。
    之前,父亲一直精神矍铄,绝对没有任何心脏疾病的征兆。
    他对上她的眼,听见她十分柔顺地叫他,“哥哥。”
    灯光交错,他在洗手间外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原来,你早就来到这里了。”
    他却在那个南方小城,找了她整整六年。
    她依旧是和五年前一样清水芙蓉的表情,明澈的眼睛似是不含一丁点污秽,“我来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啊。”
    他摇摇头,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用手掌覆住她的双眸,“不要看,很脏。”
    外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细微的声音,“妈妈,这算不算给爸爸的一个惊喜呢?”
    话音未落,他就被她猛然推开,紧接着,乔怡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出现在视野中。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想要拉起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将风声雨声都抛到脑后面去。
    他这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
    只不过,她轻巧地从他的手掌心中抽出了手。
    他听见她轻轻地叫:“四嫂我有事先走了。”
    ***
    方舒妍起先住在荣宅里,守着一间已逝之人的房间。
    她的房间向阳,窗外是一棵葱郁的香樟树,从疏密枝叶间露出的细碎阳光跳跃地洒在擦得光洁发亮的书桌上,在一个相框上留下影影绰绰。
    相框中是一个女人,与她眉眼之间七分相似,嘴角衔着一抹桃花,狭长的眼角轻挑,眉宇似是含着远山黛色云烟,一派山明水静。
    她用手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认真地看了一眼,将相框中的照片取下来,手指颤抖地拨着火机,几次都没有点燃,险些烧了手。
    恰在此刻,他走进来,步履轻盈。
    他接过她手中的火机,喀嚓一声点燃,火舌顷刻肆虐将照片舔舐成一堆灰烬,他耳根一动,她的声音仿若一阵清风拂过。
    她说:“爸爸,我代你找到妈妈了,你看看她好不好。”
    “我知道,那是你妈妈。”他从第一面看见她,就恍然觉察是否前世相见,原来,确实相见,却在今生。
    大约二十年前,彼时,他六岁,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怀中粉雕玉砌的婴儿,便是她。
    说来也怪,那个时候他的记忆混沌一片,似乎连抱着女婴的女人面容都忘却不曾记得,却如何也抹不去那女婴轻啼一样的咯咯笑声。
    她嫣然巧笑,“哥哥,谢谢你帮我看到我妈妈。”
    ***
    方舒妍在堇城的市医院里,仍旧从事老本行,不过已经从少不经事的小护士成为荣辱不惊的护士长。
    她年近三十,人长得漂亮,依旧未婚,身边总是不乏各色走马观花的追求者。
    他每日一封书信,坚定地写给她,哪怕她从未亲启。
    她每每收到他的书信,嗅到羊皮纸上散发的熟悉馨香,将信封塞进一个装帧精美的木箱里,加锁。
    哪怕信封中只是一张白纸,她也会心怀感激。
    他是她的一场好梦。
    梦醒时分,摸摸枕上缠枝莲,才得知,一枕黄粱。
    “护士长,门外有一位女士找你。”
    乔怡双拉着一个戴蝴蝶结的小女孩走进来,用势在必得的眼神睥睨着她,“盈盈,叫小姑。”
    那一天,乔怡双说了许多话,那些女儿和父亲之间的趣事糗事,让方舒妍很容易就联想到小时候,爸爸将自己架在肩头奔跑在风里的情景。
    那是一段再也追不回的美好时光。
    乔怡双离开之前,忽然屈膝一下跪在她的面前,“求求你,离开他吧。”
    她并没有伸出手臂去扶这个女人,只是淡淡看了女人身边的小女孩,眸中类似于惊诧与恐慌的目光。
    她转身将衣柜中那个放满了信封的精致木箱拿出来,递到乔怡双手中,“这是他的东西。”
    ***
    方舒妍确实离开了,她一路向北,去了一个极北极冷的城市。
    荣彦南得知,即刻预定了机票,连夜就要赶过去。
    乔怡双扯住他的衣袖,将那个精致木箱指给他看,“她前些天还过来的。”
    他愣了一下,眸中顿时惊涛骇浪。
    乔怡双以为她赢了,可是当他猛然甩开她的手夺门而出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注定一败涂地。
    乔怡双打开木箱上挂着的一把精巧的小锁,将里面从未拆封的信封取出来,看他每个深夜一笔一划印下的俊朗笔迹,心里面忽然就疼的无与伦比。
    这个木箱,不管是否会交还给他,他还是会义无反顾。
    ***
    方舒妍来自南方,体质畏寒,来到这座冰城不过一个星期,一场感冒接着一场发热,狼狈不堪。
    方飒飒得知她来了,便来看她,见了她虚弱苍白的脸庞,惊叫:“舒妍,这不是苦肉计吧。”
    她笑,“念南不听话么?”
    方飒飒撇撇嘴,凑过来,“那小屁孩听话的要命,简直让我这个大人脸红了。真没有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妈妈,亲生儿子也不曾养在自己身边。”
    她目光落在床沿上一抹翠意盎然的绿色盆栽上,春和景明,“快了。”
    ***
    冰雕展,是这座冰城冬季里一道亮丽风景。
    这一天,方舒妍裹着大红色的风衣,穿梭于五光十色的冰雕之间,看这些梦幻色彩留下一片明媚的水渍。
    一棵用冰块雕塑成的桂树旁边,隐约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黑色风衣,一如那日硬下口气披在她肩上的那一件。
    她呆怔住,看他从冰桂玉树之间,踩着遍地银霜,一步一步走来,牵起她的手。
    她害怕他会对他发脾气,责备她的无理取闹不辞而别,于是任由他将自己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要去哪儿?”她问。
    “回家。”他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他对她,永远只有爱怜与悔恨,何曾有过愤怒与气愤。
    只怪,相遇太晚,相恋太深。
    天涯海角,只要你在,我就在。
    ***
    荣彦南给乔怡双发过去一封电子邮件,离婚协议书,其中包含了一份大手笔的离婚分手费。
    乔怡双打来电话,话筒中唯一一次没有哭闹,而是充满自嘲的冷笑,“我拖了你这么久,荣彦南,我同意……可是却不知道,你的家庭你的责任,允不允许?”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不牢你费心,我明天就回去。”
    方舒妍此刻就站在客厅的饮水机旁,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话语,冷的堪比冰城冷冽的冰雕。
    他的热情,从来只为她绽放。
    在他搭乘赶回堇城航班的前一天晚上,她却已经登上了飞往洛杉矶的航班。
    她留下一句话:
    诸事心安。
    此生,勿念。
    甚至,连落款也不曾有。
    他心下已定,等到孑然一身轻,就去找到她。
    ***
    他与乔怡双对坐,一支签字笔握在手里,毫不犹疑地签下离婚协议书。
    女儿被送去外婆家里,此刻家里分外冷清。
    他仰首望了一眼墙上的全家福,忽然觉得这些年,他何尝不是误了她这么多。
    当晚,他股孤注一掷地给方舒妍的手机上发去了隔日的航班号,然后盯着手机凝望了一整夜,再没有亮过。
    他如实告诉父亲,父亲并没有反对,他只是淡淡对他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他松下一口气,转身。
    父亲接着说:“可是儿子,你真的要跟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结婚么?”
    ***
    隔日,他紧紧攥着那一张航班机票,耳畔的钟声缓缓接近这个时刻,终于又悄悄溜走。
    yīn影在他的身侧,打落下一层斑驳的影子。
    乔怡双走进来,执起桌上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一手执火机,当着他的面,任由火苗肆意地舔舐纸张。
    他深深闭了闭眼,不是她了,那么,谁都可以。
    乔怡双走过去,伸开双臂想要搂住他的腰,他却突然腾空站起,捏着手中的机票向外奔去。
    “彦南,已经晚了!”
    ***
    方舒妍站在广阔的洛杉矶机场上,看残阳下,远处放飞的白鸽。
    “念南,我们回去吧。”
    穿着罩衫的小男孩拉拉她的衣袖,“妈妈,你要等的那个人来了么?”
    她捏捏小男孩的脸颊,“没有人要来,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转身,右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一张白色的纸张随风飘落。
    机场上一位华人工作人员招手,“女士,你东西掉了。”
    她摆手,脸上浮现款款笑意,“麻烦你帮我丢在垃圾箱里吧,谢谢。”
    工作人员展开这张纸,口中轻轻念道:“99.9%排除血缘关系……”
    ***
    钻进TAXI中,方舒妍疲累地闭上眼睛。
    司机体贴地关掉正在播放的新闻,切到一首轻音乐上。
    司机关掉的一段新闻,是一场悲剧。
    从中国堇城飞往美国洛杉矶晚点的AXXXX航班,在东太平洋上空失事,客机上连同驾驶员182人,无一幸免。
    ***
    最好的时候,是我第一眼见你的模样。
    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一个月里,我自私地想要你在医院里多待些时候,慢一点好起来,药的剂量私下减少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我想,你是我一场好梦。
    番外 抛下一切来爱你
    抛下一切来爱你
    ——如果我把爱写成兵临城下的不朽传奇,那么,你会不会不辞冰雪劈荆斩棘奔赴而来?
    ***
    她永远不会告诉他,其实初见那一回,她是想要跳下去的。
    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当一份爱燃尽,连陌生人都做不得。
    ***
    叶家集万爱于一身的叶文淑,从小就被当做一个淑女去培养,钢琴油画芭蕾,几乎占据了她所有年少时光。
    她的记忆里,自己永远坐在白色的别墅里,透过铝合金的窗户,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枝叶,望向远处扑腾翅膀而起的白鸽,在指尖流淌出一串清凌凌的钢琴乐声。
    她是乖乖女,在大人们眼中,是听话和乖巧的代名词,就像她的名字,文静,淑雅。
    高考,她考进了音乐学院。
    这完完全全是按照父母的规划走的,他们一向以有一个端庄舒雅的乖女儿而自傲,她们这样一群人,被社会上称为名门淑媛。
    可是,这真的不是她想要走的路。
    “叶子,那你想走什么样的路?”她的好友小芳问。
    小芳没有她的家境富裕,考上了当地一所二流的师范学院,平平淡淡,不追求更多,知足常乐。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绝不是我要走的路。”
    ***
    从她的哥哥叶琢在三年前离开,她便知道,属于他们那种可以背地里“干坏事”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记得以前和哥哥捉弄军区大院的程言哥哥,可真是狼狈啊。
    程言那一日兴致勃勃穿起一件进口的白色休闲服来献宝,结果叶琢兜头一瓶黑墨水下来,惨不忍睹。
    叶琢一看确实玩得过火了,撒丫子一溜烟没了影儿,徒留下她在后面小步地追。
    程言几步便逮着她,她一见程言满脸的花猫相,扑哧一声笑出来,直不起腰来。
    她那个时候穿着小碎花裙子,背着爸爸妈妈出来,和哥哥疯玩一会儿。
    只不过,即使是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刻,也终究被钢琴教师的到来打断了。
    那个时候,她需要上钢琴课,礼仪课,油画课,芭蕾课,只有时间将自己压抑起来,得不到放松的出口。
    ***
    大二那一年,妈妈带她去一个很隆重的场合赴宴,说是要介绍给她一个人。
    她百无聊赖,无所谓地随便穿了一件不打眼的礼服,稍稍画了淡妆。
    妈妈眼中明显不满,“认真点,去把我前些天从巴黎给你带来的那一件短礼服拿出来换上。”
    她也懒得与妈妈争论,便重新走回更衣室,换上了妈妈所说的那一件蕾丝复古的包臀短礼服。
    她从小学舞蹈,腿型修长,很是好看,虽然说只是略扫蛾眉,却足够成为宴会上一颗打眼的明星。
    她猜想的没有错,妈妈就是想要介绍给她那些门当户对的公子哥,那些光闪闪披着金色外衣的豪门贵族。
    她的冷艳,更是给了那些锦衣玉食的豪门贵族一丝追逐猎物的兴趣,就好像一顿饕餮大餐所谓辅佐的副餐。
    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看过太多。
    只不过,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后,她选择了一条任何人都不曾想到的路。
    那才是她心底里想要的生活。
    正餐结束,是跳舞的时间。
    她独自一人走上天台,甫一出顶楼,一阵初夏微凉的夜风让她打了一个冷颤。
    她缓步走向栏杆,手指放在冰冷的栏杆上,刺骨的冰凉,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透心凉。
    她俯身,俯视着大厦之下这一条最最繁花的商业街,上层人士的天堂。
    街上灯光四溢,天边漫卷的黑色云絮都被丝丝灯光俘获了。
    触手都是冰冷的空气,从麻木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踩上铁质栏杆的第一层,正好齐腰,她深深的俯下身子,耳边的碎发散下来,随着风中舞起。
    倘若她此时跳下去,会如何?
    恐怕明日的头版头条就会是关于她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额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名媛,无病呻吟故作姿态之类的话。
    要不要跳下去?
    无欲无求了吧。
    这才是她要寻找的路么?
    后来回想起来,她那个时候真的是专注极了,以至于身后逐渐接近一个人都不知道。
    刚开始她以为这是关乎生死的事情,都会拼命地集中精力,然后经历了一些事情她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一种麻木,对什么都无所谓的颓废,哪怕是交付自己的生命。
    她的肩上一重,她吓的一个激灵,高跟鞋就踩垮了,幸而,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天凉,不要冻感冒了。”
    她看见一双极亮的眼睛,他的头顶就是深蓝色的天空,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是璀璨的星子一般闪亮。
    许多次她回忆起这样一个场景,当时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将她从栏杆上拉下来她都会喜欢上呢?
    答案绝对不是。
    是他,也只能是他。
    只是那个时候,她推开他,“先生请自重。”
    他笑笑,倒是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恰好在男女安全范围之外。
    她看他穿的衣服,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西服,即使是她肩上披着的这一件,手感摸起来都不如那些顶级手工西装要好,她不禁问道:“你是谁?”
    他笑了笑,“唐谦。”
    “你是干什么的?也是邀请来的嘉宾么?”她疑惑。
    “我可不算是,我是一个小赞助商下的部门经理,赚点外快而已。”
    她听他这样说,却能够看得出他眉宇间的淡淡愁绪。
    “你有三十出头么?”她突然问道,问了之后又觉得不妥,面对一个陌生男子,怎么能够问这样不尊重的话,她从小习得的礼仪教养哪里去了?
    他却不在意,“看起来有那么年轻么?许是我穿了这件白衬衫的缘故吧,我四十多了。”
    她忙不迭地点头,“真的很年轻帅气,那……你猜我多大?”她已经完全抛去了淑女所应该有的矜持,简直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看见她眸中闪过的亮光,便也不好拂落她的兴致,“十八?”
    她撇嘴,“什么十八,我……二十八了。”
    作为一个女人,不是该把自己说的越小越好么,或者干脆的隐藏?可是,她张口就虚报了八岁,连她自己都不信。
    那天晚宴后,她坐着车回家,想了一路。
    原来,她只是想要与他之间的年龄差距缩小一点,好让他看她不是那样的幼稚可笑。
    她用她的关系,帮助唐谦所在的公司获得了独家赞助的席位,因为他晋升为大区经理。
    深夜,她总是一梦到天明,梦里满满的都是他。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爱上他了。
    ***
    一次在酒吧中,她见到了醉酒的他,他好像已经记不得她了,把她当做夜间陪酒的女郎,拉坐在沙发上,诉说着他不满的婚姻生活,说他不听话的女儿,说签署离婚协议时候内心的悲怆。
    她突地手脚冰凉,原来,他已然结了婚。
    她从来不想成为第三者,成为人人唾弃的小三。
    于是她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他的手无意识地撞倒了桌上一瓶葡萄酒,碰擦一声,酒红色的葡萄酒流在木质地板上。
    她惊叫,因为他的手指划破了一道,渗出殷殷鲜血。
    他却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俯身就吻上她的唇。
    她的鼻腔口腔都是烟草的清香以及淡淡的酒味,只不过也不及他铺面而来的独特气味吸引人,她已经完全沉醉其中。
    唾弃就唾弃吧。
    她伸出手环绕了他的颈,如果这就是地狱,她愿下。
    第二日醒来,他已经认出了她,他一边拼命地道歉,一边幼稚的想要用干净的白衬衫擦去她腿间的处子血。
    她摇头,温和地看着他,“不用你负责。”
    他陡然停了手,“恐怕我也负担不起……”
    她当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这是他嫌弃她的意思,只不过后来,当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他们的时候,他们手挽手踩在刀尖上时,才发现,原来他所说的负担不起是这样一个意思。
    虽然那个时候她甩开他的手,赌气似的逃走了,在之后的日子里,却调查了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
    他确实已经和妻子签署了离婚协议,只不过离婚手续的办理,要在半年后,他的女儿唐苏瑾考上大学之后。
    她那个时候傻得可爱,她以为,只要他离了婚,就能够在一起了。
    于是她去找他,告诉他她愿意让他负责。
    “你必须负责!”她看他久久不答话,便脱口而出,“我怀孕了……”
    他立即拦下一辆计程车,带她去了医院。
    站在医院走廊上,看他忙去挂号的慌乱影子,她忽然心里很踏实,只不过,到头来若是空欢喜一场,或许他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焦头烂额了吧。
    结果,是真的。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当时她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
    ***
    之后,似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她等着半年后,他离婚。
    然后就去告诉爸妈,她要和他结婚。
    但是三月后,他的妻子突发车祸身亡,他的情绪陷入低谷。
    她慌乱,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法去安慰他,也许是她活着的这二十一年,都用来学那些表面上的礼仪和套话,她从来不知道如果用真心,该怎样对待一个人。
    那一天,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就在上班高峰期跑去他公司里。
    他竟然压低声音让她先回家去,有什么事等他下班再说,那种语气,好像他们两人本就是见不得人。
    她却冷笑,她把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落在地,生气地将椅子掀翻,向他吼:“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她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哪怕是就此时间静止,哪怕是母亲让保镖将她装进行李箱里带回去,也无所谓了。
    他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将地面上的文件一张一张地捡起,她只能够看见他的背影,他伟岸的脊背,有些颤抖。
    原本她已经打开门想要走出去,现在却重新锁上了门,也随他蹲下来,一张一张地将散落在地的文件捡起,整理好放在桌上。
    这样一个过程,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只是有时候两只手触到同样一张打印纸,会不约而同地缩回手去。
    最终,她起身,他忽然自她身后抱住了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她。
    但是,他口中的话却是她不想听到的。
    他说:“原谅我。”
    如果世界上的恋人,能够因为一个人说对不起,另一个就深切的原谅。
    对不起,其实比我不爱你这句话更伤人心。
    她觉得,在这一刻,她蜕变长大了。
    她一根一根手指掰开他的手,然后看着他幽深的眼,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唐谦,我接受,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说完,头也不转地大步走出,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可是刚刚走进电梯,她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看着落地镜中哭的狼狈不堪的自己,真是好丑啊。
    她明白他,离婚后再娶与妻亡后再娶,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会承受更多的舆论压力和世俗的诋毁。而他还有一个即将高考的女儿,也是刚刚从崩溃边缘拉回,他是一个丈夫的同时,还是一个父亲。
    可是,他都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
    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
    电梯门打开,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却被从电梯外冲进的一个身影紧紧抱住。
    熟悉的气息,伴随着剧烈奔跑过后的喘气声,他在她耳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原谅我……爱上你了。”
    那天回到家,她便跑去了父亲的书房,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结婚了。”
    父亲脸上神色淡淡,“你要结婚,我如何不知?”
    母亲倒是在一边打圆场,端了茶走进来,“是哪家的公子?市政的张公子?”
    父亲也停下手中的笔,转脸看着她。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