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也不打算配合自己的儿子,递过来的话茬接都不接,突然就另起了一个话题:“我记得这儿是有条看门狗的吧。”
谢正永顿了顿,“是。”
“没干好本职工作啊,”他捻了捻胡子,“把不该放的人放了进来,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决了吧,谢家不需要废物。”
叶雉闻言顿时一挑眉,这是什么意思,杀鸡给猴看?把他叶雉当成猴儿了?
谢正永倒是无所谓,正打算下命令,谢银萍摁住他的手,对谢老爷子说道:“爸,是这位叶家的年轻人气息藏得好,怎么能怪它?”
叶雉凉凉地开口:“是啊,若不是谢老爷子您提醒,您一双儿女都没发现我在这儿,怎么不怪人,倒拿一条狗来开刀?”
谢正永气结:“你——”
危素暗自觉得好笑,这人一句话嘲讽了三个人,既笑话谢老爷子护短,又暗示他一儿一女都不济事。仗着背后有叶家撑腰,他还真是有恃无恐了。
谢老爷子不气也不恼,把叶雉的话权当成东风射马耳。
他淡淡地扫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银萍啊,你还是心太软,一会儿你来动手。”
谢银萍没想到会这样,声线一下子紧绷起来:“爸——”
“好了,就这么定了。”谢老爷子用不容回绝的声音说道。
他叩了两下扶手,“带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南执、跑不动、妞妞、花开不诉殇(空白君~)四位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扎~
☆、血玉心(14)
人面犬被带进来的时候,深深地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或许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只是用一贯谦卑的态度面对眼前的谢家人。
谢正永扫了一眼谢银萍,“动手吧?”
危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感觉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的。
人面犬闻言,瑟缩了一下,还是没有抬头。
谢银萍咬牙,看向自己的父亲,“爸,您不能……”
谢老爷子半眯着眼睛,脸上带微笑,“我能不能,需要你来教导我?”
“不就是把头砍下来么,挺简单的。”谢正永说得轻描淡写,“银萍,你又不是没杀过人,怎么,现在连条狗都不敢碰了?”
危素听得心里不舒服极了,口口声声地管人家叫狗,也不想想是谁将人面犬搞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我骂他、踹他都行,杀他——不行。”谢银萍轻轻摇了摇头。
谢老爷子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口气,“罢了罢了,正永,你去。”
“好。”谢正永正愁找不着机会讨好老爷子,好让他认真考虑自己的想法,此时当然是欣然答应了下来。
他从红木茶几下的抽出一条白铜长链,大约有小指头粗细,一节一节闪着锋利的光,感觉只要缠在别人脖子上用力一拉,就能把头颅给整个儿切下来。
谢银萍也不阻止他,冷冷地说道:“谢正永,做事前先想想清楚,他就算是披着这条狗皮,也还是我们谢家的人,手刃兄弟,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什么?兄弟——她没听错吧?
危素瞪大了眼睛,她不由得看向身边的叶雉。
叶雉回望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说道,“今天来这里一遭,不成想竟然知道了许多谢家的秘辛,真是不虚此行。”
危素也暗暗吐槽,谢家人难道不晓得家丑不可外扬么,怎么当着她与叶雉二人的面就上演这样的戏码?不知道暗地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谢正永脚步顿住,看向他们,觉得有些好笑。
他语气中含讽带刺,说道:“哪个绵延千年的大家族背地里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像你们叶家,不也出了个杀妻的乔炜么,还有向来跟你们交好的司徒家,不也闹出了司徒善那事儿……”
乍然间听到司徒善的名字,危素吃了一惊。
司徒善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被拿来跟乔炜这种货色相提并论?
她转过头去,叶雉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不悦。
但最终,叶雉一个字都没说。
她想,按叶雉的性子,既然不开口反击回去,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谢正永说完,见到叶雉的眼神訇然晦暗了下去,当下就觉得舒了一口恶气,便继续向人面犬走去,站定在它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人面犬此时早已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状况,嘴里低声呜呜的,却不敢反抗,趴在地上,用哀求的眼光看向了谢老爷子。
它知道向谢正永卖可怜是没有用的,有谢老爷子在场,他就不是主事的。
只不过,人面犬的样子并没有引发谢老爷子的恻隐之心,反倒是激怒了谢正永,他狠狠一脚踩在它的背上,三下五除二地将白铜长链缠上它的脖子。
危素在旁边冷眼瞅着,有些怀疑谢家突然搞这一出是为了转移焦点,好把她的事情搁置在一旁。
她一时冲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挑衅的话就说了出口,“要动手就快点,别忘了,我的事情还没完呢。”
谢凭听了,不由得浑身一震,他所认识的小素,怎么会说这样子冷血的话?好像是……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生死一样。
他忍不住轻轻地叫了她一句,“小素,你……”
危素置若罔闻,都没打算扭头看他一眼。
谢凭闭上了嘴,虽然心有不甘,但他突然就醒悟了过来。
是啊,以他所站的立场,他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
谢正永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手下正要使劲,就听谢银萍又开了口:“要杀出去杀,别脏了这里的地。”
他微微直起腰,满脸的不耐烦,“爸还没发话呢,你——”
话还没说完,一团青白色的人影从天而降,精准地跳落在谢正永身后,伸出两只冰冷的手臂,一只手圈住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颈。
谢正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身后的人都没看清楚是谁。
“我的好侄子,松手吧。”怪女人在他耳边说道,口中呼出的气息腥臭无比。
他心头猛地一跳,识趣地松开了手。
白铜长链坠落在地上,环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桎梏松开了,人面犬趁机后退,甩脱长链,站在了女人身侧。
它好像顿时有了底气,一双眼睛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两颗尖尖的兽牙在嘴边若隐若现,闪着森白的光。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谢老爷子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甚至笑了起来,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一般。
“冬云啊冬云,好久不见。”他拄着龙头拐,站起了身来。
危素没想到这个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敢在那些人面前提起我,就把她的喉咙给我撕碎。”
她记得很清楚,在她进来之前,女人曾经对人面犬这样交待过。
看得出来,她万分不乐意在谢家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存在。
可现在,她竟然自己主动现了身。
就为了……把人面犬救下来?
还有谢老爷子,危素见他说一出是一出的,自己的事情还没有给个交待,突然又要处决人面犬,正因此感到又疑又怒,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引回原先的正轨上……
现在想来,怕是他早就感应到了怪女人的气息,故意设计引她出来罢了。
冬云?叶雉暗暗念着这两个字,思索了一会儿,眉宇间顿时显出恍然的神色。
他转过头去,低声对危素说:“她是谢老爷子的亲妹妹。”
妹妹?!危素眼珠子都差点要掉下来了。
谢老爷子怎么看也属于古稀之年了,照叶雉的话说来,这个怪女人,谢冬云,岁数竟然跟谢老爷子差不多?
危素见过了她吞下血玉心之后的模样,还以为她不过二十来岁,只是突遭变故搞成了那副鬼样子,所以才对血玉心充满了渴望,想要恢复原貌。
她皱着眉头:“那怎么会是这种样子?”
“看来外面传闻太玄清生符在谢家手上,是真的了……”叶雉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徐甲那里抢过来的。”
他看向危素,解释道:“她多半是吞了太玄清生符,可惜修为不够,又没有人从旁替她理气顺脉,才遭到反噬,变成现在这样。”
太玄清生符,徐甲……
危素心里念叨着这两个词,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
对!是老鬼,它从前跟她讲过。
两千五百多年前,老子将要西出函谷关,前往昆仑山。守关的令尹喜通过观星占卜预知将有神人从这里经过,命人清扫了四十里道路迎接。
老子身边有一个叫徐甲的仆人,从少年时就受雇于老子,此时也仍跟在他身边服侍。老子答应每天付他一百钱,统共欠了他七百二十万钱。徐甲见老子将要出关远行,想尽快讨回自己的工钱,就写了状子告到令尹喜那里。
老子知道后对徐甲说:“你原本早该死去了。我当初官小家穷,付不起你的工钱,就把太玄清生符给了你。我先前也承诺过,等到了安息国,自会用黄金还你工钱,你为什么不能等等呢?”
说罢,他让徐甲面朝黄土张开嘴巴,太玄清生符立刻被吐了出来,符上的朱砂字迹还像是刚写上去的一样,而徐甲,顿时化为了一具尸骨。
令尹喜跪下磕头为徐甲求情,并自愿替老子还债,老子就把太玄清生符扔回徐甲身上,徐甲立即复活了,拿了令尹喜给他的二百万钱,此后不知所踪。
危素还记得,老鬼之所以会给她讲这事儿,是因为当时她年少脑残,非要到水库旁边去数数有多少个淹死鬼,老鬼说有危险,不让她去。
老鬼讲完之后,给她总结了中心思想,“这个故事就是在告诉你,不听老人言,容易死翘翘,知道了么?”
她最后没有去水库,原因不是老鬼的“老人言”,而是太晚了,她困了。
她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老鬼瞎编出来的。众所周知,老子骑着青牛过函谷关,留下了五千言的道德经,但从没听过他还留下了太玄清生符。
后来,危素在《太平广记》上见到了相关的记载,她又觉得是李昉瞎编的。他一个宋朝人,怎么能把春秋末年的事情说得好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今天在这里听了叶雉的话,她才知道,原来老鬼和李昉都不是在编瞎话。
原本在徐甲肚子里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谢家手上。
但说真的,她并不感到特别惊讶。
估计是谢家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毕竟她也算是亲身体会过了他们不择手段的做事风格,没什么好奇怪的。
☆、血玉心(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