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见著一向会享受,作为修真者虽不至于养的白白胖胖,但成日里丹药增补着,至少也是满面红光,气质上乘。道宗三个师辈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对着他的脸仔细辨认了许久,才听见楚知是惊呼一声:“这不是四师兄么?”
颜知非向前一步,观望了良久,直接越过秋重云,沉声问穆涸:“你是说,里通魔宗的是见著?”
“不错。”
秋重云跟着道:“我魔宗有心投明,今日随九州王世子前来拜祭谢真人,并且献上赤炎以表诚意。至于白见著,狼子野心,残杀同门,也是罪有应得。一并在谢真人墓前偿命,岂不是一大快事?”
夏知绮皱起眉:“为二师兄报仇,乃是道宗的夙愿。可什么证据都没有,你说是四师弟害了二师兄,要我们如何相信?”
“大师兄。”楚知是从白见著的身上移开目光,开口道:“我信。”
除了穆涸和谢知微,余下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就连秋重云都有些意外。
楚知是转而看向颜知非,慢慢的道:“四年前二师兄曾应邀前往玄云剑派赴会,动身之前,他因穆涸重伤,向四师兄讨要过丹药,但那个丹药却被穆涸不慎落入池水。我亲眼看见,那一池金鱼全被毒死。”
其他人顿时变了脸色,又不约而同看向白见著,神色各异。但后者浑浑噩噩的倒在地上,犹如挺尸,毫无动静。
楚知是一面说,一面向白见著走近:“总不会是穆涸想毒死自己吧?二师兄何等心软,那金鱼他平素最喜欢了,更不会……我知道,白誉那小子觊觎造极城主一职不是一天两天了。穆涸不过是冲撞了他,便要将其毒害。更不用说二师兄挡了他父子二人的路。”
颜知非脸上渐渐凝重起来,终于叹了口气:“那丹药是我令见著给他的,竟不知其后还发生这等事。”
“二师兄为人忠厚,从不和谁争什么抢什么,他为了道宗出山,谁料竟然惹祸上身,白白丧命。”楚知是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我当时……”
本该是证据确凿的事,他叙述的语调却越说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夏知绮不由道:“你声音大些。”
秋重云在一旁附和:“就是,平时讲话铿锵顿挫的,怎么这会儿……我说楚道长,你没事吧?”
“当时……”楚知是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保持那个节奏往下说,“是我太傻没有往更严重的地方想,二师兄更傻,居然要我不要声张,他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帮白见著遮掩……大家都只当他白家对二师兄有恩,才会颐指气使,可谁料白见著竟然会狠心对二师兄下此毒手!”
最后一句总算有了些力度,同时,他一拳砸在山门的石柱上,谢知微脚下甚至传来了明显的震感。
而穆涸不失时机的闭了闭眼,其中一抹哀痛一闪即逝,似是对此事不堪回首。
谢知微心道,奶酪果然段位低,喋喋不休讲了半天,还比不上男主一个眼神戳人心。唔……不过,要是配个二泉映月当bgm,这一幕的煽情效果大概会有所提升。
也许是为了进一步印证那些揣测,楚知是像先前揪谢知微那样,把白见著从地上拽了起来。虽然碍于颜面没有掐脖子,可白见著的衣领在他手里拧了几圈,勒在脖子上也差不多了。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白见著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他努力睁开眼往四周看。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小师……弟你……做甚……”
楚知是也皱了眉:“住口,从今天开始,我跟你姓白的没任何关系。”
“你怎么……”白见著脑子正乱着,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不悦的扭过头,目光飘忽了半天,定格在颜知非身上,“掌门师兄……我……我要回丹鼎城……你派两……个弟子抬我……”
话还没说完,一记冷拳落在他脸上,把他打得在地上几乎翻了半圈。
秋重云捂着嘴,夸张的道:“哎呀,好拳,楚道长男儿风范十足啊。”
谢知微心有余悸,还好奶酪刚刚没打我,要不然这赝品面具被打烂可就……
楚知是站起来,接过门下弟子递过来的绢布擦手,面无表情的道:“会有弟子来服侍你,但去的肯定不是丹鼎城了。你们几个过来,把他拖到你们二师伯坟前去。”
于是几个人高马大的乾阳城弟子就围上前去,还真的是生拉硬拽,拖死猪一般将白见著从地上一路拖向造极城后。任凭白见著一路扯着嗓子干嚎,也没人给他半点辞色。
同样被这么拖行到目的地的,还有一个谢知微。
老实说,谢知微打从离开道宗,就没想过回来的那一天。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想好在什么样的特定情形下,在什么样的时间里,又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他回来。毕竟他还是有些想念岁寒居的日子的,虽然清苦了点,但好歹安逸。
这下好了,都不用他操心,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不过道宗对他真是不错,按期派人来这里洒扫。造极城土壤肥沃,城外杂草过腰,可坟头却没长草。墓碑虽然风吹日晒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上面几乎一尘不染。
一尘不染这个词,是谢知微推测的。在他这个角度并不能全方位看见墓碑,他只能瞧见穆涸背对众人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碑上来回摩挲,尤其是最上方“谢知微”三个字,几乎已经来回摸了不下百遍。可他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沾什么灰。
男主真的是酷爱书法,先是临摹他谢知微的字体,现在又对着碑文入神。看来那“谢知微”几个字定有出奇之处,足以吸引男主。
话说回来,谢知微第一次见到自己“长眠”的地方,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寂寞。因为古往今来,怕是只有他苦逼至此,摊上这种坑爹事了。
第75章 报仇
他此刻浑身是土,衣服也被磨出很多破洞,被胡乱扔到坟前,狼狈到不能再狼狈。
秋重云有些不忍,俯身小声道:“你真是不容易,到现在还硬是帮我隐瞒事实,如果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那个妹妹,我会很感动的。”她说着还擦了擦眼,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然而谢知微内心毫无波动,笑都不想笑。
或许是对白见著失望到了极点,一向对他还有所偏袒的颜知非,此刻连样子也不想做了。直接走到坟前,对着穆涸手底下的石碑道:“知微,四年了,我道宗上下终于可以还你一个公道。相信穆涸师侄不会让你失望。”
“谢掌门师伯。”穆涸依然抚摸着那三个字,语气里带着近乎梦呓的轻柔,“师尊,他不会的。”
这种情况下,谢知微依旧尽量缩减着自己本就低得可怜的存在感,却还是忍不住腹诽穆涸对那碑上的字太专注,连说话都飘了。
他抬起头忍不住看过去,恰好穆涸又接着说了一句:“弟子正是为师尊的遗愿而来。”
颜知非道:“遗愿?”
穆涸轻扯嘴角,停下抚摸碑文的动作,像是一个慢镜头般的垂下手,继而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过程中,他两眼一直痴痴的盯着那石碑,就好像能透过那石碑看到什么似的。
他嘴角出现了更深的弧度,但看起来,却并不像是笑意。
竟是充满了苦涩。
他低声说:“弟子真的……不想再拜您了,但是……”
几个意思?不想拜?
四年了,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谢知微怔了半天,虽然心里不自在,但是能想通的。没错,一朝飞黄腾达,谁还在care穷亲戚。从前他谢知微能给男主挡风遮雨,现在呢?明着是个苦逼的死鬼道士,暗地里……呵呵,一不能教男主修炼,二不能给男主的前途添砖加瓦。
不想拜,就不拜。
可男主“但是”什么?
穆涸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撩起衣袍,在夕阳斜映的碑前跪了下去。
尽管一阵连绵秋雨刚下过,洗得周围那遍生的草木油亮。可那白衣上不免还是站了些许尘埃,他这么讲究的一个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径自深深的俯下身。
谢知微对这个动作简直太熟悉了,他还在疑惑,以男主现在的地位和本事,他不想拜也无所谓,干嘛还要装样子。
楚知是在一旁撇嘴道:“拜师礼,这小子还挺会来事。”
道宗的拜师礼并不繁琐,双手高举至眉心,结太极印,深拜三下即可。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神态要恭敬,动作务必标准,叩首时,额头必须低垂至膝。
当年登天城那次拜师之后,以穆涸的心气,怕是对他爹九州王都没这么仔细的拜过。
奶爸比亲爸还亲,这让谢知微足够受宠若惊。
但很快,他就受到了惊吓,他发现穆涸的表情有点微妙。他觉得穆涸此时是勉强跪拜,脸上的表情至少会有些僵硬或者不情愿。
谁料穆涸闭着眼,神情虔诚、真挚、像是一个信徒在朝拜自己的上神。等他拜完睁开眼时,那双如点墨一般的双眸中,甚至还出现了片刻的狂热。
他起身,定定的看着石碑,重新将放在上面,手指微微发颤。
“师尊抱歉,弟子实在是……等不及了。”
谢知微觉得自己日了狗了,看来除了强迫症以外,男主又点亮了书法狂魔这个属性……
啧啧,难怪他拜自己,难怪他的表情那么的……一言难尽,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的都是碑上的字啊!可惜此时此刻自己身份是个“死人”,要不然把那石碑送给他,也省得他以后日夜惦记着他,啊不,他的坟。
楚知是道:“小子,二师兄你也见了,拜也让你拜了,接下来你该给让这两个人给二师兄一个交代了吧?”
穆涸背对着他,点头:“不错,是该交代了,云姨。”
“好的交给我了,大外甥你就放心吧。”秋重云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走到颜知非几个人面前,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几位,跟我去丹鼎城走一趟吧,谢真人身上的毒,账目往来什么的,问我就行了。”
楚知是一挑眉:“问你?”他拿眼扫了一下穆涸,冷笑起来,“看来是要把我们支开,穆涸,你小子又打得什么主意?”
“自然是给师尊一个交代。”
颜知非皱起眉心:“穆涸师侄,白师弟就算再罪有应得,他也是道宗的一个城主,理应由道宗处置。你动用私刑不合适,何况,此刻只有你一家之言,并不能证明……”
“轰——”的一声巨响,似是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青萍剑的光华漫天而起,竟是一道结界凭空而降。谢知微愕然的抬起头,发现结界里面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穆涸、他和白见著,还有四五个魔宗的小兵。
谢知微眼皮一跳,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他倒在乱草堆满的石碑旁,初秋的温度冷热适宜,可他的额头却直冒冷汗。周围朦胧一片,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甚至连丝风都吹不进来,男主这是铁了心的要……
“动手吧。”穆涸道。
“唰”的声响次第而起,这是金属的刮擦声,谢知微不用看就能猜到这是穆涸吩咐那几个魔宗的兵将拔出了利刃。
这是要把我和白见著砍成滚刀肉呢,还是剁成肉臊子?
不过话说回来,等了四年才抓到的仇家,男主就只交给几个小兵小将动手,太没诚意了吧?
谢知微睁开眼,鼓起勇气去看,眼珠子快掉了。
只见几个小兵排着小队走到他的坟前,围成一圈,他们手上是拿着金属器具,却是锄头、铲子、铁锹等工具,明显不是用来杀人……是挖坟。
谢知微头上的冷汗更厚了。
他用眼神无声的质问穆涸:你小子几个意思?为师把家底儿都给你了还想怎样?死了还要挖坟看看有没有藏私么?
穆涸似有所感,回头淡漠的瞟了他一眼,道:“别急,下一个才是你。”
说罢,还不等谢知微品出话里的意味。他就转过身,一步步逼近白见著,居高临下道:“白师叔,别来无恙。”
也不知穆涸动了什么手脚,白见著的神智居然清醒的如此持久,他死死的盯着穆涸的脸:“你这个畜生,是你害死了誉儿,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出离愤怒,竟然战胜了害怕和心虚,这让后知后觉感到恐惧的谢知微心生敬佩。
穆涸平静的站在那里,任由他吼,过了一会儿才忽然问:“白誉死了,你很难过吧?你不想让他死对不对?”
这问题莫名其妙,简直如同废话,可他的表情却如此认真,倒让白见著一阵发愣。
穆涸眸中出现几分伤感:“你把白誉当做自己的希望,想让他重振家声,想看他威震修真界,如今毁于一旦,是否活着了无意趣,很想死?”
白见著反应过来,怒道:“你在风言风语的说什么!”
穆涸弯下腰,那姿态卓然,像是神灵在普度众生。他轻道:“四年来,我亦然如此……”
谢知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主疯了?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多少人求之不得,男主说他想死???年轻人玩什么不好,非要学非主流玩颓废?
白见著虽和谢知微不在一个频道,可他的震惊一点也不比谢知微少,他双眼圆睁,正要说什么,可一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