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潇湘妃子
那天到了最后,易思甜躺在骨科病床上,哭得比妇科产床上躺的产妇还凄惨。
钢板内固定手术是在麻醉情况下做完的,那时候她昏迷,整场手术下来毫无知觉。深更半夜,麻醉的药效在一点点失效,那种钻心的疼痛又卷土重来,动刀过的部位,像有簇灼烫的火苗舔着割开的皮肉,突突的跳着。
易思甜怕家里人担心,不敢给任何人打电话,聂云霄又在基地,通讯设备全面禁用。
这空荡荡的病房,冷气充足,静谧无声,连灯光都是森冷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无助恐惧漫天袭来。
她疼的埋在被子里小声啜泣,小护士进来换药吓了一跳,又关切的问:“疼得厉害?手术过后都有点儿的,您要不要打止痛针?”
易思甜冷汗涔涔,摇了摇头。
“要不来个止痛泵吧?进口的,贵是贵点,副作用小。”小护士柔声劝道。
易思甜终于点了点头。
在医院待了三天,易思甜就出了院,王彦辰丢的押金绰绰有余,她出院的时候还领了为数不少的零钱。
回到家里,还得忍痛收拾现场,一袋袋扔掉垃圾后,她瘫在床上快没气了,拿起手机一看,死亡线上挣扎了三天,居然只有一通未接来电,王宁的。
披头散发的落魄模样,也只有她不嫌弃,还收拾好屋子,炖了一盅骨头汤,像个主妇一样忙活着唠叨:“我也真算开了眼,还有人在自家楼道摔断了手的。”
易思甜满怀感激的啃着脆骨,心无旁骛。
别看王宁大大咧咧的,伺候人的活做得别提多柔情似水,帮易思甜收拾干净厨房,连明早的早餐都备好一份。又帮她洗澡洗衣服,连她的头发都细细的吹干了,易思甜只差以身相许。
“王宁,你要是男人我一定嫁你。”
“聂云霄呢,你不要了?”
“也要,留着做小情儿。”
两个姑娘坐在小床上笑成一团。
王宁看了看弱不禁风的易思甜,我见犹怜的,就忍不住有感而发:“思甜,你这样的姑娘得让人捧在手心里疼。聂云霄,他不适合你。”
这话易思甜可不愿听了:“聂云霄就是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可不是?一年能捧到几次,恐怕一只手也能数出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再爷们儿你一个人也不成。”
“好吧,等拆了石膏我就回家住。”易思甜指了指包扎的跟木乃伊一样的手臂,“这个样子回去,吓着自家二老,又该小题大做。”
王宁点了点头,“那这些日子,你住我那吧,我方便照顾你。”
易思甜感动的一塌糊涂,投怀又送抱:女人啊,可以没男人,不能没闺蜜。
医生说术后疼不过七天,还真是。在王宁家又休整了两天,易思甜就耐不住回公司复工去了。
本该由她解决的案子转到其他同事手里,易思甜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进了主任办公室找老周商量工作,看看有什么事是她这个“独臂侠”能做的,老周见了她,突然眉开眼笑,像见了财神爷一样,“小易啊,那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就让他们去忙好了,你呀,有大事要做。”
易思甜惊奇的看着他,心想,她的能力得到肯定,那也是三年后的事。现在不过是个p图的平面设计,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是一些老客户的平面广告作品,她不记得那几年有什么大事轮得到她这种小角色来接手啊?
“什么es。
盛晓澜忍不住噗嗤一笑,纠正她:“air-mez,法语里第一个字母h是不发音的,你真应该出国待几年,对一个设计师来说,这也算是常识吧?易小姐,你真的不打算考虑我的条件吗?”
她说得很轻松,语气里并没有嘲讽的意味,可易思甜还是受伤了一下,红着脸摇摇头:“对不起。还有,它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哎,就是一个包,你就拿着吧。”
易思甜把头摇的更狠了。
盛晓澜眉眼一抬,讥诮的说:“再怎么说也是聂云霄的女人,打扮的这么寒碜不太好吧?聂云霄也是的,怎么什么都舍不得给你买?”
她说什么?聂云霄?她好像没对盛晓澜提过聂云霄三个字吧?
“看来你真不知道我是谁,”盛晓澜把包装袋放在易思甜的脚边:“我是聂云霄的未婚妻。”
易思甜只怕连站都站不稳。她怎么不记得聂云霄有过未婚妻?难道说她忘记了三年前,聂云霄是有女朋友的?都怪当时的自己不管不顾,只是急着表白,连这种事都没想清楚。
如果盛晓澜说的是真的,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人家的第三者?那么聂云霄呢?他为什么没有对她提起这件事?不会的,不会的,聂云霄不是那种人!
“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去问聂云霄。哦对了,他现在还在基地,这几个月都不方便联系。军线号码你有吗?或者,你可以打电话问伯母,她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易思甜气结。
盛晓澜也懒得等她再说些什么,只是慵懒的坐进车里:“聂云霄,他是你消费不起的奢侈品,不想受伤的话,我奉劝你好自为之。”说罢一踩油门,跑车嗖的一下像支箭一般飞驰而去。
易思甜穿着一身柔白的棉布裙,站在夜风里,像支凋零的玉兰,摇摇欲坠似的。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伯乐相中了千里马,也不是她所想象的惺惺相惜,她为此熬夜加班,吃了好多止疼药才坚持完成了工作,本以为是别人赏识自己,又是方案策划又是留学深造的,到头来,她被人消遣了?
巷子里依稀有些行人来来往往,看着她神色凄然的呆站在路边,脚边还放着一只显眼的包装袋。
她木木的低头看过去,只觉得这鲜嫩的橘黄像是能灼人一样的刺眼,易思甜飞踢一脚,十几万的包包直接滚到巷道中间。
“哎哟小祖宗!你这又是犯什么抽呢?”王宁下班回家,正巧赶上这一幕,幸好这巷子里没什么车,她弯下腰赶紧捡起来,“嗬!爱马仕!”
易思甜一拍脑门:他娘的,我刚才怎么就不知道说爱马仕三个字呢!
“怎么了?淘宝买a货买走手了?都跟你说了他们仿不了太真的,亲!你花了几百?”
易思甜沉着脸不做声,转身往王宁家走。
王宁跟在她身后,迫不及待的边拆包装边感叹:“哦?这是kelly包吧?做工还凑合,还有证书耶,颜色好像不太正,灯光有点暗看不清。他们怎么连小礼品都不送?真是不上道,明天给他退回去……”
王宁把一套包装扔在茶几上就去洗澡了。易思甜看了看乱成一堆的名品,还是用一只手慢慢的收拾好包装,重新整理好,打算明天请快递公司给她送过去。
想想盛晓澜的一番话,她终于忍不住气红了眼眶:聂云霄,你最好不要骗我!
27明日之星
第二天一早,易思甜就把快递寄了出去。熬了一夜,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快递寄出去的那一刻,心头的重量终于减轻了一点。
吃早餐的时候本想冲一杯咖啡提神,可被王宁拦下了,给她温了一杯牛奶。现在对着满屏幕的图层,只觉得眼花缭乱,易思甜实在是熬不住,于是拿起随身杯去茶水间冲杯咖啡。
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茶水间有同事在议论纷纷:“我就说嘛,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怎么设计得出那样的作品?当时我就说有猫腻,你们都不信。”
另一位男同事竟像极了长舌妇:“没本事就别接下来啊,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人家永利看上她的?难不成美人计使不成,对方恼羞成怒?搞到最后被人投诉,老周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年底奖金都被扣光光。”
易思甜“砰”的一声推门进去:“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同事们面色冷漠,谁也不搭理她,不屑似的一哄而散。只是最后走的一位,比她还新的菜鸟说了句:“问问老周呀,他会告诉你的。”
易思甜端着杯子的手都在抖,她用极快的步子跑去老周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而入,老周放下了电话,愁容满面的,见她来了,赶紧摆摆手:“把门关上说话。”
易思甜转身关好门,问道:“周主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夜之间,财神变成扫把星,老周也很郁闷发生什么事了,他不解的问她:“小易啊小易,我也想问你啊,你昨天到底和永利的人怎么做的展示?今天他们的秘书打电话过来说,咱们公司的设计师人品有问题,我问你,你这图是自己做的吗?”
易思甜气得全身发抖,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我发誓,这些作品绝对是我自己做的。”
“嗯。”老周用试探的语气徐徐善诱,“是不是,你昨天得罪人了?”
易思甜明显愣了一下,好半天,她还是无言以对。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她也没办法说清自己是不是得罪了盛晓澜。
老周顿悟了,于是站起身,艰难的搓了搓双手,很矛盾似的:“你知道游游娱乐是我手头上最大的客户吧?”
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易思甜只能问:“不会是……”
“游游的最大股东就是永利集团,现在他们说,要重新考虑与我们公司的合作关系,说是不想同我们这种员工素质有问题的设计公司继续合作了,除非我们给他们一个说法。小易啊,这话说白了,也就是你得罪人了,要不我做东,咱们去跟人家赔礼道歉?”
易思甜直直的看着老周,什么都明白了,她气得一拍桌子:“卑鄙!我找他们理论去!”
“哎哎!”老周吓得毛都竖起来了,“使不得啊!我……我……”
易思甜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老周,硬是把一口怒气狠狠压下来,他吞吞吐吐的要说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因她而起,断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拖累了老周,这么多年的同事了,想想今后那三年里,他待自己真是不薄。但要她向盛晓澜那种人道歉,那是死也办不到的事,盛晓澜不过是要她难堪,让她两难。
易思甜想了想:“周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主任对我的栽培,对不起,我想辞职。”
老周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如释重负来形容。
在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中,易思甜收拾好格子间的个人用品,一只手抱着个大纸箱,十分吃力的离开了公司。
她什么也没想,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只是对司机说:“去东区,永利地产。”
车子迅速融入滚滚车流中,不快不慢的行驶着。开到一半的时候,易思甜包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放下一直搂着的纸盒,在包里找到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她迅速的接起:“你好。”
对方的声音好些年没听过了,但她一开口,易思甜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聂云霄的母亲,箫云。
“是甜甜吗?我是云霄的妈妈。”
“是的,阿姨您好。”易思甜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你好。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你到我们家来玩玩?阿姨怪想你的。工作很忙?”
“呃,嗯,有点。”
“那今晚有空吗?”
易思甜几乎是脱口而出:“今天不行,今天我要加班。”
电话那头的箫云有点失望,“哦,是吗?那等你有时间再联系阿姨,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谢谢阿姨。”易思甜松了一口气。
“没事。对了,甜甜?”
“啊?”易思甜只觉得一根神经又被骤然拉紧,“什么事?”
“你跟你小聂哥哥,你们俩没什么事吧?”
易思甜攥紧了手机,“我们……很好啊,阿姨,怎么了?”
“也没什么,昨天听你小聂哥哥的女朋友说,前阵子看见他在大街上搂着别的女孩子逛街。我问她是不是看错了,聂云霄回来,怎么可能不对家里说啊?”
易思甜难过的半天缓不过气来,箫云的话变成一条勒在她脖子上的绳索,她一句一句的说,这绳索就一寸一寸的收紧,易思甜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这事儿阿姨问你是有些唐突了,可晓澜她偏偏指着聂云霄书柜上你俩高中的那张合影,说在街上看见的姑娘就是你,我怕她是误会了,还是,甜甜,你小聂哥哥前阵子真的回来了?”
他有女朋友,未婚妻,得到了家长的认可,她这个时候要是说聂云霄和她在一起,只怕箫云听到,会气到脑溢血吧。
“阿姨,我……不知道。”
“嗯。”没听错的话,电话那头箫云的语气像是很满意,“谈恋爱的姑娘都有点精神紧张,真是没办法。”
又寒暄了几句,箫云才挂了电话。
最后易思甜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放下电话很久,只听到出租车司机好心的劝她:“姑娘你别哭啊,看你哭成这样,我都想哭了。”
易思甜坐在车后座,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只剩一只手擦眼泪,更是越擦越乱。到最后只是掏心掏肺的哭,抱紧了纸盒子,像是抱紧救命的浮木,凄楚无助的样子令司机都心软了。
司机把出租车停到路边,递了张纸巾给她,她怀里暗黄的纸盒都哭成湿漉漉的一片片,司机只怕再哭下去,把他的出租车都给淹了。见她不晓得接过去,他干脆就帮她擦起来了,边擦边说:“姑娘,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啊。”
易思甜绝望的想:还不如让他顺变了呢!复生了又怎么样?原来他是个骗子!
“师傅,我不去永利地产了。”
司机师傅麻利的掉头:“嗯,我知道,去医院还是殡仪馆?”
易思甜哭得更狠了。
王宁回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她正纳闷易思甜今天怎么没来,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却被坐在沙发里披头散发的“女贞子”吓得魂不附体:“哎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易思甜维持着一个姿势,从回家一直呆坐到现在,手里还兜着一只纸盒,蹂躏到惨不忍睹。王宁在想,她这是在模仿哪部恐怖电影的造型呢?
王宁用猥琐大叔的口吻试探她:“怎么啦?我的小舔舔?”
“他们歧视残疾,把我给开了。”
王宁才不信呢,“他们不是歧视残疾,是歧视智障吧?”
“讨厌!”易思甜终于回魂,拿那只好的胳膊猛打她。
易思甜的力道就是小猫挠痒,看她打的蛮认真的,王宁也就坐在那儿挨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
“哼!不说就算了。”
打了半天,王宁面不改色的,易思甜倒气喘吁吁了,“王宁,我饿了。”
“嗯,我给你做吃的。”王宁摇头笑了笑,又踱去厨房做饭去了。
失恋归失恋,生活还是要继续。新工作不太好找,甚至可以说有点邪门,寄出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易思甜不由得想,那个盛晓澜没这么大能耐吧?全市没一家广告公司敢录用她?
等了快一个月,伤快养好了,不过工作还是没着落。易思甜每天不遗余力的投简历,闲暇的时间在王宁家上网,接点活做做,帮人家设计画面,修修图之类的。
这天完成了一副图,刚给客户发了e-mail,邮箱就收到一封邮件。
本以为是哪位客户下的订单,点击开来一看,竟然是博宇广告公司发来的面试通知。等了一个月,投出去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这时候收到一份面试通知,易思甜只差没欢呼雀跃了。
可是她似乎没有向这家公司投过简历啊?难道自己投的太密集,以至于在哪个求职网站上投过自己都不记得了?
博宇可是在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广告设计公司,设计作品屡获大奖。她毕业的时候还没怎么听说,但今后的几年,这家广告公司不仅发展迅猛,势如破竹,在业界获得极佳的口碑,最终被c市的晟世集团招至麾下,前途不可限量,一部分“开国元老”都做了博远的股东。所以博宇这样的公司会给她这种资历的设计师发面试通知,实在是匪夷所思。
第二天易思甜特意化了点淡妆,挑了套长袖的职业装,干练端庄,正好遮住了胳膊上的绷带。带上自己的面试作品,神清气爽的出了门。
博宇广告位于城东,整栋三层的红砖建筑,浓郁的复古气息。墙边载着几株芭蕉树,昨晚刚下过一场雨,绿油油的叶子鲜脆欲滴的清爽宜人。后院还有一大片绿茵茵的草皮,白色的藤艺桌椅规整的分布着,应该是休息区。
前台接待人员笑面盈盈的领易思甜进了人力资源部办公室,途中经过一楼的设计部,易思甜打量了一圈,她十分喜欢他们独立新颖的隔间设计,每位设计师都有属于自己的休闲空间,衣着也十分随意自然,相比之下,她穿得有些拘束了。
人力资源主管拿着她的简历,问了好几个问题,易思甜经验老道,对答如流。主管对她的回答和作品也相当的满意,面试顺利通过。
周一正式上班的时候,是总经理秘书季晓漾为她介绍工作,易思甜真是受宠若惊,这个季晓漾估计跟她差不多年纪,甜美娇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模样。但全公司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几乎都得请教她,相当于博宇的“大内主管”。关键是,她还做得一手好图,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易思甜新工作上手很快,都是同一个行业,只不过博宇是以网游和地产为主要客户,她是新来的,最近只需要设计一些汽车类的广告就可以,因为左手还没痊愈,做起事来慢吞吞的,幸亏同事不嫌弃,季晓漾还夸她慢工出细活。
来了几个星期,也没见到大老板,季晓漾说老板出国学习去了,易思甜不禁感慨:“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却换来季晓漾哈哈大笑:“什么老不老的?老板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易思甜更敬佩了,这都是什么藏龙卧虎的公司啊?
十二月份,公司按惯例举行了一场客户答谢会。全体员工都要参加,易思甜也被季晓漾带到了会场。
客户她认识的不多,于是与几个聊得来的同事躲在自助餐区大快朵颐。易思甜吃的正欢,却听见一群女同事们躁动起来:“苏总来了。”
易思甜从餐盘里抬起脸:“谁是苏总?”
“你老板!”女同事们无奈的翻个白眼,于是携伴溜到会场中心欣赏帅哥去了。
易思甜循着她们的方向望过去,远远只瞧得见会场中央有一个英挺的背影,长身玉立,身材倒是很不错的。黑色的西装裁剪利落,一双腿又直又长,真是漂亮。不过通常背影好看的人,正面大多惨不忍睹,易思甜还是决定对老板保留一点幻想,继续转身吃东西。
只是没想到盛晓澜会来,她穿一袭华服,耀眼的钻饰在水晶吊灯下璀璨夺目,方才与几位同行寒暄,这下眼角一瞥看见她,就转身直直走来了。
盛晓澜是以客户身份出席的答谢会,于情于理,她都得礼让三分,易思甜见实在躲不过,只好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你好,盛总经理。”
自从接到箫云的电话,易思甜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鸵鸟,很多事宁愿不去想,不去解决,只是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期间聂云霄来过一通电话,六位数的军线号段反复的闪烁,她硬是盯着屏幕,直到它暗下去,再亮起来,最后终于不亮了。
盛晓澜微微一笑:“怪不得永利打动不了你,原来是攀上了博宇这根高枝。易小姐,您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呢。”说罢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酒杯。
玻璃杯底座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引来好几位同事和客户的侧目。季晓漾正在一旁与某局副局长聊着天,这不大不小的声响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她以为是易思甜无意冒犯了哪位客户,于是赔着笑,搁下副局,匆匆走了过来。
看清了盛晓澜,竟是一愣:“原来是盛总经理,您好。”
盛晓澜懒得搭理她,只是拿眼角瞥了季晓漾一眼,盛气凌人的模样。
易思甜再也忍不住,为了注意影响还是压低了声音:“盛总经理,如果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让你有些不愉快,希望你就事论事,公私分明一点,不要随随便便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影响到我们公司的声誉。”
季晓漾是个聪明人,只是只言片语,便明白了几分,于是堆上一脸笑容:“小易是我们公司的新晋职员,业务上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如果因为什么事情冒犯了盛总经理,还请您海涵。”
盛晓澜终于正眼瞧了季晓漾一眼:“哪里?只不过博宇这样的行业新星,设计师起码都是名校海归,怎么会有人鱼目混珠,连一幅拿得出手的获奖作品都没有,就凭一年不到的美工经验,也能被博宇录用?究竟是我低估了她,还是大家高估了博宇?”
这下季晓漾也惊愕住了。当初易思甜能进博宇,完全是苏总的意思,虽说易思甜的设计水平还可以,但以她的工作时间和学历,想进博宇的确是有违常规。
易思甜看着面色尴尬的季晓漾,心里又气又恼,正开口欲辨,那只受伤的那支手臂却突然被人用力攥紧,疼得她眉头都皱了起来,一时站不稳,竟被这人拉到身边,踉踉跄跄的撞进他怀里。
“忘了向盛总经理介绍,这位是易思甜,博宇设计部的明日之星。”
三个女人齐齐的看向说话的男人,季晓漾更是满脸震惊:“苏总?”
苏易昊冷冷扫了易思甜一眼,她的脸瞬间白成了一张失了血色的纸,整个人也像片单薄瘦弱的纸,摇摇欲坠,怕是要站不稳。
“怎么是你?”
易思甜的表情有些恍惚,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博宇的老板,竟然是他!
盛晓澜早料到易思甜与苏易昊关系不简单,行业内知名的几家公司她都打过了招呼,谁也犯不着跟永利作对,去录用她,除了博宇。此刻,她更像是在看好戏一般:“原来易小姐你和苏总,是旧识。怪不得……”
苏易昊不怒反倒笑了笑:“听闻永利用人唯才,能力重于学历。而我们博宇也非常的赞同这一点,毕竟启用像易思甜这样拥有设计天分的人才,要远胜过某些北欧名校毕业的庸才,对吗,盛总经理?”
盛晓澜哪里受过这种气,被人暗骂是庸才,气得她浑身都在抖,却不敢张口反驳,毕竟苏易昊有个当市长的父亲,她哪敢有再有半点放肆?只好硬吞下一口恶气,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扬长而去,留下只听得一知半解的众人们面面相觑。
28小聂哥哥
酒宴结束后,同事们三三两两的拼车回家,季晓漾坐的是苏易昊的车,见易思甜落了单,便热情的拉她一道,说是让苏总送她回家。有了盛晓澜一番阴阳怪气的质疑,易思甜避嫌都来不及,哪敢再去沾惹半分腥?
她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走几步就到了。”
毕竟很晚了,一个女孩子总归是不安全,季晓漾还想坚持,拉拉扯扯间,苏易昊突然降下车窗,冷冷说了句:“谁说要了送她?”
季晓漾尴尬了。
既然易思甜那么坚持,而老板又一反常态,季晓漾只好顺了易思甜的意思:“那你自己注意点安全,到家给我发短信。”
“嗯。”易思甜退后两步,朝季晓漾和坐在车里的苏易昊告别,尽管那人冷着脸,一副根本不搭理她的样子。
季晓漾上了车,苏易昊照惯例替她绑好安全带,彬彬有礼的模样惹得季晓漾“噗嗤”一声笑出来:“今天我真是开了眼,想不到你还挺会损人的。”
季晓漾是苏易昊自公司成立以来就一直陪伴左右的副手,创业初期,两人可谓是同甘共苦,这么多年的partner,以季晓漾对他的了解,这个易思甜实在是大有来头,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她倒不方便明问,只是继续调侃:“你对小易那么凶干什么?”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苏易昊漫不经心的答着,不时看着倒车镜。
这点小动作哪逃得过季晓漾的法眼,她依旧不依不饶:“那你方才又替人家出头?”
苏易昊终于收回了目光,“那是因为看不惯姓盛的那个富家女侮辱我家员工……”
“少来,你是有千里耳还是会读唇术啊?前一秒还在大厅,一转眼就找到这个小旮旯来,跟移形幻影一样……”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季晓漾惊魂未定之时,只见苏易昊微笑着解开安全带:“季秘书,你到家了。”
季晓漾下车之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拜托,她家离这儿还有好几条街好吗?被人看穿了就立刻换上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嘴脸,真!是!的!
易思甜最后是一个人走回去的。
其实刚才在酒店门口,还有一位开车来的男同事蛮热情的说要送她回家,易思甜哪里敢点头,这些日子的经历简直令她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聂云霄和盛晓澜的事还一波未平呢,这又冒出个苏易昊来个一波又起。难道本命年的运气真的有这么差吗?她该考虑去编个红腰带什么的避避邪了。
前段日子她一直住在王宁家,蹭吃蹭喝蹭电脑,直到最近找到了新工作,才又搬了出来。照常每周末回去家里吃个晚饭,她准备等手伤痊愈之后再回家里住,以免被家人知道她受了伤又瞎操心。可毕竟博宇离她现在租的房子实在是有些距离,算算每天的交通费,等手伤痊愈,还是住回去的划算。
酒店就在公司附近,所以她走回去颇费了些时间。一路上冷风像孩子冰冷的小手直往大衣里钻,躲都躲不掉。她偏又穿着一双高跟鞋,脚上又痛,身上又冷,走到离家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易思甜终于撑不住,扶着街边的灯杆蹲了下去,休息一会儿。
昏黄的路灯下,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的驶过来,稳稳停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车牌,又把头低下去,埋得更深了。
双方僵持了三分钟,对方终于沉不住气,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苏易昊一身高贵优雅的缎面礼服穿得潇洒异常,站在轿车旁边像是在拍平面广告,可下一秒,他却怒气冲冲的快步绕过车头,一把拽起易思甜的手臂就往车里带。易思甜只差没疼得叫出来,老天!他能不能别每次都选她受伤的那条胳臂啊?
车门被用力关上,苏易昊放下手刹,不带感情的问道:“住哪?”说话的时候气息难平,连目光都未曾流连在她脸上。
易思甜报上了她家的地址,一路再无多话,别过脸去看风景。
苏易昊开车很稳,坐车的人感觉很舒服。有人说,车技入人品,也许他一直没变,还是那个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形象总会在遇到她的一刻完全颠覆,比如说,现在。
车子停在她家楼下,易思甜已经重复了两次,“我要下车。”可苏易昊像是充耳不闻,目光直视着前方,没有反应。
车内暖气吹的人软绵绵的,因为是好车,制暖连一点噪音也没有,宽阔的车内,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近在耳边,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气息,和他的气质很搭,深沉感性,像是湛蓝的大海,宁静却充满魅力。孤男寡女关在这样狭小密闭的暧昧空间里,气氛似乎有点不妙。
“我要下车,苏总。”
苏易昊终于解了锁,易思甜点头表示谢意,推开车门,又说了句:“谢谢。”才关上车门。
苏易昊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他绷紧了下颌线,看得易思甜心惊胆战的,以为他会做出些什么失控的事,却只见他猛踩一脚油门,车子以疾雷不暇掩耳之势疾速离去。
易思甜整晚睡的并不踏实,心绪难平不说,眼瞧着快痊愈的胳膊又被苏易昊弄得重新肿起来,一晚上,她躺在被子里辗转反复,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所以第二天作图就格外慢了一些,易思甜独臂奋战,快下班的时候,还是没完成手里的活。客户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接受了她传过去的两个方案,让她今晚加紧一些,明日交稿即可,但没想到一直不插手设计部门的苏易昊反倒破天荒的来到设计部,吓得平日里作风闲散的设计师们正襟危坐,关qq的关qq,收拾桌子的迅速收拾桌子,空前繁忙。
易思甜见了老板寻来这里,料到是为了什么事,唯有硬着头皮站起来:“苏总……”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苏易昊直直看着她,声色俱厉:“你自己不能按时完成任务,那就交给其他同事去做!博宇开业至今,还从没发生过延期交稿的失误!”
苏易昊一番话余音未落,就有同事们帮易思甜说情:“交给我们来做吧……易思甜她那是因为……”
“没有理由!”苏易昊一声呵斥,全部门静若寒蝉。
易思甜没想到事情的影响有这么严重,她只是想着自己能做的活不好意思麻烦别的同事,再说对方客户也并没有说什么,她就疏忽大意了,其实手头上的稿子再抓紧一点,晚上还是可以发给人家的。
“谢谢大家了,我可以完成的。”易思甜看了看好心的同事们,又抬眼对上了苏易昊的眼睛。这是阔别多年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很深的双眼皮,双瞳若漆,放在前些年,还是很纯真的感觉,可现在晕满了忿怒,像是会吞噬人一般,令人心生畏惧,可她也只有迎难而上:“苏总,这次是我失误了,希望您再给我一点时间,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完成任务,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平常谁都没见过老板这般苛刻的模样,说实话小姑娘做事勤奋踏实,设计水平也不是泛泛之辈,大家的目光里多的是不解,和对易思甜这个新人的同情。
苏易昊只是冷哼了一声,沉着脸转身上楼。
见大boss上了楼,一群人蜂拥而上:“我来帮你吧……”
刚被人凶了一顿,又立刻换来大家的满满热情,易思甜感动的笑了笑:“真的不用,我马上就做好了。”
在确定她真的不需要人帮忙以后,各位同事又坐回了各自的座位,再过一会儿,又都三三两两的下班了。
诺大的设计室里只有她电脑屏幕闪着光,易思甜不时揉着疼痛的左手,孤军作战。其实两只手一起作图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快捷键的运用总好过独臂侠。将近晚上八点,最后一套方案终于完成,易思甜将作品发到对方邮箱,还打了个电话给对方的负责任,那人在电话里还笑呵呵:“辛苦辛苦,其实明天早上交货也是可以的。”
不能以客户的要求降低对自己的标准,这是易思甜今天在博宇学到的训言。
易思甜的左手怕是要废了,于是用右手关了电脑,收拾好桌面和个人物品,才关了灯,离开设计部。
关了灯才发现三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易思甜循着灯光走上去,全落地玻璃的隔间设计,气派有余,保密不足,她一眼就望到了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苏易昊,而他也看见了她。
易思甜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明明是玻璃门还得应着礼节叩一下,苏易昊回了句:“进来。”
和她见过的所有老板的办公室都不一样,苏易昊的办公室设计的简洁大气,却充斥着特立独行的设计风格,感觉很个性。
“苏总,设计稿我已经传给对方的邮箱了。”
苏易昊盯着电脑屏幕,低低应了一声:“嗯。”
“还有,苏总,我想辞职。”这是昨晚想了一晚的决定,即便工作再难找,博宇也不是她能久留的避难所。
苏易昊握着鼠标的手停顿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问:“为什么?”
易思甜尴尬的看着他,只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就是个明摆着的事吗?还问她为什么,她该怎么回答呢?易思甜只好说:“我应聘这家公司的时候,并不知道老板是你。”
苏易昊把手里的鼠标一摔,那点好涵养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易思甜吓得赶紧站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他大步走过来,怒不可遏的捏紧她的双臂,逼着她面对自己,恶狠狠的问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即使走投无路,也不想让我帮你?”
握住她的手臂逐渐收紧,他的声音都变得咬牙切齿:“碰到一点困难你就只知道逃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就只知道逃!”
不知道是苏易昊的一番话正戳中了她的痛处,还是因为此时此刻手臂上再度传来的疼痛感,易思甜忍都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苏易昊一下子就呆了,愣愣的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易思甜:“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易思甜哭得喘不过气来,自从出了那件事,她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聂云霄了,她也想把事情弄清楚,可又害怕聂云霄最终辜负了她,于是一直逃避,一直不敢面对,苏易昊说的没错,她就是个胆小鬼,遇到一点困难,就只知道逃!
苏易昊都被她哭怕了,看着易思甜可怜兮兮的按着左手臂,像是很痛的样子,他也顾不上避嫌了,赶紧挽起她的衣袖——易思甜肿的像包子一样的胳膊赫然眼前,苏易昊一阵莫名心疼,恶劣的语气急转直下:“走,我送你去医院。”
于是不由分说,带了她去最近的一家医院。骨科急诊室的大夫又是拍片又是化验的,替她检查了半天,气得把桌子一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伤脑筋!骨裂这种事可大可小,现在弄到患处周围软组织肿胀,弄不好留下后遗症,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易思甜低着头又被医生训了一通,才等到苏易昊划价缴费回来。主任亲自替她的伤口敷中药,上药的时候,易思甜没忍住又哭得惨兮兮,把苏易昊都惹毛了,没大没小的对着主任吼:“你轻点行不行?”
主任淡定的对护士说:“来个人,把他拖出去。”
办好手续拿完药,都快九点了。苏易昊坚持要送她回家,易思甜也没力气推辞了,乖乖顺着他上了车,一路上病恹恹的一言不发,存心要让某人的良心备受谴责。
车子开到她家楼下,苏易昊替她开的车门,见她忘记拿药,又走回车里寻了药给她,易思甜沉着脸接过,苏易昊又说:“算工伤,给你放三个月的带薪假。”
见易思甜半天不做声,他以为她不想干了,可到了最后易思甜还是低低的说了句:“哪用得着三个月啊?一个星期吧。”
苏易昊难得笑得眉疏目朗,只可惜易思甜没瞧见。
好容易送走了苏易昊,易思甜半条命都没了,拖着疲惫的步子把自己丢进冰冷的床里。
还没躺到三分钟,客厅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密集的跟锤鼓似的,易思甜几乎都要破口大骂了,这个苏易昊!
她趿着拖鞋快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皱着眉头吼了句:“苏易昊你……”
接下来的话全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她错愕的看清了来人——再熟悉不过的天蓝色军装,满面的风尘仆仆,几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眉眼的轮廓变得更加深刻,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易思甜失神的凝望着他,喃喃的说:“聂云霄……你回来了……”
聂云霄陷在恐怖的黑暗里,整个人充满了戾气,“砰”的一掌拍开门,连带着易思甜踉踉跄跄的退进房,他粗暴的扣住她的下巴,指节发出可怖的声响,易思甜疼极了,只觉得下巴都要被捏碎了,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聂云霄却死死的盯着她,眼神里布满了近乎绝望的狂怒:“易思甜,我今天非活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