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利用社会地位对警方制造压力加紧救人了,恨不得立刻将她从陈家除名,别救回来才是天大好事。
沉浸在悲痛自责的陆晓薇茫然望着陈珷,慢慢理解他口中说出来自不像人话的普通话。
住在高档住宅区,却没有手机……
学习跟不上,家里没人管,为了十万块涉险……
发育不良的身体,早熟世故得不寻常的气质,都有了原因。
向来和善,被女同事阴阳怪气她穿衣包包牌子都没脾气的陆晓薇眼眶一湿,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啊!”
陈珷转头过来,还没意识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唇畔依然挂着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嗯?”
“你是念念的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她是你的女儿啊!”
受等高等教育,几乎是养在象牙塔里的陆晓薇忽然痛恨起骂人词汇不够用,她搜肠刮肚,都刮不出程念半分骂人功力。
她气到极点,激愤怒骂的内容也只不过是:“你说话真混蛋,有为人父的样子吗!?念念被掳走到现在,丁点消息都没有啊!你是不是人,你真的是人吗?!”
她痛心地瞪着陈珷,双手掩面,眼泪滚滚落下,看上去比挨骂的一方还惨。
“她就在我面前被带上车,车门关上,我就找不到她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不可以放弃她啊。”
“我不放弃,我一定要找到念念,”
她灵光一闪,总算是从对程念的思念中学到一点下作手段:“你跟警方说不用找,不配合警察,我就自己登报,在微博上曝光你!”
这一招重拳出击,无疑是打在陈珷的七寸上。
听了这番威胁,陈珷优雅从容的面具碎裂开来,眼眸微眯,阴狠盯向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姑娘……
他想起来了,这好像是目击证人,叫什么来着?忘了。
虽然在家软弱无能,怕妈妈怕得要死,但在一个涉世不深的女人面前,陈珷很快调整过来,胸有成竹地用话碾了回去,边说边笑:“哦?这位小姐,我没想到你居然迁怒我了,你看着程念被掳走,什么都做不了,你不想想自己,她被带走之前看见的是你,而你在这里只能迁怒她的父亲,你多让她失望啊,”
陆晓薇被说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陈珷敛起笑意,正色:“刚才她说的话,警察同志你们也听到了,这种威胁行为,我作为陈家的代表绝对不会姑息下一次,”他唔的一声:“我要提醒你一下,你可能攒了一些存款,可以在报纸一个角落登上几句话,但我家老人视力不好,这么一旮旯,应该是打扰不了她老人家的。”
言下之意,一个穷白领的影响力就别拿出来跟陈家这个庞然大物斗了。
旁边被点到名的新人警察回过神来,正要劝双方冷静,一个头发半白,彷佛在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上撒了把盐,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两人的对话听得完完整整。
“如果晓薇钱不够,就由我来补上。”
陆时清声音沉沉的,不张扬尖利,却很有存在感。
如同他平常说话,不需要扯着嗓子要人要注意,反而是别人安静噤声,生怕听漏他话里的一个字。
听少听错一个字,可能就是少赚几百万乃至几千万的生意!
陈珷转头看向来人,原本从容的俊脸立刻僵住,连他带着的跟班秘书,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他们没有看错吧!怎么会是他?不可能,不可能!
看到靠山来到,陆晓薇奔过去,哇一声哭出来:“爸,你一定要把念念救出来!”
被宝贝闺女一扑,陆时清心软得一塌糊涂,再看向弄哭他女儿的人,脸色比锅底还黑:“陈家代表人?真威风。”
而这时候,陈珷看清眼前人,心底凉得如堕冰潭。
这个开辆破车,和那小孤儿混一块的打工仔,居然是陆教授的掌上明珠???
别说《经济导刊》了,国内金融杂志就没有不想请他上的,他只要愿意接受采访,销量立刻提一个档次不止,封面人物也非他不可。他在股市上独到的眼光,有‘点金圣手’的外号,但本人醉心学问,并不很在乎钱,而这个级别的教授也根本不缺钱,光吃赞助就富得流油。
只要他露出意向,有头有脸的公司都巴不得送他股份,让他当股东。陈珷曾经去当过说客,然而聊了两三句,陆教授就知道他是个漂亮草包,看不上他,事没谈成。
陈珷草包归草包,在认人和高拜低踩的本领,是一脉相承的强。
认出陆时清后,他刚才高傲的资本家脸孔立刻切换成愁眉苦脸,一抹额头:“陆教授,刚才我也是被说懵了,我闺女被掳走,我着急过头,怕孩子她妈责怪我,就忍不住说了混帐话。做人父母的,哪有孩子出事了还不着急的。这位是陆千金?陆小姐,我跟你赔不是,念念的事,我一定会笃促警方加快调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太着急,话不成话了:“咳,我的意思是,一定要让她平安回家。”
陆时清冷眼看他,心里明镜似的。
和很多同等阶层的人相比,陆时清确实要谦和善良许多,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他放手让女儿大胆去飞,但惹到他头上来作妖,他也绝不会一味忍让。
一知道他的身份,‘程念’就变成了‘念念’,‘这位小姐’立刻抬成‘陆千金’。
让他恶心。
陆时清轻拍怀中女儿的背,示意她先别说话。
虽然他和程念这个小姑娘没说过多少话,但知道她经常来家里作客,陪伴晓薇从失恋的阴霾中走出来,是个乖巧有礼的好孩子。他太清楚陈珷这种钻钱眼里的人的想法,如果他千金的朋友这个身份不够份量,那就给程念再添一个,也当是还了她对晓薇的恩情。
也许,还有一分同情在内。
“程念是个好孩子,也是我很中意的学生,”
陆时清淡淡扫过去一眼:“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在危在旦夕的时候,先被家人放弃。”
这话一出,陈珷和他的跟班,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那个在陈家里毫无存在感的孤女,居然是陆教授私下收的学生!
她配吗?
不对,不管配不配,以后都不能用看孤女的目光看她了。
陈珷心中翻出大片悔意,想当场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咽回去。
第21章 021
看陈珷改变态度, 陆时清心里不齿, 但终究算是给他台阶下来。
毕竟眼下程念还不知道去向, 当务之急是和警方配合尽快找到人, 不是他在这炫耀自己的社会地位, 所以达到想要的目的, 让陈家人不要放弃寻找养女, 他就不再多说话了。他不说话, 脸色沉着, 执教多年的权威气场,镇得陈珷心里惴惴不安, 秘书小声问他的意思,他心烦意乱的一拨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靠, 当没几分钟大爷, 这人又开始做乌龟了!
张秘书也很清楚自家领导的德性,借上厕所的由头给陈老太太拨了一通电话,回来后立马通报陈珷:“陈总, 刚刚陈老太太打电话过来问了一下状况。陈老太太的意思是, 程念有幸成为陆教授的学生,是她的福份, 她命不该绝,我们愿意配合警方一切行动, 但既然是报复性案件, 大张旗鼓的报导很可能引起模仿犯, 陈家还有两个在上高中的孩子,他们都很关心义妹的安危,希望警方可以考虑到我们两个孩子的心理健康,低调办好……您看怎么样?”
最后一句,显然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
而陈珷也很有当傀儡的思想觉悟,兵慌马乱的时候母亲又给他发指令,他立刻应了:“我待会跟警察和陆教授就这么说!”
那些个小警察怎么想他,他不在乎,但他绝对不愿意得罪陆教授。
陈老太太也是抱持同一想法,只是将话圆得比陈珷说的更好听。
陈家不养闲人,她也不需要一个小孤女日后打工那点工资来养老,只不过想给孙子养个干净听话好用的女人而已,她不想他像他祖父一样,为了外面的女人弄得家无宁日。当程念失去贞洁的同时,也就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她立刻不想养这个废物了。但当陆时清来到,亮出身份,被陈家判了死刑的程念重新拥有了价值,也许可以成为陈家和陆教授结交的桥粱,陈珷是个废物,陈胜瑾却被她养得很好。
只要不影响陈家的名声,陈老太太现在是很想把程念救回来的,而且听陆家千金的话,程念是代她抵了灾,这人情算来算去,不也是欠陈家的?
在程念在地下室躺尸时候,她的身价水涨船高。
追查了两日,总算追出一点苗头。
原本以为是单纯的报复性绑架案,这种案件不是要钱,就是要伤害受害人父母的情感,没有线索就等绑匪主动联系,然而听了目击证人的话,查到阮宏发身上,发现他的家乡和最近一宗查得很深的拐卖案指向同一源头,怀疑是同一帮人干的。
警力有限,活人消失在大城市,像水消失在水里,难以追查。
然而被绑的是孙家的闺女。
要说孙家的背景,还得追寻到丽都去。
江市能发展起来,跟他们家离不开关系,主做地产业,但干到一个阶层,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有能见面称兄道弟的人情,孙家的老爷子死得早,临死前就希望看见儿子赶紧生个带把的崽,可惜丧妻后的孙不平问了一下女儿,女儿说想要哥哥不想要弟弟,于是这事就黄了。
都说孙老爷当年瞎起名字,孙不平,可不就是一身的不平骨吗?
注定是个不听话的儿子,一路长成叛逆中年,只有闺女孙巧晴能治他。
孙巧晴性格随她爸的独立要强,不喜欢保镳跟前跟后,但有司机车接车送,往常也很安全,这回司机等孩子的时候偷懒去抽了根烟,本来准时回来接的,结果当日孙巧晴提早下课,只不过早走五分钟,孩子就没了。
这些错误就像奶酪上一个个的小洞,司机偷懒抽根烟错开一眼,准时回来,或是孩子提早放学,都是平常不影响大局的小问题,但当这些问题同时出现的时候,奶酪轰然倒塌。
知道女儿被拐走,孙不平差点疯了。
从城内到高速公路上的摄像头,挨个追查监控,江市发达的一面派上用场,绑匪虽然非常小心,但还是露了马脚,一路追寻到苍洱市的梅发村。
村落位置极深,车要开三个小时,而且没有能直达村内的公车,村民极其排外,刘英也是仗着这点,警察来了也没用,搜不到活人跟证据,闹久了连警察都敢打。
周边发达一点的村落都知道梅发有对兄弟是干什么的,只是和外界联系紧密一些,距离车站牌近的村落,偶尔也有买媳妇的需要,认为英哥的存在很有用,外人即使问到头上,也问不出什么。
上次有个听说原来是跑马拉松的女人,体力和意志都非同寻常的坚毅,运气也不错,让她成功跑下了山,想借小卖部的电话向爸妈求救。
然而她电话刚拨通,眼前的便墙一暗,她回头,发现小卖部的闸拉下来了。
原先买不到女人,换亲是惟一搞到媳妇的可能,生女儿就为了跟另一条村的换亲…
换来换去,同乡就是亲人。
层层都是地狱。
孙不平当然知道捞人难度,但他可不是只有钱的富商,知道当地警力非常有限,即使有心组织救援,也可能被村民打回来,或是封村不让进,他直接租了一队三十人的雇佣兵保镳,自备越野车队提早到达,个个人高马大,看得带队警长张队很紧张,孙不平一摆手:“都没带管制刀具,奉公守法的公民,不信可以让你的兄弟搜一下。”
越愚昧的地方越遵守丛林法则,他当然不可能以为亮出一张警徽就能让对方交人出来。
陆晓薇坚持要跟着去,答应不会给警方添麻烦,也需要她认人——被拐卖的妇女很可能在折磨下面目全非,无法说出自己的身份,有受害人信任的亲友在,对救援有帮助,她自告奋勇,陈家乐得轻松,个个自觉每分钟几千万上下,都不愿意去一趟连没有五星酒店的山沟沟。
临时有重要会议的陆教授脱不开身,便拜托孙总照看一下闺女。
虽然暴走状态的孙不平看谁都不顺眼,但同为女儿控,他能理解陆教授的心情,反正多带个小姑娘不费什么事,便答应了下来。
“这种没有公车到的地方,村民都很愚昧,要是产生冲突,希望孙先生可以……冷静看待。”
专办被拐人口案件的张队见识过很多让人心揪的场景,迫于孙不平阴骛霸道的气场,以及主要是跟着他的一队猛男,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
例如找到人了,一个年近六十的猥琐大叔朝家属憨憨一笑,自觉是你的女婿,叫你一声爸。
例如要带人走的时候,村民不肯放人,要你交钱,而且得交不少,好买下一个媳妇,或者跟你谈条件,人在他手上,得生起码两个儿子才能放手。
都是能让家属当场气得脑溢血的话。
闻言,孙不平睨过来一眼,薄唇扯出冰冷笑容:“冷静?我一向很冷静。”
“那就好,那就好。”
张队识趣闭嘴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