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德尔诺夫人(一)
我扶着桌子,缓缓离开,他本想扶住我,可犹疑了一下后,道:“宝贝,我先去沐浴。”
那日,他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在房间里作画,他便在我身边看厚厚的一摞卷册。我数次用眼神暗示他离开,他却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似乎不大明白我的意思。多次失败后,我遂放弃。
傍晚,夕阳的红光照耀了整座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上染上了绚烂的霞光,美丽得使人屏住呼吸,夏日的微风里,还飘荡着沁人心脾的醉人花香。
我带着儿子荡秋千,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中,秋千荡得高高的,儿子站在秋千上,双手紧紧握住吊绳,冲向了高高的半空,在红色的霞光中尤为突目。
我不断惊呼着:“低一点,低一点,太高了……”
侍女们在一旁则笑得开心,拍手为他鼓掌,笑作一团。
亚伦德站在我身边,眼神温柔地凝注我,几乎一刻都未离开过。
“大人,”吉罗恭敬地走来,对亚伦德道,“早上侍女投毒案的主使已查出。”
我吃惊地把眼光投向了吉罗,吉罗看了看亚伦德,亚伦德冷声道:“谁?”
吉罗再无犹豫,恭敬回道:“是蜜雪儿夫人。”
亚伦德的眼里没有半分惊异,甚至还透出一抹异样的笑意,似乎这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的目光又转向了秋千上的儿子。我不怪那位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也很明白她对我下毒的初衷。我现在是一个入侵他们家庭的女人,夺走了她丈夫的注意力,抢走了原属于她的宠爱,让她有极度的不安全感。
我的妈妈也曾为我爸爸的外遇痛哭流涕,还曾失控去找那小三算账,恨不能与她拼个你死我活。那种痛入骨子里的感情,我难以承受。我回避妈**痛苦,躲在房间里痛哭,一哭就是半宿,哭着哭着,直至睡着。第二天醒来,镜子里是一张憔悴、苍白、酸楚万分的脸。
我的天啊,我现在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是原配、小三,还是外面的二奶、情人?
“你又在想什么?”亚伦德轻抚我的脸庞,不悦地道,“不要用你们那边世界的规则来衡量我们。”
他的琥珀色眼睛深邃明亮,仿佛永远能于瞬间洞悉我的心事。
我迟疑着,终于主动开口:“我不会做任何男人的情人,更不可能做他们婚姻的第三者,如果你现在对我百般迁就是想让我回头的话,你注定会失望。”
“如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话,也许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说道,“我们才是一体的,其他任何女人都是我们的第三者。我不会强迫你做我的情人,但你必须与我在一起。我不愿再像从前一样,夜夜与数位情人缠绵,就是为了忘记你。可激情刺激过后,心中却又是无尽的空虚。我的宝贝,任何女人都无法代替你。”
夏季的暖风吹拂我们的脸庞,我满面惊异,他的眼眸闪亮如星。花园里静静的,侍女们带着儿子早已退下。他把我紧紧拥入怀中,抱得那么紧,尔后深深吻上我的嘴唇。
他的热吻炽烈如火,狂野如风,灼烧了我的心,使我的全身仿佛在发烧。我只有紧紧抱住他的腰,才能使自己不致跌倒。他的舌头任性地与我的缠绕一起,吸吮着上下舔吻。我的呼吸变得紊乱,心脏激烈地跳动。
我使尽全力推开了他,并狠狠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他捂住脸,无限委屈地看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眼里盛满泪水,从眼眶里缓缓流出。我转身离去,他忙跟了上来,我走得飞快,他紧跟在后。
一脚踏入房内,我“怦”地一下关上了房门,把他关在了门外。
两天后,阴雨仍是不断,乌云密布,阴霾的天空沉沉欲落,传来了德尔诺夫人病危的消息,整个家族为之哀伤。亚伦德要求我与他一起去德尔诺家族探望她,见上最后一面。
“不管怎样,她曾经赠送给你一颗价值不菲的深海夜明珠,也曾在你是侍女时断言过你会是我的新娘,如此有心的曾祖母,你竟不愿去见上她最后一面?”他的眼神凌厉,语气极不善。
我背着身对他道:“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既不是你的妻子,也非你的情人,你的家事与我无关。”
他用不敢置信的口吻道:“你竟如此绝情?”
我沉默不语,静静地背对他,望着窗外的花园,烟雨朦胧中,灰蒙蒙的一片,
“那你总是我儿子的母亲吧,”他强压怒气,说道,“这点你不能否认吧?你不肯前去,岂不是让儿子被他人耻笑,认为他的生身母不懂贵族礼数。”
当断不断,反被其乱,我不愿再给这个任何男人任何幻想。
我双眼平静无波,淡淡道:“他有一个尊贵的父亲陪同前去即可。”
他猛站到我前面,面对着我,双眼喷出熊熊的怒火,怒道:“我不妨告诉你,若你不肯前去,你的儿子也必不会去,那么,整个家族就会把他视作不懂家族规矩的叛逆子,不会承认他的嫡子身份。你或许不在乎他是否为嫡子,但你有否问过他是否想做嫡子?”
我的身子一动不动,心中却波潮暗涌,手心握紧的指节却逐渐发了白。
“来人,把爱格伯特带过来。”他吼了一声。
房门很快开了,尤妮和另一个侍女匆匆带着爱格伯特进来,她们看了亚伦德一眼后,脸色煞白,随后关上门离开。
爱格伯特站定在门口,眼里有些惊恐,神色有些慌乱,聪明如他,一定也知道父亲正在大发雷霆。
“过来。”亚伦德的眼眸如冰,唇畔牵起冷笑。
爱格伯特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步子迈得很慢,小小的身子也有些摇摆。
亚伦德眼里的戾气更重,他冷笑着对我道:“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天性胆小怯弱,没有遗传到一点我们家族的优良脾性,将来恐怕难成大事。若非他是你的儿子,你以为他有机会能做嫡子?”
我忍着气,强令自己镇定,死咬住下唇,愣是仍一声不吭。
当爱格伯特走近,站定在我们面前,亚伦德的脸上布满阴云,厉声道:“你现在就告诉你的母亲,你想不想做嫡子?”
爱格伯格抬起眼睛,慌乱无措,看向了我,几分求助几分惊惶。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波澜,平静地道:“你如实对你父亲说吧。”
“我……”小爱格伯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看了一眼父亲,瑟缩了一下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想……做嫡子。”
我强忍眼眶里的眼泪,才能没让它流出来,“好,那我就随你们去见德尔诺夫人。”
爱格伯特扑向了我,抱住我,道:“母亲,你难过了吗?”
我摇了摇头,抬起泪眼看向亚伦德:“现在就出发吗?”
他紧绷着的脸微有缓和,大步迈向我,拉开了爱格伯特,把我拥入了怀中,在我耳边低语:“我全是为了你,欣然,只有我们的儿子是嫡子,你的地位才能高枕无忧。”
德尔诺家族的高大府邸内,挤满了家族中的皇亲贵胄,女眷们挤在一个偌大的华丽房间细语八卦着,男人们则在另一个偏厅里按序等待见上德尔诺老夫人最后一面。
一般来说,在这种关键的荣耀时刻,按照皇族规矩,女人是不可以见到老祖母,只能静待在房间内。只有嫡子之母携子,并在夫君的陪伴下才能见到族母德尔诺夫人。
我与亚伦德来得迟了,已有两位嫡母先后进入老祖母的房间。我们站在等候的偏厅里,那哀伤悲痛的氛围将我们笼罩其中,隔着房间厚厚的门,那嘤嘤嗡嗡的哭声低低传来,间或杂有老祖母苍老的嗓音。
十来分钟后,房门开了,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妇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来,穿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贵族男人则跟在后面,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中年贵族男人看到亚伦德,忙上前恭敬行礼,两人低低说了些话后,便有侍女从房内走出,请我们进去。
我跟在亚伦德身后,正要带着爱格伯特走入房间时,忽听得那位贵妇回头对我道:“您是欣然夫人吗?”
我顿住脚步,点头微笑道:“正是。”
那位贵妇的表情欣喜,眼神愉悦,“常听我的要好姐妹宝娜夫人提起您,说您气质不凡,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久仰”
真不知她是怎样从外表看出我的“才华横溢”?我淡然地一笑,表情柔和,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两句,便往房内走去。既不疏远也不刻意亲近,还算分寸得益。
进入德尔诺夫人的宽阔房间,侍女和医师围站在床边。德尔诺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满面苍老皱纹,嘴唇青白,呼吸断断续续,奄奄一息,很明显地大限将至。
第一百四十二章惩罚
她侧过了头,看到了我和亚伦德,以及我们身边的小爱格伯特,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光亮,沙哑着嗓子道:“你们……过来。”
我被亚伦德推着往前,小爱格伯特拘谨地跟在我们身后。站定在她的床前,她的脸上艰难地露出笑容,“好,你们这一家子总算团圆了。”
亚伦德往前又上一步,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爱格伯特则睁大眼,好奇地看着这位年迈的老祖母。
德尔诺夫人的脸慢慢转向了我,微微气喘地道:“第一次见到你,便觉你不是普通精灵。现在,这种感觉变得越发浓郁了。”
她的小小眼睛发出奇异的光,使得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瞬间鲜活,“我这冷酷残忍的重孙为你神魂颠倒,你却毫不领情,一定是他伤了你的心。可是啊,”她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你还想怎样呢?想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为你付出一切,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为你付出了一切,他必不会是位高权重。”
我的神色微怔,德尔诺老夫人居然会对我说这种儿女情长的事,而且是临终之语。
“我这孙儿若不开心,整个家族上下都会顿觉压力,”她颤巍巍地道,“你这外来的女精灵,也不知对我们是祸是福。”
亚伦德的眉头微蹙,嘴唇动了动,似乎欲开口,她却又接着道:“去吧,你们去吧,我也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好想想吧……”
一位侍女走上前恭敬行礼道:“尊敬的公爵大人,伯爵大人还在外等候。”
亚伦德带着我和爱格伯特穿过了偏厅,绕过了一条走道,来到了府邸的大厅,那里已围绕了数十位贵族男女,正中间处站着一位身穿雅致黑色鹅绒长裙,披着珍珠披肩的秀丽端庄的美女。
她的面容非常清秀,眉目如画,眼神清澈明丽,粉唇润泽美丽。她的卷卷长发过肩,自然地蓬松飘落在肩头,华贵典雅,魅力夺目。
她的全身上下佩戴着昂贵的珠宝首饰,月形粉钻吊坠项链、稀有祖母绿制成的星状耳环、白金厚重镶金手镯、珍稀翡翠绿戒指,以及闪亮的透明钻额饰等,连半露的足裸上都戴着红色珍珠圈环。整个人闪闪发光,高雅贵气,优美脱俗,是众贵妇中最闪耀昂贵的一位。
从众人对她的态度来看,我已隐隐猜到了她是谁。小爱格伯特此时向她行礼,并道:“向主母夫人问好。”
她的眼神温柔美丽,发出柔和的光,“不必拘礼。”又抬眼看向了我,含笑道:“欣然夫人也一样。今日事有特殊,所有繁文缛节都不必了。”
她就是亚伦德的正牌妻子蜜雪儿公主,长得与亚斯兰王后有五分相似,五官清丽明艳,气质极为出众。
刚刚一闪神,我没意识到自己应行礼,也没有任何人提醒我,包括亚伦德在内。在皇族中人看来,我的行为是极大的失礼。蜜雪儿温柔体贴的话算是为我挽回了几分颜面。虽然我不在乎这些,也从不理会这些所谓的礼节,可我看到爱格伯特起初微有尴尬的脸,以及听到蜜雪儿的话后稍稍释然的表情,心中也不由为这位公主的温柔体贴微微一动。
厅中众人也都对公主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有几位贵妇还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她。
这段日子来,从公爵府的飞短流长中,我隐约知道蜜雪儿公主和亚伦德是亚斯兰国的模范夫妻,两人极少红脸,还曾有段时间夜夜*宵,十分恩爱。
“亚伦德,”蜜雪儿公主夫人亲昵地直呼他的名字,乖顺道,“我本不想来,可是母亲的高热又有点加重,不得已,我只能前来与你说一声。”
亚伦德微微颔首。她的一双美目又投向了小爱格伯特,越发温柔道:“母亲还想见见她的宝贝乖孙。”
我的身体忽地有点发冷,亚伦德低声对我道:“我晚上把他带回来。”
我的脸上丝毫未有表情,只是淡淡点头。或许因为过于冷漠,厅中不少贵族对我投来不满或不屑的眼光,低低地小声议论。
我的唇角扬起淡淡的冷然,蜜雪儿一直留意着我的神色,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回到公爵府,已近傍晚。用过晚餐后,我在浴池里泡了一个多钟头才起身。夜雨绵绵,冷风敲窗,我在房内作画,听着风声,看着沙漏里的沙已漏了大半,开始有点忧心爱格伯特的晚归。
推开了画架,我从椅子上起身,正要去房外问问尤妮,起居室的门却忽然开了。爱格伯特奔进来,嘴里叫喊着:“母亲,我回来晚了,您担心了吗?”
我一把抱住他,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好孩子。”
披着一身黑色大麾的亚伦德也走了进来,高而威猛的体形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爱格伯特一见他,便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恭敬站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尤妮此时和两个侍女进来,向亚伦德行礼后,便带爱格伯特去洗澡,起居室骤然安静下来。
“你能够在公众场所,稍微注重一点礼节吗,”短暂的宁静后,他说道,“我是指,只是稍微注意那么一点点。”
“你是指行礼?”我的嘴角染着讥讽的笑,“给你的正牌夫人?不好意思,别说给你的夫人行礼了,就算你母亲来了,我的腰也不会弯一下。”
听到我的讽刺的话,他倒不恼,只是不徐不慢地道:“你生我的气,我能理解,可是你能不能在一些必要的场合为你自己留点颜面,也给我们家族一点面子?”
“公爵大人,”我嘲讽地道,“我与你家毫无关系。”
“那我们的儿子呢?”他的眼里充满调侃的笑意。
他似乎每次都会拿这个来压我,我的胸口涌起一股闷气,憋屈得发慌,却又无法表现在脸面上。
我强压怒火,冷冷道:“这个儿子不是我想要的,是你硬让我怀上的。”
“可总是我们的儿子啊,”他故作无辜地道,“难道你不认他?让他也学着越矩?”
我气恼万分,忍气说道:“儿子很乖,一直按你们的礼仪规矩行事,没有任何越矩。你不满的只是我,你可以当我没回来。你只用对我们的儿子负责即可,我不需要你们家族的承认,我也不是你们家族中的一员。”
“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子的母亲。”他的眼神兴味盎然,“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既是我儿子的母亲,便得守我们家族的礼节。”
我的脸上满是冷笑,“我不会守你们的礼节规矩。”
“你必得守,”他眼里的笑意虽浓,但语气却带着强硬,“否则我们的儿子将因你而受罚,你每犯一个错误,便是他的错处。”
我继续强压怒火,不咸不淡地道:“你爱怎么罚就怎么罚,他也是你的儿子。”
“好,”他扬起一个俊美迷人的笑容,戏谑笑道,“有道理,他既也是我的儿子,我就有责任来责罚他,就从今晚开始如何?”
“吉罗,进来。”他抬高了音量。
房门打开了,一身灰色劲装的吉罗站在门口行礼,毕恭毕敬:“大人。”
“待爱格伯特回房后,不准他睡觉,他每打一次瞌睡,便弄醒他,一直要他睁眼到明天的这个时辰。”亚伦德的唇畔带着玩味的笑意。
吉罗有些错愕,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后,低头领命而去。房门关上了,我捏紧了拳头,誓要与这个男人力争到底。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宝贝,你觉得这个责罚怎么样?”
“很好,”我抬起了脸,淡淡应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公爵大人,你既有美貌妻子,又有如花美妾,还有风情外室,何必要与我这种小女子一般计较,岂不是有失你的身份?”
“我偏要与你计较,”他固执地说道,唇角的笑意却似更深,“非计较到底不可。”
我突然意识到他是在与我**,虽然貌似争吵。我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再多说一个字。对恃了几分钟后,我走到起居室门口,把门打开,用眼神示意他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脸上的笑刹时冷了下来,紧盯着我几秒,我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一番较量下来,他收回了眼光,悻悻地离开了。
十来分钟后,得知他已经回公爵庄园,我才走出房门。穿过纵横交错的走廊,我直接去了儿子的房间。吉罗正坐在儿子身边,低声对他说什么,儿子睁大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只是点头。
保姆坐在床边叠刚抱入的衣物,侍女正在收拾刚用过的水杯。
“去杂物房拿一盒清凉油过来,”我对身后的尤妮说道,“我今晚要与我儿子一起睁着眼睛到明晚。”
此话一出,吉罗吃惊地看向我,尤妮和保姆及侍女的脸上则充满了诧异,儿子则愣在了床上。
“不可以,夫人,”吉罗连忙向我行礼道,“公爵大人的意思是只罚爱格伯特大人。”
“谁说的?”我冷笑道,“我儿子每受一次罚,我就跟着一起罚。”。
第一百四十三章葬礼
那男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我就要看他到底有多爱。
暗夜深沉,我用清凉油揉着太阳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即使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儿子坐在床上翻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竟比我精神。看来,他已不是第一次熬夜了。
尤妮的神色带着几分焦急,却拿我毫无办法,只得默默陪站一旁。米塔来回来房前看了几次,每次都表情凝重。吉罗始终站在门口,垂目俯首恭敬站立,偶尔眼光会悄悄瞥向我这边。
凌晨两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冷风掠来,我在清凉油的味道中又清醒了几分。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一道华丽冰冷的声线在我面前响起,“我都要被你的聪明折服了。”
我的身子略震了一下,缓缓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转过了脸。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银色长袍沾着雨水,眼神慑人凌厉,发出恶狠狠的光。
闻到了他身上隐隐的迷诱香水味,我的唇角漾起不着痕迹的笑意,恐怕是刚从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床上下来的吧。
他牵起嘴角,冷冷地道:“你赢了。”尔后,又对尤妮道:“服侍爱格伯特大人安寝。”
尤妮连忙恭身领命。他一把抓起我,把我连拉带拖地拉出了房间。
冷清寂静的走廊上,我狠狠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趁他分神之际,闪开了几步,冷声道:“放尊重点,公爵大人。”
他微愣一下,随后冷冷地注视我。我冷笑一下,走向了自己的房间,“怦”地一下关上房门,把他关在了门外。
清晨五时,我被尤妮弄醒。“怎么了?”我在迷糊辗转中问,“才睡了几个钟头……”
“夫人,德尔诺老夫人昨日半夜过世,大人催您起身去参加她的葬礼。”
我问她:“你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去?”
尤妮的眼里尽是无奈,叹道:“您终归是爱格伯特大人的亲生母,不是吗?”
我怎么会和这样一个男人生下儿子?起床后,我对着镜子问自己,满眼的愤怒和恼火,隐隐有泪珠毕现。
换上了一身黑色长衣,披上黑色的外套,我走出了房间。房间外,亚伦德和儿子正在等我。儿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父亲身后,一脸的恭敬。
我心底不由掠过一缕伤感,多年来的严谨生活竟使才六岁的他如此拘谨。我直接牵起儿子的手,越过亚伦德,向走廊尽头走去。
倾盆大雨,阴霾乌云下,偌大的墓地阴森灰暗,充满一种抑郁压抑的感伤。嘤嗡的哭声弥漫环绕在墓地,低啜泣声,飘飘荡荡。
亚伦德和他的蜜雪儿公主全身黑衣,站在庞大的队伍正前方,我则与儿子站在裴斯纳夫人的身侧。
穿着黑袍,戴着黑帽的老祭司站在黑色墓碑前,口中念念有词,神情哀伤,宛若沙哑的乌鸦嗓子,流露出沉重的哀痛。不少贵妇们掩面抽泣,男人们则满面肃穆,表情平静。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裴斯家族的黑色墓园,所有墓碑都是黑色的,呈菱形向上突起,上面写着哀伤的悼文。我曾想仔细看下悼文,却始终没有机会。我与儿子站在人群内里,几乎没机会与墓碑近距离接触。
雨越下越大了,长长线条的雨帘,就像倒沷的盆水,哗哗直往下落,尤妮为我打的伞几乎遮不住我的身体,不断有豆大的雨点打在我身上,慢慢地,外套被浸湿了,长发上也淋湿了,还有雨点落在我的脸上。
我用了强大抑制力才使自己不打喷嚏,不破坏此时哀伤悲痛的氛围。
老祭司苍老的声音在雨中如蚊嘤,回荡在被浓浓雨雾笼罩的墓地。天是灰蒙的,雨雾也呈淡淡的灰色,阴寒潮湿之感,深深侵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已开始微微发抖,儿子察觉,不由得抓紧我的衣角,并抬起小脸,用眼神关切地询问。
我的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这孩子竟有几分像我,而不是他那残酷冷漠的父亲。我不禁握紧了他的小手,微微一笑,暗示他我没事。
葬礼在冷风大雨中结束,我带着儿子跟着队伍向墓地前方走去,全身已然淋得透湿。快走到墓园出口时,亚伦德迅速来到我身边,将一件干净的微厚黑色披风披到了我身上,几乎把我从头蒙到脚。
我蹙起了眉,想回绝这件披风,他的眼睛里射出了恼怒,并站定怒瞪我,直到我无奈地同意,他才冷冷地走开。
裴斯纳夫人是与我们一起回到公爵府,当然,他的公爵夫人并未同来。华丽的红色石彻大厅中,裴斯纳夫人盯着我的脸,说道:“我今日留意你很久了,你不但没有面露哀伤,还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实在太失礼,对我们的族母夫人也实在不敬。”
“裴斯纳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我道,“是你们的族母夫人,而不是我的。”
裴斯纳冷冷笑着,正欲动怒,亚伦德看了我一眼,立刻道:“母亲,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吧,曾祖母才刚过世。”
裴斯纳夫人怒视他,“我早就想说了,你为这个女人神魂颠倒,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在大庭广众下对她嘘寒问暖,还为她披衣,将尊贵的公主抛到一边,你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亚伦德的眸子冷了起来,“母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要过多插手我的内室之事。”
“好,我养的好儿子,亏我曾为你做了那么多,”裴斯纳夫人的眼里露出泪珠,愤怒地道:“你竟一点也听不进我所说的。”
“母亲,我先送你回去。”亚伦德平静地道,扬了扬手,几个侍女入内,搀扶着裴斯纳夫人往外走。
裴斯纳夫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愤恨和怒火,望向她儿子时,却又充满了深深的无奈。
在她将要踏出房门口时,我悠悠地说了一句:“走好了,老妖婆,不要路上摔着了。”
要与亚伦德断绝关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先从这个固执讨厌的母亲身上下手了。
裴斯纳夫人缓缓地转过了身,猛地将手上的沉重珠链向我砸来,我避之不及,额头正中她的攻击,霎时强烈的剧痛传来,我抓起一旁的花瓶就要扔去,却被亚伦德用力拦住。
他捏住我的手腕,同时夺下花瓶,朝门前侍女侍卫命道:“还不快送老夫人回庄园。”
一阵手忙脚乱的慌乱后,裴斯纳夫人在众侍女的搀扶下骂骂咧咧地走远。我冷眼看着亚伦德:“放手。”
他松开了我,我的手腕上一圈红印,而且不用照镜子,我知道我的额头上一定也有一块红肿印记。
“拿药膏来。”他冷冷地对门口的尤妮道,尤妮慌不迭地领命而去。
“不用了。”我的语气更冷,与他擦身而过,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很快离开了大厅。
半个时辰后,我泡在浴池里,闭着眼睛。额头痛处已涂上了药膏,却有一种隐约的热度蔓延开,使我的头脑有些昏沉了。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谁威胁你,不让你与我在一起?”缭缭白雾中,亚伦德华丽深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在我的耳畔。
我的心一惊,睁开眼,居然看到全身赤luo的他泡在水中,正站在我的面前。
我手足无措,心里狠狠慌乱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告诉我,是不是你那边的同族人警告你,不让你与我在一起?”他的神情异常冷峻,眼神深邃清冷。
“你可真会想……”我向浴池边走去,却被他拦住,他阴冷地说道:“是不是?”
“不是,你让开。”我又朝另一边走去,他再次拦住,眼里的冰冷更甚,“说实话。”
我暗自心惊,真不知他是怎么猜到的,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勾起讥俏的笑容,“怎么会?突然间对我的母亲刻意谩骂,实在不像平常的你。如不是刻意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必不会这样做。”
我轻轻一笑,“你可能误会了,谩骂一向我的强项。”
“谩骂自然是你的强项,”他的笑容越发诡异邪魅,“但是你从不会主动挑起战斗。你最怕麻烦,最惧惹事生非,怎可能在战火快消停时又插上这一句?”
这个男人实在太聪明,我的心跳加快了些,却强作镇静,“挑起战火也是我的专长,你实在太不了解我。”
“宝贝,快告诉我,是谁在威胁你,又是用什么在威胁你?”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却又透出不容置疑的强硬。
第一百四十四章绝食
我额头的高热愈来愈烈,脑袋昏沉得厉害,温热潮湿的蒸汽使我气闷难耐。我抓住了池壁上方,才撑住身体不致倒下。
“乖,宝贝,”他的语气异常柔和,灼灼的目光却如火焰,深深透入我的眼底。“告诉我……”
他的咄咄逼人,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额上的热度似乎更甚,脑中灵光一闪,猛地脚下一滑,向后栽倒,直直跌入水中,水花纷乱溅起,我已晕了过去,当然,是装晕。
但是,我也真的病了。亚伦德半信半疑地把我从水中捞起,摸了摸我的额头,全身一震,连衣服也没得及穿,就全身赤luo地抱起了我,一路直奔回了房间。
我一连发高烧了三天,医师和侍女们围着我转来转去,我在头痛欲裂之时觉得头更晕,胸口闷得难受,直到第四天,才开始慢慢好转。
“欣然,”韩美琳的声音出现在我昏沉的梦中,“我们刚与我们的敌对一族战了一场,暂时取胜,你现在回来无忧。”
“你现在就带我回去吗?”我问。
她遗憾地道:“我们的仪器出现了问题,你现在只能用自杀一种方式回来,但是又不能流血,否则便会失败。”
“冷月琳当初割脉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可以回来?”我不解地又问。
“就算是你们自杀也得用一种小仪器的帮助,可现在我们一族因为连连对战,仪器损伤严重。那种协助你们回来的小仪器只能实现一半的功能,如果你流血,回来将失败,你还会真正地死去。”
我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你们还会要亚伦德的七彩灵心吗?”
韩美琳回答我:“如果可能,我们当然会尽量拿到。但现在看你的情形,似乎不大愿意帮我们,说不定还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你可能还是回来比较好。”
我试探性地问道:“你们可以不要七彩灵心吗?”
“如果可能,我们是一定会要的,”韩美琳答道,“我们不会放弃。但你不用太过担心,他也不一定会死。”
她的声音消失以后,我静静地睁眼躺在床上,看着刻满浮雕和图腾的天花板。我还能再相信她吗?她说他不一定会死就不一定会死吗?
我在静思中沉默好久,疲惫地闭上眼,还是决定回去。我不在这边,韩美琳就少了一个行动媒介,她们想要做什么就不会那么容易。我回去后还能暗暗调查七彩灵心,必要时与她们的敌对族联系,暗暗弄清用什么样的方法能救亚伦德,阻止她们的行动。
自这天起,我开始拒绝喝药,拒绝进食,拒绝喝水,尤妮和一干侍女全都吓坏。米塔以为我在与亚伦德置气,拼命劝我不要再赌气了,就算要赌气,也要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说,尤妮则端着药碗站床边,眼泪汪汪。
我仍紧抿双唇,铁了心,一定要回去不可。
亚伦德得信后匆匆而来,接过药碗后饮下一口,含在嘴里,强行喂给我,我咬紧牙关,死活不肯。
他狠狠掰开我的下巴,捏住我的双颊,将药喂入我的唇中,我用舌头强力抵住,哪怕呛得满面通红。最后,因为药是液体的缘故,还是被他强行灌入我的唇内。
但是喂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含着一口粥想要让我咽下,我死活不肯,哪怕呛得直流眼泪,也不肯轻易喝下。虽然他用强力让我咽下了一点点,可比起日常饮食的份量还是少了太多。
高烧已经褪去,可是我却迅速地削瘦下来,脸颊深深陷了下去,下巴越来越尖,一双不大的眼睛显得尤为突兀。
尤妮常常趁亚伦德不在时忍不住哭,并不断劝我:“我说夫人,您到底是在气什么,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米塔也紧皱着眉头道:“夫人,您以为是在与公爵大人斗气吗?您伤害的是您自己。”
我的嘴角扬起不易觉察的笑,我就是要伤害自己。虽不是一个好办法,可似乎别无他路。
亚伦德每夜都陪伴在我身边,轻抚着我的额头,低声温柔地对我道歉,并表示只要我肯吃东西,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我依然闭着眼,呼吸有些微的紊乱,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他愤怒了,怒喝着令人端粥和食物过来。他恶狠狠地吻住我的唇,捏住我的下巴,强力要把温热的粥喂给我,我仍然拒绝,虽然因为体弱,拒绝显得软弱无力,可我仍坚定不移地抵制,使他强喂下来的食物仍然不多。
他还将牛肉在嘴里嚼碎,要强行喂给我,我咬紧了牙关,抵死不从,使出了吃奶的劲,若不是怕出血,早就咬舌自尽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苍白,脸也越来见瘦,两只眼睛显得越发大了。
“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冲我喊,怒喝狂声几乎震塌天花板。
他恶狠狠地怒瞪着我,双眼喷出怒火,胸膛起伏得厉害,我安静地回视他,神情不见任何变化。
“你是不是想把我折磨至死,李欣然?”他怒吼着,满眼除了怒火外,尽是心疼和无奈。
我动了动干涸的嘴唇,这些天来第一次对他说了话,只有三个字:“我想死。”
他强吻住我的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把我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喘息着松开我之后,他怒不可竭地道:“李欣然,你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是那么容易,可也不是那么难,不是吗?这段日子来,他用了不少办法逼我就范,包括让儿子每天哭着来哀求我,都未能让我心软。我已铁了心一定要离开。
亚伦德又在嘴里嚼着肉,然后低下头,强迫我咽下去,我虽然身子虚弱,可仍强撑着抵住,用舌头牢牢地“坚守阵地”,拼命不让那些碎肉进入。
他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我憔悴惨白的容颜,看了很久很久,将嘴里的肉吐到了一旁的托盘里,说道:“好吧,我即刻进城堡与国君、王后交涉,娶你为我的正室夫人。”
我先是一愣,尔后虚弱地笑起,眼角溢出了眼泪,“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要你的名份?”
“那你告诉我,宝贝,”他极为温柔地凝视我,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我说了,我想死……”说完这句后,我再次虚弱地闭上了眼。
“你不可以死,我的宝贝,”他在我耳边轻轻道,灼热的气息滑入我的脖颈,“一定不可以死,我爱你。”
他把我抱入花园,在初夏的阳光下,坐在草地上,轻吻着我的脸庞,说着甜言蜜语,并说在这么美丽的阳光下,你舍得死吗?我呆呆地看着空中乱舞的蚊蝇,草地上绚烂的阳光,以及不远处穿梭忙碌的侍女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仍在我耳边轻轻嘀咕着,带着几分哀求,还带着几分宠溺,“欣然,你就当是怜悯与可怜我,不要让我孤单地生活在这里。没有你,我过得真的是很难受……”
一阵暖暖的夏风掠过,我的身子却瑟缩了一下,体质竟已弱到了这种禁不起风吹的地步。他迅速脱下了外衣,将我像包粽子般裹住,哀声叹气:“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即便要惩罚报复我,也应冲着我来,而不是自己罚自己。”
他把我紧紧抱着,就像抱着一件很珍贵的物什一样,既用力又用得不是很大力,生怕弄坏了它可又怕它跑了。
“欣然,你来罚我好不好,我任你惩罚且毫无怨言,我保证不会发脾气也不会朝你吼叫,我心甘情愿地任你打骂。”他贴住我的脸,与我的手十指紧扣,“我爱你,欣然,不要抛下我,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夏风暖暖地吹过,花园里的玫瑰都开了,迷人的香气轻轻飘来,袭满了整座花园。草地上的阳光光圈悄悄地移动,将绿色草坪照耀得愈加迷魅美丽。
“大人,”吉罗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恭敬地行礼道,“希斯诺王正在府外,两位小公主也一同前来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两位小公主?是我的那对双胞胎女儿吗?亚伦德看了我一眼,眼眸里透出深沉的银光。
“请他们到大厅等候。”他沉声令道。
“是。”
石彻的宽敞大厅内,虚软的我被亚伦德拥搂着向前走,阳光从高高的窗子里透入,照亮了深红色地毯,也在前方的三位精灵身上耀出了柔美的光圈。他们的身上笼罩着这层光晕,朦胧而梦幻。
希斯诺穿着一身宽大的紫色长袍,两个容貌相似的小女孩则穿着漂亮的小蓬蓬裙,除了颜色不一样,一条是红色一条是白色外,款式是一模一样。
第一百四十五章姐姐和弟弟
我的目光首先落在小女孩的脸庞上,眼睛里发出了光。
她们真的长得实在太漂亮了,脸上皮肤嫩得掐得出水,粉粉嫩嫩的,金色眼睛璀璨明亮,小粉唇娇柔美丽,小小的下巴尖尖的。两个小女孩的长相相似,不同处在于神情和头发颜色。
深紫色长发的小女孩神情平静,眼神波澜不惊,仿佛风雨欲来也不会动容片刻;而淡紫色长发的小女孩却流露出好奇而兴奋的神色,紧紧盯着我,小粉唇微张,一副喜滋滋的表情。
我在亚伦德的怀里激动得直发抖,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拥抱她们,但无奈身软体虚,不能往前移动一步,而且没有亚伦德的搀扶,我恐怕早已软倒在地。
希斯诺一直深深凝望着我,看了好久,我的眼光才移向了他,我们的目光交汇相碰,电光火石的刹那,他似乎在对我微笑,那一刻,他眼里的温柔与迷魅浓郁弥漫。
与他相识相恋的那段时光仿佛发生在昨天,可却一去不复返,且再也不复重来。
我的心沉定了下来,又将目光缓慢地移至两个女儿身上。
亚伦德脸上的神色不好看,铁青着一张脸,先是拉着我一起行礼,才冷冷地开了口:“希斯诺王大驾光临,使得蓬荜生辉,只是不知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希斯诺优雅地一笑,多年不见,他的气度更加从容雅致,从上到下都表现出一位君王的优雅至极的高贵气质,妙美绝伦,光彩四溢。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我的脸上,微笑着回道:“突然造访,实在失礼。但因小公主一直想念母亲,又听闻欣然夫人已回国,便携女冒昧而至,还望见谅。”
希斯诺的这番话说得大方得体,亚伦德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得冷淡地应道:“既是如此,还请两位公主随我的夫人一起去房间叙情。您请先至偏厅移座,我随后便至。”
希斯诺依然优雅地微笑,点头道:“好,那就有劳公爵大人了。”
我被亚伦德打横抱起,走向我的起居室,两个小公主则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跟随在我们的身后。
虚弱地靠在床头后,亚伦德为我盖上了薄被,柔声低问:“宝贝,你现在可愿吃点东西,想和你的小公主们说话可是需要一点力气的。”
我看了看站在床头不远处的两个小美女,心中一软,便点了点头。确实,如果现在不吃点东西,恐怕难以与她们说话或游戏。一直以来,我无法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生下她们后,只能将她们交给她们的父亲抚育。如现在再为自己的一己私利,不能与她们相聚天伦,我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亚伦德面露喜色,扬了一下手,一位侍女匆匆忙忙出了房门。
他坐在我的床,轻柔地握住我的手,说道:“我爱你,欣然,这一点你永远也不要忘记。哪怕我们之间有了孩子,也不会使我对他的爱更多,相反,我对你的爱却会更深。”
我很诧异,他为什么忽然间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希斯诺的出现令他如临大敌,正如他每次出现在塔尔特王宫会令希斯诺坐立难安一样。他现在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大概是为了让我抵御希斯诺和女儿们的温情攻势吧。
肉粥很快送来,亚伦德用小汤勺喂我喝粥。我期待早点与女儿们待在一起,便吃得很快,不一会儿,粥碗便空了。他满意地笑笑,吻了下我的脸庞后,起身离开了。
他刚一离开,淡紫发小美女便冲了过来,跳上了我的床,搂住我的脖子,欢快地叫道:“母亲,母亲,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蔷薇。”
我的眼泪蓦地涌流而出,紧紧抱住了她小小的身体,泣不成声:“我怎么会不记得?”
我抱着她,哭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多年积攒的眼泪全都流光,我实在太爱太爱她们。深紫发小女孩缓缓走到了我身边,我一把也拥住了她,将眼泪蹭了她满脸。她微微蹙了蹙眉,抿了抿小嘴,忍受了这种“关爱”。
哭够了之后,我松开她们,命人拿美味的糕点和新鲜的牛奶来。我抱歉地看着她们:“实在对不起,我的身体最近不大好,不能亲自为你们做食物。”
“没关系,母亲,父亲说……”蔷薇兴奋地说着,但只说了一半被雪妮打断,她的笑容淡淡的,从容不迫地道:“母亲,待您身体好了,自是可以为我们做。”
我讶异雪妮高贵从容的气质,小小年纪,年仅八岁的她竟有几分帝国公主的气度。蔷薇倒是有一般八岁小女孩常见的天真与活泼,只是偶尔不说话时又能从她眼底窥见一丝深藏不露的狡黠。这点像极了她的父亲希斯诺。
希斯诺对我说话永远都是温柔似水,偶尔调皮一二,与我开玩笑,但眼睛深处的狡黠与邪魅会随着他的笑容一起闪烁加深。
“母亲,我对您有隐约的记忆,”蔷薇钻入我的被子里,搂住我道,“隐隐记得您与我玩的抓鸟游戏,从那之后,再也不捏小鸟们的脖子。父王一直惊讶我后来为什么捏小鸟玩了,我直到会说话了后才告诉了他原因。”
我惊讶地看着蔷薇小小的脸,做梦也没想到精灵国的一岁小婴儿便开始有记忆,还能影响她们之后的行为。我有丝后悔,后悔当初没能一直留在异界教导她们,使她们一直生活在没有母亲的世界里。
我又转脸看向了雪妮,对她,我更是心怀愧疚。至少,我还与蔷薇在一起待过近半年,而雪妮……自离开塔尔特王宫后,几乎未再见过。
我温柔地抚摸雪妮的小脸,微笑着凝视着她,泪水再次充溢眼眶,对她道:“对不起。”
她惊异地看着我,满脸的疑惑,问道:“母亲,您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一直没能陪伴在你们身边,尤其是你,雪妮,我甚至没能像对待蔷薇一样和你相聚过。”
“母亲,”雪妮伸出小手,像小大人一样抚去我的泪水,“您不用难过,父亲告诉我们您是不得已离开我们的,您对我们的爱和他对我们的一样多。”
“是啊,母亲,”蔷薇将头埋入我的胸前,撒娇似的道,“我们从未怪过您,也不敢怪您。我曾经有次埋怨起母亲,父亲恰好听到,被他狠狠责罚了一顿,关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一步也不让我迈出呢。”
我的心微微颤抖,眼睛里的神色复杂,没料到希斯诺会这样在女儿面前维护我。忽然之间,有关希斯诺的记忆全都跳了出来,宛若记忆的闸门被突然打开。我在混乱的集市上买下了他,我们在小小房间里说心事,在雪里玩雪橇,在暗夜雪景里大声尖叫和欢笑,还曾一起在树林里游荡,在寒风肆虐的山崖上大笑出声,还在萤火虫环绕的小帐篷里彻夜背台词……
眼泪从我的脸上再度滑落,蔷薇手忙脚乱,替我拭去泪水,雪妮则是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似乎束手无策。
蔷薇慌手慌脚地为我擦着,道:“母亲,你怎么又哭了呢?难怪父亲常说你是个爱哭鬼,比我们还爱哭呢。”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眼泪依然在滑落,眼里却充满了笑意,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母亲……”一个小小的男孩声音出现在了卧室门前,我慌忙抹了抹眼泪,对两个小女儿道:“看,那是你们的弟弟。”我招手让爱格伯特过来,爱格伯特迟疑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爱格伯特,这是你的两个姐姐,雪妮和蔷薇。”我微笑着含泪,又对两小姐妹说,“他的名字叫爱格伯特,今年才六岁。”
两个小女孩好奇地看着爱格伯特,上下打量着,爱格伯特显得有些拘谨,手足无措地站立着。
“来,都到床上来吧,我来给你们讲故事。”我招呼着他们跳上床来。小蔷薇早已乖巧地伏在我身边,雪妮缓慢地睡在我右侧,爱格伯特则坐在床上一角。
我给他们讲起《海的女儿》的故事,细言碎语间,居然讲了一个多钟头。其间,小蔷薇异常活泼,连连发问,并对海底世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道:“这个海底宫殿和父王的海底神殿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我很少见到人鱼?”
我耐心地解释:“不一样的。故事里的海底宫殿是虚构的,你父王掌控的海底神殿却是真实存在的。住在海底神殿的精灵原本住在一片陆地上,后来陆地沉没,深深沉入海洋,便形成了海底神殿。”
“母亲,听说您和父亲曾受过海底神殿祭司们十年一次的祝福对吗?为什么祭司们的祝福没能实现呢?”小蔷薇好奇地问。
此话一出,雪妮的眼里出现了责备的神色,小爱格伯特的脸上还出现了一抹尴尬,显然,他知道她说的并非他的父亲。
我为这里孩子的早熟感到讶异,同时颇感压力,回答道:“不是所有的祝福都能实现,祭司们的也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你们的爱,我会永远爱着你们。”
雪妮怔住,蔷薇的脸上笑容更欢,小爱格伯特则发着呆,吮着指头,似懂非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