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田骁直至夜深才归来。
嫤娘打着呵欠,忍着困意强撑着坐在窗下等他。
见他一脸倦色地回来了,嫤娘连忙起了身,迎上前去,接住了他脱下来的外衣。
“怎么才回来?”
“怎么还没睡?”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吃了吗?”
“困了吧?”
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地说道。
嫤娘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困……方才眯了一会儿,好多了。小厨房里有罐鸡汤,熬了一下午了,用鸡汤给你烫点儿面食,可好?”
“嗯。”
田骁简短的应了一声,拿着她递过来的家常衣裳走进了小浴室。
嫤娘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黯然。
她走出内室,吩咐春兰赶紧用鸡汤下碗面条来。
田骁洗了澡换了衣裳,去了外室,坐在八仙桌前吃起了面。
嫤娘默默垂首相陪。
田骁突然说道,“羽霓班在畅珠楼旁边起了个戏班演杂剧,明儿你带着家中那几个表姑娘去看看戏。”
嫤娘一滞。
看戏?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有什么心思看戏?
再说了,田家那几个不省心的表妹……
说起来还真没有哪一个是拿得出手的。
田家人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上至家主田重进田夫人,下至田大郎和袁氏,无一不是将家中的“继太夫人”宋氏和那几个表姑娘给捂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嫤娘在嫁入田府之前,竟然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现在田骁为何突然要自己带那几盏不省油的灯……出去看戏?
很显然,田骁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嫤娘只得“嗯”了一声。
陪着田骁吃完了面,两人默默地吹灯安歇了。
嫤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成亲一个多有了,这还是头一回……田骁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一动也不动的。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帐子顶,忍不住咬着自己的下唇。
他是不是厌弃了她?因为赵德昭的关系,她会给田家带来灭顶之灾?
豆大的眼泪自眼角滑落。
可嫤娘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响。
她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何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田骁单手枕在脑后,陷入了沉思。
赵德昭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官家的嫡次子,因大皇子早亡,四王赵德芳又是庶出;所以说,如果没有皇叔赵光义的话,他就是本朝储君的第一人选……
而赵德昭此人心思深沉,喜愠不形于色。
他十三岁大婚参政,便任贵州防御史;十四岁就已经生养了两个儿子,其中长子惟正是婢生子,次子惟吉是原配陈氏所出。
除了正室陈氏夫人之外,他还有两位侧夫人,房中更有姬妾美婢无数;就连田骁前头的那位未婚妻宋怜薇,也是赵德昭后院里的妾侍……
这种人,他能不好色?
赵德昭好色也罢,与田骁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赵德昭竟然看上了他的妻子?
黑暗中的田骁紧紧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儿一整天,田骁都在思考对策。
让他卖妻求荣是不可能的。
可赵德昭却是官家嫡子……若他真的想对嫤娘不轨,那么,如何在保护妻子和田家的前提下,除去赵德昭……就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可要除掉赵德昭?这可行吗?
他是储君人选之一,官家嫡子。
大相公赵普被罢之后,大约官家也为了让赵德昭安心,就升他为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之班。
由此可略窥一斑,从中看出官家对赵德昭的期许。
田骁想要除掉赵德昭,谈何容易!
再说了,与赵德昭为敌……这也就是说,一直保持中立的田家很有可能会被田骁推到赵光义的阵营之中,父兄会答应吗?
田骁叹了一口气。
身畔的小妻子突然在睡梦中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音。
“二郎……”
她喃喃地念叨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向田骁。
趁着自窗外透进来的清凉月光,田骁看到了妻子姣美面颊上残留着的斑斑泪痕。
他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急怒攻心,确实有些冷待她了。
田骁撑起了身子,在她粉面上轻轻地啄了两下。
她温热细腻的肌肤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现在,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摆脱赵德昭才是。
倘若赵德昭对嫤娘发乎情,止乎礼,那也就算了……再熬上些日子,他带了嫤娘离京,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倘若赵德昭仍然肖想嫤娘……
凭他是皇子呢,这人决留不得!
打定了主意,田骁伸长了手臂,将妻子揽进了怀里。
嫤娘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了好一会儿,终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再也不动了。
他嗅着她发间的幽香,沉沉入眠。
**
第二天一早醒来,田骁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嫤娘有些黯然。
春兰和小红在外间听到了声响,连忙进来了。
嫤娘爬起身,吩咐二婢道,“给我拿衣裳来……横竖今儿也不出门,在家里穿得自在些就好。”
小红与春兰对视了一眼,小红小心翼翼地说道,“好教娘子得知,今儿一早郎君就交代我等,说娘子要带着表姑娘们去外头看戏?”
春兰也道,“方才大少夫人也遣了人来,说要请娘子过去一叙……奴婢想着,大约也是为了府中的表姑娘们。”
嫤娘果然想起来,昨天田骁确实交代过,让自己带着府中的表姑娘们出去看戏。
“是我糊涂了。”她淡淡地说道,“那去找套外头穿的衣服来吧。”
春兰和小红明显感到了嫤娘低落的情绪。
二婢找来了衣裳请嫤娘过目。
嫤娘不置可否。
接下来,二婢开始服侍嫤娘洗漱和装扮起来。
吃过早饭,盛妆打扮的嫤娘带着二婢去了袁氏那里。
袁氏见了嫤娘,打趣她道,“哎哟哟,自你来了咱们家,我愈发成了个不能见人的了!瞧瞧……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了咱家吧?”
袁氏身边的侍女们都笑了起来。
嫤娘抿了抿嘴。
袁氏拉了嫤娘的手,坐了下来。
她一边抚着自己圆滚的肚皮,一边笑着说道,“……羽霓班演的杂剧是很好看,若不是我受了拖累,我也想去看……只是,我既去不成,你就领着家里的几个表姐表妹去看看吧!”
嫤娘睁大了眼睛看着袁氏。
袁氏谈笑自若。
嫤娘心中万回千转。
她还没开口呢,袁氏就已经知道她要带着那些表妹出去看戏了?
这么说,还就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我让你过来,也是想把家里那些个‘表妹’的事情和你说个清楚,”袁氏笑盈盈地说道,“先前你才过门,婆母的意思是……先让你过上几天清静日子再说,毕竟你也是大户人家娇养着长大的小娘子,没见过我们家那些寒门小户里出来的亲戚……”
说着,袁氏就一一说起了依附田家而居的那几个表姑娘。
先时嫤娘还有些不信,心想就连俗话说……皇帝都还有几门穷亲戚呢!
谁家没几个乡下远亲?
何况先前在夏府的时候,茜娘不还被许给前来打秋风寄居的刘家了么!
但寄居在田府里的几位表姑娘,嫤娘确实不熟悉。她只是在嫁进田府的第二天,向公婆敬茶的时候,见了那几位表姑娘一眼。
如今她嫁进田府已经一个多月了,宋氏一直被袁氏拘在院子里,几位表姑娘也只是在初一十五两天过来给两位表嫂请安说话……除此之外,嫤娘确实与她们不熟悉。
可此时听袁氏娓娓道来,竟让嫤娘目瞪口呆。
现如今住在田府里的表姑娘,林林总总共有八九位!
而在这八九位表姑娘里,纷纷,绿烟,玉娘,绯儿这四个,她们年纪虽然相仿,但辈份不同;其中纷纷是“继太夫人”宋氏的外甥女,另三人则是宋氏的侄孙女儿。
另有雅露,芳梅二人,确系公爹田重进老家幽州的远亲,只因当年的奸雄石敬塘割了燕云十六州给辽人,幽州失陷,雅露和芳梅的家人逃难来了汴京投靠田家。后来家人相继去世,田夫怜惜二女,便将雅露和芳梅接入府中。
还有香萱,绮菱和芷柔三人,本是田重进帐下的部将之孤女,田夫人怜惜她们父母双亡又没有别的倚仗,故将她们带回府中抚养。如今香萱,绮菱和芷柔三人年纪渐长,田夫人又劳心替她们相中了婚事,只待出阁了。
听了袁氏的话,嫤娘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寄居在府里的“表姑娘”,其实与田府并不是血亲,甚至连远亲都算不上……称她们为“表姑娘”,实在是田夫人太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