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嫤娘始终觉得风平浪静的。
这样的宁静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后来索性直接问起了田骁,“你催马踏伤了宋怜薇,京里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说法?”
田骁笑得云淡风轻的,“怎么没有!赵德昭头一个就参了我,说我飞扬跋扈伤人性命……”
嫤娘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那,那怎么样了?”
“这事儿,咱家大哥一知道了,就赶紧在官家跟前报了备又请了罪……所以官家也知道了,当时还骂宋氏背主无耻。后来赵德昭参了我一本,可折子还没被呈到官家跟前,就被皇叔压了下来……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田骁浅笑道。
嫤娘皱起了眉头。
“皇叔连赵德昭的折子也能扣下来?”她喃喃地说道。
田骁亦苦笑道,“这么看来……胜负已分啊。”
嫤娘没说话。
虽然说,田家是赵氏皇族的臣子,无论谁做了皇帝,对田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因着赵德昭,田家已经被逼着站了队……
而如今看起来皇叔赵光义虽略胜一筹,可他手下有个心眼儿奇小又睚眦必报的候仁宝,且这候仁宝又与田骁不对付……
嫤娘担忧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了,你这么担心外头的事做什么?难道你连夫君都不信了?”田骁不希望怀着身孕的妻子太过于难受,连忙调侃了起来。
她白了他一眼,说道,“外头的事儿,我就是担心,那也是白担心!我只问你,如今宋怜薇到底怎么样了呢?”
“只要她没死就行!”田骁毫不在乎地说道,“不是拿了好药吊着她的命了?百年的人参都用掉了两枝,她还能死?”
说着,他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了下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就是想死,那也不能!”
嫤娘不爱看他阴狠起来的模样儿,就手里的帕子砸到了他脸上,嗔怪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外院忙乎吧,前儿我娘不是托人捎了信给我,说从京里调了几个产婆过来?约摸就是今天到了,你让人去城门等一等……”
田骁应了一声,伸手拿了个馒头往嘴里一塞,边吃边走了。
“哎,你!也不漱漱口擦擦手!”嫤娘站起身朝他喊道,小红和豆儿连忙一人捧了帕子,一人捧了茶盏上前,服侍他擦了手漱了口,才站在院子里恭送他离去。
田骁去了外院,嫤娘这才命人请了刘芸娘与张凤姐过来商议家事。
如今春兰也怀了孕,且这几天害喜得厉害,嫤娘便收走了她手里的对牌,教她安心养胎,然后开始天天盯着刘芸娘与张凤姐管家。
刘芸娘温柔娴静,却是个主意正的,而且心思缜密细致;张凤姐是个急性子,敢说敢做,像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两个加起来,也勉强抵得了一个春兰。再加上有嫤娘看着,旁边的管家娘子们陪衬着,理起家务事来,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当下,嫤娘问了几句,给宋九娘收拾的屋子可妥当了,以及给宋九娘她准备的医女和懂点儿医术药理的婆子可找着了,宋九娘的院子里可砌好了可以温药小厨房什么……
张凤姐均伶牙俐嘴地一一答了。
嫤娘很满意,便传话去了外院,教常平他们把宋怜薇接回来。
又过了一日,外院的平娘子与管家娘子将奄奄一息的宋怜薇送入了田府。
嫤娘特别装扮了一番,带着小红和果儿去了偏院看望宋怜薇。
一进屋子,嫤娘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
宋怜薇原本生得清秀可人,之前与夏碧娘堪称汴京双艳,姿色自然也是不俗的。
可现在的她,瘦成了一把枯骨,静静地躺在床上,两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像具死不瞑目的尸,面色腊黄又瘦得可怕。因为瘦,愈发显得那双大眼睛又大突兀又空洞……服侍她的小丫头一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一看到丰神如玉、端庄清雅的夏嫤娘,宋怜薇愣住了。
她眼中闪过了不甘又痛苦的神色。
“既然来了,就好生养着……留下了性命,才有后头的念想。不过,不该想的不必多想,想多了于你也无益。”嫤娘和声说道。
宋怜薇咬了咬嘴唇,半晌,她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是,有劳娘子照拂我这……无根的浮萍。”
嫤娘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说道,“你好好听话,乖乖地吃药,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事。”
宋怜薇又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声是。
嫤娘如沐春风一般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侍女走了。
一旁服侍的侍女与婆子们均恭声行礼相送……
待屋子里只剩下宋怜薇自己的时候,她才无声地啜泣了起来。
想相夏五娘雍容华贵的衣着首饰,端庄妩丽的神情,下人们对她的敬重……这一切原本应该属于她的!
当然若不是她贪图富贵皇权,爬了赵德昭的床,如今她也是正头娘子!她也能受尽夫君的宠爱,下人们的敬重!
可是……
一切都晚了啊!
原本她爬了赵德昭的床,因容貌出色也颇得了他几年的宠爱……可自从香山寺一事过后,赵德昭就厌弃了她!后来正室陈夫人病逝,官家又为赵德昭续娶了大相公王溥之女。而王氏善妒,要求在过门前,遣散无子无品阶的妾侍……赵德昭便毫不留情地打发走了她。
原本宋怜薇还想着,看能不能再投靠田骁的……
以前她与他初订婚时,她知道他曾经想着法子偷偷见过她……所以她妄想着,只要她找到了他,再做小伏低地侍候他的正妻,他会看在从前的情份上,关照她一二。给她个妾位,再让她生个孩子……也许她的下半生也不至于颠沛流离。
可是……
呵呵,想不到,田骁竟如此狠心!
那日在大街上,他分明已经认出了她,却仍然纵马踏伤了她!一想到这儿,宋怜薇就又惊又惧!那眼真真地看着锋利厚重的马蹄朝自己践踏而来的无力感,以及后来小腹处传来的剧痛以及下身传来的畅泄感,围观路人们的惊呼声音……当时的宋怜薇昏死了过去。
后来悠悠醒转,她才回想起来,田骁纵马踏伤了她,她腹腔之中的肠子都流了出去,且大小便失禁……
军医领着十几个学徒替她医治,用医刀生生地切开她的小腹,将她的肠子塞回去,再用针钱缝合起来。在这过程当中,她一直是一丝不挂的……
她的身子,每天都被十几二十几个男人轮流看护,虽说大多数人查看她的身子是为了替她给小腹处的缝合伤口上药,但还是有不少人对她的身子指指点点。
宋怜薇有苦说不出。
之前她在赵德昭身边的时候,因着赵德昭的变态嗜好,他派画师在她的私处纹了一朵极逼真的蔷薇花……
这么一来,她的身子,她那朵蔷薇花,全部变成了那些人指指点点的笑谈。
宋怜薇不是没有想过死。
她也不笨,甚至能够将男人们在场面上的那一套理得很清楚。所以她知道,田骁恨她!才会纵马故意踏伤她,然后他又想尽了法子留住了她的性命……那是因为,她是赵德昭的弃妾!
赵德昭本就恨田骁入骨,如果她真的死在了田骁手里,赵德昭才有理由借机铲除田骁,所以……这才是田骁命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性命的原因。
可是……
想得明白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尽管宋怜薇很清楚,如果她想报复田骁,只要自尽……她一死,田家必定会惹上大麻烦!可是,可是她害怕,她不想死啊!
宋怜薇无声地哭了起来,成串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淌下,又洇湿了颈下硬梆梆的枕头。
她当然为什么要作死?为什么要选择来找田骁?田骁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样心狠手辣的人?
倘若她没有来找田骁,拿着赵德昭给的安身银子,买个小庄子和十几顷良田,自个儿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怪就怪在她不该对男人抱有寄望啊!
再想想以后……
以后怎么办呢?
她曾经听军医的弟子们问军医,她可还治得好。那军医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弟子说道,“那要看这个治得好的这个‘好’字,要到什么程度了。性命大抵是无忧的,只是,估计一辈子干不得重活,且屎尿不能自理……”
想到这儿,宋怜薇几乎崩溃了!
干不得重活还不打紧,可是……屎尿不能自理?
宋怜薇闭了闭眼,满心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