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除夕这一日,一大早就有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们哆哆嗦嗦地等在了前一天才搭好的粥棚之下……
嫤娘邀了定州守备的夫人刘氏,两人一大早就携手来到了粥棚,开始布粥。
布粥的事儿虽是嫤娘一手张罗的,可她却并不愿意表功,退到了一旁,只看着刘氏领着一众文官夫人们将清清的稀粥亲手布施给百姓们。
也有些难民是从其他州郡拖儿带女的逃过来的,见城中贵人大发善心要布粥,领着一家大小就站在粥棚外头哭,又要跪下向刘氏等人磕头……
这年节下的,本应是阖家团圆、欢天喜地的时候,可满城尽是残桓断壁、老百姓们也都是断胳膊缺腿、死了爹娘、姊妹、兄弟和儿女的……简直就是凄凄惨惨戚戚。
嫤娘听不得悲切之声,哪怕是那些可怜的百姓们跪在地上向刘氏等人叩谢哭泣的声音……
她领着嬷嬷快步走到了城墙之上,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擦拭了一会子眼泪,这才急急地又去了军营里。
军营里的气氛,果然要比城里好得多。
田重进麾下已有五万兵马,除去近三万田骁从瀼州带来的精锐子弟兵之外,剩下的都是曹彬旧部,当初被辽军击溃打败了以后,重新收编的。
在这五万人之中,瀼州子弟兵们的士气一向很高涨;而剩下的那二万由残兵败将收编的兵将们……一来因为瀼州本部被田重进管得甚严,所以并没有人嘲笑他们这帮败军之将;二来,他们跟着田重进驻守定州,发现其实军中待遇不错,应该是附近几个州里比较好的了。
而且这大过年的,能有新衣穿、能吃饱饭还有肉吃,以及还有零花钱什么的,已经很好……只是看到军中为了照顾瀼州子弟们的口味,做出了酸梅肉片和虾干粉丝白菘汤这样的家乡口味,未免有些吃味儿。
有些心思活泛的,已经暗中摩拳擦掌地想要进入瀼州军团,最好将来还能跟着他们返回瀼州去——大约成为田家军的一员,也是个极好的选择吧!
嫤娘躲在军营里的帅帐帐篷旁边,远远地看着公爹披挂着盔甲,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身后还站了一排大嗓门的亲兵。
田重进说一句,亲兵们就齐齐吼上一句……
这么一来,就连隔得远远的嫤娘,也把田重进说的那些话给听了一清二楚。
——公爹无非就是先骂了一通辽狗,然后宣布过年时期各军各部的轮休,然后严厉地强调不允许扰民,又让全军所有的将士将军规军纪从头到尾给背了一遍。跟着,他又领着所有的将士,朝着汴京所在的南方,跪下朝天子谢恩……
接下来,田骁也上点将台去说了几句,然后吩咐各千夫长、百夫长和十夫长们,要轮番把军士们领到河边去,伙头班提供给每人三勺热水,让自个儿掺了河水好好洗个头洗个澡,再换上新衣……不然不让领赏钱。
众军士们顿时叫苦连天,现场一片鬼哭狼嚎!
嫤娘躲在一旁,忍不住跟几个嬷嬷们一块儿笑出了声音。
——这帮兵士,打起仗杀起辽人来,个个都是狠角色……可一叫他们洗头洗澡,简直就比让他们上战场还难!
不过,凭他们再不乐意呢,但这个人卫生还得重视!毕竟这么多人聚焦在一处呢,万一爆发个什么疫症的话,那就不好了。
嫤娘连忙又使了嬷嬷去寻军医,让煲煮些袪寒的汤药,而且还要保证让所有的军士在洗过澡以后都能热热的喝上一口,免得这寒冬腊月的,为了洗澡洗头而感染了风寒,那就不好了。
瀼州子弟们委委屈屈地去河边洗澡洗头去了。
等他们洗完头洗完澡、又换上了新衣裳……十夫长们又招呼着自己手下的兵士去伙头兵那里领罗汉果姜水喝。
瀼州子弟兵们一喝那罗汉果姜水,便知道这是自家主母的手笔。
罗汉果是瀼州本地盛产的药材,药效也极普通,但这种果子就是甜、甜、甜!一大盆姜水里头泡上小半个罗汉果,辛辣的姜水顿时就变得甜辣甜辣的……
瀼州子弟兵们捧着甜津津的姜水,喝得眉开眼笑,方才被逼着洗澡洗头的委屈似乎都不见了;而被收编进来的那些兵士则十分诧异,在田将军手下当兵,居然还有这待遇?洗个澡,主母还担心手下的兵会着凉生病?这哪是养兵啊,简直就是养儿子呢吧?
待所有的军士们全都洗过澡洗过头了,天色都已经暗沉了下来。
营地里燃起了明亮的熊熊篝火。
军士们按编队,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伙头兵们忙忙碌碌地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将食物一一分发到十夫长的手里。
军士们折腾了一整天,早就饿得前腔贴后背的,此时闻到了酸梅肉的浓郁香气,人人都忍不住狂吞口水、还伸长了脖子不住地打量着……
不多时,菜品终于上齐了。
主菜当然是巴掌大的酸梅肉片,按人头分,每人能分上三大块!还有香喷喷的胡麻饼、肥肥白白又松软的蒸馒头,除去三军主母指定的虾干白菘汤之外,伙头兵们还聪明把猪下水也给卤制了,所以大伙儿今晚上的菜式,可谓十分丰盛……
主将田重进也带着儿子孙子们,与众军士以菜汤为酒,痛饮了两碗之后便离开了。
田氏一门毕竟是主将,特别是田重进与田骁二人平日里在军营中威严惯了,众军士是十分惧怕郎主与郎君的。田氏父子也知道这一点,晓得自己呆在这儿,兵士们就不可能尽兴。
当下,田重进便交代傅思金好生看好了儿郎们,玩一玩也没什么,但不能闯祸云云,这才领着儿孙们离开了军营,回到了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