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洋车路过了闹市深处。满大街的人都在争先恐后的看着当日的报纸。
相玫叫洋车夫慢下脚步,她问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咖啡色背带裤的报童买了一张报纸。因为人群密集的缘故,洋车夫只能缓缓的走动着。相玫看到报纸上登着头条消息:欧阳蓝下落不明。
相玫便和洋车夫说道:“这几天报上的新闻真热闹。巡捕房的欧阳蓝竟然下落不明了!”
洋车夫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相玫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找不到了呀?”
洋车夫道:“真是见鬼了!听说巡捕们已经搜遍了山谷,可压根就没有见到欧阳蓝的踪影!”
相玫道:“真奇怪!”
那辆洋车从玉龙水产行门口路过。
倪月正和玉龙看着报纸。自从顾妈的那次大闹之后,玉龙一直对倪月很冷淡。这些日子里,倪月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眼瞅着玉龙照旧对她冷淡着,她的心里也觉得累了,便随着玉龙去吧。
倪月早就从报社知道了欧阳蓝失踪的消息。当初看到那条新闻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冷笑。她简直觉得那是一件很令她开心的消息。想到她曾对欧阳蓝的百般讨好,却换来欧阳蓝对她的一场凌冽的羞辱,她简直觉得刻骨铭心。这会儿,她不光看了欧阳蓝的笑话,也跟着看了兰眉齐的笑话。
兰眉齐竟然第三次当了寡妇!可见她是个谬种!
倪月想到这里,心里愈发的觉得舒坦了。想到兰眉齐此时的窘迫遭遇,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苏太太和苏梦锦。当初,她在苏公馆里受到的委屈历历在目。如今,她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
玉龙对报纸上的消息不感兴趣。他撂下报纸,去码头上取货了。倪月趁着玉龙出去了,急忙跑到楼上收拾打扮了一番。她锁好水产店的门,坐着洋车去了巡捕房。
巡捕房离水产店的距离其实不远。倪月故意拿着太太的款儿,坐着洋车一路来到了巡捕房的门口。她在巡捕房的厨房里帮佣过一段时间,自然认得那些巡捕们。于是,她很轻松的进了巡捕房,并且来到了关着苏太太的地牢门前。
倪月打量着坐在强跟前的苏太太,看到苏太太简直沦落到了不堪的地步。她当初的那股子珠光宝气、富态傲慢早已荡然无存。如今的苏太太形容枯萎,眼神无光,头发散乱,身上散着难闻的发霉稻草味儿。
倪月冷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要揭穿屋顶似的!
苏太太抬起眼皮,觉得眼前的光影里立着一个女人的身形。她以为是梦锦,便喊了一声梦锦。
倪月冷笑道:“大太太!这些日子,你在这里过得还自在?”
苏太太听到是倪月的声音,聚精会神的一看,不是倪月还能有谁?倪月一身阔太太的打扮,戴着珍珠项链,金镯子,金戒指,正用火辣辣的饱含着嘲讽的眸光望着她。
苏太太恨道:“你这死蹄子来干什么!”
倪月愈发的笑道:“本太太来看你这老不死的!”
苏太太气的浑身乱颤,很不得能冲出去撕烂倪月的嘴。
倪月笑道:“你这老不死的也有今天,简直是神佛长眼!你做的孽太多了,罪有应得!这会儿,你即便喊破喉咙,你也动不了我身上的一根毫毛!你和兰眉齐都混得很惨!你坐在牢里,兰眉齐躺在医院里当了寡妇!简直太好玩了!”
苏太太哭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倪月故意走来走去的,款款的迈着旗袍里修长的腿,晃得苏太太一阵眼花缭乱的。
倪月笑道:“大太太,你想什么吃?告诉我,我给你准备着?我倒是想着,你平日里爱吃海参鲍鱼、烧鸭卤味、菠萝金桔……只可惜,你现在都吃不上了!干脆,我给你找些狗屎马尿来,让你解解馋吧!可好?”
苏太太大吼一声,抓起稻草,拼命的向倪月砸去。
倪月一闪身,笑道:“没打着!你这疯婆子可真笨!”
苏太太气的哭哭啼啼的,大喊大叫着,引来了巡捕们。巡捕们对苏太太呵斥着,却又被倪月劝走了。
倪月继续笑道:“大太太,你干脆还是去死了吧!你要是死了,你就能和你的死鬼男人团聚了!免得你在世上当寡妇!”
苏太太凄厉的骂道:“你先去死吧!你这个混蛋!”
倪月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敢嘴硬!你就等着老死在这里吧!哼!兰眉齐虽然死了男人,可她毕竟逍遥自在!她比你强多了!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废物!”说完,便哼唱着电影歌曲,缓缓的走了。
苏太太爬在稻草上,哭得肝肠寸断。万想不到,她竟然被一个丫头侮辱嘲讽了半天!要是在公馆里,她走就把倪月的嘴撕烂了。可这会儿,她即便对倪月恨之入骨,可也没有办法,只好把满腔的怒气化作眼泪,奔涌而泄。
倪月得了便宜,得意洋洋的走在闹市深处。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在街上溜达了很长时间,估摸着玉龙快回来了,便回到了水产店里。
偏偏玉龙赶早回来了。他忘记了带钥匙,只好张罗着把一大筐的水产倒进了水盆里。
这会儿,倪月哼唱着电影音乐回来了。玉龙眼瞅着倪月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顿时来了气,不由得喊道:“你去哪里了?”
倪月万想不到玉龙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急忙停下哼唱,道:“我出去转了转。”
玉龙吼道:“是不是去见旧家少爷了?”
倪月的心里顿时冒出了火气,喊道:“你胡说什么!”
玉龙冲了过去,喊道:“我胡说?你要是和那男人没有毛病,怎么会有闲话落在别人的嘴里?谁知道你在苏公馆里都干了什么!”
倪月狠命的推了玉龙一把,哭道:“我能干什么!”故意抬高声音喊道:“我嫁给你的时候,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玉龙冷笑道:“可你的心不干净,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苏家少爷的那张小白脸住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倪月愈发委屈的哭道:“你别瞎想!我要是恋着苏家少爷,还能嫁给你吗?”
玉龙道:“我当初真傻!觉得你沦落街头,受人欺负痛打,所以才愿意娶你!我哪里能想到,你竟然不清不白的!”
倪月直愣愣的瞅着面色铁青的玉龙,恨道:“好!我们离婚!”说完,便捂着脸跑进了水产行,奔到楼上胡乱的收拾着东西。
玉龙一脚踢开了水盆,紧跟着也跑到了楼上。
在教会医院里,兰眉齐刚让细烟下去买了一份当日的报纸。她在得知欧阳蓝继续下落不明的消息时,心里忐忑难安。思来想去,她的心里竟然渐渐的生出了一丝希望,以为欧阳蓝还活着。
细烟道:“我猜,是不是汽车爆炸的时候把他的身体炸碎了?那熊熊大火简直能吞噬一切!”
兰眉齐听到吸烟这么说,心里生出的那丝希望顿时又破灭了。她不由自主的痛哭流涕了起来,爬在洁白的被单上,眼泪簌簌而落,晕湿了一大片。
细烟瞅着被单上的那片湿漉漉的图案,叹息道:“何必伤心呢?他要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肯定会更伤心的!”
兰眉齐啜泣道:“都是焕铭造的孽!那个孽障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了!”
细烟道:“哥哥恨他是有原因的!谁让他当初跑到苏家揭穿哥哥的身世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贪恋着大太太给他的好处罢了!那天晚上,哥哥简直受到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打击!简直连死了的心都有!哥哥亲口告诉我的!妈光顾着向着欧阳蓝说话!”
兰眉齐道:“那都是大太太和苏梦锦干的勾当!”
细烟倔强的道:“欧阳蓝就没有责任?”
兰眉齐哑口无言,只好默默的流着泪。
正说着,焕铭推门进来了。他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他走到母亲的身边,把一只沾满血迹的怀表送到了母亲的面前,笑道:“上午的时候,我和巡捕们又去了出事的地方,在山谷里转悠了很长时间,我无意中在草地上捡到了这只怀表。我记得,这好像是欧阳蓝随身带着的!”
兰眉齐一把抓了过去,仔细的看了看,哭道:“这就是他的怀表!”
焕铭故意叹息道:“巡捕们意外发现了他的皮鞋,已经被烧焦了!大家分析,当时,汽车掉下悬崖之后,引发了爆炸。欧阳蓝很可能已经被炸的粉身碎骨了,再加上大火一烧,倒也省了给他准备后事了!”
兰眉齐气的抓起床头柜上的暖壶,朝着焕铭就砸了过去。焕铭机灵的躲开了,笑道:“妈别生气了,节哀顺变吧!”说完,便对目瞪口呆的细烟眨了眨眼,吹着口哨出门了。
兰眉齐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病床上,哭的昏天黑地的。
细烟实在觉得哥哥刚才干的那一出很不像话。兰眉齐的苦恼简直让细烟都快招架不住了。
在苏公馆里,梦锦正和文泉愁眉苦脸的闷坐着。
巡捕房刚才打来了电话,苏太太刺伤兰眉齐的案子会在下个礼拜开庭。苏太太当众刺伤兰眉齐的证据确凿,容不得半点儿狡辩。苏太太已经画押。
此时,文泉道:“律师已经联系好了!他会为妈辩护的!”
梦锦叹息道:“不过便像白开水而已,没有丝毫的效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受委屈了!”
文泉道:“我听外面有传言,巡捕房新的长官姓姜,是姜小白的亲叔叔!”
梦锦听到这句话,紧赶着凑到了文泉的身边,问道:“竟然是姜小白的亲叔叔?”
文泉点了点头,道:“我们和姜小白算是老朋友了,当初照顾了他好几笔大买卖!他的叔叔要是当上了巡捕房的长官,妈的事情就有希望解决了。完全可以保外就医!”
梦锦听到这里,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办了。妈总算是能离开那个地方了!这些日子,我简直都要愁死了!”
文泉道:“我们先不要说出去,冷眼看着吧。”
梦锦跑进了旁边的小型祠堂里,跪在苏家列祖列宗的照片前,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文泉看着梦锦隐在晦暗光影里的身影,觉得她实在很可怜。他忘记了她以前的种种不好。
在那艘巨轮上,文彬和雁翎正在包厢里坐着。
文彬为了哄雁翎开心,教她吹口琴。雁翎为了打发时间,只好打起精神学着吹口琴。
她先搞清楚了口琴上的音符位置,随后便试着调匀呼吸,吹出了声音。
文彬在旁边悉心的指点着,雁翎很快就摸清楚了门路,竟然能断续的吹起一首简单的曲子了。
文彬笑道:“瞧!你学的真快!”
雁翎淡淡的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以前在中学的时候,音乐老师教我弹钢琴,我总是学不会。可刚才,我竟然学的很快!简直是奇迹!”
文彬道:“因为是我在教你。我们的心里总是灵犀相通的,所以你很快就学会了。”
雁翎道:“我想也是这样的!总算是会了一样乐器。至于学会拉小提琴,那简直还很漫长。”
文彬道:“还记得我们曾经想象过得情境吗?在黄昏落日的时刻,我们坐在甲板上,吹着口琴,看着落日、大海……”
雁翎把玩着那只口琴,道:“我们已经在船上了,已经离希望不远了!”
文彬默默的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道:“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琐事纠缠我们了!我们应该高兴起来,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雁翎情不自禁的躺在了文彬的怀里,缓缓的闭上眼,听着文彬喃喃的诉说着。
此时,佟安迪正和那四个保镖们低声商量着。保镖们告诉安迪,他们会随时注意文彬的动向的。现在刚开船一天,时机还不成熟。安迪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便打发走了那四个保镖。
他所在的这间最豪华的包厢正好为于文彬包厢的正上方。当然,这是安迪特意准备好的。这会儿,他听到楼下的包厢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并且听到了雁翎偶尔的笑声。他的心里不由得又渐渐的生出了嫉恨。
百无聊赖之中,他点燃了一只香烟,缓缓的吐着烟圈。那些袅袅的烟圈也像是藏着心事似的。
窗外,魔鬼蓝的大海正浪花奔涌着。
安迪望着那片魔鬼蓝的海面,呆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