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看门的小厮回头盯着门口上的云纹铜锁,难为情道:七姑娘,阿郎说您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去,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为什么?一拳重重砸在门板上,萧婉吟愤怒的质问道。
家僮们脸色逐渐难堪,作为下人,当然是谁都不想得罪,是阿郎吩咐的,所以小人也不知。
萧婉吟将搁在门板上的手垂下,扭头朝屋子四周查探了一番后起身走到窗户前试图打开,院里游荡着几个巡视的小厮,瞧见屋内的人影后止步劝阻道:七姑娘,没用的,外面的窗子都被钉死了。
萧婉吟用力推着窗子发现推不开,于是后退了几步将窗户一脚踹开。
哒!
窗户连钉着四个角的木板同时开裂,很快,断成两截的木板就被人拽落到了地上,吓得家僮连连后退着,快去把院口赌上,叫人通知阿郎。
旋即又朝院子大声喊叫,七姑娘偷跑出来了!
从长安跟到洛阳在萧宅做了十几年长工的小厮揉了揉眼睛,嫡姑娘如此举动他似乎已经有十余年没有瞧见过了。
很快院里就围满了仆从与小厮将院口堵着,又将人拦住寸步不让,叉手弯腰道:请七姑娘不要为难我等。
他凭什么关着我?萧婉吟质问着众人。
几个小厮相顾一视,叉手放在胸前低着脑袋小声道:长兄如父
我阿爷从不会如此,他算哪门子兄长?萧婉吟怒道,给我让开!
姑娘!几个家僮同时跪下,阿郎吩咐了,若让你您离开这里半步,我等皆要受罚,还请您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小人们。
萧婉吟失神的垂下手,低头可悲的望着跪地恳求的下人,我可怜你们,那谁可怜我呢?
萧若兰站在琴楼的楼阁上俯瞰着院子里正发生的一幕,眼睛一直盯着如同身陷囹圄的萧婉吟,不大的院子闯进数十个下人将她团团围住,片刻后接连跪下似在哀求着什么,萧若兰盯着看了许久,直到他们成功的逼退了她,无可奈何的人只能拖着瘦弱与无力的身影又回到那个密闭、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萧若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自由能够换取尊荣,那自由又能用什么换取呢?随后转身下楼,难道只有死亡吗?萧若兰抬手搭着扶手慢慢滑下,但那不是自由,只是懦弱者的解脱,也是最愚蠢的法子。
婢女紧跟在身后问道:姑娘要上哪儿去?
备车,我要出门。
喏。
修善坊
宋令仪打量着从屏风后突然出现的冷面女子,旋即勾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妹妹捉奸来了,怎么是你,难不成你如今见他高中又受权贵器重而反悔,舍不得这个前未婚夫了?
萧若低头瞟了一眼桌上的白脸木头,很是不悦的挑眉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人并值得托付,没成想宋姑娘竟然也和她一样眼神不好。
哦?宋令仪低头看着趴在桌上似睡死过去的人,看来当初一心要退婚的是六姑娘啊,至于那传闻,恐怕还参杂着其他什么呢。
宋姑娘难道没有听过,太聪明的女人,萧若兰冷盯着宋令仪,不好。
是吗?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一样。宋令仪回道。
人给我,你离开,我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萧若兰走近几步冷冷道。
我要是不呢?
萧若兰俯身撑在桌案上,那你就休想从此处离开。
人是我带来的,宋宅就在坊内,六姑娘哪里来的口气?
萧若兰镇定自若道:你可以试试。
宋令仪旋即捂着嘴嗔笑,笑的极为妩媚,奴家可不敢得罪兰陵萧氏,若是六姑娘向七姑娘告上一状,奴家还怎么能够在神都呆得下去呢。
解药。萧若兰冷冷道。
宋令仪起身,拍了拍手朝前迈步从萧若兰身侧擦过,人给你,药没有解药,一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
萧若兰站在原地背对着开口道:我警告你,不要对他生有觊觎之心。
宋令仪站定回首,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的背影,哟?六姑娘这是看他高中又受长公主青睐而回心转意了?还是说六姑娘是在替妹妹说话?奴家好像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关于你,你七妹妹,还有他。
响彻文坛的宋学士之女也爱胡乱猜测别人的家事么?萧若兰低着眉头转身。
宋令仪盯着萧若兰质疑道:家事?你和你妹妹才是吧,旋即低头看着王瑾晨,而他,于你们而言恐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吧,如此,我倒是有些不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本要离开的人突然转变态度,我想了一下,人是我带来的,若是他在这里出了点什么事,我不就成了冤大头百口莫辩了么?
宋姑娘不愧为洛阳才女,心思当真缜密。
才女称不上,我只是个出身教坊的风尘女子,命好被父亲收留了而已。宋令仪走到旁侧坐下,所以这个人萧姑娘不能带走,若萧姑娘不放心可以留在这里等他醒来,反正也出不去这个坊,对于这漫漫长夜来说一个时辰也不算太长。
你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好将他带回你们宋家,孤男寡女就算没有发生什么,这传出去,也是生米煮成熟饭,萧若兰也寻了一张马扎端坐下,他受长公主青睐,而宋之问又想投靠长公主,太平长公主与天后极像,故而对于主动投怀送抱之人从来都是轻视,上位者,只有她选择人,而不是人选择她,所以宋之问想利用儿女关系讨好公主。
萧姑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连朝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萧若兰皱起双眉,明知道虚伪的疼爱只是视你为棋子,你还要甘愿受人驱使?
姑娘自幼锦衣玉食,可曾体会过饥寒交迫,受人白眼遭人唾弃。宋令仪突然冷下脸,攥着衣袖道:若没有变故,我也许和萧姑娘一样过着岁月无忧的日子,我本不姓宋,父亲收养我,教我诗书礼乐,我这般做权当只是报恩罢了。
萧若兰低头,看着药劲上来而脸色红润的王瑾晨,我不可怜你,现在我反而同情他了,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却一个个上赶着入门。
宋令仪反驳道:是你们世家子太注重门第,就算世家可以流传千年万年又如何,朝菌不知晦朔惠姑不知春秋,人百年生死,弹指间灰飞烟灭,最后也不过只是天地间的一抔黄土,又何必要去在意千年之后的事而苦了今生。
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都看中家世的。
你说的可是你妹妹萧婉吟?
萧若兰起身走到兰轩内的长廊上,天色已经全然暗淡下,坊内点燃了街边的路灯,她这个嫡女,比我这个庶女还活得累。
宋令仪起身跟随着上前,是因为母族博陵崔氏,所以萧家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庶子?
士人的墓志铭上好写正妻家世,且以妻出身高门为荣。萧若兰侧头,我本来是想阻止你,可又想着等到皇榜下来,想雕这块璞玉的人应当不止你们宋家,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攀上太平长公主的。
也许不是攀附,宋令仪道,姑娘好像对他有什么误解?
萧若兰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帮着这个木头说话,可越是这样她心里便越不舒服只觉得虚伪,即便是误解那又如何?随后转身绕过屏风,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以宋姑娘的才貌何愁良人,当多爱惜些自己才是。
宋令仪转过身,勾着嘴角轻笑,萧姑娘这是在关心奴家么?
萧若兰楞了会儿,你多心了。旋即转身下了楼。
宋令仪端站在长廊的门槛处,等到眼里的身影消失听见一阵马蹄声才走动身到王瑾晨身侧,朝门外唤道:来人。
宋姑娘。
要一间上房,再备些热水。
好嘞。
宋令仪跪坐着盯着王瑾晨盯了好一会儿,别装了,起来吧。
唤了一声仍见其趴着不醒,出门在外,不会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吧?遂跪直身子想将人搀扶起,看着骨瘦如柴,没想到也挺沉
身材纤瘦的人鼓足了劲也没将人拖起,最后还拌倒桌角,与托伏的人一同摔了下去,宋令仪撑着王瑾晨爬起,突然楞了一下。
被这么一摔,王瑾晨便睁开眼握紧宋令仪的手腕翻身将其压下。
你果然是装的,被压在身下的人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凤眼,你?眼里并没有恼怒,只是增加了许多疑惑,欺君之罪,尔敢?
第35章 封口费
见人只是干瞪着眼好似发怒,宋令仪便躺在地上一脸轻松的戏谑道:我也说,明明我随阿爷去过好几次江南,虽然说多是胆怯懦弱的儒生,可像公子这般秀气的着实少见,公子爱用香,原来不过是为了遮掩什么。
宋令仪见她一直皱着眉头,王姑娘还不松手,是想要杀人灭口么?
王瑾晨这才将她的手腕松开从地上爬起,拂了拂衣袖只字未言,宋令仪撑着地板爬起坐到一边的坐榻上,如风尘女子一般垂手撑着身子斜坐,眼神寸步不离的盯着她,每年的常科无论是明经还是进士,皆管控极严,有司在尚书省礼部贡院门口搜身,我很好奇王姑...宋令仪扭头瞧了瞧门口与窗外,旋即改口道:王公子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旋即淡然一笑的与自己解释道:哦,我忘了,公子有名流推荐,顶着太平长公主的头衔能省事不少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瑾晨的语气有些冷淡,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种情况,公子不杀人灭口,那总要留些封口费讨好吧,这么凶,公子就不怕惹怒奴家告发,让自己落个欺君之罪吗?
王瑾晨侧头冷看着椅子上斜靠的女子,你若想告发何必与我说这么多话,你告发我,与你有什么好处?我让琅琊王氏蒙羞,同时你们宋家也会得罪整个琅琊王氏,你不告发则握有我的把柄,任谁也会选择后者吧。
所以,公子打算怎么给这个封口费呢?宋令仪拿起旁侧的一把琵琶,轻轻拨动。
你想要什么?
王公子刚到神都不久,就欠了好多人情呢。
对于宋氏聪慧王瑾晨并没有感到意外,转身背对道:这个,不用姑娘操心。
王公子,宋令仪停下手,别忘了,现在是你有把柄在我手中,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吗?旋即起身凑近王瑾晨提醒道:你现在受了长公主的恩,满城皆知,包括皇太后殿下,上位者怎么可能放你走,你真当太平公主只是个受宠不懂朝政的妇人么?想必你在接信的时候也思考过吧,可是你还是接了,男人如此做是为了仕途、功名利禄,而你冒着欺君之罪又为的是什么?宋令仪轻挑起眉头,你与她?她知道你的身份么?
是我幼时倾慕她,她也并不知道。王瑾晨回答了后者。
她不知道?宋令仪有些不信,那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游走在刀尖上,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周围,一个不小心随时都可能落入万丈深渊,即便你最后得到了一切,但没有人会喜欢欺骗。
宋令仪的话一语双关,王瑾晨转身反问道:宋姑娘此话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呢?
公子这样聪慧,宋令仪笑着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凑在耳畔小声道:不妨猜猜。
王瑾晨转离,一把坐到旁边的席座上,我哪儿猜得到。
咚咚!敲门之后小厮走入屋内,姑娘,热水...
叫你进来了吗?滚出去!宋令仪转变态度呵斥道。
王瑾晨扭头,看着碰了一鼻子灰的下人,宋姑娘这么凶,可是会嫁不出去的。
宋令仪转过头,缓和下态度突然发笑,王公子这是在担忧奴家?旋即笑止,说这句话前,公子可曾想过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渴望出嫁在宅内相夫教子,至少我不愿意。
王瑾晨不解道:你既不愿意还将我迷晕?
那是大人的意思,大人从来都不会看错人,前些年在越州的时候,我便有些好奇,国朝尊文尚武,还从未见过少年郎能有这般干净,你也是我唯一不厌恶的,现在想想,原来如此。
你父亲...王瑾晨有些犹豫,说句得罪人的话,宋之问善于奉承与献媚,即便可因此飞黄腾达,也终有一日会葬送于此,你只是他的养女,虽说有养育之恩...
行了,宋令仪厌烦的打断道,你以为你说的道理我不知道吗,未曾经历过她人之事,便不要随意去指点。
王瑾晨低下头,抱歉,我失言了。
宋令仪看着窗外,随后拾起自己的团扇出门道:夜深了,公子早些歇息吧,奴家就不相陪了。
宋令仪走后王瑾晨瘫倒在坐榻上大呼了一口气,身子虚的厉害,心中也怕得紧,同时又在回想着适才两个女子的对话,不禁疑心的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来的是萧若兰而不是七娘呢...
翌日
一声沉长的钟声从禁中传出,坊正捂嘴打着哈,领着坊丁候在坊门口等待开门的钟声。
开市!
开锁后,厚重的门被齐力推开,坊门刚开的一瞬间,除了一些赶着上朝的朝官,还有个士人穿着的年轻人也跟着急匆匆的出了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