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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乔木兮 第26节
    “好。”嬴舟明白,“我知道了。”
    “午后我去城郊山林转转,倘若有就摘些回来。”
    临行前,小椿犹在用目光怨念地送他离开,那神情不言而喻,如果这灵芝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粪肥,她宁死不吃。
    白石河镇郊外被圈入结界内的范围并不小,他们此前仅在官道上活动,却鲜少去道旁的木林之中。
    嬴舟也不知穿过翠竹屏障后自己还能走多远。
    他拨开碍事的灌木丛,沿着潺潺清溪往深处去,肉眼所见是高耸繁茂的几座山,青葱树木堆了满坡皆是。
    司马扬只说“牛蹄芝”与灵芝相像,却不晓得是不是也生在那些潮湿腐朽的断木附近。
    他只好捡了根树枝当开道之用,专注地翻弄四周杂草。
    外行人要在山中寻药材可不是件轻巧的事,加上嬴舟的鼻子不及先前灵敏,搜找起来便愈发艰难。
    转眼,半下午的光景很快就要过去。
    司马家在这时段里是最静谧恬适的。
    懒洋洋的偏西之阳洒光在院内,负责留守的几人皆晒着暖阳昏昏欲睡,连四处晃荡的啄米鸡也泛起懒,蹲在枝桠上打盹儿。
    因着嬴舟的吩咐,大猞猁兢兢业业地守在小椿床边,寸步不离,他弟弟则在院中盯着那只青蟒,兄弟俩宛如一对各司其职的牢头,隔着一扇门一起百无聊赖。
    天边推移来的层云渐次遮住了红日。
    朝三支着下巴,呵欠连连,脑袋朝下点了好几回,险些撑不住要睡。
    他脸颊在桌角重重磕了一记,这次算是彻底清醒了,咂咂嘴,佯作无事发生地抹了把唇角的口水印子。
    正晃眼看向手肘边,却登时愣住。
    只见那白栎苗竟比几个时辰前还要枯萎颓丧,明明是棵朝气蓬勃抽条的小树,居然都开始掉叶子了!
    而恰在此刻,朝三听见花盆内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咔”,好似什么单薄的瓷器碎掉一样。
    他本能的认为是罩在树苗上的盾甲。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很快连小椿那处也传来了“咔”地脆响,接着便是他自己的身侧。
    “咔——喀——咯——”
    这动静好比民间过年放鞭炮,屋内屋外此起彼伏。
    “喂喂喂……什么情况啊!”
    朝三不禁急了,额头汗珠密布,他唤了小椿好几声,可后者睡意沉沉,根本没有要醒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她没了固若金汤的白栎壳,本体一个苗又大喇喇的摆在那儿,简直是任人宰割。
    大猞猁显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实力能够护得小椿周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偷袭一次,还让嬴舟打得跪下叫爹。
    在原地里火急火燎地转悠了两圈,朝三终于一咬牙,动作利落地将小椿扶到背上托着,另一手抄起花盆,马不停蹄地跑出去。
    **
    金乌渐至梢头,眼看着黄昏将近了。
    嬴舟甩着手里的树枝仍旧一无所获,幸而他的嗅觉略有转好,倒可试试寻着林中菌子的味道再细找一番。
    他随意捡了一节枯木坐下歇息,刚欲拨开水囊解渴,就听到远方某个熟悉的嗓音一迭声地嚷嚷,耳朵随之动了动。
    “老大!”
    “老大——”
    只见那头大猞猁气喘吁吁地往这里跑着,他人本就矮小,怀中背后都不得空,累得直吐舌头,不知是背的是个什么,压得整个妖佝偻如簸箕。
    “老大。”等奔波至跟前,朝三方上气不接下气地与他禀报,“咱大姐瞧着好像不太妙,连她那个、那个什么‘壳’也没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嬴舟看到趴在他肩膀处的小椿,忙出手把人搀扶下来,小心翼翼地放于树旁斜靠。
    大猞猁满身大汗,呼哧呼哧带喘,口中不忘解释,“司马家的妖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我是真担心会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趁虚而入,想来想去,还是找你最稳妥,大姐待在你身边好歹安全点儿。”
    以免届时小椿出个什么意外,那不仅嬴舟要找他麻烦,大家都得一块儿玩完。
    “做得好。”少年手臂搭在膝头,丢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两头猞猁虽然刚开始不怎么老实,此后也一直存着点小心思,但胜在脑子简单,所思所想几乎写在脸上。相处日久也没那么讨人厌了,反而有点憨。
    “现在没事了,我会护着她的,你且回城里吧,自己也要记得当心。”
    朝三老实地应道:“诶。”
    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又被嬴舟叫住。
    他想起什么,“对了,替我去打点清水来。白栎苗的土壤太干,给她浇一浇,看会否好一些。”
    大姐的安危关系这全小妖们的生死存亡,大猞猁自不敢怠慢,颇为听话:“诶,我这就去。”
    溪流距此不远,来回也就半盏茶的工夫,后者自行砍了段大竹筒,身姿笨拙地快步往水涧边赶。
    嬴舟收回视线,仅这么一转眼的间隙,小椿已从树干上滑落在地,整个人蜷缩着,睡得像只大虾。
    她呼吸均匀而浅,隐约能感觉到睡梦当中,六合八荒的草木之力正源源不断地在替根骨经脉修复着灵气。
    那个过程十分神妙,甚至堪称震撼。
    仿佛浩渺无垠的天地铺开在他面前,众生重重去去,世事繁若烟海,而匹夫竟渺小如蜉蝣蝼蚁,仰首望万古江河,只觉天下谁人不是微尘一粒。
    难怪说草木长于地,而接于天,这或许便是大地的力量吧。
    嬴舟单膝而跪,垂首半蹲,静静地注视着小椿。
    白栎花盆儿则搁在他身后两步之外的地方。
    突然间一道黑影疾驰而过,似乎只是打了个晃,看花眼,下一刻那放在原地里的陶盆便已不知去向。
    “噢……”
    背后的声音语调轻蔑,刻意拖得老长,“这便是那丫头的本体啊。啧啧,居然是棵树,真是少见。”
    小椿睁开眼时,就瞧见自己的盆儿和苗正被一个五官深邃,面皮泛红的劲装男子捏在手里——之所以是“捏”,只因这人仅用了两指托着盆底,看着着实危险。
    嬴舟迅速地一扭头。
    蓟进似笑非笑地举着陶盆,目光与他相汇,便颇为自然一挑眉。
    这个动作实在阴阳怪气到了极点,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别那么生气嘛,我也就是借来观上一观,何必这般动怒呢?”
    他明显见到嬴舟脸颊边的肌肉凸起,后槽牙紧咬,隐有尖锐的犬齿露出。
    同为犬类,他可太懂得如何激怒同族了。
    “真这样想我还给你?”蓟进笑道,“你可以来抢啊……”
    尾音还未落下,迎面便扑来一阵劲风。
    对方的身形简直是一抹残影,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冷峭的星目在眼皮底下转瞬即逝。
    蓟进适才自鸣得意的笑当即凝在了唇边。
    再一抬眸时,嬴舟已怀抱陶盆,滚落在三丈之外,稳稳当当地停住,一团灰尘在四周上下起伏。
    “好快的身手。”他略一琢磨,“你祖上是细犬?”
    可再认真打量,又觉哪里缺了点什么。
    “我祖上是什么出身,你管不着。”嬴舟放好花盆,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背脊,微微握拢的掌心里,蓬勃的火焰幻化出一柄狼牙刀,“但你的下一辈,很快就要没有祖上了。”
    他余光自然瞧见小椿已醒。
    后者早不声不响地替他上了一层白栎盾甲。
    红豺喜群居,打群架玩围剿很有一手,但如今来者孤身一人,四周更不闻有援兵埋伏,要对付他嬴舟绰绰有余。
    小椿一觉刚醒,正处在状态最好的时机,还顺便给他的四肢通了通经脉,气势十足地竖起大拇指。
    “去吧阿旺,咬他!”
    嬴舟:“……”
    阿旺是谁?
    嬴舟按捺下情绪,准备打完再与之算账。
    他拎起刀,深吸了口气,神色在双目一阖一睁间乍然锋芒毕露,当下便要上前。
    也就是在这时,那红豺好整以暇地站着,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
    “啪”。
    一股鲜血并着破碎的皮肉从嬴舟胸膛喷溅而出,势如泉涌,顷刻洒在了地面。
    第20章 白石河镇(十四)&nbsp 看不出来,这丫头还……
    嬴舟目瞪口呆地垂眸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
    变数来得太快, 甚至没能留给他半点思考的时间,下一声响指已如期而至。
    “砰——”
    这一次是小腹的位置。
    他疼得直接跪了下去。
    “嬴舟!”小椿常挂在脸上的没心没肺猝然一收,神情瞬间就变了, 这辈子难得如此迅速,几步奔到他身边。
    萦绕在侧的白栎壳犹在, 明明不曾打破,为什么会这样?
    她百思不解。
    三千年了, 除了那日的天雷,从未有过第二人能击穿她的盾壳。
    而不远处的红豺见得这般状况,眼底自有掩饰不住的轻松写意, “很意外是吗?”
    “其实要对付你们并不难——的确, 二位的攻守堪称天衣无缝, 但这世间哪儿有真的天衣无缝啊, 总能叫人钻到空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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