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下起了暴雨,下午两三点时雨势加大,天空阴沉,仿若黑夜。
东西都收拾好,病房内气压却愈发低沉,梁涉川给绮岁打了几十个电话,每一个都以关机状态给应了回来。
她害怕下雨,尤其害怕暴雨时的电闪雷鸣,只听一声就会缩起来。
顾也上来催促,斐姐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好,和他对视了一眼,面露难色。
“师哥。”
门口的声音有些远,梁涉川穿戴整齐,眉目间属于他的神采渐渐回归,淡漠地瞥了眼,继续给绮岁打电话。
“咱们该走了。”顾也又催。
“绮岁说要来的。”梁涉川这个时刻格外执拗,谁的话都听不见去,担忧地看向窗外的雨,“那就先去她家。”
“不行!”
斐姐是第一个不赞同的人,“你伤才刚好,外面这么大的雨,再感冒了可怎么办?”
“感冒死不了人。”
“她说不定是工作忙,担心什么?”
虚弱爬上梁涉川的脸庞,他扶着桌子站起来,顾也眼疾手快上去扶住他,“先去看她,她没事我就回去。”
这里只有顾也对梁涉川是忠诚的,只按他的命令办事。
秋天刚到便步入了雨季,这场雨比以往来的都早,突如其来的雨更是打乱了所有计划。
绮岁被暴雨困在商场,手机没电关机,她原本是想买个东西当做感谢梁涉川救命之恩的礼物,可刚挑好出来,就碰见了大雨。
商场内的人鱼贯而出,大多驾车离去,天色黑沉,在四点钟这个时间,未免太过压抑。
站在自动旋转门的旁,一些闪电掠过绮岁惨白的脸,她抱着手里的礼物盒,身子越缩越紧,哪里都施展不开,胸闷气短的感觉腐蚀了大脑,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挤在墙角。
这个时候出去打车必定会被淋湿,落汤鸡的样子不好看。
起码现在在梁涉川面前,她还不想出丑,让他看低,时间越来越慢,雨却没有见停的趋势。
绮岁咬了咬牙,将外套连着的帽子带上,正要往雨幕里冲时,身后忽然有人亲昵地叫了她一声:“岁岁。”
那声音她大概有好几月没有听见过了,身体里的许多东西被唤醒,比如欢喜雀跃,像是踩在一团柔软香甜的棉花上,云里雾里,不知所踪。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买东西,你呢?”
她答得不生疏又得体,嗓音里隐约有着颤音。
只有谢顷河知道绮岁怕雨,他总能在任何她需要时间内出现,救她与水火,不求回报,不像梁涉川,一举一动都是阴谋诡计的味道。
谢顷河款款走来,挟着微笑和关切,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一定会摸摸绮岁的额头,问她怕不怕。
“下雨了,怎么还不回去?”谢顷河手上有伞,大约是在商场内新买的,他站在绮岁身边,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的手腕,发觉她在颤抖,“我送你回去,别怕。”
瓢泼的雨水如注,一把伞遮着两个人显得格外局促。
身份原因需要避嫌,绮岁离谢顷河很远,一侧肩头被打湿了不少,浑身裹着的寒意。
左肩的湿意在行走中渐渐回暖。
停车的地方还有些距离,谢顷河将伞面的大部分都撑在了绮岁头上,他的头发湿了大半,水从发梢滴到脸上。
脚边的雨掀湿了裤脚,绮岁身上那条黑色的裤子沾满了泥水。
她很拘谨,不敢往谢顷河身边靠,余光却看到了他淋湿的肩膀。
“上车。”谢顷河替她打开车门,在混乱的雨天也没有催促,语气很轻。
绮岁侧开身子,和他拉开距离,坐进车里后即刻便蜷缩着身子,冷的唇色发白,连同下巴都在颤抖。
谢顷河不知从哪里弄的干毛巾和热水,着急忙慌递给绮岁,见她瑟缩的样子心疼的不行,“先喝口水,淋湿了吗?”
绵软的毛巾包住了被打湿的头发,绮岁接过水,温热顺着手掌心传递,谢顷河细心地揉搓着她的湿发,却并不在意自己肩头的水。
“谢谢。”绮岁喝了一口水,兀自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我自己来吧。”
谢顷河结了婚,他们不能够再肆无忌惮的像从前那么亲密。
手上空了,谢顷河停顿半刻后收回手,“现在回家吗?”
雨很大,道路茫茫一片,现在开车实在不是好主意。
何况绮岁状况也不好,甚至不敢睁眼去看雨幕,她将脑袋缩着,炸了毛的头发像猫咪,很快用毛巾将自己包了起来,缩在座位上。
“还害怕吗?”谢顷河的声音如同寒川里的一池春水,暖意洋洋,他将手递给绮岁抓着她,给她安全感,“别怕,我在这儿呢。”
这个暴雨夜,他们不约而同谁都没有再提起回家,也没有提起彼此现在的感情,他们成了对方的慰藉和依靠。
那场雨到了七点钟才停。
绮岁在谢顷河的车上睡着,她窝在他的臂弯里,嗅到了三年来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气味。
这场雨如果能一直下,他们就不会分开。
可谁都知道,雨终究是会停的。
谢顷河要回到妻子身边,绮岁也要回到梁涉川身边。
雨天仿佛是某种不详的前兆。
比如绮岁从谢顷河的车上离开,她抱着给梁涉川准备的礼物上楼,过道上有几个脚印,她跨过那些,已然觉得隐隐不安。
还在掏钥匙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
这段时间蒋沅不在京都,她有她的事情,哪怕坐了三年牢,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仍然没放弃东山再起的梦。
房间不朝阳,常年潮湿是正常的,更何况是雨天,客厅进不去半点光,没有开灯,压抑又沉静。
“去哪儿了?”
要说绮岁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梁涉川是排首位的。
可他偏偏就出现了,还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房子里。
绮岁抱着礼物盒,样貌些许的狼狈,因为周围昏暗,梁涉川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她就笑了下,很柔软,“外面下雨了,避了会儿雨才回来。”
“七点雨就停了。”
“不好打车。”
“手上拿的什么?”
进入房间,绮岁将脚后跟从湿透的鞋子里拿出来,穿上干燥的拖鞋,东西随便放在柜子上,答的随意,“没什么东西,随便买的。”
身上和头发还有些湿,绮岁很累,累得睁不开眼睛,她想进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
和梁涉川勾心斗角什么的,她没心思。
路过他身边,他猛地攥住绮岁的手腕,“别这么敷衍我行吗?斐姐今天还说你根本不想去接我出院,是这样吗?”
“她?”绮岁歪了下脑袋,显得很无奈,“她不喜欢我,当然会这样说了。”
她语气自然,豁达又坦荡。
梁涉川用另一只手箍住腰将她带到怀里,“可是为什么连我也这样觉得?”
“你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突然靠近的气息让绮岁很不舒服,她抓着梁涉川的手腕,看似是亲密接触的动作,其实防备性更强一些。
梁涉川侧下脸,用力咬着绮岁的脸,清淡的甜香腻着他,像中了毒似的吸引他。
“我淋了雨,想先洗澡。”
拒绝的借口从绮岁嘴里说出来生硬,她完全可以撒娇,也可以用更柔和的手段,可她没有那个心情了。
梁涉川停下他的吻,扬起头用鼻尖蹭着绮岁的脸,“一起吧。”
绮岁心下轰隆一声,面上仍不动声色,娇软了语气,“别闹了,我真的要去洗澡了。”
她像一条鱼,滑溜溜地从梁涉川手下逃走。
浴室成了她的栖身之所,这段洗澡的时间她恨不得延长延长再延长,直到洗的皮肤通红,被热气堵得缺氧才不得已出去。
卧室只开着一盏台灯。
梁涉川坐在附近,脸颊轮廓镀着白光,闻声,他回头,看向绮岁。
为了将一个好伴侣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绮岁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她脸颊被热气熏红,身上还冒着些雾气,皮肤瓷白,泛着光。
她坐过去,自然地将脚翘在梁涉川的腿根。
换了以前,梁涉川必定会冷言冷语地斥她,让她将腿拿开,可现在这一套却很受用。
绮岁往手心挤了点护肤品搓热,“今天沅姨在家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手上湿润的液体滑向了脖子,她拍了拍,香气四溢。
梁涉川靠近,“备用钥匙你放在消防箱的封条上,谢顷河告诉过我。”
“那我下次可不放那里了。”提到谢顷河,绮岁面色沉静,“省的你下次又一声不吭的进来,万一撞到什么就坏了。”
“能撞到什么?”
“说不定我会在家里藏人呢。”
护肤品带着淡淡的香甜,弥漫在梁涉川鼻尖。
他听的出绮岁是在开玩笑,可这样的玩笑,他不喜欢,“别说这种话,不好笑。”
“是你没意思。”绮岁又揶揄他。
刚说完便被梁涉川一把扯了过去,坐在他腿上。
没有任何前兆,绮岁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梁涉川似乎真的生气了,抓着她的头发,指尖在她的发根游走,“现在就嫌我没意思了?那你说说,谁有意思?”
她不说话,她哪里还能说的出话。
如同被温水围困,渐渐下沉,接近溺亡。
究竟是心灵先趋于身体,还是身体听从心灵的指导,谁又能知道?
总之跟梁涉川在一起的时间,还很漫长,绮岁自己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