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影在府里不过是个庶出,三太太虽然待她不错,可骨子里还是防着她。放在她身边稍微伶俐些的都是三太太的眼线,剩下弄琴这样虽忠心却心眼实成反应慢。所以当初孙姨娘想办法让身边的轻弦陪嫁了过来,想得就是能帮衬若影一把。
弄琴听了一怔,“为什么?九姑娘和主子在府上没起过什么冲突,嫁到侯府更是甚少见面。刚才九姑娘来见主子,我也没瞧出什么啊。况且九姑娘是真心实意想帮咱们,她说得空还要送银子过来呢。咱们到这侯府这么久,谁对咱们这般照顾过?还得是九姑娘念及着姐妹一场!”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主子不说咱们做奴婢的也不能追着问。只是感觉出主子这两次见了九姑娘就有些失态,脾气越发的暴躁起来,这不是厌恶还能是欢喜?”轻弦到底是伶俐,看出些门道来,“这今个金锞子你先收着,咱们属实需要银子打点。不过千万别告诉主子,省得惹得主子生气。主子性子要强,一气之下把金锞子送回去,咱们手头就越发的拮据了。那起管事媳妇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眼瞅着碳快烧完了,空着手去就得空着手回来。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主子冻着啊!”
弄琴闻言点点头,知道这四个金锞子拿出去换成银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心里盼着繁星尽快再送银子进来。
却说繁星回了韩府,先到老太太那边打个照面,见跟前没外人便把若影的情况说了。老太太听了脸色黯淡,长叹一声说道:“一切都是她自己强求的结果,怨不得旁人!”话虽是如此说,不过到底是有些牵挂,吩咐刘妈拿了二百两的银票过来交给繁星。
“你把这个捎给她,别说是我给的。八丫头心气高,吃苦受委屈还能挺住,却受不了咱们知道她的窘境!”老太太对若影的脾气属性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繁星收下,回了清风堂见孙姨娘正在廊下立着,见到她回来快步迎上来。繁星知道她是着急了解若影的情况,便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跟她说起来。
孙姨娘听见若影很好,心中稍微宽慰没进屋打扰便回去了。
“姑娘回来了,热水已经准备好先洗个澡吧。”桂园早就吩咐小厨房备下热水,她知道繁星的脾气,打外面回来衣服从里到外都要脱掉还要洗澡。
繁星点点头,脱掉外面的大氅先喝了一杯茶,吩咐她找些棉花和绒面的布。
“姑娘想做靠垫?”青玉疑惑的问着。
繁星笑笑没有言语,洗过澡吃了晚饭,她把绒布和棉花拿过来,可手脚不灵巧的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动手。
“姑娘到底想做什么?不妨说给奴婢听听。”桂园是众丫头当中手最巧的一个,针线活更是无人能及。即便她到了清风堂,老太太的贴身衣物还是她在做。
繁星皱着眉头回道:“我想给林府小少爷做个小布熊,原本想着很简单,可眼下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
桂园听了一怔,她做了无数针线活,可是第一次听见什么小布熊。
繁星只好拿来笔纸画了下来,桂园瞧了片刻方说可以试试。想法是繁星出的,可到了动手的时候她却半点都帮不上忙。
桂园接连做了两天,等到做完的时候繁星眼前一亮,竟比那些商场里卖的还要精致。手巧的桂园还在小熊的脸部用不同颜色的布,缝上了眼睛和嘴巴,鼻子则做成隆起的立体状。
“这是什么?看着真有意思!”青玉像个小孩子,爱不释手的摆弄着。
繁星笑着回道:“连你见了都欢喜,想必林家小少爷一定会喜欢!”她想到逸浚还有个小他一岁的妹妹,就又画了一张洋娃娃的吩咐桂园试着做做。
这次桂园足足用了五天的时间,用黑色的细线做头发,另外做了一套精美的衣服套在娃娃身上,用绫罗做得小绣花鞋更是精巧漂亮。
繁星派人把小布熊和布娃娃送到侯府,逸浚兄妹二人见了非常喜欢,竟然抱在怀里连睡觉都不肯放开。
又过了几日,侯府办了赏梅会,二奶奶给繁星下了帖子。这侯府的园子里有一大片梅林,每年这个时节都会邀请世家姑娘前去赏评。能被下贴邀请的都是出身显赫之人,繁星自认难以企及,便派人回绝了二奶奶。
岂料二奶奶又派人来请,还亲手写了请帖。如此诚心诚意的邀请,倒让繁星不好意思不去了。
老太太听了忙吩咐人给她裁制新衣,又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任她挑选。
“不过是去赏个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繁星赶忙拒绝,“历来裁制衣服都有份例,祖母万不可为了我坏了规矩!衣服贵洁不贵华,若是那赏梅会上都是势利之人,孙女打扮的太过华丽反倒让人说嘴。不如就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便好,反正我不过是因为二奶奶盛情推脱不得才去的。她身子不好恐不能陪客,我便跟着她待一会儿就离开。”
老太太听了只好依她,“你这丫头就是生性太过淡泊,听说那个赏梅会是世家姑娘争相参加的呢。到时候会有不少诰命去相儿媳妇,多少姑娘是冲着南宁候夫人去的?”
繁星闻言一皱眉,她对这南宁候夫人也略有耳闻。听说她和定伯侯夫人本是闺中姐妹,中年得子请旨册封为世子。因为多年烧香拜佛才求来的男孩,便宠上了天,连侯爷都头疼不已。
自打世子十三开始,侯夫人便着手物色儿媳妇的人选。挑挑拣拣了两年,却始终没有定下来。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恐怕是配个天仙都委屈了!
不过人家是世子,繁星自问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况且被父母宠坏的孩子,她实在是心里反感。
她听见老太太提及,便笑着回道:“南宁候夫人是什么人物?恐怕孙女连近前都上不去,也不想上去!明日我过去好歹见见八姐姐,把银票送过去。”说罢神色黯淡下来。
老太太见状不再提及南宁候夫人,其实她也没有想要繁星攀龙附凤的想法。只是在众多世家姑娘面前,她不想繁星太寒暄被人轻视。她们韩家有一个姑娘进了侯府受气已经够了,她丝毫没有想要繁星走若影老路的想法。她在心里已经帮繁星打算好了,捡个知根知底脾气好有前途的人做孙女婿,生活无忧还能让繁星拿捏。
只是这些话老太太一直憋在心里,还没来得及跟繁星交待。如今见她也没有攀高枝的想法,放心的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林府二奶奶竟派了马车来接繁星,跟车来的是她跟前的黎妈妈。繁星听说黎妈妈正在荣善堂候着,忙穿戴好出了。
老太太瞧见她进去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那黎妈妈也是面带笑容。今个儿繁星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窄银袄,领口和袖口绣着淡雅的小碎花,外面罩着浅蓝的插牙背心。下面配一条撒花月白色长裙,裙摆上绣着缠枝的芙蓉,披着挖云鹅黄金里的白狐裘大氅。
她头上绾着倭云髻,只插着一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孔雀嘴中衔下一串黑珍珠,既贵气又不张扬。一对柳眉弯似月,却偏在眼角眉梢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双美眸漆黑中闪烁着点点光芒。进来未言先笑,宛如突然盛开的小花,虽没有牡丹那般雍容华贵,却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随即便深陷其中。
“让黎妈妈久等,繁星告罪了。”她先给老太太见礼,然后笑着对黎妈妈说道。
黎妈妈是二奶奶身边的陪房,自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她知道主子派她来韩府接人,可不是让自己摆谱托大的。
她满脸带笑谦恭的回道:“姑娘的话折杀老奴了,不是姑娘磨蹭是老奴来早了。只因小少爷和二姑娘都催促老奴早些动身,好把姑娘接过去。自从上次姑娘派人送了玩物过去,小少爷和二姑娘就念叨着要亲自道谢呢。”
“小少爷和二姑娘喜欢就好,只是这表礼晚了也不贵重。”老太太笑着回道,“本来上次我吩咐九丫头带了金锞子等物过去,可这丫头古灵精怪,说那些黄白之物没得辱没了侯府,太过俗气!生生就没拿出来,回来便做了两个小物件送过去。难得府上二奶奶不介怀,还高看这丫头,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福气!”
黎妈妈闻言笑着说道:“我们二奶奶常说九姑娘跟一般姑娘家不同,所以以姐妹相称。前个儿见到姑娘送过去的玩物,更是欢喜的说道‘妹妹到底是明白我,没用白的黄的让我堵心’。老夫人没见过我们奶奶所以不知道,她在金钱上是最看轻不过的。九姑娘投奶奶脾气,最难得连小少爷和没见过面的大姑娘都喜欢九姑娘呢。”
不愧是侯府里的妈妈,说话滴水不漏。既夸赞了繁星又捧了自己主子,还点出老太太是因为没见过二奶奶才准备金锞子做表礼,所以也算不上是看重金钱的俗人!
老太太闻言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点头,一个奴婢便如此玲珑,真不知道她家主子该如何通透!这九丫头还真是有些手段,不过交往几次便让二奶奶如此看重,没白白让她心疼费心!
眼见时候不早,老太太便让繁星随着黎妈妈去了。繁星带上绿萼从侧门出了韩府,就见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停在旁边。
上了车才发现里面很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大红猩猩毡,里面设东西两排软座,中间安放着一个小小的案几。上放一个紫檀的暖炉,旁边摆着茶点和水果等物。
黎妈妈和绿萼都坐进来都不觉的拥挤,繁星顿觉有些不好意思,怎得劳顿二奶奶这样兴师动众的来接?
“这车本是奶奶专用,只是奶奶的身子不好很少出门倒闲下来。”黎妈妈见状笑着说道,“那马儿倒是悠闲,每日白白吃最上等的精料却不干活。今个儿早上车夫去牵它出来套车,它竟尥蹶子了。姑娘瞧瞧,这马倒养出大老爷的脾气了!”说罢捂着嘴笑起来。
繁星听了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冷笑,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吗?再养尊处优的马到头来还得驾车,再得二奶奶青眼,也不过是韩府庶出的姑娘!这黎妈妈看来不简单,竟敢背着主子说这番话,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在这时车夫甩着鞭子打了那马一下,它仰着头嘶叫了一声。
绿萼也笑起来,回道:“黎妈妈说话好风趣,奴婢听了笑得肚子都疼了。不过驾车的畜生毕竟是未开智的蠢物,即便像主子一样叫唤,到头来不过是找打罢了!主子白白养活它在身边,可不表示它就能随便张嘴乱叫。
它是畜生不明白这道理,可身为下人就不能不明白了。姑娘常常教育奴婢要以人为镜,没想到奴婢今天竟在畜生身上学到了东西!往日里姑娘对奴婢客气体贴,奴婢便觉得自己跟其他奴婢不同了。细想起来,奴婢也曾背着姑娘胡乱吩咐底下的小丫头,得亏都是些小小不言的事。旁人不知道这是奴婢自个的主意,还以为都是姑娘吩咐下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乱子,还不是给姑娘脸上抹黑?”
说到这里绿萼满脸的羞愧和自责,央求繁星道:“奴婢知道错了,请姑娘回去之后责罚!”
“这些事回去再说,莫让黎妈妈笑话!”繁星闻言淡淡的回着。
一旁的黎妈妈见状眼中有几分难堪闪过,原本她是想给繁星个警告,让她别以侯府二房的主子自居。可被绿萼左一个畜生右一个畜生骂得无言以对,人家半个字越逾的话没说,倒让她想发火都没由头!
这九姑娘看着倒是个好脾气,怎么身边的丫头如此犀利?她只能自认倒霉,谁让自己仗着是二奶奶的陪房胡乱说话?本想让繁星受委屈说不出口,没想到反而整到了自己。
马车里的气氛立即变得沉闷起来,繁星一脸的坦然淡定,黎妈妈的脸却红一阵白一阵,估计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般的窝囊气。不过一切都是她自找,又能怨得了谁?
“黎妈妈在姐姐身边多年深得姐姐信任,往后繁星有什么不周全之处还请妈妈多多提点才是。”毕竟她是二奶奶的陪房,繁星不想让她太过难堪,便主动笑着说道。
“呃,九姑娘抬爱了。老奴拙嘴笨腮怎么能提点姑娘?况且九姑娘行事说话妥当,就连奶奶都是交口称赞,哪里用人提点?”
繁星见她把言不由衷的笑容和话里藏刀那一套收了起来,话里多了些真诚的味道。
“我知道黎妈妈才得了大胖孙子,一直没机会给你道喜。这是我房里的丫头做的小兜兜,虽然不是稀罕物却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妈妈不要拒绝才是。”繁星吩咐绿萼把兜兜拿出来。
小巧的红色兜兜,上面绣着鲤鱼等吉祥物,一搭眼便看出绣工了得。黎妈妈见了眼神一闪,她怎么都没想到繁星还准备了贺礼。
“这……难为九姑娘还想着老奴家里的事。”她顿觉有些羞愧,想想自个刚刚的话真是不应该说。
她在二奶奶身边十多年,从未见过二奶奶对无亲无故之人如此上心,心里难免想不通。加上她多少知道自己主子心里的想法,越发的不想繁星自视甚高,免得日后压制不住。
可见了手中的兜兜,她方有些明白二奶奶的感受了。眼前的姑娘虽然出身不高,却有一颗善良宽容聪慧的心,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慢慢折服,忍不住不去喜欢她。
黎妈妈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起来,她真心实意的说道:“老奴今个儿才算明白为什么奶奶如此看重姑娘?老奴在侯府见多了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她们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本来老奴以为姑娘也不能免俗,百般奉承奶奶不过是有所图罢了。作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全是为了与众不同,引起奶奶的主意。如今才知道错了,姑娘是个用真心交人的人!
刚刚老奴言语上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谅解。看来奶奶没有选错人,姑娘是个能托付重任之人!”
托付重任?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等繁星开口问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帘揭开已经有婆子过来。黎妈妈和绿萼先下去,她们把繁星扶下车,黎妈妈脸上多了些恭敬的味道。
门口并不见有其他马车,难道来赏梅的人还没有来?黎妈妈似乎看出繁星的疑惑,笑着回道:“侯府有四个侧门,这里离临风居最近。”说完引着繁星往里面走。
果然,走了不一会儿便到了临风居。二奶奶今个儿气色瞧着不错,虽然还有些憔悴却面带红润。
她见繁星进来笑着打量着,“妹妹今个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淡雅不失高贵。”
“姐姐快别笑话我了,哪里有姐姐一半的风范!”她不是奉承,今个儿二奶奶难得穿一次红色,竟如此抢眼亮丽。
这二奶奶出自名门,祖上曾跟着先皇祖打江山,是有名望的护国大将军。世袭到她父亲这一辈,虽无战功却手握重兵驻守在西北。
她打胎里带来寒毒,从小就跟着母亲住在京城。来往交际都是世家,渐渐便有了一股子高贵大气的气质,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