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忽然前面的车上传来姑姑和老爸悲痛欲绝的哭声。
“奶奶!”看来奶奶已经去了,还是没能支撑到老家。我感觉四周有种淡淡的悲哀包围着我。我不知道她老人家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我听老爸讲过,小时候连年遭灾,粮食颗粒无收(就是传说中的三年自然灾害)。爷爷在病饿交加中去世了,留下奶奶一个人和九个孩子,奶奶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被死神夺走。最后只剩下了姑姑和老爸两个。我没有亲历过,但也可以想象出当年的惨状:一个母亲看着孩子接连在自己怀中死去是什么样子!也许很多人家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感情也会变得麻木。但我从来没有听奶奶说起过她有其他的孩子,这也许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看着表姐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我也不禁鼻子一酸。
车子进村了。大大已经一早接着电话在门口等我们,几个远方亲戚都在老宅子里,我们小心翼翼的抬起躺着奶奶的木板放进老宅中。大伯和大大赶紧进来,握了握奶奶的手。
“不行了?”大伯问。大伯是爷爷的堂兄过继来的儿子。
老爸摇了摇头。
大伯叹了口气,出去和几个人商量起来。有人出门找村子里管事的去了,还有的在一旁忙活着准备丧宴。
姑姑把我们支出来,开始为奶奶换寿衣。文娟跟在我身边左瞧右看,很乖巧的不怎么说话。时间不大,村子里的重要人物都到了,还请来了一帮乐手。大伯走过去和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有规矩,死人是不能往回送的。大伯咬定说我奶奶到家的时候还有气,是在这里去的,这才争到奶奶下葬祖坟的权利。
所谓村中管事的,后来我也才知道,是一帮专门替乡里乡亲们办红白喜事的人。有帮忙迎客的,有作饭的,有抬棺材的,有吹乐器的,凡是事儿上有的他们全包了,而且据说是“义务帮忙”。
不多一会儿,这帮子人都到了,大家遂分头行动。先在院门口挂一个白帆,搭上灵蓬。这就说明这家老人去了,看到的街坊邻居就要来吊唁。然后老爸写了一份名单,几个中年人接手后去通知村子里我们的亲戚和本家了。只要和我奶奶生前沾亲带故的都要通知到,被通知的人无论有什么事也都要前来。这是这里传承已久的规矩:谁家都有老人,都要办这件事,也属互相帮忙。
在城市中张大的这一代,基本上没怎么见过真正的葬礼。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农村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一套烦琐冗长的规矩。当然,各地方有自己的特色。老家的规矩是先将逝者在棺木中放五——七天,等吊唁的人来齐了,然后再安葬,安葬后还要过七七和百天。奶奶的灵柩是早就准备好的,就放在老宅里。姑姑替奶奶换好寿衣,租来冷冻机后,就把棺材盖虚掩上,算是设上灵堂。上面摆有奶奶晚年时的照片,一脸安详的笑。
当夜我们就在老宅和大伯家住了下来,等到次日就开始有人前来吊唁。因为人少,除了我和爸爸外,大伯和堂哥也穿着孝衣跪在灵蓬下,姑姑和表姐则跪在灵堂里。客人一来,门外执事人就喊:“客人到,孝子迎客!”然后院子里的吹乐手开始吹喇叭,我们一干孝子则趴跪在地,呜呜呜的痛哭一阵。有道是神三鬼死,客人要么鞠四个躬,要么磕四个头,我们则要还四个头。起先是因为感觉不太真实,觉得象演戏,未免雷声大雨点小。呜呜一阵后,果真是悲从中来,不由泪流满面。然而这只是开始,我们家在老家没有什么直系亲属了,除了大伯大大一家还是三代里的。但若算起同族来,则全村绝大部分都是。也因此,几乎人人都来吊唁吊唁。可想而知,一连五天的吊唁,最终使我浑身乏力,痛苦不堪,异曲同工的体会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境界。当然,这是后话。姑姑那些女眷则要陪着女客人哭,也是时大时小的来一阵。客人走的时候,每人发一条白布,或系在头上,或挂在耳畔。总之,老宅内外到处充满了悲情。
我看来的客人有相当部分是些老婆婆,想必这些都是奶奶生前的朋友。她们每人都带着贡:十个馒头,两盘肉,四盘素菜。一旁有记礼单的人逐个登记在薄。别人带来的是贡,老爸和姑姑他们上的是花贡:每人准备十条鱼或者十只鸡,鱼嘴或鸡嘴里都塞着钱,每个塞一百,十条一千。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第五天晚上,姑姑表姐已经快成泪人了。后来文娟看着不忍,也穿了孝衣跪在灵前。让她披麻带孝怪不好意思的,我几次对她说不必这样,可小妮子就是不听。瞧她现在一双大眼睛已经微肿。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是感动吗?
这天晚上要守夜,从十二点到次日天明,没隔半小时要一刀纸。老家的人称这纸为草纸,上面画有圆圈,代表着冥币,一刀是一百张纸,但卖纸的只给你的九十九章,取个吉利。屋子里点着檀香,一柱香烧完,点一刀纸,哭一遍。
到了第六天早上,要出殡了。不论亲戚远近,凡是是来吊唁过的人,都来了。这次迎客的不是那帮执事的了,而是老爸和我,院门外喊客到声此起彼落,每喊一声,吹喇叭的就吹一通,最后干脆一直不停的吹了起来。
客人到灵前都要磕头,我和老爸当然还要陪哭。这滋味……不说也罢。原想回老家办丧事也不会很麻烦,没想到规矩竟然这么多,真是见谁给谁磕头,见谁陪谁哭。我终于体会到共产党的好处了。
一直到中午,客人全部来齐。几个人走到奶奶灵前准备封棺,老爸和姑姑端着一碗水来到棺前,用准备好的棉球沾着水给奶奶净面,嘴里边念念有词:“买(二声,妈的意思),给你擦擦脸,让你去见上神了;给你擦擦鼻儿,让你闻星了;给你擦擦嘴,让你吃香了,给你擦擦耳道(耳朵的意思),让你听风了……”一声声的默念象有魔力般使在场的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事毕,老爸回手招呼我和表姐过去见奶奶最后一面,文娟也跟了过来。棺材里,奶奶静静的躺着,原来蜡黄的脸已经上了粉,头发盘成过去妇女流行的样式,一身银白色寿衣。旁边还放着一根拐杖,据说是防备阴阳路上有狗拦道。
看罢,封棺的人喊了一句:“封棺!”老爸和姑姑当先跪倒在地,众人跟着跪下,哭声震天。封棺的四个人站在四个棺材角,手起锤落,将楔子型的木头颃进棺材上同形的凹处。众人只听到两响,棺材已经封好。好身手!
老爸和姑姑放声大哭起来:“买,你走好!你走好!”其场面之凄惨,使我再次潸然泪下。不自禁的跟着喊:“奶奶,你走好!”
“起棺!”十来个壮小伙子走上来,为首的一个在棺材头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那上面有红纸包的二百块钱封礼。
这一拍就是信号。他背靠棺材,双手反背托住棺材头,众人在两旁将棺材抬起。一气搬到院子里的大杠上。
大杠是抬棺材用的,早已经准备好,放在砖头垒的垛子上。棺材放好后,众人又搬过来一幢用红纸糊的大罩子将棺材罩住,纸上面画的画非常漂亮,四周挂着红灯笼,迎风飘摆。前面是纸糊的童男童女开道,后面是纸扎的仙鹤、黄牛。老爸和姑姑站在最前头,其余亲戚好友跟在后面,抬棺材的人喝一声“起!”后,众人就抬起棺材向坟地走去。
一出院门,吹唢呐喇叭的开始吹得山响,这里的规矩老人去世是喜丧,所以要热闹。老爸和姑姑一路上边走边磕头,裤子早已泥泞不堪。
一路上,换了两拨抬棺材的,才到了坟地。据说姑姑请风水师算过,这块是福地,有什么什么样的道理。但我也没看出来什么道道,就是划出来的一块普通庄稼地。(愿望树:……)
棺材先放到坟地旁用砖头垒的垛子上,然后抬棺材的人喝了碗酒,在坟前又撒了些静水,才将棺材放入坟坑中。因为老妈没有来,所以大伯的两个儿媳妇过来用脚将四个砖垛子跺倒,抓起坟旁一把土,头也不回的走了。(据说也有名堂,不过忘记了0.0)
老爸接过大伯递过来的铁锨,挖了第一锨土,随后众人一起动手,将坟坑填上。又将准备好的墓碑立起。上书“陈妻王氏之墓”
至此,奶奶算是下葬了。主要的事情已经办完,剩下的是收尾工作。回到老宅,院里院外已经开始铺桌子了。大大小小总有三四十桌,菜样还非常丰富。看来老爸和姑姑这次真是让奶奶“衣锦还乡”了。
众人开始还有些低调,吃着喝着就热闹起来。一个个过来劝我爸:“这是喜丧,多喝一杯!”
也有不少人来劝我,更有盯上文娟的,把小妮子吓的跑来跑去。
“风哥哥,想想办法嘛,他们要我喝酒!”
“喝就喝吧,这事也不会有第二次了!”我第一次尝到借酒消愁的滋味。
凭心而论,这几天文娟表现的蛮好!本来我还担心她会惹什么乱子,搞得众人灰头土脸。现在看表现,值得嘉奖!我举起酒杯:“来,跟哥喝一杯!”
“讨厌!”文娟小声嘀咕一句,忽然端起酒杯:“干!喝就喝,谁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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