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肃州已是冰雪封境,叶歆的车队在狼牙、周大牛和寇子诚的陪同下,终于回到了卧牛城。从出使铁凉之日算起,重回卧牛城已是经过整整两年了。
群臣得到了消息,出城十里迎接叶歆的回归,望著缓缓驶来的队伍,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些沉重。
叶歆走下马车,望著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一阵感慨,如果选择了归隐山林,就不会有今日的见面了。
夜寒带著文武群臣一起跪倒在地,恭敬地道:「恭迎大人回家。」
「起来吧!」叶歆面带微笑,安抚道:「见到大家没事就好!这两年辛苦你们了,我衷心地感谢。」
「大人!」众将见他不加责备,反而好言安抚,心中更自责,感动得泪流满面。
「天下没有不败的战争,一切重头再来吧!」叶歆扶著夜寒起身,小声问道:「紫如的伤怎么样了?」
夜寒撩起衣袖拭了拭眼泪,躬身禀道:「紫如姑娘的伤势一直拖著,时好时坏,现在又是冬日,伤口难以完全愈合,冰老太爷说等开春了也许会有起色。」
「委屈她受累了!」叶歆轻轻一叹,抬头望了部下一眼,神色忽然一黯,问道:「东方兄安葬了吗?」
夜寒心中一痛,黯然神伤,道:「葬在青龙山!」
「嗯!安顿好之后,我带夫人一起去祭坟。」叶歆心情沉重,不想多说,朝众人摆了摆手后又登上马车,缓缓驶向府第。
总督府的人都知道叶歆回归的消息,三位老人不便于行,因此在圆舒轩外等著,见儿子平安归来,三老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爹!娘!岳父!」叶歆跪倒在三老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君行老泪纵横地看著儿子,心情激动万分。
陶晶只顾抹泪,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叶歆特意又向冰离叩了三个响头,含泪说道:「岳父,我没有好好保护岳母的安全,致使岳母大人遇到不幸,一切责任全在我身上,请岳父责罚。」
冰离早已泪流满面,拉著他的手叹道:「一切都是命,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叶歆看了看四周,问道:「柔儿呢?」
冰离叹道:「她不敢见你,在屋子里。」
「我去看看她。」
陶晶忽然拉著他,劝道:「她也很伤心,你就别再责怪她了。」
「娘,我不会的。」叶歆苦笑一声,仰天叹道:「她的错也就是我的错,我又怎么会怪她呢!」
陶晶点头道:「这样就好,快去看看她吧!」
叶歆踏入圆舒轩,看著院中盛放的梅花,微微一叹,看了看正房,又看了看紫如住的偏厢,犹豫片刻,转身向偏厢走去。
陶晶微微一愣,拉著他问道:「你不先去见柔儿?」
叶歆摇头道:「柔儿是家事,晚一点也不迟。紫如姑娘救了破儿,又因此重伤在床,我听说她伤势康复得十分缓慢,身子也很虚弱,想先去探望她,顺便查看伤势。」
「也好!这个孩子也真可怜。」
叶歆缓缓地踏入屋子,一眼就看见紫如正侧著脸呆呆地望著门口,见他进来,立时露出了笑容。
叶歆却吓了一跳,此时的紫如早已失去了迷人的风采,脸色苍白,面颊削瘦,几乎看不出京华第一名妓的神韵,教他心中愧疚。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紫如的脸因为兴奋而染上了一抹红晕。
叶歆静静地坐在床边,怜惜地看著紫如没有血色的脸,握著她瘦削的手轻叹道:「紫如!是我连累你了。」
紫如微笑著摇了摇头,轻轻地道:「你回来就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我帮你号一号脉。」叶歆捏著她的手腕,发现脉象很弱,不禁紧皱眉头,忧色忡忡地道:「伤得这么重,身子也太虚弱了,连用药都难。」
紫如苦笑道:「伤口时开时合,连冰伯伯也没有办法,现在只能用参汤补气,也许要等开春才有起色。」
叶歆神色凝重地道:「拖得越久越难治,而且你的身子太虚弱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治疗。」
紫如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欢喜,却不敢多想,生怕自己也卷入他的家事,话题一转,问道:「见过夫人了吗?」
「没有。」叶歆摇头道:「知道你的伤重,所以一回来就先来看你!」
「谢谢大人!」紫如露出了梨花般的笑容,又劝道:「快去看夫人吧!免得她误会。」
「误会?」叶歆有些诧异,自己和紫如之间的事妻子很清楚,应该不会再胡思乱想。
紫如幽幽叹道:「当日夫人坚持要出兵,夜寒劝阻不了,因此来求我帮他。我怕悬河城会出事,所以就以叶夫人的名义发了手谕,又让夜寒想办法把夫人押回来,从而想阻止出兵。虽然没有成功,但夫人的心里不知道会不会怨我,我很担心。」
叶歆这才知道其中有这么一段插曲,不但没有担心,反而感激地握著她的手,柔声道:「这事我要谢你,虽然没有成功,但你办得很好,可惜柔儿她不听你的劝阻,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大败!」
「败了!」紫如吓呆了,身子一弓,竟然弹坐了起来,但力不从心,又倒了下去,一对无神的眸子满是惊愕。
「你不知道!?」叶歆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的身子。
紫如只觉得肋处的伤口像被锯子锯著似的,痛楚难当,嘤咛一声,当场就昏了过去。
「紫如!」叶歆惊得面如土色,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连忙揭开被子,发现紫如的肋处已是鲜血淋漓,染红了雪白的小衣,他更是惊慌,忽然跳起来冲到门口叫道:「缓冲药来!」
院中的三老都吓了一跳,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惊声问道:「出甚么事了?」
「紫如的伤口又开了,缓冲药。」叶歆说了一句又冲回紫如的身边,小衣染血的面积越来越大,他看著焦急,急忙撩起紫如的小衣。
冰离取了药箱进来,见伤口流了这么多血,也皱起了眉头。
叶歆急忙从药箱中取出金针扎在伤口附近的穴位,止住流血,然后找出毛巾抹乾伤处,只见肋部有一条中指长的伤口,虽不大,却很深,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况。
「毒还没清!」叶歆看著微微发青的伤口,脸色又是一变。
冰离叹道:「匕首插得很深,毒性又烈,虽然用了不少拔毒的药,但始终拔不乾净,所以伤口的状况时好时坏,而她的身子越来越弱,虚不受补,所以用药用针都越来越难。」
叶歆轻轻地拨开伤口,紫如痛得冒了一身汗,随即又昏迷了。
冰离也看著心疼,道:「这姑娘实在可怜。」
「我不知道她没有得到兵败的消息,她一定是因为自责,因而引得伤口迸裂。」叶歆怜惜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汗珠,虽然不忍心,但还是用力拨开了伤处,赫然发现肋骨上有淡淡的青色。
「骨上有毒!」屋内炭正暖,然而叶歆却浑身打了一个寒噤,满面惊慌。
「入骨了!」冰离也颤了一下,惊愕地看著叶歆,「这可坏了!想从骨里拔毒可不是小事,用药重了,恐怕她挺不住!」
「要想其他办法,不然就麻烦了。」叶歆小心翼翼地为紫如盖好被子,盯著紫如那张没光泽的脸,心里难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有天心丹就好了。」
叶歆猛的抬头望著冰离,脸上的喜色却一闪即逝。若是两年前,炼制天心丹只是小事一件,此刻他虽然有新力量,但无法像往日一样利用植物的生命力制药,不禁暗暗叹了一声。
冰离见了他的脸色,叹道:「如果没有天心丹,她的伤只能拖下,最后……」
叶歆的心咕咚沉了下去,沉吟了半晌,毅然道:「师父,你帮我准备材料,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好,我帮你准备。」
紫如幽幽地醒来,见叶歆还坐在床边,又催道:「快去见夫人吧,我不碍事。」
叶歆心里一酸,柔声安抚道:「现在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吧!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静养,我可不希望身边少了一个好帮手。」
「嗯!」紫如勉强笑了笑。
「睡吧!」叶歆见她精神不好,不再打扰,起身离开了偏厢,走往正屋。
走到卧室,他一眼就看到妻子抱著儿子坐在床边流泪,凝心则站在旁边细声安抚著。
「柔儿!」他情不自禁地呼唤了一声。
冰柔的身子猛的一颤,颤抖的目光朝门口望了一眼,触及叶歆,又逃避似的低下了头。
凝心含笑道:「你来的正好,冰妹妹交给你了。」说罢拉著小叶破的手退了出去。
叶歆走到冰柔的身边,亲昵地摸了摸她的秀发,柔声道:「你瘦了。」
冰柔被柔情触动了心情,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头扎入了叶歆的怀中。
「柔儿!」叶歆紧紧地拥住她,轻轻地抹了抹她眼角的泪花,柔声劝道:「别哭了,哭肿了眼睛不好看。」
冰柔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推开他。
叶歆凝望著妻子的身影,轻轻地问道:「为甚么这么急?」
冰柔紧盯著他,方才的软弱突然换成了刚硬,充满怒火的眼睛回视著叶歆,叫道:「我娘死的好惨啊!这个仇不能不报。」
叶歆微微一愣,妻子这副模样似曾相识,竟与被困时相差无几,心下大颤,用最温柔的语气问道:「所以你就逼他们出兵?」
冰柔捏著拳头,愤然应道:「是,我一定要杀了红烈,不杀了他,绝不罢休。」
「为甚么不等我回来?」
冰柔撇开脸,淡淡地答道:「我就是不想等你回来。」
叶歆呆了呆,心头像是突然被一把刀狠狠插中了,脸上流露出极度的失落和苦涩,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似的,散落的目光回荡在屋内,喃喃地道:「原来你不相信我,不信任我……」
「相公,你怎么了?别吓我!」冰柔被他的反应吓呆了,从来没有见他的脸上露出这副表情,一颗心急剧地颤抖著。
「是啊!谁让我破誓呢!」叶歆苦笑连连,只觉得浑身乏力,头脑发昏,身子一软,便倒在床上。
「相公,你到底怎么了?」冰柔吓呆了,抓著他的手轻摇著。
「没甚么,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没有责任。」叶歆无神地闭上眼睛。
冰柔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坐在一旁看著他,过了半晌,忽然问道:「紫如没事吧?」
叶歆听出了冰柔话中的丝丝妒意,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是一声苦笑。现在他终于意识到牢笼生涯对妻子的影响没有因为脱困而解除,只是自己的柔情和海边平淡的生活冲淡了她心中的怨气,如今受到母亲被刺身亡的刺激,心中的戾气再一次被激发了。
冰柔没有察觉到叶歆眼神的变化,依然故我,幽怨地道:「你进门不先来看我,却跑去见她。她居然还反对我去报仇,还想把我押回来。哼!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报仇的事绝对没错。」
若是换成其他人,叶歆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面对冰柔,他舍不得,凝视著她半晌,轻叹道:「紫如猜得没错,你果然误会了。」
冰柔把头拧过一边,驳道:「我没误会,她就是不想让我报仇,还拿叶夫人来压我。」
叶歆想起紫如现在的处境,不禁替她可怜,坐了起来凝视著妻子,劝道:「柔儿,如果不是紫如,我们的儿子早就没命了,难道我们不该感谢她吗?她现在毒已入骨,若没有良药,只怕命都保不住,在这种时候她还在为肃州的事担心,你这么说她,太不公平了,就算我们夫妻跪在她的面前叩三个头,也难以报答她的大恩。」
冰柔想起当日紫如救下儿子的情况,心中顿生愧意,低下头细声道:「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误会她了。」
叶歆见她认错,心中一软,轻叹道:「笼子里的生活改变了你的性格。」
冰柔又噘起了俏嘴,幽怨地道:「我一点也没变,难道我不该为娘报仇吗?」
叶歆苦笑道:「看来我错了,我根本就不应该继续留在尘世之中。柔儿,我们回山吧!我们应该过些安静的生活。」
「不!不杀了红烈,我绝不回山。」冰柔气得粉脸通红,愤愤地走到床边坐下,嘴里继续嘟囔道:「你分明是怕我伤了红緂的心,她父亲卑鄙无耻地杀了我娘,这是血海深仇!」
叶歆只觉得心中刺痛,面对耍小性子的冰柔,既不忍打,又不忍骂,苦笑著摇了摇头,默默地退出了卧房。
「爹!」小叶破年少不知愁滋味,笑嘻嘻地抱著叶歆。
「该改名叫梦山了!」叶歆亲昵地抱起儿子,看著娇嫩的小脸,不禁想起小儿子,轻叹道:「你比你弟弟幸运得多。」
凝心悄悄出现在他的身边,劝慰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冰妹妹这个样子实在不是办法,想办法化解她心中的怨气吧!」
叶歆朝屋内望了一眼,苦笑道:「她连我都不信任了,我说的话她现在也听不入耳,真后悔在京中停留太久了,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
凝心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哀伤和失落,感同身受,柔声劝道:「她只是控制不了脾气,其实平静的她是很可爱的。」
「我知道这些不是她的本性。」叶歆愤恨地道:「都是那个该死的笼子。」
凝心问道:「她不愿回山,你有甚么打算?」
叶歆望著房顶上的积雪,喃喃地道:「我想我需要静一静。」
「如今局势似乎平静了下来,你还是带著冰妹妹去散散心吧!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叶歆摇头道:「紫如毒已入骨,唯有天心丹能治,我的新道术却像是迷雾一般触摸不到,我打算全力修炼,一定要炼制出天心丹。」
凝心无言以对,苦笑道:「你自己决定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叶歆呆呆地望著阴暗的天空,岳母被刺身亡、悬河城失守、东方不平战死、紫如重伤、妻子的戾气,一切都像天空的色彩,灰蒙蒙的,但他很清楚,只有自己才能使天空恢复光彩,但是面前将有许多难关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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