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青石路面上,惹得石板边缘饥渴的青色小草四处摇摆,傍晚的空气中夹杂着雨水,浮动着从各家各户隐约飘来的饭菜香味。“今年的梅雨来得真是早啊”朱三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端着酒杯望向院子里,在昏暗的天色中,每一条雨丝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有当它们落到地面后人们才能从湿漉漉的反光中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朱三爷在汴京的城东一带颇有名气,这名气可不是吹出来的,是他靠着一身武艺挣回来的。从小就朱三爷就跟着师傅跑江湖卖艺,风霜雪雨经历无数,直到有一天在这天子脚下开了现在这家武馆,开枝散叶授徒传术。朱三爷虽然有点老了,但总是能记起师傅临死时拉着他的手说过的话“跑江湖的能扎下根不容易啊!咱的根就是这家武馆,三儿!把根留住,发扬光大。”
发扬光大就这么容易?自大宋朝开国定鼎以来,重文轻武之风愈演愈烈,士人对武者从来都充满了不屑和歧视,所谓侠以武犯禁,就连普通衙门官差对自己这武馆也多有压榨和排挤!前个月几个徒子徒孙接了知味馆的活,去骚扰飘香楼,这么不光彩的事也做,不就是为了武馆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朱三爷怔怔的想出了神:“本来一切正常,眼看着飘香楼生意一落千丈,可上个月飘香楼新来个伙计,叫什么脱衣大侠的,把徒弟们打得灰头土脸!唉!几次三番后,飘香楼生意反倒红火起来,每天大把人等着热闹看。这事还真不能闹大,官府追究下来,吃亏的还是武馆呀!”
朱三爷踱着步子,看看门外依旧淅沥的细雨:“明天!明天我就亲自去会会这个脱衣大侠!”
杨翼最近有点烦恼。倒不是店小二当得不好,实际上他干活很勤快,买菜扫地劈柴喂马,大事小事抢着干,东家对此极为满意,此外和伙计们相处融洽,特别是在打跑了几拨找茬闹事的流氓后,那杨得贵居然开始亲热地管他叫大哥,说什么也要学上两手。按理说杨翼保护酒楼的安全是一开始就和杨传香说好了的,做得不错,可问题就出在这“打”字上,打就打吧,偏偏杨翼玩多了现代拳赛那一套,总觉得这古人的衣服宽袍大袖碍手碍脚,打之前非得一把扯掉,只穿四角短裤才能感觉习惯和挥洒自如。没多少日子,不知谁起了个外号,叫“脱衣大侠”,一下就传了开去,每日里都有些人前来酒楼想一睹“脱衣大侠”那精彩酷毙的一脱和全武行。
“脱衣大侠!哪个王八蛋起了这个该死的外号?”杨翼恨恨的想:“那帮子街坊邻居也都是些没见识的瘪三,整天就会在一旁看热闹嘴里还喊“脱呀!快脱呀!”我是脱衣舞男还是暴露狂?我不就为了打起来方便舒服吗?招谁惹谁了?”
“这帮家伙又来了!”杨传香看着进入酒楼的一伙人想道:“这是本月第七次了,嘿!还真是不屈不挠呀!不过也好,和演戏似的,反正大家都不想闹大,这一不在大街上公然斗殴,二来也不出人命,官府也懒得管,看热闹的客人是一日胜过一日,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荷包的感觉那真是,嘿!就算以后没人来闹腾了我自己也要请人来表演,这么好的节目怎么以前就想不到呢?”
杨传香朝伙计们一撇嘴,几个伙计立刻心领神会熟练的开始收拾桌椅碗筷给客人换位子,将酒楼一楼的中央腾开了一块数米见方的空地。此时脱衣大侠即将开始表演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不但一楼的周围,连二楼的走廊和楼梯上都挤满了等待已久的看热闹的观众,酒楼外也有人开始兴奋的往里钻。
朱三爷和杨翼现在站在场子中央。所谓先礼后兵,朱三爷冲杨翼一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人称脱衣大侠的杨翼杨大侠了?老朽的几个徒弟不争气,在贵店喝醉了酒,不小心得罪了贵店的客人,杨大侠教训他们也是应该的。”
杨翼心说你个糟老头子不就是来踢馆的吗,说上一堆废话你以为你就绅士了?当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还真不能说出口,当下也一抱拳:“好说!好说!不知前辈何人?今日前来若只是道歉便不奉陪了。”
朱三爷心想给你鼻子你就上脸真是不知好歹呀!道:“在下乃城东武馆的朱三,江湖上朋友们抬爱,送外号‘铁掌镇城东’。”
杨翼淡淡的“哦”了一声。不认识呀!就听说宋朝有一“铁掌水上飘”什么时候听过你这号糟老头子。
朱三脸色一沉,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老朽几个徒弟得点教训是应该的,可杨大侠手下不给老朽留几分情面也得看看我们城东武馆的字号,几个徒弟亮出招牌杨大侠还将他们一路追打,搞得鼻青脸肿,事后还向各位街坊大肆宣扬,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城东武馆?老朽倒想领教一下杨大侠的手段。”
杨翼心中泛起荒诞的感觉,你们自己来找麻烦说得倒像是我们酒楼的错,更是想起电影《功夫》里的片段:冯小刚饰演的鳄鱼帮老大在警察局里大喊:“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就因为往地下吐了口痰就被你们关在这里,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这时观众们已经急不可待了,各种催促声此起彼伏“老头你废话真多”“还打不打啦?我桌上汤都凉了”“杨大侠!如果不打你还脱吗?”诸如此类。
朱三有点挂不住,你们看老子我耍猴呢大呼小叫的?脸色阴沉的一伸手:“请!——”
这声请字中气十足,顿时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杨翼皱皱眉,看来今天的对手很强呀!真要是还穿这身宽大衣服必然不能全力发挥,没法子!脱吧!反正今天上了绑腿,不用只穿四角短裤了。
此时全场屏气凝神,只见杨翼伸手到身后用力一拽,前面本就松松垮垮的带子立时脱落,一身强悍的肌肉再度裸露出来。
“好!”叫好声立刻轰响全场,虽然今天杨翼不脱裤子有些让人失望,但幸灾乐祸的人们还是腴词如潮,什么“真乃风华绝代呀!”“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呀”之类不绝于耳,就差有人赋上一首七言绝句了。
一开始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对方,没有金庸老先生说的什么“甫一交手,便电光火石!”
杨翼怪异的打法令朱三极不适应,尤其是杨翼来自现代西方的拳击步伐“蝴蝶步”,双腿来回交叠,左右摇晃,忽前忽后,蹦蹦跳跳,让朱三摸不着头脑。几次朱三想欺身上前,但始终觉得杨翼一前一后的双拳对准和笼罩住了自己头部薄弱的两侧。
杨翼突然把在前的左拳虚虚的刺向朱三,朱三顿觉良机到来,他知道杨翼的左拳定是虚招,真正的重拳是收缩在后的右拳,于是快速的一个侧身,右手曲指成抓向外拨带杨翼的左拳,左手五指箕张按向杨翼,这招用的是虎鹤双形中连消带打的路数。
杨翼此时身体被朱三右手带着向前倾,面对攻向自己的朱三的左掌如果再出后手重拳显然来不及了,定会先被击中,对方可是号称什么铁掌的,被击中估计不是好玩的事。杨翼危急之下右胯外张,抽腿从外向内极速横击,这是泰拳特有的动作。这个动作的特点是非常的快和冒险,因为在近距离的缠斗中,提胯由外向内横击通常是没有什么力量的,而且胯部发力必需先外张,这就要求有很强的肌肉力量和速度,同时由于腿向外张时中路空门大开,中国传统的武术中基本没有这个动作。后世的泰拳选手和散打选手却没有以上的顾虑,首先是因为规则不允许打击对手的下体,不存在空门大开的风险,其次只要经过长时间艰苦的训练,这样近距离的摆腿实际上可以达到非常快和狠的效果,同时能有效威胁对手的腰腿外侧。
朱三并没有见识过后世的搏击,听得下身风声响起,知道杨翼出腿攻击,料想无非是立脚尖上踢和提膝上顶两种方式,这早已是在他预想之中的,于是用力收腹准备躲过杨翼腿部这一击,怎料杨翼的边腿是从外而来,一下就正中了朱三的腰侧。
观战的众人只听见“诶哟!”一声惨叫,就见到朱三爷被踢倒在地。这朱三毕竟功底扎实,甫一触地即单臂发力,强忍着腰部剧痛,硬是将身体弹立起来。
杨翼此时占尽上风,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各种凶狠直接快速的组合拳法立刻接踵而来,勾拳、直拳、摆拳、边腿、旋后踢如暴风骤雨般猛烈的袭向朱三,直打得朱三如暴风雨中的小船般左支右挡、苦不堪言。
此时场外观众已极度兴奋,斯文礼法皆抛诸脑后,雷鸣般的叫好鼓劲声震耳欲聋,而朱三的几个徒弟早看明白了师傅的窘况,有心一拥而上帮忙,又怕今日观战之人太多,日后到处宣扬城东武馆是如何无耻,打不过就以多欺少,回头声威扫地,师傅也未必能饶了自己。
朱三再也不堪忍受这种看似永无休止的折磨,突然使出一个大失宗师风范的驴打滚,直接滚出了战圈之外。
杨翼也不追赶,等待朱三重新站稳。
朱三爷此时的外表实在太狼狈了,只见他发鬓紊乱,衣衫不整脏乱不堪,脸上数处淤青,叉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喘息方定,朱三爷立刻向杨翼抱拳:“杨大侠击技通神,老朽自愧不如,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今后武馆弟子绝不敢再骚扰贵店。”他早想明白了,打是打不过的,纠缠下去恐难善了,况且比武向来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也从未敢认天下第一,输了就输了,承认有人比自己强也不影响他继续开馆收徒,此时摆个高姿态,也让江湖上称他一声拿得起放得下的痛快汉子。
夜又深了,汴京的夜就像大宋朝本身,充满了很多令人扼腕叹息的愁绪。“今天白天的疯狂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杨翼躺在床上舒服的转了个身,因为他现在换了更宽敞的房间。比武结束后,杨传香就拉着自己去了他们杨家的祠堂,对着天地祖宗认了自己为他的侄子,还疏通关系,在开封府里帮自己办理了正式落籍的手续,虽然今后武馆再不会来找飘香楼的麻烦。
“我决不能只懂得逞匹夫之勇。”回想起这一段的经历,杨翼这样总结,武人在宋朝低人一等的地位是帮助不了自己实现作一番事业的梦想的,“我不是没读过书的人,我是来自21世纪的考古博士!我对历史的发展道路清清楚楚!”但自己今后将该何去何从呢?杨翼又一次的陷入到迷茫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