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什么东西最不可预测,有人说是女人的心,但在元佑元年即将结束的那个冬天,整个汴京城里的人觉得最不可预测的却是天气。自从入冬之后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之后,天气竟然不像以往那样阴沉,开始转而变得晴朗起来,温暖得像冬天根本就没有来过,连续一个多月,晴空万里,既见不到雨雪,也没有往年特别狂暴的大风。都说瑞雪兆丰年,那么冬天没有雪就不是什么好事,然后就有一个负责观察天气的官员建议朝廷将牢狱中的囚犯全部拉出来杀掉,当然,朝廷拒绝了这种荒谬的言论。也怪的就是这时候,天气忽的一下又变得异常的寒冷,一场大雪紧接着下来了。这件事使得汴京城里增加了很多谈资,只不过寒冷依旧使人们不太愿意出门。
“这么冷的天,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大清早出来吧?”雪已经停了,杨翼骑着马行在街道上,一边嘟嘟囔囔。现在是清晨,因为各家各户的人都不愿意这么早出来扫雪,导致路上满是积雪。
杨翼是赶着去枢密院,照理说应该弄顶轿子,只不过杨翼忽然良心发现,不忍心待在轿子里看下人们在雪地里负重行走,便自己骑马去。“还好这几天因为寒冷免了早朝,不然天没亮就要出门,那就真是要命哦!”杨翼虽然只是教阅房副承旨,不过由于是特科的第一名,享受进士状元待遇,朝堂上也有他站立的地方。
骑着马一路进了皇城,到了宣德楼给侍卫验看了身份后,便转向位于宣德楼西边的右掖门。穿过右掖门,便到了中央各衙门的密集之处,西边依次是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资政殿,东边是枢密院、门下省、中书省等机构,当然,这个地方还是允许骑马的,除非再往北走,到了文德殿前百余步,那才真正是皇室禁区,要下马步行的。
把马交给迎上来的侍卫,杨翼进入枢密院衙署之中,迎面就碰上了同为教阅房副承旨的严明。
“严大人来得好早啊!”杨翼讨好的打起了招呼,这严明字子铭,负责驿政等事务,虽说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但在枢密院干了有些年头,说起来算是教阅房中的元老级人物了:“这么冷的天严大人还如往常般一早就到,真是让小弟汗颜!”
“杨大人不也一样早吗?”严明久混官场,早就成了精,虽然大家职位一样,但这杨翼可是能上朝堂的人,从五品上比自己的正六品还高出一截,亦是谦卑的笑笑道:“现在天气寒冷,各地的兵士哪里还会有什么操练事宜?想来却是杨大人注重操行品德,从来无所懈怠之故。”
“哪里哪里!”杨翼打起哈哈:“过奖过奖!”
聊了一阵没营养的废话后,便要回各自的办公衙门,却见严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转过身叫住了杨翼:“杨大人!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哦?”杨翼心想该不是见有我礼貌,要在为官之道上教育提点一下我吧:“大人请讲无妨,子脱洗耳恭听。”
严明踌躇一会,方又说道:“哦!没事,杨大人请便吧!”说罢径自走了开去。
这一下把杨翼弄得莫名其妙,发了阵呆,什么意思?你玩我?狐疑的回到衙门,只见衙门冷冷清清,除了几个值班的杂役正在搞卫生,就再也没有人这么早到了。
“嘿,其实这活也挺轻松的嘛!”泡上一杯热茶,杨翼怀着愉悦的心情翘着二郎腿看起了各地的公文。
事实上这种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冬十一月初,江宁府水军停操,盖因江面结冰故。”杨翼读着相关公文,心中冷笑,前些日子那么温暖,结冰怎么可能结到长江下游?糊弄以前那些不通世事的书呆子还行,想糊弄本大人可就有点难度了。
再看下去,杨翼全身发寒,居然有了呕吐的欲望,各地的军队有提出天气冷停练的,有提出天气不够冷不足以锻炼士兵所以也停练的,有号称骑兵一日之内从兰州奔赴西宁州再奔得回来的,有据说演练出无数超级无敌阵法所向披靡的,还有出于保护战马过冬而全体把马赶进深山里自生自灭的――结尾处居然说什么“那处水草丰美,气候宜人,诚为牧马良所,从此将士皆无忧矣!”,杨翼大骂你们是无忧了,不用养马节省了草料、操练也不用干了。这还不算,其中最最无耻的一个是这样说的:“冬十月,梧州都统领孙竖南率马步军三千结阵西江岸,阵法演练精熟,遂全阵涉水过江,沿岸士绅百姓欢呼赞叹,皆曰:真王师也,勇不可挡!”杨翼一阵发晕,那西江就是珠江,直通香港,水深流急,就算枯水期千吨大船也是过得的,你们居然能结阵涉水过江?还有人欢呼“真王师也”?真要能过去你们就不是王师,你们那是王八!
“怎么看都像是聊斋志异!”杨翼最后总结到:“蒲松龄要是能看到得叫你们祖师爷爷!”
这时候衙门里的官员都已经纷纷到来,枢密院终于开始运转,杨翼招来手下的守阙主事和书史令:“整理成集,保不定哪天我出本YY书用得着!”杨翼恶狠狠的把公文全部扔过去。
生活真是郁闷啊!天气寒冷,无聊的杨翼在枢密院的院子中转着圈,其实准确的说是遛鸟,溜他昨天非常无聊在院子里抓的一只漂亮麻雀,没人搭理他,反正枢密院的几个最高长官正副使加上签书们这种时候是不会来的,多半跑到太皇太后那里聆听圣训去了。
转着转着,就到了严明那里,杨翼想起今天严明欲言又止的那幕,便决定进去问个明白。
“啊!是杨大人,请坐。”严明有点惊讶杨翼会来:“来人,奉茶!”
杨翼也不想和他瞎扯,这段时间那些无聊公文已经让他有点扯皮疲劳,单刀直入道:“今早大人对我似乎有话要讲,可能是公事繁忙,又匆匆走了,如此,我便来这聆听严大人指教。”
严明盯着杨翼片刻,忽然说道:“子脱!你可知道我父亲乃是中丞蔡确蔡大人的故交好友?”
杨翼不答,心说你什么意思?吓唬我?大家都混枢密院的谁也不怕谁。
严明又道:“子脱乃是制科状元,如今得蒙圣眷可列之于朝堂。蔡大人当日可是对子脱有保举之恩情啊!”
杨翼还是沉默,心说莫非是要拉拢我?和你们变法派共同奋斗?
严明看了看杨翼,说道:“近来有旧党大臣向太皇太后重提策立之事,弹劾蔡大人居心叵测,虽然新旧党争趋于激烈,满朝文武非此即彼,新党中人却顾虑蔡大人曾经弹劾过王安石相公,朝堂之上并不帮忙。”
他说到这杨翼就明白什么回事了,当年神宗病危时,蔡确与邢恕欲立神宗同母弟雍王颢和曹王頵不成,反过来诬陷高太后和王珪有废哲宗之意,自谓有策立功。如今高太后是要反攻倒算啊!可偏偏新党中人大多也不屑于蔡确,因为蔡确长于见风使舵和阴谋诡计,当年他见到神宗有疏远王安石之意时,竟不顾知遇之恩,上书参劾王安石。蔡确自知制诰升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均靠制造冤狱夺别人官位后得到。很多大臣都看不起他,而蔡确却自以为本事了得,得罪的人遍及朝野。
“子脱!蔡大人虽多有不是,可毕竟乃是维系变法的栋梁啊!你我的上司枢密院使章大人决定在过几日的朝会中力保蔡大人,只可惜势单立孤。我观子脱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蔡大人也保举过你,且你也能够上得了朝堂,若那日章大人为蔡大人说话,却还要请子脱在旁帮忙啊!”
杨翼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想来力挺旧党的高太后正在打击新党领袖人物,先选了蔡确下手,这蔡确虽然影响力大位高权重,可人缘却是不佳,新党除了章淳就没人帮蔡确说话,高太后此举极为高明,即打击了新党又不会被新党强力的反弹,回头再收拾帮腔的章淳就容易多了。
“这混水我可趟不得!”杨翼心中想,他知道蔡确没有什么好下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车盖亭案就在明年发生,谁卷进去谁倒霉!不禁颇为后悔自己多事,跑这来找麻烦。
严明见到杨翼不说话,竟以为他意动,进一步恳求道:“我若是子脱你,上得了大殿定会为蔡大人出力,且不说旧党苏轼大人也曾保举过你,可这是蔡大人先提出来的,满朝皆知啊!若是蔡大人有所不利,想来对子脱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杨翼对他的话是不相信的,其实自己只要不出声绝不会有什么不利,新党赏识自己,有蔡汴蔡京两兄弟罩着,旧党那边苏家兄弟加上吕大防等人也是为自己的制举争取过的,蔡确这事不关自己的事,就算不帮忙说话又怎会有人来对付一个小小的副承旨?
不过杨翼想多了又开始有点犹豫,真要说起来,蔡确完了就轮到章淳,接下来明年就是新党的大劫难,李清臣和张商英、李德刍、吴安诗等等新党要员全部被赶出朝廷,从此朝政完全被旧党把持。而据记载章淳等人耿耿于怀,经历了旧党的残酷倾轧后,他们的政治性格在党同伐异过程中遭到严重扭曲。绍圣年间章淳等在哲宗的支持下全面报复,北宋的政治完全脱离了正常的治国之道,陷入党派的意气之争中,国事日非。自己有心为这大宋多留几年盛世,真能坐视不理吗?可自己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官就能改变这个局面?就算能上了朝堂,谁要把自己说的话当个屁恐怕自己都要感激涕零了吧!说实在的,别说是两党之争,就是眼下各地军队训练不佳这种份内事,自己也没有能力去纠正啊!
于是杨翼苦笑道:“严大人太看重我了,我在朝堂上根本就说不上话,到时看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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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飘香搂,喧哗片刻没有停歇。
天气寒冷,本来全城的酒楼生意都不太好,不过杨翼可是玩考古的,他上学的时候学过火锅的历史考证,在三国时代,魏文帝就弄出了“五熟釜”,有点像后世的鸳鸯锅,不过毕竟和真正的火锅还是有所不同,真正意义上的火锅始于南宋,著有《山家清供》一书的林洪在武夷山中发觉的,所以北宋时火锅并没有流行。
因此杨翼建议杨传香在桌上放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把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等汤开了夹著着片在汤中涮熟,沾着调味料吃。
于是飘香楼在杨传香的将信将疑中推出了火锅,然后立刻轰动全城,因为利用涮熟的吃法吃肉片甚为鲜美,且能在大雪纷飞之寒冬中,与三五好友围聚一堂谈笑风生,随性取食,当然让那些在冬日里无所事事的人们非常愉快。
笑呵呵的杨传香站在高处往下望,今天又是爆满,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忽然,杨传香觉得有点差异,杨翼和杨承福两人围着炉子,承福吃得不亦乐乎,怎么身材高大平时吃饭能吃三大碗的杨翼却蔫不拉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