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然而此时大宋所采用的历法并不是农历,而是在熙宁十年由司天监历官卫朴所制定的奉天历。奉天历的十一月其实就是农历十月,这意味着从历法上说冬天已经到来了。但是和去年一样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的汴京却算不得寒冷,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雪的事情发生。事实上,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整个帝国的境内。
在这样一个秋收已经过去而严冬还未来临的好天气里,闲下来的人们,如果选择到郊外去欣赏一下还未消失的红枫林,或者与多年未聚的老朋友聊上一聊,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也绝对会给自己带来非常愉悦的好心情。
但是杨翼显然不属于闲下来的那部分人。自从武学开张之后,杨翼直接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武学科目的设置和各科教材的选定。
在科目的设置上,从大方向出发,杨翼认为应该从几个方面加以考虑,一方面是设立公共课程,这些课程应该适合布衣学员和现役将领学员共同学习,这一类的科目主要的作用是培养为将者的基本素质,包括文化、常识和身体等方面的训练。当然对于基础不同的学员来说,这方面的课程在学习量上应该有所差别,比如第五到第九学员队就应该多学一点,毕竟他们都没有什么行伍经历。
第二个方面是专业课程,这种专业课程应该尽可能的细致,其应该包括情报的收集、后勤保障、攻守城池的专业技术、骑兵一个指挥的野战战术、步军一个指挥的野战技术、水军小规模船队的江河战术、长途行军组织、马步水三军各一个指挥的协同、战争时期对士兵的心理状况把握、国际形势等等,对于现役将领而言这些课程只要等制定好了教材就可以和公共课程一起开始实施,而对于布衣学员则应该在学习完一年公共课程之后才能开始这些专业课程。
第三个方面是案例和实战教学。这些课程应该穿插于学员的整个学习期间。
此外,在作战思维方式方面的灌输和培养上。杨翼认为宋军过于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来去如风的北方游牧民族就没有这方面的负担,致使在战争中宋军把战场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对手,杨翼下决心要把夺取战场主动权的思想彻底的贯彻到全国的军队当中,他一定要培养出一支像日后的蒙古人一样凶悍和迅疾的能够野战的军队。在杨翼的历史观中,无论在哪个时代里,完善的后勤保障以及行军作战的速度是所有军队的不懈追求。当然,这种思维应该贯穿于各课程中,甚至在教授城池的攻防中也应该如此,守城池应该作到主动而果断,比如“坚壁清野”就是主动防御的一种。
至于政治思想方面的教学杨翼也认为很有必要,这个时代里面不是没有比较流行的思想,儒学、佛学、玄学都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哲学,可每当杨翼想到自己在教育别人奋不顾身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句“今天我们的论题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托佛!”就浑身一哆嗦。如果说要灌输儒家里“忠君爱国”那套,那么对今后推行法制化将是一大阻力,毕竟儒家讲究人治而不是法治,还有什么玄学之类的那就更不用说了,难不成告诉将领们要无为而治吗?这完全和夺取战场主动相矛盾嘛。所以,杨翼决定这方面还是先放一放,等将来想清楚了再说。
但是令杨翼意外的是,自己的部分主张遭遇到了以章榩为首的那么一小撮人的反对。当然所谓的“一小撮人”只是杨翼的自我安慰,事实上,这一小撮人虽然只有几十个,但却是武学中负责教学的所有人。
“我说你们究竟反对哪一点呢?”杨翼刚刚的发言简直就是漏*点四射踌躇满志,才一说完就被反对真是太受打击了。
“可笑啊可笑。清壁坚野竟也可说成主动防御?”章榩非常不满的站起来说道:“老夫历来反对坚壁清野的主张,老夫赞成筑垒加浅攻,战略上要求兵以利动,一切为了战场利益而动,坚壁清野固然有其必要的一面,但是同时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尤其对民生的破坏太大,昔日梁乙逋攻太原,以重兵驻扎楼烦,大掠河东路而还。西夏军来去自由,虽然曾大人清了野,但很多东西不得不自己毁掉,或者留下不可能带走,西夏军走后,当地百姓损失极大。两敌相持,淹以岁月,一岁之间,至于再三,吾民亦将自困矣。战兵在外,则守兵乃敢坚壁,部队必须守城野战相结合,尽量保护当地的经济,老夫历来反对一味野战,或者一味守城,杨大人过于强调野战和守城时坚壁清野的战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众人顿时对章榩的看法发出赞同的声音,而杨翼在章榩开始说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发虚,自己的斤两自己当然知道。
“这个问题,那个是细节问题啊!”杨翼冒汗道:“章大人言之有理啊!”
种师道站起来说道:“行军速度固然重要,但不可一味强调速度,在座诸位皆久在军中,焉能不知我大宋军队的虚实,我们的马在哪里?进汴京城一看便知,满大街的牛车驴车,哪里来的马?要组织一支过万的骑军,用马最少在数万之间,集全国之力可也,然可能乎?没有马速度从何而来?要想要速度,杨大人还是先跟朝廷商量一下养马的问题吧!”
“这个,这个问题涉及到新旧之争,不说也罢!”杨翼一提起马就觉得有点发晕,因为据说前两天朝廷里又在讨论“保马法”的利弊,而杨翼根本没有掺合的心思。不过现在种师道这么一说,杨翼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在这方面干点什么。
“还有那个什么国际形势!”种思谋提出异议:“何为国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固然有家国社稷之说,但家国为帝王之天下,类如西夏,亦为我大宋之臣,又如契丹,不过居于北方一偶,在与我大宋争天下中暂时得势罢了,这课程不如叫做天下形势如何?”
“这个嘛….”杨翼知道没法跟种思谋说清楚天下和国家之间的区别:“可是叫天下形势似乎又扯上了我大宋内部,这万一扯出了朝廷的政治恐怕有点不太妙,还是叫做周边形势如何?”
看看下面一堆人都想继续踊跃发言的样子,杨翼决定转移话题,再说下去自己的主张说不定全没了:“现在讨论教材,各科教材以及实施方案的制定时间是一个月,你们都各自有负责的科目,自己去想办法吧,最后要给我过目。”
“老夫以为,教材当然要以《武经总要》和《武学七书》为主!”章榩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凡军旅之政,讨伐之事,经籍所载,史册所记,祖尚仁义,次以钤略,至若戡乱、边防、计谋方略,《武经总要》皆已概举,朝廷历次行武举之试,亦以此书为备考资料,我等教授武学,当然也少它不得。”
杨翼颇为不悦,心说都以《武经总要》为主哪还开武学干什么,自己拿本书回家自学好了:“《武经总要》作为公共课程的教材好了,具体的专业课程要另外制定,务必请各位贴近实战。”杨翼决定结束这次不是很愉快的讨论:“目前的一个月你们就忙你们的吧,本月主要进行身体恢复训练,这个本大人拿手,就由本大人亲自抓起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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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们衣服和披挂全部脱下来!”杨翼这段时间主抓身体训练,这些东西对于长期坚持科学锻炼的他来说是驾轻就熟。
九个大队的学员近千人,顿时一片哗然,尽管今年的冬天到目前为之都还很暖和,但是在每天清晨的这段时间里,寒冷还是无处不在。
“什么意思?”陶节夫秀才出身,对这样裸露身体非常的不习惯,小声在郭成的背后嘀咕:“他杨大人字子脱,还真有些道理啊!这么喜欢脱,自己怎么不脱个够?真见鬼啊!早晨真冷!”
只听杨翼冷笑中大叫道:“王有胜,带好你的大棒槌,一刻钟内,谁身上除了裘裤和靴子,还挂有什么别的东西,就给本大人我统统拖出来,打!”
学员们立马开始脱,要知道王有胜王魔头可是一个号称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几天整个学员区里到处流传着关于这个恶魔的传说,而王有胜拎着大棒子在学员区里招摇更是让许多人睡觉也不安稳,生怕自己不小心犯了哪条规矩,半夜里被人拖出去收拾,而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好几次。
“不错嘛!”杨翼盯着几乎一丝不挂的三队队长孙竖南大笑道:“各位脱衣服比穿衣服快得多嘛,我大宋的青楼事业发展迅速啊!”
杨翼大手一挥,豪情壮志般喊道:“围着南泊跑一圈,今后每天如此!每队保持距离,不能落下一人,落下一人,全队早餐取消!大家要努力啊,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啊!”
学员们在王有胜虎视眈眈之下哆哆嗦嗦的开始绕着南泊跑起来,孙竖南一边跑一边低声开骂:“不就跑跑干嘛还不让穿衣服呢?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子明明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啊!”
“嗯?这位同年刚才说了什么呢?”王有胜幽灵一般骑着马出现在他的身边,诡笑道:“啊!原来是孙大人,还请赐教一二!”
“啊!没,绝对没说!”孙竖南边跑边喘气,心里狂骂你骑马我跑步,你这不是调侃我吗?我堂堂七品啊!被你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混蛋欺负,真是倒了运:“大人您这是错觉,我跑得真是浑身舒坦啊!嘿嘿,古人有闻鸡起舞,我等亦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
“这南泊也忒大了点吧!跑一圈怕是有十好几里啊!”跑了一会,三队队副陈远鸿就觉得开始腿软,还好让穿靴子啊!地上满是沙石,实在是费劲啊:“孙大人!咱队慢一点行不?你要照顾下弟兄们,好歹都是同僚,只要不落人还是有早饭吃的!”周围的学员们立即一片符合。
“小声点兄弟!王魔头的耳朵贼灵!”孙竖南边跑边警惕的左右望望,现在也是有点不太行,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争死争活的混个队长实在是一个错误,因为他即要自己跑还要顾上这一百号人的队伍,付出的体力远远超过其他人。
队伍跑的方向是从武学所在的南泊南边往东而去,而东边是就是那座山,当然翻山是不用的,山脚和湖水边上还有那么一段距离,只不过颇为崎岖,跑起来非常痛苦。毕竟围着湖的简陋道路都是开封府弄出来的,这个时候知开封府钱勰恐怕想不到自己的亲人遭了灾,因为学员里开始有人诅咒起了开封府,“哪天老子发达了,就把钱勰那老混蛋抓起来,用开封府的大铡刀铡了他”“那里铡刀有三种?你用哪种?”“废话!当然用狗头铡!铡碎了喂狗!”“小声点,没听说新生二队,也就是现在的六队里有几个姓钱的是他亲戚吗?传过去不好!”“我怕他们?老子的亲戚是御史台的。”
第一队是最先出发的,在队长郭成的督促下实际上也是第一个跑到了南泊的北边郑家村。尽管这是一个带着寒意的早晨,但郑家村里的农人们依然凭着习惯早早的起了床。庞大的队伍从村中间的道路张扬而过,实在是吓了村民们一跳。
“快跑啊!”老郑对着小郑大喊:“胡人打过来了!”
“胡人?这些人是胡人?”小郑怀疑的看着这队人说道:“听村里的老人说胡人也穿衣服的啊!这些人怕是湖对面的学生大人吧!”
事实上这队人觉得脸上发烧,虽说军人赤身上阵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这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在窗子边往外直看确实令人非常尴尬。“为什么要脱衣服呢?”每个经过郑家村的人都边跑边想。
事实上跑到湖的西面的时候,不穿衣服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湖的西面连接着蔡河,不游泳是过不去的,而实际上这个时候不要说衣服,就是靴子也必须脱下来带着过去。
“完了,我不会啊!”陶节夫带着几个人望湖大叫:“老郭,这回你不帮我,我就见水鬼了!”
王有胜的出现永远是那么的及时:“水里面有两条绳索,不会水的拉着绳索,会水的在一旁保护,另外还有百多号善水的士兵下水保护,不会有事的,真有个万一,蔡河里有条船,打捞个把尸首不成问题。”
在第一队下水的时候,第三队到达了郑家村。
“不行了,我要休息!”陈远鸿觉得自己崩溃了:“兄弟我是水军啊!能这么跑吗?孙大人!孙大爷!停一下吧!”
孙竖南动摇了:“停,都给我停,路边休息去,别挡后边四队的道。”
然后一伙人就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村舍旁边,不一会四队和五队先后从他们让开的道路上跑了过去。村民们这时候基本搞清楚了这伙人的来历,本来说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官,但只穿裘裤的官似乎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什么威严,有人开始嘲笑起这伙疲惫的人来。
“刁民!”孙竖南半躺在地上发火:“刚才谁骂我是软脚湖蟹的?有种给本官站出来!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你扒谁的皮?”王有胜刚刚骑马从湖那边兜回来:“我没告诉过你吗?在这地头谁也别在我面前耍横!”
顿时一片鸡飞狗走,三队学员疯狂的冲村而出,跑在最后面的孙竖南望着前面的陈远鸿大叫:“你真的是水军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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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殿前司虞候王敬心喝着茶,这茶真好,乃是太皇太后赐下来的:“王相公的眼光向来犀利,林大人在秦凤路的战绩也是有目共睹啊!殿前司是京师禁军的门脸,而王相公让你以从五上定远将军的身份,出任我殿前司第一指挥使,想来是错不了的,还望林大人今后实心用事,为我殿前司争光。”
林东朗声笑道:“王相公和王大人抬举,下官汗颜!下官些许功名,皆要靠各位大人提携!”
“不错!观玉真是谦虚!”王敬心放下茶站起来,他的身材颇为高大,身为殿前司虞候掌管着四个指挥的禁军精锐达十年之久,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的能耐:“本帅与你父武德兄颇有些渊源,不过本帅不会为了这些渊源纵容你的,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还望大人多指教!”林东肃然道。
王敬心踱了几步,想了一会,忽然说道:“说起来,王相公对我殿前司诸多照顾,既然你受他青睐,也定有些本事,王相公之恩,你可要记清楚。不过还有一人乃是我殿前司的最大助力。”
林东的眼神忽然锋利起来,低声笑道:“那是自然,遂宁郡王仁义之名,天下有谁不知晓呢?”
王敬心满意的笑笑,踱回位置上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道:“中央武学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京中禁军每半月出一个指挥去配合那些将领练习,本帅已经提出第一次的练习,由我殿前司负责,观玉才来,你的第一指挥过去吧,顺便你也熟悉一下情况!”
“可是大人…”林东对于要见杨翼稍微有点犹豫:“下官与杨子脱恐怕有点误会!”
王敬心脸色下沉,冷哼一声,道:“那杨翼与本帅倒无相交,上次他来我殿前司要人才见了一面,此人与那被罢相的章淳交往极深,章淳和简王过从甚密啊!你去便去好了,杨翼还当真敢欺负你吗?”
林东这个时候其实对帝王的家室也不是很清楚,既然王敬心这样坚持,便含混的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