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琛摇摇头,“你看这会儿已是初春,这林子里怎么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韩高竖起耳朵屏息一听,果然发现四下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不由顿时对这位少年首领佩服了起来。
因他们走在车队里的加上他们两个一共只有八个人,其他人全部都隐没在暗处随行,因此韩高忙朝天比了个手势警示暗处诸人提高警惕。
只是马车里的人还没有感觉到行进中的异样。
不多一会儿就见卫凌揭开帘子向简云琛道:“少爷,少君在车里坐得久了身子不适,想下来走走。”
简云琛眉心微蹙,忙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等过了这片林子,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休息吧。”
卫凌面露难色,同样压低了喉咙与他耳语道:“方才就说腰腿酸痛,已经忍耐了些时候了,毕竟身子沉重窝着受罪,大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话音刚落,里头便传出了一两声极压抑地粗声喘息,简云琛想起孟恒那时候也是坐又坐不住走又走不动的,不由心生恻隐,想想要是真有麻烦,在车里车外都一样,于是便点了点头。
“大伙儿在这儿歇会儿,喝口水,都别走远。”
马车稳稳地停住,果然见卫凌扶着一个肚腹高隆的男人颤巍巍地走了下来。
不过那人头上戴着斗笠,面部被黑纱遮挡住,并看不出面容如何。
简云琛心里越发疑惑了起来,本朝对女子出门也并不怎么严苛,不用遮面,更何况一个大男人?此人这般装束,恐怕身份更有意思。
不过他并不是个多事之人,而且这会儿也正在警戒状态,因此并没有把心思过多地放在猜测这个人的身份上。
傅仁因怀的是双胎,身体底子又不大好,因此到了孕晚期尤其受罪,马车里虽然能躺着,毕竟空间有限连腿都伸不直,坐了小半天便怎么也待不住了。
这会儿就由卫凌搀扶着他略做走动,简云琛虽然不曾贴身跟随,不过职责所在,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过他的身上。
蓦地,树林里想起了一阵尖锐而嘹亮的鹰哨。
简云琛脸色一变,当即也顾不得礼数了,三两步走上前抄起傅仁的胳膊就把他往马车上带,可来人的速度更快,很快三四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就砍到了面前。
简云琛一手将傅仁护在身后,单手提剑与来人搏斗起来,刹那间静谧无人的小树林变得热闹无比,一下子多了几乎两倍的人将他们重重包围,而围攻的中心正是牢牢护住傅仁的简云琛。
简云琛为了保护傅仁不受到攻击,不得不将自己大面积地暴露在敌人面前而处于被动。
众人一见傅仁被围都想过来搭救,奈何敌我双方在人数上悬殊实在太大,一个个都自顾不暇了,哪里顾得了别人。
倒是那个早先看不起简云琛的徐清武艺有些了得,三下两下砍倒了几个便朝他们这边飞扑支援,却见简云琛对着自己猛地发力一把甩出了手中长剑。
啊——
他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谁知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一阵痛呼,回头一看,一个黑衣大汉胸前正插着简云琛的长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死透,还保持着挥刀砍向自己的姿势。
徐清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一脚将人踹飞,回过头想跟简云琛道声谢,却见他又被好几个黑衣人给围了起来,因为失了武器抵挡,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来护着傅仁。
很快胳膊上已经殷红了一大片。
“快来人,保护大人!”
徐清大喝一声扑了过来,韩高等人也砍倒了几个纠缠的贼人护着卫凌赶了过来,简云琛一把接住不知是谁隔空丢过来的长剑,出尽全力将一个首领模样的黑衣人一剑穿心。
那帮贼人一见领头的死了纷纷乱了阵脚,很快就被打得零零落落败下阵来,还有几个机灵的眼见不好就要逃窜,简云琛本想纵身一跃将人拿下,谁知甫一提气,小腹部就一阵剧痛袭来,激得他几乎站都站不稳。
还好徐清已经领着两个汉子追了出去。
回头一看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左肩上的伤口已经令他半边身子全被染红了,见卫凌正扶着傅仁倚靠在树边,忙凑过去查探。
只见傅仁瘫倒在路边大石上,按着肚子剧烈喘息,身体弓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忙向卫凌道:“卫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卫凌搭着傅仁的脉搏眉头深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有深红色的血污从傅仁身下流出,印着青白的山石尤其刺眼。
卫凌脸色大变,“这,这……我家主人胎气大动,恐怕是要早产呐!”
简云琛一听这话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半边身子已经疼得麻木,小腹部还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人临产在即,而此地又不能久留,脑子里便乱了套起来。
韩高虽然也经历过不少生生死死的大场面,可毕竟是个单身的大老爷们儿,哪里见过别人生产啊,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见简云琛伤口颇深血流不止,忙先一把撕下自己的袍子给他死死地把伤口扎住。
傅仁一辈子养尊处优,本来就没受过一丝苦楚,如今腹中翻江倒海般地大动,就跟有个孙悟空在里头拼命扯他的肠子似的,哪里还忍得住,忍不住呻吟出声,卫凌急得满头是汗,一边为他揉腹缓解疼痛,一边向简云琛急道:“大人快做决断,人命关天可拖拉不得!”
一句话催得简云琛心里一个激灵,想想原地是不能留的,万一对方有救兵在附近,再杀回头来可如何是好?可这临产之人也经不起马车颠簸拼命赶路了,只好兵行险招咬咬牙道:“走,咱们进山去!”
山林幽深难走,天又快黑了,一旦隐藏入其中,敌人就很难再找到他们。
众人哪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忙点头听命。
简云琛又命他们将马车和各自的马匹朝大路前后两方驱赶,以防万一有追兵,也可混淆他们的视线叫他们没地方找人去。
跟着几个大汉将胳膊搭在一起搭成个椅子,将痛得浑身发抖的傅仁扶了上去,一行人毫不含糊地直奔深山腹地而去,一路狂奔了约莫一两个时辰,方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将已经被汗水湿透全身的产夫给搀了进去。
好在这里每个人都富有野地生存作战的经验,很快就升起了篝火打来了清水也在地上扑起了厚厚一层铺盖。
“卫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咱们都在外头,要什么你就喊人。”
简云琛抵住眼前一阵阵晕眩,还算镇定地向卫凌交代,需知眼前这人和他肚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给他们抵命是应当的,可今天这帮刚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恐怕也无一能够幸免。
太子傅仲虽然为人爽朗,可这并不影响他要处置起谁来时的下手狠辣,要不自己怎么嫁的人呢?
谁知这时却被傅仁紧紧捉住了手腕。
“阿琛,你留下来。”
熟悉的称呼令他大吃一惊,怪道方才也觉得此人的声音有点熟悉,莫非是故人?
简云琛狐疑地顿下脚步,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自己慢慢在傅仁面前蹲了下来。
傅仁这会儿刚经过一波剧烈的阵痛,稍觉轻松了些,便自己抬起手将头上的斗笠给揭了,果然见到了他这个小表弟一张瞠目结舌的脸。
“怎么,没想到本王也有今天?”
傅仁苦笑着揉了揉颤动不已的大肚,还想说什么,可是又痛得几乎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开口。
简云琛心里虽然吃惊不已,可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谈心的时候,忙轻轻拍了拍他道:“你别想这么多,先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吧。”
傅仁闭着眼不再吭气,卫凌喂他吃了两粒丸药,说是能帮他暂时缓和产势,可令他攒点力气。
趁这会儿他痛得不厉害,卫凌又开始快手快脚地给简云琛处理伤口。
因为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伤处已经有血凝固,并把贴身衣物也粘在一起,这会儿哗啦一下全都撕开,鲜血又汩汩涌了出来。
卫凌服侍惯了娇生惯养的傅仁,他可是稍有不适都需有人在身边按摩伺候的,哪里见过简云琛这样的,刀伤已经够了,伤口再次连皮带肉的撕裂,他居然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不由心里暗赞一声,果然是条汉子。
“大人,伤口略深,怕是需要缝针。”
“缝吧。”
简云琛云淡风轻地回答他,见刚安静下来的傅仁又开始呻吟,便学着卫凌刚才的样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他按摩揉腹。
卫凌一边在他肩膀上缝针,一边忍不住好奇,“大人,您不疼吗?”
简云琛老实点头,“疼。”
“那您怎么哼都不哼啊?”
简云琛不由失笑,难道哼了伤就能好?那他倒乐意哼。
心里这么想来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反而同卫凌开玩笑道:“先生的针脚缝得真齐整,今儿亏得有你,要是就我们弟兄几个,我自己缝得那才叫难看。”
荒山野岭的,自己给自己缝伤口?
卫凌光是想象都觉得不可思议,倒是傅仁被逗笑了,“先前我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我这个小表弟啊,发起狠来能打死一只猛虎,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第40章
谁知道对于简云琛来说险象环生的这一晚,齐慕安却过得尤其滋润。
连晚饭都是在他大舅父薛浦那儿蹭的,他又会说话会捧人,把薛浦的老婆姜夫人给哄得开心得不得了,一晚上就顾着夸他懂事和给他布菜了,还连连怪她男人过去不常叫外甥到家里来玩玩儿,听见他赞家里的厨子做的糟鹌鹑好吃,还特特嘱咐底下人封了老大一坛子让他带回家去。
齐慕安自打穿越以来一直跟阮夫人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斗智斗勇,实际上哪里享受过半分母爱了?如今倒在姜夫人慈爱的唠叨里找到了点儿麻麻的影子,心里还真是暖洋洋的啊!
回到齐家更是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好消息:太太连日里身上不好,老爷生怕家中杂务繁多愈发劳累了她,便派了车马送她到西山的拢梅庵里清心静养去了。
这话说得体面,其实还不就是齐老爷对阮夫人多长了那第三只手的惩罚呗。
而且听说白天颂雅的婆家来过人了,把那必须五年后才能办喜事的噩耗给说了,并对齐家如果不能等而退婚表示理解,把齐老爷给气得差点儿当场掀了桌子。
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家不占理儿啊!
齐慕安本来打算直接睡大觉了,可想想答应过简云琛在家要太太平平几天,一想齐老爷今天暴怒过一番,自己再不去请安吧恐怕又要变成被他找茬儿出气,于是便有点不太情愿地还是往他屋里去了。
这古代的有钱人家也真有意思,老爷太太年纪大了吧就不住一个房间了,老爷有老爷的屋子,太太有太太的屋子,老夫妻要是感情好,老爷就常在太太房里过夜,感情淡的,那太太就得天天独守空房了。
这老爷就算有多名姬妾吧,他也有个自己想清清静静的时候,因此自己有个房间也是不错的。
谁知才到门口,就看见颂雅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身边陪着她的是家里三姑娘颂贞的生母周姨娘。
也不知是不是阮夫人管人特别有一手,家里陈、周两位姨娘平日里都是无声无息毫无存在感的,陈姨娘是颂娴的亲妈,因为颂娴的缘故,齐慕安倒是特别留意过她,而这周姨娘他倒一直没记住她长什么模样,今天面对面见了,才发觉这一位的模样也很出挑,起码绝不在阮夫人之下,只不过装扮妆容上简单素净得很,因此不仔细看便觉得平常。
周姨娘一见是他忙客客气气道,“大爷来了。”
齐慕安对她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再看颂雅时却见她红着眼怯怯弱弱地喊了一声大哥哥,跟着便忍不住擦起了眼泪来,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些幽怨。
齐慕安就算再能说会道吧,可面对个才受了很大打击的小姑娘他能说什么呢?
于是便只装没看见,倒是那周姨娘玲珑,借着天色对颂雅身边同来的丫鬟笑道:“夜里凉,姑娘快陪你们小姐回屋去吧,别受了风着了凉。”
送走了颂雅,她方对齐慕安笑笑,“老爷今儿生气呢,爷可别再招他。”
齐慕安一听这话似乎有意向自己讨好,便试探道:“姨娘可知道方才我爹跟大妹妹说些什么?”
周姨娘犯难地笑笑,压低了喉咙悄声道:“爷可别说是我告诉的。大小姐来的时候哭得了不得,说那边欺人太甚,要真的等上五年,这五年里叫她如何出门如何做人,还不到哪儿哪儿都被人笑话死,她宁可退婚。”
齐慕安动了动眉毛,这点他倒是赞同的,因为对方的本意就是退婚,明摆着给你们家出难题呢,你要是不肯退,恐怕他们很快还要来第二发。
“那爹怎么说?”
周姨娘摇摇头,“老爷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丢不起这个人。大小姐要是坚持退婚,就自己削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齐家只当没生养过这么一个女儿。大小姐的性子爷是知道的,一向和软,太太又不在家,哪儿能有那么大的主意,只好淌眼抹泪地出来了呗。”
周姨娘这话说得是怪同情的,不过齐慕安留意到她的脸上可没有什么替颂雅可惜的表情。
本来嘛,又不是自己生的,阮夫人对她和颂贞一向也并不大好。
尤其是颂贞,她只比颂娴小几个月,其实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只因性子沉默不大会讨阮夫人的喜欢,平日里各样就都矮了颂娴一头。
周姨娘是她的亲娘,心里想必对阮夫人对待女儿们的态度上是听有意见的。
或许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齐老爷在里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是谁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