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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孔任见他并不迂腐,心下大宽,但已根本无暇说话,只能点头示意。那少年见他点头,立刻撒腿向来时狂奔。他一走,助力顿少,但婴儿之声也已不再,而且那血衣人似也想要去追少年,故而孔任所感之压力虽然有所增加,毕竟还没到完全无法支持的地步。孔任知自己若要招招硬抗,终究难免受伤,是以总是以躲和退为主,只是不让血衣人能快速追行便罢。
    渐渐露出的月光下,拖着两人长长短短的影子。那血衣人左冲右冲,纠缠数里,始终无法摆脱孔任的纠缠。血衣人似乎斗发了性,猛然间大吼一声,那批风干脆甩开,蒙头盖脸向孔任包了过来。孔任早有所防,劈手如剑,团手为爪,将那批风撕成碎片。那血衣人没了批风阻碍,加又专心对敌,顿时威势大增。忽然间,其面上的那半块面具也向孔任飞袭而来。
    孔任这时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但觉这血衣人面相虽甚是端正俊朗,但眼中竟然微泛绿光,须眉发额之间更透着说不出的可怕和凶残,而且还有一种近乎邪异的执着。孔任虽然并不畏惧,但惊奇其似人非人之下,一时间出招却也不免有些凝滞。二人激斗之中,本来便是孔任落于下风,何论现在更是此消彼长?孔任勉强平衡之势一失,顿时招招接不上趟。他心头大急,忽然一个转身,不再接战,只是拼命向侧飞奔。
    那血衣人追了几步,忽然不追,折身又向那少年先离的方向追。孔任如影随形,立刻又自跟上,作势又要掷转土石。那血衣人大怒,又自反身,孔任立刻又避又退。如此再三,月已中天。那血衣人忽然厉吼一声,一下死死狂追孔任,说什么也不放。
    孔任大吃一惊,眼见他离自己终于越来越近,急忙朝那少年所去之向而行,盼他能立刻前来接应。他想要大声呼喊,却又警觉不敢,因为这个时候,任何的中气微泄都可能招致立即的杀身之祸。正自惊忙间,忽听一个声音高声道:“孔兄弟,我们来了!”
    孔任一听,却是司天仪等人的声音。他顿时精神大振,正要反身与血衣人硬敌,忽然心中一动,继续朝前飞奔。那血衣人狂怒之下,果然继续跟来。孔任见司天仪等三人如飞冲来,这才大吼一声,猛然一个反身,用尽全身劲力跟血衣人硬拼一掌。这一掌双方都尽了全力,孔任虽然内腑剧震,全身微颤,但终于还是阻住了血衣人之势。司天仪等三人一见孔任神色,立明其意,四人迅速围占四角方位,将那血魔困住。
    这四人看过身形,都知血衣人轻功亦是极高,是以一上来便是人人贴身与其肉博,根本无暇发一言互相招呼。那血衣人似乎也后悔身陷包围,极力左冲右突,想要脱出围困。但孔任即使硬接,也总能勉强接住其掌力,他这一边实是冲不出去;司天仪那三人虽然功力稍弱,但三人配合默契,兼又人多,每一掌都有二人乃至三人硬接,反而令血衣人居于劣势。血衣人屡冲不过,情势大大不利,直急得哇哇狂吼。
    四人见已压制住血衣人,都是一样心思,并不太过紧逼,准备以四人之力耗他个晕绝,好好看看这血魔神的究竟。那血衣人苦斗数十招,招招用尽全力,却始终无法脱出,其招式劲力终于有了衰退之象。不一会,远处那名先去的少年也已抱着婴儿冲了回来,在战团外观势以助,四人之围更显牢固。
    那血衣人忽然怒吼一声,威势倍增,猛地一掌击向郑金明。众人一接,却忽觉此击威力比先前强了数倍都不止,远超众人想象。但再要反应加上全力,却是为时已晚,那血衣人已以一掌之力震开了四人合围之势,狂飙一般脱出。五人大悔之下,拼命追赶,但那血衣人却终于还是越来越远,渐渐就要脱出视线所及,没于夜空之中。
    孔任等都是懊悔无及,正自叹气欲待不追,那血衣人忽然翻身倒地,竟然不起。五人喜出望外,急忙追至,却还都不敢靠近。但过了一气,无论众人如何以石子掷他试他,那血衣人始终没有起来的迹象,反而全身都现出溃烂之象。
    众人这才确知其已死。孟云辉笑道:“原来是散功前的疯狂,我还以为他深藏不露呢。”孔任待要一把揪起那血衣人,忽然停手,只用树枝小心翼翼将其翻开。只见那人已是溃烂得不成样子,甚至连带衣物也都被腐蚀了,显然身上有某种奇毒。众人见其已腐烂至此,肯定身份难辨,顿时颇为后悔自己没能早点翻看,但却已无法了。
    孔任看了看这尸体,道:“若是将他带回,请公孙老人和长辈们鉴别,大家觉得能看出什么么?”郑金明看了看那一团几乎已成脓血的躯体,掩了掩鼻,摇了摇头。司天仪道:“若是我们能早些制止,或许还能保存其大半躯体。现在已是蔓延全身,只怕……”五人齐齐叹了口气,忽然一起动手,覆土而埋。当然,也没忘在上面做个标记,以备日后万一想再查。
    月色又暗淡下来,五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回走。司天仪对那位少年道:“这位兄弟宅心仁厚,勇烈过人,不知如何称呼?”那少年谦道:“不敢,不过是路见凄惨之事,良心不安,顺手而助罢了,幸好得各位英雄鼎力之助,救回一命,没有白忙。在下姓汤名先觉,乃是燕辽一带之人,完全无甚名气。各位英雄皆气宇不凡,敢问尊姓大名?”
    司天仪笑道:“不敢不敢。汤家边远千里,虽现在还无甚名气,但有阁下这样的风采人物,便想在此没有声名,也是为难。”说着五人边奔自报姓名,都是惺惺相惜。孔任看了看那已是哭得快没气力的婴儿,道:“汤兄怎的还没找到其父母?这婴儿似是早产之儿,备极娇弱。”
    汤先觉叹了口气,道:“我本出来散心,忽听一位女子哭喊,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但过去时,却见乃是两位哭喊着的女子,一位仆人,地上还有一人不知生死。那两名女子哭着说孩子被魔鬼抢走了,我顺她们指的方向急忙追来,但急切间再回去时,却找不到她们,也可能也是走岔了。后来听到你们这里大声,想起若有人定会集于此出,便还是只好回来。哎,说起来也是我的错。”
    孟云辉道:“尽力便是,无所谓什么错不错。”说着忽然放声大吼了几声。众人先是一怔,既然也各自大吼起来,声音在这野旷之地远远传开,甚是明显。又奔了一阵,快到那盗墓贼相聚处时,果听见远处似乎有妇女之哭声,两点人影朝这边靠过来,众人急忙迎上。
    待到近前,只见却是两位步履蹒跚的女子,正是汤先觉所说的那二人。其中一位蒙着斗笠黑纱,一见面就发疯般地将那婴儿抢过,拨乳喂奶时,泪水滚滚落在婴儿头上脸上,却是一言都说之不出。众人都觉有些不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以“非礼勿视”。那另外一位搀扶着她的少女甚是明白事理,忙道:“我姐姐伤心过度,无暇言谢,各位千万不要见怪。小妹在这里先代姐姐向各位英雄谢谢了。”说着便要下拜。
    汤先觉急道:“说哪里话,说哪里话。”急忙就伸手阻拦,却又觉这下直握少女之手,似乎有些不妥,连忙缩手,意甚尴尬。那少女羞红了脸,但这一拜却也是拜不下去了。孔任等这时才注意到这少女的容貌,见她竟然是惊人的美丽,一个个都吃了一惊,险些失态于凝目而注。孔任心下暗暗赞道:“人言卫庄公夫人庄姜之美,曾做诗篇以颂,但到底只是传说。依我看,那诗篇若用来形容这位少女,真是再合适不过。”原来几十年前,卫国卫庄公迎娶齐国公主庄姜为夫人,卫人惊叹于其美貌,遂作《庄姜》一诗,传诵至今: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
    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
    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这里“齐侯之子”的“子”是“女公子”之意,乃是女儿而非儿子。后世形容少女美丽的许多美好之词,如“柔荑”、“凝脂”、“螓首”、“蛾眉”等等,都是源出于此。全诗极尽赞美之能事,读之如睹仙女,令世人叹服,遂传遍大河南北,齐人、卫人至今以此为傲。
    那少女被他们如此而看,脸现窘迫,低声道:“此事累各位英雄冒生死之险,蒙极重之伤,说起来真是让人过意不去。”汤先觉忙道:“男儿生来便当如此,否则何敢自称男儿?姑娘千万不要过意不去,这实在是给我们……给我们检验自己是否配称男儿的机会。”
    孟云辉忽然笑道:“不错,这实在是一个好机会,起码汤兄弟是绝对不会怪的。我们嘛,那就说不定了。”四人哄地一下笑出声来,但立刻想起那母亲尚处悲痛余韵之中,自己等人如此哄笑,实是极大的不该,一个个都急忙住口。众人心头大大后悔之下,几乎都恨不得揍自己一个耳光。
    汤先觉和那少女自然更是窘迫,只能装作没听见,囁嘘不答。司天仪岔开话题,道:“不知姑娘和这位夫人是怎么遭遇血衣人的?”那少女迟疑道:“这……”却转头望向那位夫人。那夫人痴痴道:“面对恩公,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早就没脸了,家里也不要我了,我还顾忌什么?”五人吃了一惊,互望一眼,司天仪道:“若是不方便说,那还是不要说了,我们也只是路过。我们现在便送夫人和小姐回去。无论如何,孩子要紧。”
    那夫人喃喃道:“夫人?回去?”面纱之下,不知何时起,她已是泪流满面,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那少女叹了口气,道:“我姐姐是这郑国的一位公主,还未出嫁。这段事,还请各位不要到处宣扬。”孔任等都颇觉后悔自己等曾冒昧称她为夫人。郑金明道:“我们误经过此地,已是不该,这等之事,我们也不该多闻。我们还是先送二位回去罢。”那“夫人”凄然道:“各位英雄是不是看不起小女子了?是不是后悔救这一趟了?”
    众人见她忽然说出这话来,知她现在心理极是脆弱,极可能将任何一个无心之言行,都看做是对她的羞辱,当下只能忙不迭地致歉,再也不敢多说话。那“夫人”呆呆望着远方,慢慢道:“还是我自己来说罢。我年少时爱慕一男子,跟他好了,后来……后来……他弃我而去,直到今天还没回来过。”众人心中虽然早已有类似之疑,但听她口中说出证实,毕竟还是暗中嗟叹不已。要知郑卫一带,民风尚有上古遗风,男女不甚禁严,有蔑视者常称为“郑卫风淫”。时有传唱民谣《野有死麋》便描述了此情此景: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时人有称“雅者见雅,俗者见俗,贞者见贞,淫者见淫”。若是通常女子未婚而孕,五人自然未必会觉得很奇怪。但她毕竟身为公主,门禁甚严,却也如此,自然还是易惹人猜想。
    那“夫人”幽幽道:“我本来……本来……总之,我还是真心地爱上了他。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后悔的,可是现在我有了孩子,却终于还是后悔了。”郑金明看了看那名少女,道:“不如让他回来娶姑娘,不就两全其美么?姑娘但说此人姓名,我们或许也会遇到他。小姐如此……姑娘肯定也是貌比天仙,又有了他的骨肉,他怎会不肯一顾?”那“夫人”摇头道:“孩子不是他的。”孔任等吃了一惊,齐齐道:“孩子不是他的?”
    那“夫人”泪光盈然,道:“他走后,我神思恍惚,被哥哥公子蛮发现,就在一天趁我不防时,用迷药迷奸了我。他威胁说这件丑事若是被爹妈知道了,定会杀我们以遮掩。我一来恨那离我而去的人,二来恨哥哥,想要让他早死,三来也恨我自己,后来就也一直跟他好了。再后来……再后来……他死了,可是却留下了这个孩子。”
    孟云辉奇道:“他死了?”那“夫人”痴痴道:“他是因为迷恋我而死的。你们说,我是不是杀人凶手?”五人听她说及“迷恋”二字,想起她身边这位妹妹的美貌,以及连兄妹乱伦都做得出来的公子蛮,心下已是不由自主便信了大半,只能暗暗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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