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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屈元忽道:“师祖,您老人家不是说过勤能补拙么?徒孙虽然愚鲁,但是一定知道努力,不会让太师父失望的。”公孙贤摸了摸他头顶,笑道:“元儿有此志向,甚是难得。其实太师父话才说了一半,并不是只想夸他贬你们,而是夸奖你们。其实,太师父现在越来越相信,良材美质也不见得就一定特别好。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凡之中显的大成,才是真正踏实的大成。当年的任儿,如此奇材,却英年短命,焉知不是天妒英才,前福过多,遂导致凶险也过多集中?只要你们好好勤学苦练,踏踏实实一点一点来,日后成就未必便不能超越他。而且相比之下,或许还更能长久。因此,你们虽然看起来材质似有些不如他,但真正更能造福万民、青史留名的,却更可能是你们。”众人皆谨心受教,各自退下。
    这一天司天仪对众徒弟说了一说屈元的事,众人虽然面上唯唯,但心中却还是不免想:“既然师祖宠爱那小子,当然什么都会为他开脱了。”到得晚上,屈元照例又来晋见公孙贤。公孙贤照例问了问他情形,却也并没有给他指什么招,只是鼓励他继续坚持和众师兄们相处。屈元虽然委屈万分,但终于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等正要离开时,公孙贤忽然道:“元儿,那无字天书,你能默写出来么?”
    屈元一怔,道:“那天书过于杂乱,徒孙也没细看,似乎只能记得一点点。”公孙贤将一本书递了过来,对他道:“你把这个好好地多看多记,把它背熟。记住,就当是一幅幅的画一样记忆,绝对不可以多想多猜。”屈元一怔,接过一看,却又不是那一本,奇道:“太师父,您自己默写了一本?”
    公孙贤点了点头,道:“这个和那原本最为相似。你好好记住,今天太师父就把它烧了。”屈元吃了一惊,道:“它……其实还是很重要?”公孙贤慢慢道:“它不甚重要,但你还是记住它的好。”屈元心头大震:“原来太师父一个劲说它不重要,其实还是为了我。”他心头极是愧疚,不敢多说,只是拼命一遍又一遍地苦苦而记,竟然完全忘了回去睡觉。公孙贤见他废寝忘食,如痴如狂,但却也完全不提醒他。
    等到凌晨,屈元终于死死地记住了那些奇异的字符,简直都达到了无论怎么糊涂,都能本能地将那些全部复写、一丝不错的地步。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身心之疲惫实在是无以复加,整个人几乎就象是虚脱了一般。
    公孙贤在命他走之前道:“太师父可能不久就要远行,一来去探望一些原来的老朋友,商量一下血魔的事,二来还想去看看我师父是不是还在人世,或是有什么遗教留在当年之地。太师父走后,只怕就没有人能够照顾你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屈元鼻中一酸,道:“是,太师父。这世上除了爹爹之外,就是太师父对我最好了。嗯,还有王大哥,还有女鬼和黑屁股他们。”公孙贤叹道:“若是太师父猜得不错,那血魔出现的这一次,不过是一次试验,而且应该说并不怎么成功。如果太师父猜的不错,那么至少几年之内,血魔应该是不会太过猖狂。也因此之下,所以太师父才敢离开些天,准备准备。太师父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二年,实在是说不准。但无论如何,你当自己学会保护自己。太师父先前总是告诉你凡事应多坚持,但现在却要告诉你,若是实在不行,还是应该好好考虑后退、甚至投降。学会坚持很难,学会不坚持,也并不容易。记住,只要你心中有所信念,无论你失败多少次,都还可以有机会翻转。但你若轻易死了,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屈元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公孙贤看了看他,慢慢道:“你千万要管好嘴巴,不可跟别人说你已记住了真本的无字天书,以免招来祸害。将来……将来只有等你武功已有大成,做事能融会贯通之时,才可以再好好研究之。那个时候,师父也许已经老得不在人世了,不能再在旁边看着你,防你走火入魔,你一切都要自己小心。太师父无儿无孙,心中实在是把你当孙子来看的。但是,无论太师父多么想帮你一生一世,你终于还是要长大的。”
    屈元热泪盈眶,悲声道:“徒孙没有爷爷,没有妈妈,其实……其实也是一样的。”公孙贤眼中泪光盈然,似乎想抱一抱他,但终于还是忍住,道:“周地贵子小名多取贱。但为师却以为,若真是要大富大贵,不但应有贱名,最好还需贱养。冠剑之游,亦是此道之一。为师始终相信,人之一生苦乐有定,若是先乐,过多受了赞誉关注,或许其后便会多苦。太师父希望你是能先多受磨难之人,不希望你太过福薄,也但愿太师父没有看错。你师兄们虽然不喜你,但毕竟也不能算坏人,不过是有些势利偏见而已。最起码来说,我门中挑过一些,他们在世家子弟中,已算是稍好些的了。你若连他们都无法相处,别的可怎么办?师父有信心你能跟他们相处,你也应该坚定信心。你去罢。”
    屈元慢慢回到自己房中闷头大睡,起来时,却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他心神恍惚,但还是跟往常一样去练功,也努力去凑热闹。即使别人一见他加入,不几句就散开,他也极力不生气。这样一连过了几天,日子倒也平和。只是公孙贤总是愁眉深锁,长吁短叹,似乎心头被这血魔之事压得极深;言谈之际,也往往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日,屈元等人照旧在那假“吊丧”旁边练功;到了中午,便去放饭菜的阴凉处吃午饭。不料等众人三三两两来到那树阴下时,却见那饭菜竟然大多已是不见,似是被什么人或野兽给吃了不少。要知这里本来无甚人来,也无甚野兽偷食之类,是以大家练功时,从来都是随便把饭菜放在几棵树的树阴下,无人去专门注意照看。但所谓多行夜路必见鬼,今天还是被人偷偷偷吃了不少。
    虽然众人知是太过大意,但无论如何,公孙老人门众放得这么近的东西,竟然也有人敢来偷吃?这传出去那还不被人笑死?陈老四大声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来偷吃?”他嗓门甚大,连喊数声,无人相应。众人互望一眼,疑那人并未走远,便做势要去搜寻旁边的灌木丛。果然,一个衣衫褴缕的老人抖抖索索出来,向众人不住磕头,苦苦求道:“小老儿实在饿极,偷吃了些,求求各位高抬贵手,放小老儿一命。”
    众人见他磕头如捣蒜,穿着也极是破烂,实在也不象是故意要来偷食的样子,不免既恼怒又丧气,都想:“本来还以为可以大打一顿,出出气,看这样子,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好在他也没吃太多,大家的饭菜本来也都是有些多余。”陈老四也甚没意思,正要转身回去吃饭,忽然道:“不好!他这么黑乎乎的手口碰过的,我们怎么好去吃?”
    众人一想,再看这老人肮脏唩琐加臭秽的样子,不免人人都有作呕之感;联想所及之下,便那些似乎看起好象没有动过的饭菜,似乎也变得脏了。要知这里面除屈元外,人人都可说是锦衣玉食长大,这下一想起这等恶心情景,不免都是大为窝火。有人实在气不过,已是嚷嚷着先揍那老人一顿。幸好大师兄还算稳重,摆手制止道:“老头儿,以后看清楚点,不要乱偷人东西,尤其是不要黑手乱翻乱碰。你实在饿极,便来讨要一些,我们一高兴,也不见得就不给你。今天你碰见的是我们,我们心软,这才饶过了你。若是碰见了别人,只怕连你皮都打扒下了。还不快多磕几个头陪罪?”
    那老人甚是感激,连连磕头道:“谢谢各位公子,谢谢各位大好人。”大师兄转过身来,见有的师弟还愤愤不平,只得道:“今天就当是运气不好,大家干脆饿一顿算了。我等都是习武之人,要是连这都受不了,那也太丢人了。洛阳王家,燕山赤霞岭门人,不还特意要学挨饿的么?再说,这老儿也都陪罪过了,就把他打死,又能干什么?我们都是做大事的,何必跟他较真?”众人虽然还是有些不爽,但见大师兄都如此说了,也就只好自认晦气。
    那老儿感激无限,不住地道:“多谢各位公子好心!”陈老四骂道:“快滚!快滚!别让我们再看见你!”那老儿连连磕头称是,却不知怎地,畏萎缩缩不肯离去,眼睛不时偷瞄那还没吃完的饭菜。屈元知他还没吃饱,抱起一大陶罐饭菜送到他面前,道:“我们不吃了,你还是都吃了罢。”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便有人道:“这可是楚王九世孙所赐,荣耀无比!老头回去记住好好供个牌位,替我们这位师弟祈福!”
    屈元叹了口气,假装没听见,只是慢慢步回树阴下歇息。那老儿不用再鬼鬼祟祟,这下放开手脚,不一会便吃得肚子溜圆,却还在拼命朝口中填。屈元甚是不忍,道:“老人家,你可以把这几坛带回去慢慢吃的。”那老头口中塞满了饭,拼命咽下,连连磕头道谢,便要抱走那一坛。但他才抱一坛,就又想再多抱一坛,简直恨不能将这些统统抱走一般,只是偏偏拿不了。众人现在看他这副模样,觉得甚是有趣,反而聚集过来,便如看热闹一般。
    那老儿抱了几抱,却总是只能抱得一坛,忽然间悲从中来,已是哭了起来。众人虽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现在见他为一坛饭而如此失声痛哭,不免也都有些惭愧,嘻笑声反而小了下去。屈元想起自己小时候情景,心头更是难过,只是一直因为牢记不可太过出群,毕竟不敢太过关照,便道:“老人家,你住在哪里?我帮你搬回去好不好?”说话间偷偷看了看大师兄,见他似是装作既没看见也没听见,并无反对之意,这才心安。
    那老人呆呆一怔,忽然捶胸痛哭道:“我……早已经没有家了。我的儿子许多年前就没了,如今连孙子也被僵尸吃了,我还有什么家?连我想在街上乞讨,都被头儿赶出来,我……还有什么家?”众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明白他八成就是一名血魔的受害之人;想起刚才嘻笑,不免心头甚是惭愧。屈元看了看大师兄,慢慢道:“老人家,这些饭菜都是你的。你随便吃,没关系的。你要是总是饿,那就天天来,我们……我们总是有多的。”
    那老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望着众人,颤声道:“我真的可以天天来吃?你们……你们真的可以天天来?”那大师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以后你来的时候,可要先说一声,不要乱翻。我们单独给你带一坛……一坛大的。”
    那老人一下趴在地上,死命磕头,连连道:“你们是好人,你们是好人。”众人不愿多受他拜,都转过头去散开。屈元将那老人扶起,柔声道:“老人家,不要再磕头了,我们承受不起。我们要练功了,你好好回家……回……就在这里歇歇罢。”
    那老人呆呆望着他们,忽然喃喃道:“你们是好人,知书达礼,什么忙都帮,是不是?”屈元道:“不是什么忙都能帮,但力所能及的,还可一帮一帮。”那老人忽然一把抓住他,颤声道:“你能不能叫我……叫我一声爷爷?我孙子被僵尸吃了,我天天都梦见他叫我爷爷的,可是一醒就什么都听不到。我……都快要疯了……真的快要疯了。”
    屈元吃了一惊,道:“这……”那老人见他不肯,泪流满面,忽然间一下甩开他,一把就扑上去抓住那大师兄,恳求道:“你是好人,你最知书达礼了,你叫我一声爷爷好不好?你叫我一声爷爷好不好?我给你磕头,求你叫我一声爷爷好不好?”
    大师兄冷不防被他一下抓住,虽然他所求甚惨,但被他抓住之下,那熏人臭味却是直逼耳际。要知自己爷爷何等尊贵,跟这老儿实在是天壤之别,这话又如何能叫得出口?但那老人似乎认准了他年纪最长,乃是最有可能理解自己心意的人,死死抓住他不放,苦苦哀求,见其不肯,更发疯般地就要跪下磕头。
    大师兄手上被他抓出一道道黑痕,眼见众师弟都在望着自己,有的与自己有些不甚睦的,更眼中已微有幸灾乐祸之象,似是都笑他让人自作自受。大师兄心头忽然怒意无可遏制,一把甩开那老儿,怒道:“老头,不要得寸进尺!你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会叫你爷爷?”
    那老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流泪道:“我磕头,好不好?我磕一百个头,换一声爷爷,好不好?”一人喝道:“老头儿,你不要过分!我们对你好,你可不要以为我们厚道,就太痴心妄想!你看看清楚,你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那老头充耳不闻,只是拼命磕头,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叫我一声爷爷……只要一声,只要一声就够了。”
    屈元忽然道:“老爷爷,老爷爷。”那老人一怔,抬起头来呆呆望着他,忽然又自拼命向众人磕头,求道:“我想听爷爷,我想听爷爷的。”陈老四见那老人又缠上了屈元,忽然笑道:“出尸鬼,这声爷爷还是你叫吧。你不叫,他不会走的。我们知书达礼,那可是不能打他赶他的。”众人知道这下又有热闹看,也都挤眉弄眼起来。
    屈元慢慢走到那老人身边,扶起他,道:“爷爷,您先起来。”那老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你真的叫我爷爷?你真的肯叫我爷爷?”屈元心头悲酸难制,几乎掉下泪来,道:“爷爷,是真的。我没有爷爷,你就当我爷爷,我……很欢喜的。我是认真的。”
    那老人久久望着他,道:“你再叫一叫,好不好?”屈元咬了咬牙,道:“爷爷,爷爷,爷爷。”众人本来也是等着要嘲笑屈元的,但这个时候不知怎的,居然无人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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