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鹃儿似被那红衣人捞着了一下,一下被掼在地上,勉强跳了几跳,竟然一下没能飞起来,显然受了伤。那红衣人身形虽快,可似乎也有些呆,经常一冲就冲好远,等折返时天昭又已逃开。昭元忽然心头极度恐惧:“难道是血魔?”脚下更是拼命发足狂奔,大叫道:“天昭,坚持住,坚持住!我来了!我来了!”
天昭听到了他声音,心下狂喜,立刻本能地就朝他这方向跑。但这样一来,便立刻脱离了绕树奔逃的宗旨,那黑衣服的西北长老也无法追上牵制。那红衣人哈哈大笑,几步就追了上来,猛地一下抱起了天昭。他一抓住天昭,似乎立刻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居然也不跑了,只是在嘻嘻傻笑着什么。那西北长老猛地从他背后扑了上去,可他竟然还是有知觉,立刻一闪身,便到另外一边,还用手刮擦天昭的脸蛋,似在对她裂开大嘴笑着什么。那西北长老急忙跃起又扑,红衣人又是一下闪开,根本不愿理会他。
昭元见那红衣人情形诡异,怕他伤害天昭,但自己却又一时跑不及。他忽见大数不远处还瑟缩着十来个十几岁的青年少年,似还包括了那次帮天昭来打自己的几个半大孩子,急忙大喊道:“你们都上去帮忙扑啊!只要拖延一下就好!别怕,他对你们不感兴趣的!”那些人一听,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似乎想去帮忙,但终于又还是没敢上前。忽然一人大叫道:“他……好象并不是想伤害小公主……我们……我们……”
昭元气得眼睛直冒火,丝毫也没想,连西北长老都救不了天昭,自己和这些人就算都上去,又能抵什么用?他只觉天昭既然是自己的妹妹,那么自己就是天经地义地应该保护她,她的惊恐和哭喊,本身就是自己无限勇气的源泉。等他心急火烧赶近时,却听那红衣人竟是在不住地对天昭说:“宝宝,我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快叫爸爸!”
昭元心头那几乎都要绷断了的弦稍稍一松:“看来真的不象是要伤害她?”但他听天昭拼命哭喊之下,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了,而那红衣人听她只是哭不肯叫,还在猛力摇晃她身躯,逼她跟着自己傻笑。昭元急了眼,不顾一切,猛然一下就朝那红衣人扑将过去。
那红衣人根本不理他,依然是一下侧闪,便轻轻巧巧避开了他。昭元一下扑空,正正一头撞在了那从对面扑过来的西北长老的胸前,顿时撞得眼冒金星,眼前黑白翻滚,几乎昏倒。那西北长老也是惨叫一声,仰面直倒,吐出一口血沫,但立刻又弹起扑了过去。
昭元脑中片片空白,便如刚刚那一撞已把自己灵魂都给撞出去了一样。但他听得天昭的哭喊声依然在响,咬了咬牙,什么都顾不得,又扑了过去。这一次他和西北长老虽是从同一个方向扑,那红衣人一闪之下,二人却还是跌成一团。
但这一下却使昭元清醒了一点,忽听到那长老沉声道:“阿元,你扑左,我扑右!”昭元点了点头,猛然一下,二人又是同时扑了过去。那红衣人怪声怪气地逼天昭叫爸爸,身体又是随意一闪,却只避开了比较明显和大的那西北长老一边,还是被昭元抱住了左腿。红衣人猛力甩腿,想将他甩开,但昭元死死抱住他,这一下居然没能甩开。西北长老见红衣人行动发滞,立刻大吼一声,奋起全身力气,一掌朝那红衣人后颈劈去。
那红衣人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忽然一下将天昭丢下,不知怎地身体已是半侧,一掌侧着接去。那西北长老立刻虎口震裂,血流如注,但却竟然并不后退。昭元死死抱住那红衣人之腿,厉声道:“天昭,快跑!快跑!”天昭本来被这一下摔得不轻,又见哥哥和长老都在为自己拼命,正自不知如何是好,这下忽听昭元呼喊,不免更是一呆。她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跳上去要和二人一起打那红衣人,哭道:“打死你!打死你!”
昭元大急,腾出一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天昭朝外猛地一推,厉声道:“快跑!快去找人来救我们!不然我们全完!”他自从认识天昭以来,还从来没有使过这样大的力,连自己身体都失去平衡。那红衣人只随意一带,就已将昭元甩落。昭元见天昭竟然还在发呆,急得几乎吐血,吼道:“快跑!快去找人来救我们!不然死了也怨你!”说着又立刻返身扑上去,要抱住那红衣人之腿。
天昭痛哭失声,跳起来飞快地朝昭元来路上跑,边跑边大声哭喊。那红衣人一见这“女儿”居然跑开了,立刻舍了西北长老,怪笑了几声,却是比哭还难听。他正要飞身追去,却被昭元又一下扑了个正着。那红衣人大怒,猛然停步,一掌就要朝昭元天灵盖击下。不料就在这时,他却又大叫一声,乃是身后中了一掌,只得回身而防。
昭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所有力气,猛然一下狠戳红衣人的曲池穴。那红衣人全没防备,居然被他戳得半身微麻,几乎摔倒。只听啪的一声,西北长老又击中了那红衣人一掌,可惜却依然没能令红衣人受真正之伤。
那红衣人虎吼一声,返回身来就要朝西北长老追袭而去。昭元闭上眼睛,奋起全身力气大声喊道:“长老不要跟他硬拼!”那西北长老连续两掌击不倒红衣人,也是明白武功差距,立刻抽身后退。但只要那红衣人稍有回追天昭之意,或是有解决昭元之意,他便又立刻扑上纠缠。他轻功虽远不如那红衣人,但那红衣人被昭元大大拖累,却反而能勉强来个平手。昭元死死拖住那红衣人之腿,任凭那红衣人拼命猛甩也不放。他浑身的骨节都已象是要散脱,脑际一片晕眩,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极遥远极微弱的某种“穆儿穆儿”的呼喊。
那红衣人来回几趟,既无法摆脱昭元时时令自己酸麻的危险,又不能直接拿下西北长来。他似乎大急,忽然大吼一声,不管他们两个,又拼命朝已几乎跑过了半截山的天昭跑去。昭元大急,冒着被他踩断双腿的危险,闭上眼睛一下将腿别在他脚下。
只听哗的一声,二人同时绊倒,滚做一团。昭元腿上一阵剧痛,疼得全身一颤,几乎抱不住那红衣人之腿,但腿骨居然还没断裂。二人连滚了好几滚,正要纠缠站起,西北长老又已飞扑而来,极力想不让红衣人站起来。红衣人大急,忽然猛地一扯,竟然将西北长老也给拽倒。三人滚做一大团之下,互相牵扯,竟连滚许多滚还没一人能爬起来。
昭元之头撞上了一块硬土,眼睛微转,顿时气得头目发黑,大声朝那些少年的方向喊道:“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你们爹妈来?”那些少年吃了一惊,这才从看三人搏斗的震撼中醒悟过来,急忙含糊应了几声,拼命朝两山后面的村寨跑。昭元知眼前根本不是气愤的时候,只能死死缠住那红衣人,不让他起身去追天昭。
又奋力纠缠了好几个回合,那红衣人终于还是占了优势。他同时按住了西北长老和昭元之肩,猛然大吼一声,将他们朝地上一掼,自己则腾身借力跃脱开来。昭元正道一声“苦也!”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为什么要逼天昭妹妹叫爸爸?”却竟然是琴儿的声音。
昭元只觉自己简直就要当场晕将过去:难道自己苦苦盼望天昭找来的“人”,竟然是琴儿?这还真是怪不得能来得这么快!那红衣人一听一看,见又是一个秀美小姑娘和自己的“女儿”站在一起,反而吃了一惊,忽又哈哈笑道:“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还有一个女儿!”说着又一下想要抱起琴儿。琴儿尖叫一声,本能地将药篓朝他砸去,无数草药蘑菇朝那红衣人头脸撒落。那红衣人浑然不觉,依然伸手要抱她,还不住咧开嘴呵呵大笑:“女儿打爸爸!女儿打爸爸!这怎么行?”
昭元心头一动:“难道他只是个疯子,而不是那个什么血魔?”但眼见琴儿惊叫着躲避,心头却依然是急得半死,又朝红衣人奋力扑去。那红衣人根本不理他,不顾琴儿的挣扎和天昭的抓掐,一下同时抱起她们两个,一面用脏兮兮的手想要去摸她们的脸蛋,一面呵呵傻笑道:“乖女儿,叫爸爸!叫爸爸!告诉爸爸,爸爸还有没有女儿呀?”
昭元奋力想再将红衣人半身弄麻,却发觉自己之力已在先前的缠斗中耗了大半,这一下竟然连自己都觉得无力之极。正自惊悔之际,忽然全身一振,似乎多了不少力气。他顾不得细想,猛然大叫一声,又是戳得那红衣人一麻。那红衣人得到了两个“女儿”,却始终得不到一声“爸爸”,怒极之下,又抛去琴儿和天昭二人,猛地一下揪起昭元狠狠打了两个耳光。昭元再也抱不住他的腿,头目一阵晕眩,已是被抡翻在地。
那红衣人怒吼一声,还要再踢昭元一脚,但却被滚动中的琴儿死命将昭元拉开一点方位,这才避过了这要命一脚的正面。那红衣人一脚踢空,又是险些摔倒,心头更怒,一下抓住刚刚还为昭元助力的西北长老,咯嚓喀嚓两声,已是令他双臂双腿齐齐断骨。西北长老登时昏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那红衣人一下子解决了这两个纠缠者,看着两个女儿吓得和昭元抱成一团,正瑟瑟发抖、大哭特哭,却反而高兴的哈哈大笑。他头发蓬乱,面目污秽,眼中却射出又是疯狂又是欢喜的光芒,伸出双手拍了拍,便朝琴儿和天昭伸过去,口中呵呵傻笑道:“乖女儿,为什么不让爸爸抱?为什么不让爸爸抱?为什么和坏人混在一起?”忽然地一伸过去,已将两个“女儿”提了起来,却同时一脚朝昭元踢去。
琴儿忽然用尽全身力气道:“爸爸,他是你儿子!”那红衣人一听之下,立刻便如被雷电击中、被冰雪冻住一般,呆了一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立刻又是狂喜,一下又将手臂敞开,将昭元也夹在天昭和琴儿之间抱了起来,不住地哈哈笑道:“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儿子?儿子,儿子,快叫爸爸,快叫爸爸!”
昭元虽然全身无一处不是剧痛,但现在毕竟已经知道,这红衣人决不是那个自己最担心的血魔,而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定了定神,眼见那红衣人眼中狂喜而又疯意盎然的光芒,心下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正自决定要不要从权叫“爸爸”时,忽听远处似乎有人大喊了一声什么,接着便听天昭大叫一声:“杜爷爷,快来救我们!”
这一声之下,昭元和琴儿都是齐齐一怔,急忙朝天昭喊处看去。果然,远处山脊上的杜宇已注意到了这边,甩下手上东西朝这边飞奔,似是刚刚看完风水回来,路上惊见此幕。那红衣人本来还呵呵傻笑,忽见三个“儿女”都不约而同地朝侧后看去,居然也傻傻地转过身来顺着他们看将过去,嘴中兀自呵呵笑道:“哈哈,哈哈,他是爷爷?他是我爸爸?对吗?”
杜先生奔行如电,几下几下就奔至了四人身边,见三小已被人擒住,那人却又似有些疯颠,当下沉吟片刻,忽然一笑,伸出双手道:“来,乖孩子,让爸爸抱抱。”那红衣人欢呼一声,扔开三小就要投入杜宇怀抱。杜宇冷笑一声,一下点中他穴道,将那红衣人放倒。杜宇扫了三小一眼,见他们似乎未受大伤,也就放下一半心来,又急忙去看西北长老伤势。他见西北长老不过断骨疼晕,其实无妨,便先替他接上断骨,却仍是让他晕睡,以免多耗精力。直到这时,杜宇才抹了一把冷汗,回来抚慰天昭和琴儿,听他们说前因后果。
待到听完,杜宇皱了皱眉,走到那红衣人身边将他点醒,却又不让他活动身躯,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来此?”那红衣人呵呵傻笑道:“爸爸,爸爸……”杜宇皱眉道:“我不是你爸爸。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忽听身后不远不近处似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冷笑:“好一个我不是你的爸爸!”杜宇一听,全身立刻一振,急忙转过身来。待他看见那女人之样子的时候,脸色刹那间便已惨白如死人,身躯摇摇欲坠。那女人也是和这红衣人一样的蓬头诟面,一双便如要喷出火的眼睛死死盯着杜宇,冷冷道:“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哈哈,哈哈!”
昭元、琴儿和天昭看到此幕,人人都惊得呆了。杜宇身体颤了几颤,惨然道:“他……是你的儿子?”那女人忽然泪流满面,用尽全声力气嘶声道:“不错!他是我的儿子,可他不是你的儿子!你一点也没推断错!你从来就没有错!”
杜宇面上一片灰白,几乎就要歪倒,颤声道:“文宜,当年的事……”那女人忽然猛地跃了过来,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嘶声道:“不要叫我文宜!我的名字是失心婆婆!我的名字是失心婆婆!他也不是你的儿子,他根本就不姓杜,他姓吴,叫吴本木!”
杜宇眼中泪光盈然,喃喃道:“吴源水……吴本木……我……竟然终于还能再看他一眼……我真是把你们娘儿俩害惨了。这三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痛苦,一直都在忏悔。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该那么样怀疑你。今天……今天……你要杀就杀吧。不管如何,我……都感谢你让我解脱。”说着闭上了眼睛。
失心婆婆眼中的怒火如天般弥漫,死死瞪着他,忽然厉声道:“你有什么错?你有什么错?你认什么错?你认什么错?错在我,错在我生错了,不是么?所有的道理都站在你这儿一边,所有的人都站在你这一边,不是么?你怎么可能错?你怎么可能错?”
杜宇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面上肌肉阵阵抽搐,竟已是老泪纵横。失心婆婆疯狂笑道:“你哭了?你哭了?你哭我就会饶你么?当年我哭,你们饶过我吗?你们一个个都是那么的大义凛然,你们一个个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你们又怎么可能饶我?”
杜宇颤声道:“文……”失心婆婆暴怒嘶声道:“叫我失心婆婆!你们吃掉了我的心,你们将儿子逼成了疯子,你们逼得我无立锥之地,难道你们还肯不放过我的本名?我根本就没有廉耻,我根本就是个贱女人,你又何必称我之名?”
杜宇惨然道:“失心……婆婆,我这些年来苦苦研究医经,已经知道……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是我们……我们害了你。”失心婆婆嘶声道:“你无耻!哪部医经说过女人八个月生子的?哪部医经说过女人十二个月生子的?这本来就是我无耻,又哪里是你们的过错?”
杜宇急道:“不,不!医经上说,只是大多数女子……”失心婆婆怒吼道:“什么大多数?是绝大多数,是多到剩下的根本不可能!你们不是这样说的么?你们不也正是这样做的么?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来判断,你们有什么错?你们有什么错?错不在我,难道在你们?”
杜宇看了看吴本木,见他依然不住地呵呵傻喊“爸爸”“爸爸”,心头直如撕裂般地痛苦。他似乎想说什么,想劝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劝不出来,只能低下头,道:“他……他怎么这样了?”失心婆婆用拐仗一顿,冷冷道:“他是我逼疯的!你恨不恨我?不光是他,连他的女儿都被我丢给别人了,你恨不恨我?我是荡妇,我逼疯了你儿子,我抛弃了你的孙女,我是这一切之根源,我是天底下第一狠心恶人,你怎么能不恨我?我怎么配杀你?你该杀我才对!来呀,来呀!你来杀我,为民除害呀!”
杜宇颤声道:“文……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是这一切的根源。这三十年来,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无时无刻……”忽然哇的一声,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那一向极其坚毅、似乎永远不会被摧折的身体,已是轰然倒了下来,鲜血染红了面前一大片枯黄草地。昭元等都是惊呼出声,急忙跑到他身边极力为他按揉,人人都是急呼:“杜先生!杜爷爷!”
那失心婆婆死死瞪着杜宇,也瞪着这三个小孩,眼中仿佛充满了嫉妒般的疯狂,也充满了毁灭的欲望。她忽然厉声道:“你以为你装心痛,就可以逃避这一切么?你已经让我在无可逃避中痛苦了三十余年,你可曾有一点半点的怜悯?这三十年里,我每天都在发誓要让你的儿子亲手杀死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三十年的心债,我要你知道三十年的心债应该怎样偿还!”
她说着说着,忽然点开了那呵呵傻笑着的吴本木的穴道,接着一拐猛击在他身上,将他打得身体一折,厉声道:“去杀了他!去杀了他!”那吴本木疼得呲牙裂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揉着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哭道:“妈妈,妈妈,你已经很久不打我了,为什么现在又打我?”失心婆婆眼泪哗哗而下,那本来接下来的一拐便挥不下去。她忽然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嘶声道:“今天不一样,今天不一样!你杀了你爸爸,娘就永远不逼你当血魔,更加永远不打你!拿出你平时练的来,杀了他,杀了他!”
吴本木哭道:“他……他是爸爸,我杀他,他会不会打我?”失心婆婆眼中射出疯狂的光芒,猛然一拐又击在他背上,嘶声道:“他不是你爸爸!他不是你爸爸!他从来就不认你,他哪里是你爸爸?娘是贱人,娘是跟别人生的你,你从来都是贱种!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