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草原，如同一个巨大的黑锅，被人倒扣在那一片连绵不绝的营帐之上。
    强劲的东风将营帐吹得“扑扑”作响，却掩盖不住一阵阵酒后欢畅的呼喊声。
    月黑风高，应是杀人的好天气。
    就象十年前江南七怪伏杀铜尸的那个夜晚，直到今天，郭靖还记得那些如恐怖电影一样清晰的场景。
    那天，他很害怕。害怕那浓得象墨一般的黑暗，也害怕在黑暗中隐藏的一切丑恶的东西。但他还是去了，因为想学武功，因为想为父报仇，他按照江南七怪的要求，在夜晚的时候来到了那座改变了他命运的山冈。
    今天，他也很害怕。但今天他不是害怕黑暗，甚至很感谢这黑暗的夜色。他害怕的是未知的未来。他所谋划的行动，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有许多人为此而死去。但他不得不为。就象多年前那个梦中的场景一样。
    郭靖静静地立在一座大帐的背面，至少站了有半个时辰。就象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路过巡逻的士兵不知是大意，还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人会躲在那里，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里多了一人。
    为欢迎金国使者和王罕远道而来而狂欢的晚会，终于到了尾声。远处无数堆的篝火将熄未熄，闪烁着如萤火虫一般的光辉。
    郭靖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欣赏夜景。他和华筝直到太阳下山后才回来，两人分开后，他就混进了这片营地，准备实施他想了一下午的计划。在这里等待，是因为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
    他身后的大帐中，住着金国使者的护卫和随从。很多护卫都被好客又曲意奉承的蒙古人灌得不省人事，铁木真又让人送了好些个从其它部落掠夺来的女奴进去。于是，帐中不断传出女真话的喊叫声，和女奴们刻意装作的娇呼。当众宣淫，对这些还远未开化的野蛮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郭靖听着这些听不懂的话语，想象着营帐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不远处，就是那个使者赵之杰的营帐。不过，那里还没有安静下来。但熊熊篝火也即将熄灭，曲终人散，铁木真和他帐下的王公将军们，正在向赵之杰道别。
    郭靖甚至能看得见铁木真那高出其他蒙古人一截的身影，在牛油火把的照耀下，时不时扭曲成一副狞恶的形象，仿如恶魔，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在醇酒美人的攻势下，赵之杰终于放下了“上国天使”的架子，总是朝着天上的鼻孔也终于回归到了凡尘。
    王罕很早就被亲卫扶着休息去了。此时，都史正抱着两个蒙古女奴，招呼都没有和任何人打一个，就离开了那快要熄灭的火堆。郭靖紧盯着他的背影，眼都不眨一下，直到都史走进了另外一个单独的帐篷，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铁木真也在麾下大将们的簇拥下离开了，世界终于回归于安静。不过，这安静只是表面的，这样的夜晚，注定会有些事情发生。
    这几年蒙古兵势正盛，今天有金国使者到来，外围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但没有人想到会有人半夜摸到他们的中间。除了铁木真的大帐附近，其它地方的巡逻警戒都只是做做样子。所以，郭靖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摸到了赵之杰的帐外。
    帐内，刚送别铁木真等人的赵之杰一脸平静地盘坐在地铺上，对面坐着这次出使的护卫队长。案几上只是简单的摆着一壶清茶，两个茶杯。
    两个女奴不知被他们用什么方法弄昏过去，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景山，可有什么发现？”赵之杰饮了一口清茶，向护卫队长问道。
    看他的样子，不但没有醉酒，而且连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都是装出来的。
    那护卫队长名完颜合达，字景山，本是金国宗族之人，是个善于治军的武将。此次随同出使，目的却是为探察蒙古军的虚实。今天蒙古人设宴，他以护卫的名义，根本就没有喝酒，而是在蒙古军的陪同下到处巡视。
    要不是身份特殊，也不可能与赵之杰平起平坐。
    只见他摇了摇头，叹道：“大人，蒙古人的兵力，已经强过我大金了。如果他们南下，以我大金此时的国力，恐难以抵挡！”
    赵之杰放下茶杯，神色凝重地道：“克烈部虽然人多，但王罕才迈，桑昆又好大喜功，不足为患。只是日间见到铁木真的大军，进退有度，领军将领也是有勇有谋，兵力虽少，却是比克烈部更加可怕！”
    “大人经常出使高丽、宋国，见多识广，见解自是非凡。只可惜……如今我大金内忧外患，西夏和宋人都想趁虚欺我，如果再加上蒙古人，就是三面受敌了，唉……”完颜合达又叹了口气。
    此时的他哪里象个叱咤风云的沙场大将，简直就是个忧国忧民的文人墨客。
    赵之杰举着茶杯，怔怔地坐着，半晌未语。
    “大人，大人……”完颜合达轻声唤道。见赵之杰回过神来，才道，“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赵之杰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好主意！我就是想，蒙古人历来都不团结，内斗不休，如果能挑起几个大部落之间的斗争，他们就没有余暇南下了。可是铁木真是王罕的义子，如今又要结成儿女亲家，再要挑起他们的矛盾，怕是有些困难了！”
    “不然！”完颜合达忽然反驳道，“我看王罕和铁木真虽名为父子，却都在各自提防着对方。大人可能不知，两军的营地扎得都极为巧妙，攻守兼备，且都隔着一段距离。不知大人有没有发现，我们居住的营帐，刚好处在两军中间，而且铁木真宴客的地方不是金帐，反而在我们这些客人的帐外。由此可见，王罕其实早就在防备铁木真，才不敢离开他的营帐太远。”
    赵之杰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看种种迹象，这两父子间，确实并不象他们表示的那么亲热！”
    思忖片刻，又皱眉道：“可是，他们两人虽然互相提防，但要让他们反目，自相残杀，却又难了！”
    完颜合达笑道：“大人是关心则乱，难道忘了六王爷手中还有一个盟友，铁木真那个义兄……札木合？”
    “你说的是札答阑部札木合？”赵之杰神情一怔，道，“札木合与铁木真貌合神离，我们都知道，这几年也没少给铁木真找麻烦。如果有机会让王罕与铁木真反目，借此扩大他的影响，札木合当然不会放过。只是……札答阑部已经实力大减，怕是再无力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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