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戴家哥几个把昨天折腾回去的麻袋又折腾到坑边上。秋根和三毛愣等十几个干活的人也都先后赶到,没搭上几句话,就开始下坑挖土。先把之前塌下来的土清出去,埋在底下的板子和笆片子露出来时,泥和水就又都成了精。脚踩在里面,又开始呱啦呱啦地响。戴虎招呼着开始挖土装麻袋,装满一个,挤到小坑边上一个,一个个挨着往上摞。铁锨在坑里直直地往下挖,周边的连泥带土,却是被那麻袋挡得严严实实的了,一点都不再往下塌。众人高了兴,虽然装麻袋抬麻袋累得四劈汗流的,可大家也实在挖够了这土坑,恨不得一下给掏到底。掏着了东西就拿出来,掏不着就拉了倒,可别天天一身泥一身水地跟这折腾了。这么一想,膀子上便都用上了劲,动作竟比每天快了许多。眼瞅着,就挖下了挺深。
正干得起劲的时候,神树街却忽然吵吵嚷嚷地热闹了起来。坑里的人先还没在意,后来冷不丁地就觉得动静近了。抬头往坑外一瞅,坑边上竟排了一溜的小脑袋,瞪着眼睛,好奇地往坑里瞅。戴龙一眼认出,那一溜的脑袋都是自己班上的孩子。正觉得惊讶,就听有孩子喊他,说老师你啥时候回去给我们上课呀?是不是明天呀?这个还没答,那个又问,老师你是挖金子呢吗?这坑里真的有金子吗?这个话还没撂,边上的孩子就说,吴小丫你胡说,老师挖的不是金子,是金佛!那叫吴小丫的嘴巴也真是厉害,当即把嗓子尖起来喊道,老师挖的不是金佛,就是金子,就是金子。戴龙站在坑里答不出话来,望着那些小脑袋,脸上一阵阵发热。刚想问问咋没上课的话,那些小脑袋忽地却又缩了回去,听着脚步一声似的跑,呼啦啦地就远了。戴龙正发愣,老彩在坑边探过头来,看着他,叫了声戴老师。这一搭话,坑里的人才知道今天市里要来领导的事,村上竟是派了学生来欢迎的。
三毛愣心痒得不行,干了一会活,便爬到梯子上看热闹。见离着坑边不远,神树街上已站了很多的人,除了手拿花环的孩子在街两边站着外,还有神树村的很多大人。孙德胜站在头里,大热的天,竟穿了一身新新崭崭的中山装。却被那衣服捂得太热,便把一排的中山扣解开,露出里边灰图图的汗衫来。夏莲和孟桂仁也在,夏莲是今早去了村部才知道的。看自己穿的衣服颜色太暗,就又跑回去,换了一身新鲜的出来。跟孟桂仁站在一起,眼睛却看着周围的人,满脸挤了笑。玉山和老彩站在那些孩子身前,正示范一会领导来了,咋样一边摇晃花环,一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话。三毛愣看得正有趣,却见孙美丽急匆匆地直冲过来,对着他喊,三毛愣,你快些喊秋根上来,让他去东街快些找于大夫来,大国的娘憋气憋得不行了。说完也不等答,急急地又往回跑。秋根早在坑里听得仔细,不待三毛愣说,忙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往大国的商店跑。刚到商店的下屋门口,就见大国抱了他娘拿手不停地捋他娘的胸口。那老太太脸肿得跟个胖官似的,翻着眼睛,齁喽地一声,喘出半口气来。那半口,却是半天才出来的,像风匣坏散了架,卡住了一般。孙美丽手忙脚乱地翻箱子找药。见秋根进来,孙美丽慌着问,于大夫呢,于大夫呢?秋根才醒了腔,话也没说,回头又跑着去找于大夫。
等秋根领了于大夫回来的时候,大国娘喘不上来的那口气已经顺了过来。身子倚着墙,半坐在炕上,肿着的脸发着惨白,额头上渗出湿湿的汗色。于大夫拿着听诊器贴着胸口去听,那婆子的衣服被撩起来,露出身上根根的肋骨,两个跟芸豆一样粘在皮肉上,一点都没了生机。那于大夫听了一会,把大国叫出门去,说,老太太可能是难熬了,气只喘了小半截,怕是肺的呼吸功能都已经没了。大国说,那你也得想想辙呀,给我娘打上一针,不能让她就这么挺着吧?那于大夫低头想了一下,说,也没啥太好的辙,要不,打点营养的吧。回屋去药箱子拿药,翻了半天,却没找着要打的药。就说秋根,你再去我家一趟,拿两样药过来。说完在一个纸条上写了药名,递了给秋根。秋根接了纸条又紧着走,到了于大夫家,却见马寡妇在屋里坐着,脸沉的跟水似的,跟于大夫媳妇正说着啥,一见秋根,立马住了嘴。秋根说,马嫂子你没去街上看热闹呀,今天市里来领导,街上的人可多了。没想到那马寡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可没那心。你跟于大夫说,让他看完病紧着回来,我还有事要问他呢。秋根哦了一声,看马寡妇沉脸不放的样儿,也不吭了声。接过于大夫媳妇递过来的药,扭身回来了。见了于大夫说,你是咋得罪马寡妇了,她拉拉着脸在你家坐着,让你看完病快点回去呢。于大夫听了就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做大夫的好处,看病看出祸事来了。秋根说,看病还能看出祸事来?看于大夫低头调药也不理他,就又问,你是打错针了还是开错药了,还是让马寡妇捉了你啥把柄了,咋就看出祸事来了?那于大夫被秋根问得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瞪了秋根一眼,说,瞧你那点思想,我看个病,还能让她抓着啥把柄!我是给她家的三梅看出祸事来了。这话一说,大国和孙美丽都瞪了眼睛,瞅着于大夫。屋里没了一点动静,只有大国娘在炕头上,齁喽齁喽地从肚子里往外拔气。秋根却没在意,说,那三梅一个小姑娘,能有啥祸事么?那于大夫被这一问,却也不吭了声,似是也后悔把这话说出来。只管低了头给老太太扎针。忙完了,一边提了药箱往外走一边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呀,可是不好说了。秋根听得发懵,孙美丽却是忽地一下脸白了。那于大夫一走,她就对大国说,完了完了,这回可是完了。大国不爱听她这话,看了一眼炕上正拔气的娘,说,啥完了完了的,咋就完了?孙美丽说,我说丑丑啊,这次丑丑可是要完了。大国说,丑丑又咋的了?孙美丽却不答,转着眼珠子想了一想,说,不行,我得问问丑丑去。说完,也不理大国和秋根瞪着她看,一扭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