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还在日头底下站着,个个脖子都抻抻着,往街头上望。 街两边的学生站得腿乏,有的索性蹲在街边上,仰着通红的小脸,听边上的大人说话。孙美丽在人群里瞄了一圈,也没见着丑丑。见老彩站在孩子堆里正向着她望,就走过去问,彩儿,你见着丑丑了吗?老彩说,刚才倒是见着了,在对面站着。后来三梅找他,他随三梅走了。又问孙美丽,找丑丑是有事么?孙美丽一听,暗叫了一声苦。却把脸硬挤了笑对老彩说,我是问问,没事没事,彩儿你忙你忙。一转身,溜出来了。
老彩有了些愣,想不出这么会的功夫,怎么接二连三地两个人来找丑丑。而且表情还都怪怪的。特别是刚才丑丑随了那三梅走,三梅回头冲老彩笑那一下,让老彩总觉得那一笑很有意味,可啥意味,老彩又说不出。
从老彩把学生领到神树街上不一会,丑丑便也来了。站在街对面,脸上笑得浅浅的,一眼一眼地往这边看。把学生都安排好了,玉山走过来跟老彩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等着上面的人来。丑丑还是在对面站着,不时地瞟他俩一眼,脸上的笑,依是浅浅的。老彩想起那天她和玉山写字丑丑吃醋的事,心里一动,就禁不住要笑。虽然嘴上跟玉山说着话,眼睛却也一下一下地瞟着丑丑。一时间,觉得各自的眼神里,都飞出去了许多东西。可心里只想了半截事的功夫,又一瞟,却见三梅站在了丑丑身边,两个人正面对面地说话。丑丑先还回头慌着看了一眼老彩,后来三梅又说了几句话,丑丑竟一转身出了人群。三梅跟在丑丑身后,走的时候,回头冲这边望了一眼老彩,那眼神,有些伤感,有些羞愧,隐隐的,似乎还有着丝得意。老彩没读懂三梅的眼神,只是奇怪丑丑与三梅走了,竟是一直没再回来。正纳闷着,见孙美丽也找丑丑,慌慌的,却又不说啥事,更觉得奇怪。玉山跟她说话,她便显得了心不在焉。
丑丑也知道老彩是看见了他跟三梅走的,老彩心里咋想,丑丑现在却已经是顾不过来了。三梅在人群里一开始拉他的时候他还有些生气,低了声说那三梅,你咋到这地方找我了,你忘了当初咋说的了?那三梅也低了声说,我倒是不想在这地方来找你,可是你也得让我在没人的时候见着你吧。你说不见我就不见我,也不想想我这几天咋过的。丑丑看了三梅一眼,声音缓了缓说,你找我,就这个?三梅说,才不是,这点事我又咋会找你,是出事了。丑丑就把眼睛瞪了一下,说,出事了?啥事?三梅的小嘴努了努,愁眉苦脸地看着丑丑,嗓子压得低低地说,我可能怀孕了。丑丑一时没听明白,等听得明白了,脸当即刷一下就白了,看着三梅说,啥,啥?你说你——,话没说完,瞥了身边的人群一眼,扭头就出去了。
到了没人的地方,三梅才跟丑丑细讲。说这几天总觉得身上不合适,睡觉老是睡不醒,吃了饭老想吐。她娘不放心,说三梅你这胃真是太不好,时间长了还不得坐病,赶紧去于大夫那抓点胃药啥的。今儿早上起来又催,三梅被折腾得也是难受,就去找于大夫抓药。到那跟于大夫一说,那于大夫把那眼睛瞪得长长巴巴地瞅着她看,看得三梅浑身不自在。那于大夫不开药,偏给三梅摸脉,摸完脉,那眼睛瞪得却更是长巴了。之后跟他媳妇嘀咕了几句,就去里屋不出来了。他媳妇给三梅一小瓶,让三梅去厕所接了点尿,之后把牙签似的一根东西放到了瓶里,来回瞪着那东西瞅。三梅不知道咋回事,问于大夫媳妇,那媳妇又不说,只让她等等。过了一会,于大夫媳妇把那东西捏出来,看过了,又把于大夫从里屋喊出来看,看完了两人一头。长巴着眼睛看着三梅,还是不说话。三梅心里就有了些不痛快,说,于大夫你们没事吧,我只是来抓点胃药,你看你们咋折腾没完了。那于大夫僵着的脸动了一下,挤了一点笑出来说,三梅,这胃药,我看你还是别吃了,你这病,不是胃的事。三梅说,不是胃的事那是哪的事,哪有事你给我抓治哪的药呗。那于大夫带笑不笑地咔了下嗓子,冲她媳妇使了个眼色,却又去里屋了。她媳妇凑到三梅跟前,悄声地问三梅,说三梅,你还记得你例假来多长时间了么?这么一问,三梅一下有了心虚,眨了眨眼睛,迟迟疑疑地说,好像,好像二、二三十天了吧,咋了?那于大夫媳妇叹了口气,把刚才那牙签一般的东西拿给了三梅看,说,这个东西叫早早孕试纸,是通过尿样检查怀没怀孕的。一道红杠是没怀孕,两道是怀孕了,你看看你的。她把那个东西举到三梅的跟前,说,你的第二道红杠可是真真亮亮的了。三梅脸腾地一下红了,从凳子上猛地站起来,看了那于大夫媳妇一眼,眼圈一红,就跑出去了。
马寡妇见三梅脸白白地回来,问她抓药了没有,三梅却不理她,眼圈红红着,到西屋炕上趴着去了。任马寡妇咋问,三梅就是不吭一声。马寡妇看三梅这样子先还是生气,恨着声骂三梅长点病长得像有了多大功多大理了似的,谁谁都对不起了你,连你娘都问不出你句话来。可骂着骂着,心里就打了鼓。马寡妇也是过来人,回头想想三梅吐的样子,咋想咋不对了劲。拿手又去扯三梅起来,偏这三梅跟石化了一样,闭着眼,凭你说破了嘴皮也不吭声。马寡妇没了法,想了想,就去东街找那于大夫。
三梅见她娘一走,也从炕上爬了起来,站在镜子跟前看自己的肚子。看了两眼,一咧嘴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抽抽搭搭,没了活路似的。哭累了,趴到炕上又躺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丑丑,觉得这事无论如何,也得该跟丑丑去说。就算丑丑出不了啥主意,也该会拿话哄哄她。那她受得这些委屈,能得着一份心疼,也是值了。这么一想,心情顿时晴朗了许多。起来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拧拧哒哒地就上街了。街上的人虽多,可她还是在人群里一打眼寻到了丑丑。看丑丑把嘴角翘得弯弯地,正一眼一眼地盯着对面的老彩。三梅心里酸得不行,她甚至在一瞬间,后悔自己这么疯狂地爱这个丑丑了。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爱到底对不对,值不值。自己跟丑丑偷偷摸摸这么久,又能在丑丑心里有多大的位置。可叹了口气,她还是冲着丑丑过去了,把这话说了。看丑丑慌成那样,她心里多多少少地有了些安慰。她觉得在丑丑心里,丑丑还是在意她的。只要在意了,哪怕一点,她也满足了。她回头看了老彩一眼,那一眼,真的如老彩看出来的那般,充满了意味。
丑丑听三梅讲完,一颗心像贴在了脊梁沟上,喘气都有些探不着底了。把眼睛瞪着三梅说,这咋办,这可咋办么?三梅见他一问,眼圈就红了,说,你问我咋办,我又咋知道咋办么?我要知道咋办,我何必当着这么多人舍着脸来找你。丑丑不说了话,来来回回地走,回头又问三梅,你说那于大夫说的准么,咱也就那么几次吧,会那么巧?三梅一听这话,眼泪当时流了下来,哽着声音说,咋不准了,这种事他敢乱讲?都怪你,一开始我就说不的不的,可你偏非地非地,现在这样了,你又嫌得巧了。丑丑被三梅的话一搡,想起当初的事,脸一红,便不吭了声。三梅越想越是伤心,哼哼唧唧的,又抽抽嗒嗒地哭出声来。丑丑见三梅哭,两个肩膀颤颤着,想起三梅的那些好,心里竟也酸了一酸,拿手去摸三梅的头。脖上的喉结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三梅的心却是被丑丑这个动作瞬间给温暖了。众目睽睽地被丑丑疼了一次,她还谈啥对不对值不值呢?一时柔肠百转,恨不得直接扑到这个人怀里哭个痛快。正这么想着,谁知一抬头,却见孙美丽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三梅吓得一扭脸,紧着逃进胡同去了。
丑丑以为孙美丽还不知道这事,还挤了笑脸叫姑。孙美丽说,你姑啥姑,你个缺心眼的孩子,啥事都让你给毁了,你还敢跟了人站在大街上来说。丑丑还想争辩,孙美丽一瞪眼睛,说,你给我闭嘴,麻溜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回去说也还是这些事,一切都如孙美丽猜想的一样,不该发生的真是发生了。孙美丽气得不行,恨着声骂丑丑没出息成不了大事。丑丑做错了事,任他姑骂,也不敢吭声。孙美丽骂过了,也没了主意。看孙德胜还戳在街上等上面来的领导,就领了丑丑,直接找她嫂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