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戳在街上哪里知道这些,虽然头上的日头热,他等得心焦,可他心里还是等得兴高采烈的。 那中山装早就被他脱了下来,搭在胳膊上,眼睛溜着街头,在人群里嘻嘻哈哈来来回回地走。孟德仁过来说,支书,这都几点了,玉来他们是不是今天不来了?孙德胜说,不能,得来!玉来昨天亲口跟玉东说的今天回来,又哪能会不来。之后对孟桂仁说,我想那市里的车也不是直接到咱神树村的,不是还得到县里乡里站站?一站,咋得喝碗水说会话,耽误耽误,也啥时候了。到了咱这,还能早了?孟桂仁一听就笑了,说支书你说的还真对,连市里来的领导,都让你把时间捏得这么准,还真不愧是支书。孙德胜就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老孟你真是太会说话,这是上面领导到下面来必须走的程序,咋还是我捏出来的了?孟桂仁不说了话,嘴里只是嘿嘿地笑。两人正这么聊着,却见站在街头望风的人忽然冲这边使劲地摆起手来。孙德胜一下兴奋起来,说,来了来了,快,快…… 他招呼老彩和玉山,快让孩子们都精神点,车一过来,就开始喊口号。顿时,蔫得像缺水小白菜似的孩子一下都水水灵灵地支楞起来,个个都瞪圆了小眼睛,把队形重新摆好了,等老师的口令。只是片刻,几辆小轿车便从街头拐了过来。玉山一挥手,孩子们的花环便摆动起来,朗朗的声音一起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那些拐过来的车似乎被道边这么多人冷不丁地吓了一跳,一边走一边犯了犹豫。离了人群老远,干脆把车停那了。玉来从车里下来,急急地走到孙德胜跟前,嘴角子咧咧着,像被刚出锅的山芋烫着了似地,说支书你这是演的哪一出么,咋闹这么大阵势?孙德胜看了玉来,满脸开花地笑,说,这不是听说你和领导们要过来么,为了表达咱神树村全体村民的热情,搞了个欢迎仪式。说完指了指那些学生,说,咋样,还行吧!听玉来没吭声,回头一看,玉来那嘴却还咧着没松开,就也把嘴咧开了,说,咋,不对劲了?玉来说,可不是不对劲么!领导今天是办公来了,又不是剪彩,你弄这么多人,不是影响工作么!孙德胜啊了一声,愣了愣,说,是这样啊,那行,他回头望了一眼街上的人,说,那行,等你们车一过去,我立马让人散了,还不成?玉来说,成,成。拿手点了孙德胜说,支书呀支书,你怎么也学会搞形式主义了。孙德胜脸一热,低头嘿嘿一笑,把这话算遮了过去。
来的几个车里,不光是市里领导,还有县里的和乡里的。老嘎子站在人群里,一眼瞥见昨天在乡里说话的那个管文化的乡长了,就说,哈,这孙子乡长还真来了。别人问,谁呀,哪个孙子乡长?老嘎子说,就是昨天在乡里又是正的又是副的那个,拿话唬了咱们的那个孙子乡长。众人一听,发出一阵的笑来。孙德胜正走过来,冲他们摆了摆手,说,大伙回家吧回家吧,别影响了领导工作。老嘎子说,不是人多点欢迎热闹么,咋还让我们回去了?孙德胜说,这不是欢迎完了么,先不用你们热闹了。玉来说领导还有正事要办,你们都回去吧。这一说,众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一哄也都散了。
市里来的那些领导里,有个姓赵的别人称他赵局的,是第一次来。这赵局一身的短粗身段,脑袋直接搭在肩上,看不见脖子。肚子圆圆地凸出来,顶着根黑宽的皮带。手和脚像身上安的几个棒槌似的,一走路,那棒槌来回晃动。一脸的黑肉,两颗小眼睛在黑肉上立立着,跟眉毛搭在一起,倒也显得毛儿乎乎的浓郁。这赵局围神树走了两圈,脸惊得跟个窝瓜似的,叉着粗腰说,这树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我走这么多地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树呢!这回算是开了眼了。边上有人搭话说,要不说这开发势在必行呢!申请马上批下来了,这可就是国家级的文物了。开发出来,既是宣扬国家文化遗产,又是对一个地方资源的发挥和利用,利民利国,利社会利地方,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呀!那赵局笑了一声,点点头说,现在看,这个提案还真是有着方向的,很可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咂了咂嘴,说,可行倒是可行,只是这地方有点太偏僻了,开发出来,只怕人流量上不去。这话一说,便有人反驳,说那也不见得么,不是有那句话么,酒香不怕巷子深。咱这可是国家级的文物,宣传好了,还怕人不来?有人说,是啊,这都在宣传,宣传到位了,就是长在珠穆朗玛峰上,也能引了人去看。众人便一阵哄笑。那赵局清了下嗓子,说,大家还是办正事吧,也都提提建议,看看在保护文物不失重于文物展示的前提下,怎样做到一个合理而又有着前景的规划。这么一说,众人都七嘴八舌地提意见。这个说,围着神树,扯出百十多平米的区域来,也就差不多了。毕竟这是个小村子,只有一棵树,你弄再大的动静,还能做出啥样文章?那个说,事不能这么看。要是建一回,才扯出这么点的地方,方向可就不大了。咱得看得远,看得长久才行。不能等五年七年之后,知名度上去了,再走第二次规划。边上的人也附和,说,是啊,别看现在这只有一棵树,显得有些单薄,可是我们可以挖掘么。一千多年的神树,身上得有多少故事?刚才田老师在车上不说了么,文革前,神树跟前还有着寺庙的遗址呢!虽然现在没有了,可它的历史还在。只要符合我们开发景区的标准和条件,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和开发出这些原有的历史,还原给社会。这样,不就作了个很好的文章么?旁边便有人摇头,说,本来这棵神树就神树神树地沾了神气,你再弄出个寺庙来,不是更多了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了?赵局听到这打了个哈哈,截住那个人的话说,这可不能说是迷信,现在咱国家提倡信仰自由,佛学还是最大的一门宗教呢!回头对了那几个人说,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天还是要拿出一个布局和规划的。要不咱今天这样,按大家不同的思路,规划出两套方案来,一个大动作的,一个小动作的。回去之后,到底哪个可行,我们再逐一地分析研究,慎重决定,怎么样?大家一致点头,都说这样较好,那个赵局又问这边站的这几个人,说,你们乡里县里的,对这件事,可还有建议么?一个县里姓孙的领导忙摆了摆手,一脸的笑对了那赵局说,我们没建议,只要领导们规划出方向了,我们地方单位怎么都是支持。那赵局说,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开始吧。
一人从车上拿出张挺大的白纸来,众人都围上去,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这张纸好一阵比划。图图描描之后,最终勾出两个一大一小的图来。这两张图都以神树街为基线,面积往东往西往南扯。小图上还好,除去神树自己占的面积,往东十五米,把黄二顺子家扯了进去,往西十五米,把徐大耳朵家扯了进去,往南扯了三十米,把董老闷家的三间房子直接也给圈进来了。等大图那线一扯可不得了了。乡上那个郑乡长抻着线头往东走,过了黄二顺子家,直接把线按在秋根的后墙上了。三毛愣正趴在坑边的梯子上看热闹,看见那线头到了秋根墙上,忙对坑里的秋根说,秋根秋根,你快来看,那些人把那线扯到你墙头上了。秋根刚从大国的商店回来,因为大娘的病,心里正不舒服。听三毛愣喊,也不理会,说,扯扯吧,扯个线头有啥大惊小怪的。三毛愣就骂秋根,说,好,你不看拉倒,一会扯到你的炕上去,扒了你的瘪窝可别怪我!正这时,听孙德胜冲这边喊,三毛愣,秋根是不是在坑里呢,你让秋根过来一下。三毛愣这回可真大惊小怪地了,冲着坑里说,听见了么,听见了么?还真是有事了,支书都喊你过去呢。这么一说,秋根也有了些慌,不知道孙德胜咋叫了自己了。顺着梯子爬上去一看,竟是玉来跟着孙德胜,在他家的后墙根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