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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时间到了。”有几个人走过来,开始推那张铁床。
    小凌冬飞扑上前,一把抱住从床垂落的冷冰手臂,“不可以,不要带走我爸爸!”
    有人伸手拉他,有人在劝他。
    “放手吧,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该送他们走了。”
    不论他怎么惊声叫喊,画着手表的手臂却始终一动不动,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抬起来摸一摸他的脑袋。
    他死死抓着这只手臂,就有人去推另一张铁床。
    凌冬急忙放开这边,扑向那张铁床,“不,那是妈妈。也不能带走妈妈!”
    他没来得及拉住妈妈,爸爸也被人推走了。小小的他在生死面前谁也拉不住。
    一个中年女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拉住他拼命挣扎的瘦小身躯。
    无论他怎么哭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白布盖着的父亲和母亲被人远远带走,带去他再也够不着的远方。
    没有亲人存在的世界,呐喊和哭嚎变得毫无意义,无人理会。
    被眼泪糊住视线的小凌冬茫然四顾。
    白色屋子的角落,出现了无数黑色的蔓藤,开始沿着墙壁攀爬舞动。
    站在四周的。那些成年人类,明明穿着人类的衣服,却变幻出一张张怪物的脑袋。
    西装革履的脖颈上有的是青蛙,有的是蛇,有得是蜥蜴。
    他们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圆睁着,彼此低声窃窃私语。
    “很可怜吧,这个小孩。”
    “没有人要他了。”
    “他怎么不哭了?他是不是知道是自己害死的父母。”
    “真是个又坏又可怜的小东西。”
    小凌冬惊惧回首,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中年女人有着一个绿色的青蛙脑袋。头顶上浑浊的双眼盯着自己,硕大的嘴巴张开,冲着他呱地叫了一声。
    “醒醒,小莲,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半夏的声音从虚空里传来。
    凌冬睁开眼睛,视线里是轻轻摇晃的船只,宽敞的户外,和一片明亮的天光,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点关切看着自己。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了眼前的人,从噩梦中回过神,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顺着半夏的手臂爬到她的肩头,将脑袋挨在她的脖颈上,就不动了。
    半夏的肌肤柔软,源源不断传来温暖的体温,可以清晰地听见脖颈上血脉的跳动声,冰冷的黑色脑袋紧挨着那里,仿佛能汲取到获救的温度和力量。
    “怎么了?”半夏低头问他。
    “没……没事。”小莲闭着眼睛,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那声音明显地打着颤,瑟瑟发抖。
    半夏背对着别人,悄悄把他捂在自己双手手心取暖,捧到自己眼前。
    那个显然是做了噩梦的小家伙,把尾巴绕到身前,努力在她的手心里坐直了。
    “小莲怎么了?是做了很可怕的梦吗?”
    “嗯,梦见了小时候一些事。”小莲低声这样说,“我看见浓雾,怪物和我死去的父母。”
    “诶,是被吓到了吧。”
    手心里的小莲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半夏,以前的我很怯弱,我害怕噩梦中的那些怪物。我的梦里住着怪物,心里也住着怪物,我不敢看,不敢回忆,只想着回避。”
    他坐在半夏的手心,小小的脑袋昂着,认认真真看着半夏,“但现在不会再会了。我会努力扒开那些浓雾,看清居住其中的一切。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能真正待在你的身边。”
    小莲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她的手心努力坐得端正。小小的爪子明明还在微微颤抖,但依旧挺直了黑色的脖颈,用漂亮的双眸直视着半夏。
    仿佛宣读什么诺言一般,认认真真地说着这些话。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糟糕的噩梦,明明是害怕的,怕得直发抖,但却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直面那份恐惧。
    从前小莲在半夏心目中,是软萌,可爱,贴心,贤惠的。今天的半夏突然觉得他有一点帅。
    船沿着湖畔徐徐前行,窗外是碧波荡漾的水面,碎碎金辉散了满湖。
    衬着这样波光潋滟的湖面,蹲在手心鼓起勇气的小莲,既帅气又惹人怜爱。
    “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小莲做的?”
    “想听半夏的琴声,现在就想。”
    船靠上了码头,半夏坐在岸边一株垂柳下拉起了柴小协。
    琴声悠悠,柔情似水。
    小莲蜷在她的膝头,在温柔的琴声里闭上双目。阳光透过枝条照在他黑色的身上,像是神灵洒下的点点金辉。
    这首曲子是为小莲拉的。
    对他的喜欢在旋律里,对他的担忧也在音符中。
    第一次恋上他的忐忑,第一次吻他时的幸福,第一次抓住尾巴摆弄时的惊喜,第一次尝到欲望时的快乐………点点滴滴,所有一切,无需用言语述说,全在这旋律之中。
    湖面之上远远驶来一条游船。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三位年轻的男孩子。
    “啊韵,我们这样出来真的可以吗?虽然预赛我们都应该是稳的,但我看其他院校的人都在疯狂准备初赛了。”
    “既然出来了,就别焦虑了吧,这一次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高手,连那个尚小月都没有来。金牌想必是我们张琴韵的。我们散散心也没什么。”
    坐在他们中心的张琴韵就笑了,“倒也不是如此。到了我们这个级别,练琴不只是用手练,更是要用脑子来练。”
    “啊,练琴还有不用手练的?第一次说这种怪调理论。”
    “一位我很崇拜的前辈曾说过,他每天真正练琴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候都是行走在一些风景优美的湖畔或林荫小道,用脑袋思考着怎样更好地解读诠释一首曲子。”
    他的一只手臂搁在窗外,靠着窗栏,看两岸垂柳依依,“比赛前一两天的苦练,对技巧的提升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不如像这样出门走走看看,在生活中找一找演奏的灵感。”
    “也是,学我们这一行的,一年练到头一天没歇过。弦绷得太紧,初赛前一天,稍微放松放松心情也好。也正好我们几人,难得借着机会聚一下。”
    张琴韵出生帝都音乐学院,在帝音选拔赛中拔得头筹,正是这次比赛夺冠的热门人选。
    其他几位也都是各大知名院校的佼佼者。因从小便多次在赛场相见,彼此投契,渐渐成为了朋友。
    游船转过弯道,岸边千条杨柳拂面。一阵熟悉的小提琴声从岸边柳下传来。
    “居然有人在这里拉小提琴。”
    “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妹子。”
    “今天又不是周末,有空跑出来拉琴,拉得还是柴小协,不会也是我们比赛的选手吧?”
    “我来听听水平怎么样,不过在阿韵几人面前拉柴小协,应该是班门弄斧吧。”
    船行缓缓向前,转出柳树下的一道苗条身影,琴声悠悠分花拂柳而来。
    长长垂下的碧绦,遮蔽了树下演奏者的容貌,只看得见她随意架在堤岸边的修长双腿。
    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上,一只纯黑色的小小蜥蜴趴着,赫然在正午的阳光中,睡得香甜。
    船上说话的几人听着那悠然自在的琴声,渐渐安静下来。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都面露惊讶之色。
    便是靠在窗边的张琴韵都坐直了身体,闭上眼睛细细聆听,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啊,我知道她是谁了。”有人喊了一声。
    “昨天就听到人说,有一个妹子带着一只蜥蜴来参加比赛。”
    “对,听说她取代了尚小月来的。一来口气就很大,说学院杯对她来说容易得很。”
    听到这话,这几位各大名校的佼佼者们不高兴了,开始各种挑剔,“没见过世面才这么狂吧。要是厉害,早该崭露过头角了。”
    “我感觉她拉得也不怎么样,我感觉欠缺力度,表达得太温柔了。”
    “她太随心所欲了,我就没见过人这样拉柴小协,碰到严格点的教授,没准当场就要叫停。”
    只有张琴韵睁开双眼,盯着那柳树下的身影一言不发。
    第42章 姜临
    晚上,半夏回到音乐厅的时候,持续了两天的预赛已经结束。
    八十多位选手数量减半,只留下四十人。由于人数众多,没有举行单独的宣布仪式,只将进级选手名字公示在音乐厅大堂的广告牌上,用喜庆的红色字体滚动轮播。
    一时间所有参赛选手和他们的家人都簇拥到大厅的广告牌下,昂首寻觅,议论纷纷。
    有人找到自己名字,兴高采烈地相互庆祝。也有找不到名字的,忍不住扑在父母肩头哭泣流泪。
    半夏还没找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蹲在她肩头的小莲已经开始高兴地甩尾巴。半夏顺着它的提示,在第三排的最后一个位置看见自己的名字,心底松了一口气。
    早上推荐她坐游轮的女孩正巧站在半夏附近。
    她看见了半夏,转过头来问道,“你去坐船了吗?感觉好不好?”
    “嗯,风景很美,柳树很漂亮。我们很少有这样多的柳树,这一趟真是值得,谢谢你。”半夏笑着和她道谢。
    “你觉得好玩就好。”那女孩低下了头,声若蚊虫,“我连预赛都没有通过。或许我也该和你一样,找时间玩一玩,让自己放轻松一点。”
    她的脸色很不好,挂着青黑的黑眼圈,小下巴尖尖的,虽然没哭,却令人看上去十分不忍。
    半夏还记得她昨天还在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练习下一场的曲目练到天亮。
    谁知竟今日却发现自己连参加初赛的资格都没有。
    在大厅里,有许多像她这样失望伤心,乃至伏在亲人怀里哭泣的人。
    这些人大多和半夏一样,从幼年时起,便放弃了其他孩子拥有诸多娱乐,忍受着枯燥和寂寞,日日苦练打磨琴技。
    直至上了大学,几番比拼选拔竞争,最终在一众同学中脱颖而出。
    谁知一路努力,到了准备着向职业演奏家的梦想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连预选赛都没能胜出,只能这样沮丧而伤心地离场回家。
    学琴之路这样的艰难,狭窄,但依旧有无数人源源不断地选择走上这条路。
    只因那琴声之美,对他们来说更胜世间一切美好。
    只因那一场完美演出所带来的顶峰体验,是如此诱人,以至于再苦再难,都有人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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