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生理意义上的人,基本具有两种欲望——食欲和色欲,这是底线;作为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还有三种欲望——名誉欲、权力欲与财富欲,这是高层次的欲望追求。古往今来,围绕着这五大欲望,人们自导自演了一场场惊心动魄、腥风血雨的话剧,这是生物本能?还是丛林法则?
不管是三国鼎立,还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不管是汉朝初年的七王之乱,还是西晋初年的八王之乱;不管是刀光斧影,还是靖难之变、玄武门之变;不管是“等贵贱均贫富”,还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管是“铜雀春深锁二乔”,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核心价值观基本都离不开这几大欲望。
要说笔者用这个角度表述历史,显得眼光短浅、幼稚可笑、思维狭隘,忽略了深沉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的话,那么在西门府中发生的故事确实毫无正义可言,我虽然搜肠刮肚,努力拼凑词汇,想要给某一方挂上正义的桂冠,找到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人物,以便树立典型,讴歌他,赞美他。
可惜这就像夸父追日,只能是一种理想的追求。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发无穷无尽的猜忌和争斗,你们说这里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在西门庆和宋惠莲的偷情活动中,玉箫是中间人,小玉是知情人,潘金莲是妻妾中最先知道这一秘密的当事人,让潘女士感觉唯一遗憾的就是“拿贼要赃,捉奸要双”,她没有抓到现行,女主人公和“神行太保”戴宗学过艺,脚底生风,迅速撤离现场,她只抓住了刚提上裤子的西门庆。作为董事会成员之一,潘金莲当场表态,不同意他和“奴才淫妇”再干这事儿,弹劾的理由是她们还欲求不满,不能再增加股东人数了。
可潘金莲也知道西门董事长拥有“雄心壮志”,对“床上工作委员会”发展会员的批示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他热情洋溢、乐此不疲,经常以身作则,亲临一线,主动发展会员,没有那么多正式编制,只好雇佣临时工。尽管原始股东满肚抱怨,可是在“一言堂”的管理体制下,一切讨论与论证都是形式主义。潘女士工作多年,对西门庆的行事风格心知肚明,她只能是要挟,但无法真正阻止。
如果仅仅是分一杯羹,潘金莲在立足现实的情况下,还能忍受,可是这个宋惠莲有些行为也咄咄逼人。
宋惠莲靠着裙带与西门庆攀上了关系,得到了一些衣服、首饰、香茶和零碎银子,她时常把银子带在身上,在门口买些首饰、胭脂,开始不避嫌疑了,打扮得十分入时,然而惠莲知道金莲是知情人,对她额外奉承,金莲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暗地里给两人的苟合制造方便,以图汉子欢喜。西门庆和李瓶儿偷情时,也得到了潘金莲的暗中掩护,所以李瓶儿才把她引为知音。
就这样,双方的关系迅速升温,西门庆为了讨女人喜欢,主动给宋惠莲调动工作,不让她到大食堂干粗活了,而是调她到月娘屋里的小食堂,和玉箫搭档,只管月娘房里的茶水和饭菜,闲暇时帮月娘做些针线活。尽管地位没变,依然是奴仆,可在实际上提了半级。
正月初五的一天,西门庆从外边回到月娘房里,询问之下才知道众人都在李瓶儿房里喝酒,招待潘姥姥和月娘大嫂。当西门庆听说众人在喝金华酒时,就让小玉和玉箫把应伯爵送来的茉莉花酒送过去。当时惠莲正在屋里侍候,玉箫在给她递酒时,使了一个眼色并且掐了她的手一下,她就知道领导召唤,要安排隐秘工作了。
惠莲借口到后面煮茶,月娘让她把六安茶(《红楼梦》中也提过这种茶,是在第四十一回,不过贾母不喜欢这种口味。此茶产于安徽省六安市,属绿茶,可药用,是名茶。)拿过来喝,“这老婆一个猎古调(形容动作突然而迅速,不易被察觉。通过这个词汇知道了,惠莲精通此道,当时在蔡通判家里应该接受过严格的职业训练。)走到后边(李瓶儿的房子在府第前部的花园中,她和潘金莲是邻居,月娘的房屋在府第后面。)。
惠莲走到月娘房门时,发现玉箫正在负责警戒和放哨,两个人用眼神对上了暗号,知道一切正常,于是老婆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发现西门庆正坐在椅子上喝酒。她走上前去,一屁股就坐在他怀里,两个亲嘴咂舌做一处,婆娘一面用手攥住他那话儿,一面噙酒哺给他吃(这一连串儿的动作,只透露出一个信息:惠莲不但久经考验,而且确实轻浮。)。她不光是来接受领导安排工作的,而且还有事求领导:“爹,你要有香茶再给我一些,前些天给我的都没了。我还欠薛嫂儿几钱花儿钱,你有银子给我一些。”西门庆道:“我荷包里还有一二两,你拿去。”说着他就要解其裤,以便开展重要工作。妇人道:“不好,只怕人来看见。”最后二人进行密切磋商,商定晚上到潘金莲的办公室加班加点赶工。
西门府中处处是暗哨,想要清净地谈点工作真不容易。当两人正在房中沟通的时候,孙雪娥过来了,她一开始以为是玉箫和西门庆在屋里说笑,不想玉箫在穿廊下坐着,她就立住脚,想要做些调查研究。不过忠于职守的哨兵怕她进屋,就支她说:“前边六娘请姑娘,怎么不去呢?”雪娥鼻子里冷笑道:“我是个没时运的人儿,骑着快马也赶不上她,我穷得连裤子都没的穿,哪里有钱凑份子?”正说着话,只听西门庆在房里咳嗽一声,她就像老鼠听见猫叫,赶忙往厨房里去了。
玉箫把帘子掀开,婆娘见无人,急伶俐两三步就叉出来(想想这些动作,确实显示了她的性格。),往后边看茶去了。等她和小玉拿着茶点回到李瓶儿房里时,月娘就问怎么这么晚,她说西门庆在房里喝酒,她不敢进去,这才耽误了时间。月娘也没多想。
喝完茶,几位女人玩牌。惠莲站在旁边指指点点,不断给人出招儿,而且看两家牌,宣之于众,因此泄露了孟玉楼的底牌。玉楼恼了,说道:“你这个媳妇,可也真多事儿,我们在这里掷色子,你在旁边插嘴插舌。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把老婆羞臊得满脸通红,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真是:谁人汲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在西门庆家中,月娘喜欢自以为是,也最具政治头脑,又因为是正妻,所以经常指点江山,畅所欲言。
金莲是嘴尖口快,心里藏不住事儿,经常是别人装枪,她来放炮,她经常是充当孟玉楼的炮手。
李瓶儿在进入西门府之后,行事风格发生根本变化,再也没有对待花子虚和蒋竹山时的锐气,变得沉默寡言,克己忍耐,尤其是面对潘金莲咄咄逼人的攻势时,她总是大踏步后撤,以图“忍一时风平浪静”。
李娇儿是一个胜任“潜伏”工作的特务,她和西门大姐一样,在《金瓶梅》中是一个形象扁平的人物,不过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西门庆死后锋芒毕露,但是在西门庆生前,她除了传播一点小道消息之外,基本没有发表意见。
孙雪娥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是“没有时运的人”,也确实如此,她命运不济,遭人同情,同时她又不识大体,遭人痛恨。她经常发表议论,不是无人理睬,就是被人抓住弱点,迎头痛击。
只有这个孟玉楼,她是最为八面玲珑的,好听一点说,这叫深通人情世故,难听一点说,她是老奸巨猾、深藏不露。这也是在评价薛宝钗时,如果用不同的视角来看,可能要得出背道而驰的结论。我们在评价刘备时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其实这种政治家的隐忍是有素质的表现,不过太有城府,也难免让人有“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感觉,让人难以窥破其真实心意。在某种程度上,孟玉楼也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她如何不满,很少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所以她树敌很少,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潘金莲四面出击,结果除了春梅和她沆瀣一气之外,她得罪了西门府中所有人,最后失道寡助,结局很惨。
我做这一番评论,主要是为了突出孟玉楼的处事风格,只有通过比较才能让人有形象感。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如今毫不留情地痛斥宋惠莲,虽然原文简单,我们可以想见惠莲当时的张扬。
有的读者朋友可能会不耐烦,文人真是愿意抠字眼呀,多大的一点小事,他就长篇大论,上纲上线,文人误国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些文人不懂大义,只会文字游戏,可也不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如果研究不出一点儿微言大义,总是泛泛而读,《金瓶梅》中除了酒色财气,空空如也。人的一生有多少大事可做?只有以小见大、举一反三才有意义。
读书同样如此。
我们想一下,同样的场景以前发生过。在第十八回中,月娘宴请陈敬济,后来又额外开恩,让他一起玩牌,紧接着潘金莲隆重亮相,不知道是本性使然想要吸引人的注意力,还是存心要勾搭这个小伙儿,反正是浪声浪气,在旁边指挥月娘打牌。
《金瓶梅》中有如此多的女人,作者为何要单单把这两人设计成这样?为何别人没有这样的言行?
所以说,我们抓住一点,进行延伸思考是有必要的,不是文人误国。作者可能不想表达这种含义,但他如此设计肯定事出有因。如果您要说作者确实没有这样想,那么您把兰陵笑笑生请出来,我要当面问他,直接采访。
读书要善于比较。
在看见秦始皇出巡的盛大场面之后,两个人说了不同的话,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刘邦慨叹“大丈夫当如是也”,前一句话可以遭来祸灭九族,后一句话没有取而代之之意,无法加罪。司马迁为何如此记载?或者说他为何如此设计对话?能不能把两句话颠倒过来?我说不能。因为项羽“以武力经营天下”,刘邦恰恰相反,“吾宁斗智不斗力”,只有这样说才符合各自的身份。
总之,言行是个人性别、身份、性格、素质的外在表现,你可以在某些场合矫揉造作,你可以对某些人释放烟雾弹,但是你不能在所有的时间,在所有人的面前进行伪装,狐狸尾巴终究要显露出来。
作者以前就交代了,宋惠莲用裤腰带连接上西门庆的裤衩带之后,行为十分张扬,接下来她还有一系列的表演,让人深表同情,也让人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她自认为找到了一座靠山,哪知道西门庆只是一座冰山,见不得火。
这束火焰主要来自潘金莲。软耳根子的西门庆如果要是皇帝,绝对就是一个昏君,因为昏君的最大特征就是喜欢小人的谗言,也就是说,潘金莲的谗言就是烤化西门庆这座冰山的火焰,随着冰山的垮塌,宋惠莲变得孤立无援。
宋惠莲和潘金莲之间的争斗终究要摆到桌面上来。两个性格如此接近的人物不是惺惺相惜,就是一山难容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