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再介绍一个问题之后,接入宋惠莲(词话本为“惠莲”,崇祯本为“蕙莲”,这是小问题,不值得过于较真儿,只要知道其谐音是“会怜”就可以了。)的故事,可是在静而默思之后,发现解释那个问题为时尚早,有点犯了“‘左’倾盲动主义”错误,所以还是暂且搁置,回到宋惠莲的身上。
有时文字是苍白无力的,有时定义定理是毫无意义的,任何一项理论和固定框框都不可能百发百中,总有一些事情靠文字描述不出,靠理论解释不通,靠框框套用不上,这就是生活的丰富多彩和人性的错综复杂。在宋惠莲身上就有一种矛盾的存在,很难解释。
先用一种俗套的结构披露一下宋惠莲的个人档案。
现用名:宋惠莲。
年龄:二十四岁
原名:宋金莲。因为与潘金莲冲犯,她只好改名,这也是封建时代“为尊者讳”的变种。
其父:宋仁。
职业:棺材铺的小老板。
出身:与潘金莲一样,小时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使女。宋在蔡通判家里,因为“坏了事”被赶出来,大概还是与主子有风流韵事,就像潘金莲被张大户娘子赶出来嫁给武大一样。
身体特征:生的白净,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
性格特征: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
看家本领: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
工作业绩:汉子有一拿小米儿数。
作者评语:嘲(勾引挑逗)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西门庆号称是“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这两大班头、两大领袖进行了深层次的肉体交流)。
潘金莲九岁时被卖到了王招宣府上,十五岁的时候,善于贩卖人口的潘妈妈把她转卖给了张大户,张大户人老色心在,把她强行收编了,当事情被揭开之后,张大户娘子对她百般苦打,大户一气之下,赔上嫁妆把她嫁给了武大郎,其实张大户是一种变相的包二奶。
而宋惠莲也是在被蔡通判家里清理门户之后,嫁给了蒋聪为妻。
从性格特征上比较分析,宋惠莲身上有潘金莲和春梅的影子,宋惠莲是“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潘金莲“本性机变伶俐”,再看春梅,“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这三人都有几分姿色,都是“外表百伶百俐,实际愚不可及”的人物,不过潘金莲比她们俩读的书多,知识面要广。常言:一山难容二虎。这样的三个人在一起难免要你死我活,水火不容。
可宋、潘二人还是存在很大的区别,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矛盾性贯穿于宋惠莲的人生始终。你要说宋惠莲遵守妇道,那纯粹是天方夜谭,就在与蒋聪婚姻存续期间,因为要与西门府常来常往,她就和来旺勾搭成奸了。可你要说她像潘金莲、李瓶儿一样放荡无耻、心狠手辣,她也不是。蒋聪斗殴致死,宋惠莲托情夫来旺打通西门庆的门路,到底把凶手缉拿归案,判了死刑,算是为蒋聪抵罪。就在与来旺的婚姻存续期间,她与西门庆勾搭成奸,可是当来旺被西门庆和潘金莲整治时,她不惜以卵击石,非要力挺丈夫,最后竟然“含羞自缢”。这种种行为都超越了理性所解释的范畴,我想这恐怕就是真实的人生,在很多情况下理性讲不通,“有理走遍天下”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而潘金莲对武大郎,李瓶儿对花子虚,相比之下,确实要残忍得多,当然我们也要有充分的理解,换了你是潘金莲或李瓶儿,遇到一个一点阳刚没有或整天寻花问柳的丈夫,也难以保持理性的思维。不过我们既然要比较,就必须有一个比较的标准和参考的系数。单单从对待丈夫的态度上,宋与潘、李二人存在本质区别,不过在对婚姻的不忠上,三人是志同道合。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宋惠莲身上的矛盾性。
蒋聪死后,宋惠莲和来旺谈婚论嫁。在李瓶儿嫁给西门庆之后,曾经要找人帮她看守狮子街的房子,当时西门庆准备派来旺两口去,当时月娘和西门庆正在爆发冷战,她当时提出反对的理由就是来旺的老婆身体不好。没过多久,来旺的老婆因为痨病病死了,与此同时,蒋聪惨遭杀害,宋惠莲也成了孤家寡人。来旺向月娘诉苦说,没有老婆的日子难熬,月娘就花了五两银子和一些衣服帮他娶回了宋惠莲。可是因为宋惠莲原名叫金莲,和潘美人重名,就把她改为宋惠莲。
刚开始宋惠莲上灶,还不显山不露水,没到一个月,自己“会妆扮”的特性就暴露无遗,原来,她看玉楼和金莲的打扮后,也把鬏髻垫得高高的,头发梳得虚笼笼的,水鬓(当时女人用油抹水梳,使鬓角光滑整齐。)画得长长的。就这样,西门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又发现了一只猎物,为了打有把握之仗,争取争取足够的准备时间,他采取调虎离山之计,打发来旺去杭州监督要送给蔡京的锦绣蟒衣,来去也有半年的光景,他一心要抓住时机调戏宋惠莲。
在孟玉楼生日那天,西门庆问月娘房里的玉箫:“那个是来旺儿新娶的媳妇惠莲?她怎么用红袄配着紫裙子穿?怪模怪样的。赶明儿对你娘说,另外给她一条别的颜色裙子配着穿。”玉箫说:“这紫裙子,还是向我借的哪。”又过了几天,月娘到对门乔大户家里喝酒,下午才能回来,西门庆喝完酒回来,与宋惠莲在仪门口撞了个满怀,他一把把她搂过来,亲个嘴儿,低声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首饰衣服,随便你选用。”妇人一声没言语,推开西门庆的手,一直往前走了。
西门庆回到屋里,让玉箫拿一匹蓝缎子去给他做牵头。惠莲不关心要了缎子会有什么后果,先是询问如果她穿了新做的衣服,月娘要是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玉箫说:“爹找机会自会对娘说,你放心。爹说了,你如果依了这事儿,随便你要什么,他都给你买。今天趁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一会,你意下如何?”那妇人听了,微笑不言,只是问:“爹什么时候过来,我好在屋里伺候。”玉箫道:“爹说小厮们看着,不好进你的屋,叫你到假山下面的山洞儿里会面。”老婆说:“就怕五娘、六娘知道,怪不好意思的。”玉箫告诉她,玉楼和金莲都在李瓶儿的房里下棋,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于是妇人就答应下来。玉箫把风,让两人成其好事。
在《金瓶梅》中,与西门庆发生关系的女人很多,而且西门庆是一个恶霸无赖,但是在勾搭女人时他很少用强迫手段,而是采用诱敌深入的战略,就是说他基本没有采取霸王硬上弓的强盗逻辑,而是一旦他开出条件,标出价码,对方就主动投怀送抱,所以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斯文”的,颇具“君子之风”。也充分说明了“苍蝇不抱没缝儿的鸡蛋”是条真理。宋惠莲只把一匹蓝缎子当做卖身钱,说明她的价钱确实不高,甚至是极其物美价廉的,她轻浮的本性由此可见一斑,没有钱,却喜欢打扮,没有好衣服,就借玉箫的裙子穿。男主人一旦勾引,马上就送货上门,谁要说她是个贞节烈妇,恐怕连鬼都不信。西门庆也像一个“正人君子”,他也知道人言可畏,不愿到惠莲家里相会,纵观前后文,能让西门庆感觉不好意思的事儿就像要求狗改掉吃屎的本性,简直是天下奇闻。
潘金莲在李瓶儿房里下棋,听见丫环说西门庆回家了,她赶忙回到房里重新打扮一下就到月娘房里来找,只见小玉站在门口,她问:“你爹在屋里?”小玉摇手儿并向前指,金莲就知其意,走到通向假山的角门时,只见玉箫拦着门,金莲以为玉箫和西门庆在算一笔糊涂账儿,就向里闯。玉箫慌了,就说:“五娘别进去,爹在里头有勾当哩。”金莲骂道:“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说,冲进花园,像猎狗一样警惕地搜寻着蛛丝马迹,当她来到藏春坞时,两人正好办完事。宋惠莲同样是身经百战,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她听见有人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麻利地系上裙子就往外走。她看见金莲后,臊得脸上通红。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里做什么?”惠莲说:“我来叫画童儿。”说着,一溜烟儿走了。金莲进到洞里一看,里面还有一个老相识——西门庆,当时正在提裤子,她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才淫妇大白天在这里干这个勾当儿,刚才我真应该打她两个耳刮子。我现在知道了,原来她是来找你这个‘画童’。你和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回?若不实说,等大姐姐回来,看我说不说。我若不把奴才淫妇的脸打肿了,也不算完。我们闲得难受,她倒来插一杠子。老娘的眼里不揉沙子。”西门庆说:“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的罢,休要嚷得别人知道了。如此这般,今天才是第一次。”说完笑着出去了。
潘金莲确实有特异功能,她对男女之事有超乎想象的职业敏感,最早发现与李瓶儿情事儿的是她,通过西门庆的弦外之音就知道要收用春梅的是她,今天知道宋惠莲的也是她,包括以后,西门庆一切风流韵事都逃不脱她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和灵活敏锐的触觉,她就像一条猎狗,能够通过空气中的气味发现猎物的行踪,她就像神探,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是破案的线索。
她真是在风月场所中五百年一遇的奇才。
以前提过,在西门庆府中上演着三国争雄的历史话剧,以正统论,吴月娘当仁不让、首屈一指,以财力论,李瓶儿财大气粗、独占鳌头,以床上的功夫论,潘金莲技压群“雌”、傲视古今。
以潘金莲在床上的综合实力上看,可以说她战略上从未失算,战术上别开生面,什么三十六计,什么武学兵法,无不了然于胸、运用自如,别说一个西门庆,就是几个西门庆组团过来,她只要采取正确的战略战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刀刀见血,剑剑封喉,仅凭一己之力也会把西门庆军团歼灭于衽席之上,一时之间,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惨不忍睹,让人乍舌。
即便是天天挑灯夜战也不知疲倦,更不会临阵退缩的潘金莲,每天愁的不是敌人鸣鼓进攻,恰恰是怕对手临阵退缩。如今在西门府中,雄性是奇缺的战略资源,即便是她通过巧取豪夺,霸拦住了汉子,也同样是饥一顿饱一顿,所谓“闲的声唤(呻吟;因难受而发出的声音。这是原文的表述,贴切至极。)”,如今宋惠莲就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夺来之不易的战略资源,潘金莲怎能轻易地饶她?
不过,潘金莲深知西门庆是贪得无厌的淫棍,不管自己如何殚精竭虑,都无法完全占有他,她只能与人共享,只是要求占有的多些。
如果单单强夺一点战略资源,潘金莲还不会完全下狠手,可惜的是,宋惠莲也犯下无数的错误。
这两人女人注定要兵戎相见。
(笔者注:战斗刚刚打响,前二十回不过是持久战的发展阶段而已,后记也是正文,为何如此安排,后文会有统一说明,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