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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上人生的旅路罢。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
    那是在哪里,一个破落的县城,一个同样破落的小学校?有一颗泡在苦难之中的童
    心,在希望之星的抚摸下颤动着。
    张铁民的父亲,是在县政府当录事的雇员,整天有抄不完的公文。从完小毕业后,
    张铁民无事可作,只好给父亲帮忙,抽空割些草拿回家喂猪。
    有段时间,父亲将每月只有七八元收入的饭碗打了,没法养活一家老小,便借钱买
    了一头骡子,开座磨坊,靠磨面赚些钱糊口。这样还生活不下去,就又送礼、请客,重
    新回到县政府当上录事。抗战时,父亲已经50多岁了,给国民党抬伤兵,又吃不上饭,
    还挨马棒。实在受不住了,夜里开了小差,不幸掉到沟里跌死了。
    张铁民的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很能干。她是独生闺女,娘家家境好一些,能为穷苦
    的日子接济一些。但母亲染上了抽大烟的瘾,也使得生活实在难熬。家中所拥有的四五
    十亩很瘠薄的山地,由伯父代种,一年给几石粮食,勉强可以维持生活。到后来,地也
    全当了,日子便濒临绝境。
    读完高小找不到出路的张铁民,苦恼地寻找自己的前途,未来怎么办?父亲死后,
    家里剩下母亲,弟弟,妹妹和他四口人,家庭的重担必然落到了他这长兄肩上。没有钱,
    一块糖也没有,他就进山砍柴去。六七十斤柴禾,压得肩膀肿得老高。冰天雪地,揣上
    几个干窝窝头,去抬大木头,给阎锡山修炮楼,可以挣几个钱。
    遇上邮政局招收信差,他报了名,考取了。整天的差事就是收信、送信、送包裹。
    此外,还负责打扫营业厅和街道。这邮局属于三等邮局,一个局长,一个信差,局长不
    在的时候他就管事。每月报酬十八元法币,年终有一个月的奖,家里好过些了。
    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他向往革命的愿望像火一样埋在心里。从小,他在这同农村没
    有多大区别的县城里,是与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一起爬滚大的。夏天的晚上,老太太们舍
    不得灯油,就在院子里摆龙门阵。他常听老人们讲千年古代的故事,长了许多见识。但
    占据他精神领域的东西,对他最有感召力的,是县城之外那神秘的天地。
    热风从黄河北岸的陕北高原吹来,东征的红军队伍打开了吉县县城,俘虏了伪县长。
    红军严明的纪律,秋毫不犯的品行,给了长期受阎锡山统治的这个县城的人们以莫大的
    触动。
    特别对于念书人来说,吸引就更大。阎锡山曾宣传说,红军个个青面獠牙,一介武
    夫,什么也不懂。但看了红军的传单,标语,是宣传抗日救国的。有着很好的书法基础
    的张铁民尤其注意了这些,觉得红军里有人才,是讲文化的。红军打入县城时,他随家
    人也躲起来了。赶回家时,面让人吃了,在面缸里发现纸条,吃了几斤面,多少钱,钱
    都放在了缸底。这座小县城的人们,感到这一切很稀罕,再同阎锡山的反共宣传一印证,
    知道阎锡山完全是骗人的。
    生他养他的这座小小县城,与陕北宜川一河之隔。一到冬天,陕北根据地有人来黄
    河这边,讲那里打土豪分田地的红火事。加上接受革命思想的那些启蒙教育,张铁民坚
    信共产党是讲平等,闹共产的,特别是要救国救民打日本的。像他这样的家境,最容易
    投身革命斗争。一旦加入这个伟大的队列,就会赴汤蹈火,一往无前。
    1937年春天,张铁民加入了进步组织。同年10月,入了党,做吉县县委的宣传委员,
    公开身分为牺盟会协助员。这样,邮差就舍弃不干了。
    为这,可是一番斗争。家里人,还有亲戚、朋友,都不赞成他的抉择。说邮局是铁
    饭碗,能干到底,到牺盟会那个杂牌里面去,没多少待遇,还苦。还说信差的名字虽不
    好听,人们见了还唤“先生”。
    而张铁民的革命志向是坚决的,谁也阻拦不住。假如说他当初选择的是邮差的职业,
    那么今天,他最多是个好的老练的绿色使者,就不能成为这么个好市长。而党的领导层
    中,就少了一个铁骨铮铮却又柔肠万千的真正的共产党人了,那该多么遗憾!
    1939年11月,张铁民离开了老家吉县那破落的小城,投奔到党的地下工作中去了。
    从这时起,开始真正走上人生的旅路。
    这旅路,前途很远,也很暗。
    在吕梁山区,在汾河两岸,张铁民星火一样游移于原野与莽林之间,用他血气方刚
    的热情去点燃人们心底的干柴。下农村,跑山野,一批批发展壮大着我们党组织。又常
    是同老百姓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走在一起,干在一起。他从农民群众的思想库里,也
    索取到了许多东西,以至一直保存在自己的记忆中,又时常地回到他的思绪里。
    为掩护地下党的秘密工作,张铁民操办了个小粉坊,亲自当掌柜的。运城的一位姑
    娘,被组织上派到他的粉坊里来,与他以假夫妻相处,出外搞地下斗争,蒙骗敌人的耳
    目。
    这姑娘,便是后来张铁民的妻子余敏。
    粉坊办不成了,他又同她在另一座小县城开起杂货铺子,一个当掌柜,一个称作掌
    柜的夫人。
    直到1944年,张铁民与余敏一起到了太原三分区公开搞工作,才各自还原了本来的
    身分。他带领一支游击队走了,她留下来,搞农会、反霸斗争。
    在这出生入死的艰难日子里,张铁民与余敏结了婚,算是成家立业。新婚,便是告
    别。夫妇之间,一年半载见不上一面。他仍带领游击队穿行于枪林弹雨之中,她呢,还
    留在后山里做群众工作,搞后勤。
    张铁民同游击队员们在汾南一带与敌人周旋,一次,被子弹穿透了右腿。他在战友
    的搀扶下,边打边撤,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受伤的张铁民,被担架抬到了后山,他的
    妻子余敏才看到了挂花的丈夫。
    如此相逢,却又匆匆,夫妻又分开了。
    后来,张铁民来到晋绥分区,在临汾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准备动身南下。
    之后余敏留在了临汾生孩子,而张铁民为迎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迎接一个更为壮
    观的新中国的曙光的降临,跨马挥刀,一直朝南打去了。
    人民的天下,崭新的社会,即将由理想化为活生生的现实。
    张铁民落脚到了四川西康一带,写信给临汾等候着消息的妻子。余敏便收拾行囊,
    一个人抱着刚满三个月的儿子前往西康。先从临汾坐上门罐子车,到宝鸡之后又换乘大
    卡车,七天七夜后才赶到了丈夫身边。路上,她坐的车子前面的一辆车翻到沟里,死了
    几个人,使她怪害怕。
    年仅30岁的张铁民,担任了西康区的党委秘书长,后又当省委组织部长。他仍是下
    去搞土改,清剿残匪。她呢,在省妇联工作,要带管孩子。到有些少数民族地区去搞工
    作,言语不通,有时就出人命。余敏知道在妇联一起工作的两个女孩被误会打死了,就
    不免为丈夫耽心。他一走,又常是几十天,几个月,一干起工作就不要命了,也不管家
    了。
    之后呢?
    张铁民到中央党校学习,被留在中央交通工作部工作。来西安时,是在西北局经济
    计划委员会当副主任,西北局第二机关党委书记。
    再后来呢?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张铁民,同千千万万共产党人一样,一夜之间,跌
    入了厄运的深渊,在动乱中苦苦挣扎了整整十个年头。
    是的,他的命运同我们党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几经挫折,荣辱沉浮,备尝了人生旅
    途的很远很暗而又很光明的情味。我们的人民,西安的这一块古老而年轻的土地,同样
    接受了风沐雨打,终于在别一种废墟上开始了新的历史进程。
    张铁民,从吕梁山走来,正踩动这座城市的每一方土地,正拨动二百六十万市民的
    每一根神经。
    西安,在这位60多岁的市长微微驼背的脊梁上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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